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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文 / 蘭德爾·華萊士

    ——瑪吉婭尖叫著從客棧裡跑了出來,衝到馬車旁。她在潔白的圍裙上擦著手,長長的裙子拖在身後。戈爾洛夫已經下了馬,現在正試圖不讓她跪在街上新下的雪上。但是她的動作比他還要快,在胸前劃了三個十字後,才讓他把她拉起來。她看著他的臉,喊叫了一聲,彷彿她在那一刻才剛剛認出他來,然後抬頭望著天空。她看到佩奧特裡時驚呆了,再次跪在覆蓋著積雪的地上。當我砰的一聲推開馬車門時,她再次舉起了雙手,可一看到我身上的繃帶,感謝蒼天的動作做了一半就停了下來。戈爾洛夫攔不住她。她跑到我面前,把肩膀伸到我的胳膊下,架著我向客棧走去。

    「瑪吉婭,你--斯威特!你們不能--」戈爾洛夫剛開口就只好無奈地隨她去了。

    我雖然非常想走動,但我也不想把瑪吉婭累壞。可是,她非常有力氣,當我每走一步就感到疼痛時,她的這種攙扶的確幫了我。一走進「白雁」客棧的大門,她就開始飛速地說著俄語,弄得我一個字也沒有聽明白,只能從她的手勢中推測,她要我在客棧的店堂裡休息,直到她能肯定我的房間已經完全準備妥當。她讓我坐到沙發上,然後推著我的肩膀,我只好作出讓步,躺了下來。然後,她一路跑上了樓。季孔在門口探進頭來,衝著我一笑,不過他像「白雁」客棧的其他夥計一樣,退在一旁。我估計他們一定是被人命令那麼做的。戈爾洛夫顯然已經事先傳了口信過來,要動用「白雁」客棧裡的他認為必需的一切資源來確保我完全康復。我只能想像他動用了什麼樣的影響力來確保做到這一點。我知道「白雁」客棧仍然不如瑪吉婭的意;我聽到她在廚房嚷了起來。

    戈爾洛夫走進店堂,仔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讓自己重新熟悉這地方。他看到我時笑了,但當他把目光轉向過道時,他又皺著眉頭說道,「瑪吉婭,你別在這裡忙活!快停下來,我求你了!」

    她氣喘吁吁地嘀咕了幾句,然後我聽到她又忙開了。「瑪吉婭!」戈爾洛夫衝著她的背影喊叫道,但她已經進了廚房。看到我又站了起來,戈爾洛夫吼道,「怎麼回事!這裡每個人都不要命了?快坐下,你這笨蛋!瑪吉婭一直想伺候一個病人,看樣子她非把自己整病了才高興!」

    「你看,戈爾洛夫!我站著沒什麼!」

    「你想幹什麼?」

    「上樓梯!我不想--啊!」戈爾洛夫一把抓住我的衣領,將手臂伸到我的膝蓋下,把我像個孩子一樣抱了起來。然後,他噌噌噌地上了樓,把我送進了我的房間。

    「你這笨蛋,血都流到床罩上了!」我衝著他嚷道。

    「瑪吉婭又有活幹了!」他怒氣沖沖地說,「她求之不得呢!」

    戈爾洛夫沒有說錯。我傷口滲到床罩上的血跡似乎讓瑪吉婭感到非常滿意,她剝掉了我的襯衣,給我換了繃帶,就像我是個嬰兒。一小時後,她讓佩奧特裡把一張餐桌抬進了我的房間,然後在上面擺上了足夠十多個人吃的飯菜。戈爾洛夫已經洗過了澡--瑪吉婭堅決不允許我享受洗澡帶來的快樂。她堅持說,洗澡對戈爾洛夫的身體已經非常有害了,換了我就會要了我的命。戈爾洛夫把茶炊放到桌上後,桌子剛好擺滿。「我真應該讓你留在店堂,」他氣鼓鼓地說,「她現在要把整個廚房都搬到樓上來了。佩奧特裡!進來,我們就在這裡吃!我們應該把整個騎兵團都請來--反正足夠他們吃的!」

    我感到很滑稽,自己坐在床上吃,而戈爾洛夫和佩奧特裡只能把盤子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因為桌上擺滿了各種菜餚,根本沒有地方讓他們放盤子。瑪吉婭自己不吃,但她也終於安靜了下來。她開始盯著我。「魚【原文為俄語。--譯注】,」她說。

    我看著她。她剛剛說了俄語單詞「魚」。

    「魚【原文為俄語。--譯注】,」她又說了一遍,伸出一根患有關節炎的手指,指著我面前的一個盤子,輕輕碰了碰盤子裡的鮭魚。

    「魚【原文為俄語。--譯注】,」我說。

    「她不是在教你單詞,」戈爾洛夫吼道,「她是要你吃魚。」

    「我已經吃過魚了!」

    「她要你再多吃一點!」

    我朝瑪吉婭笑了笑,說,「不用了,謝謝。我已經……【原文為俄語--譯注】」我想不起來「吃飽了」俄語怎麼說,只好拍拍肚子告訴她我已經吃不下了。

    「魚!」她毫不讓步。

    我只好再夾了一點魚。

    「麵包,【原文為俄語。--譯注】」瑪吉婭說。

    「戈爾洛夫,請你告訴她我已經不要麵包了,告訴她我能看見面前的東西,我非常喜歡吃,而且會盡量多吃點。」

    戈爾洛夫把我的話翻譯了過去。瑪吉婭眉頭一皺,兩道眉毛在額頭中央聚集到了一起,眼睛也濕潤起來。

    「好吧!」我對戈爾洛夫說,「對不起。可我只是希望她能明白,我自己能知道什麼時候餓。」趁著戈爾洛夫把我的這番話翻譯給瑪吉婭聽時,我又拿了一片麵包。

    「烤肉,【原文為俄語。--譯注】」她指著烤肉說。

    「斯威特,杜布瓦侯爵來了。」

    佩奧特裡剛剛把桌子從床邊拖開,把它放到一邊,供瑪吉婭下次虐待它。我正在懷疑我從壞疽那裡死裡逃生是不是僅僅為了被撐死。

    戈爾洛夫走了出去,然後又陪著侯爵走了進來。「先生!」杜布瓦說著快速走了進來。他腳後跟一碰,用手杖圓圓的杖頭頭碰了一下他的帽邊以示敬意,然後把手杖和帽子放到一張椅子上,再解開斗篷蓋在上面。「你又一次度過了危險的死亡。」

    「我們只是盡了我們的義務,」我瞟了一眼戈爾洛夫說。

    「我聽說你們抓住了普加喬夫!我們得再次感謝你們。」杜布瓦說。但是,他沒有再表示進一步的感激之情,而是停了下來。戈爾洛夫儘管非常粗心,但看到這位法國人猶豫不決的神情後立刻說,「我去看看瑪吉婭。」他大步走了出去,但是沒有關門。

    杜布瓦走到門口,輕輕把門關上,然後走回到我的床邊。「我在宮廷裡的內線告訴我,英國人已經把他們所要求的士兵數字增加到了三萬。」

    「三萬士兵……」我喃喃地說,「您能肯定嗎?」

    「瞧你說的!」我的懷疑好像是對他的侮辱一樣。我知道他的內線就是夏洛特,所以知道他的情報一定正確。

    「三萬人!那麼……美利堅殖民地上已經打起來了?」

    「還沒有。不過這表明美利堅的問題已經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也表明英國人願意付出代價來阻止它。」

    我感到噁心。三萬俄國士兵,多年與土耳其人作戰已經將他們變成了兵痞,而他們現在卻要向美利堅的老百姓發威?他們會像普加喬夫的哥薩克一樣殘酷。

    杜布瓦站在窗戶前,一隻手托著另一隻手的胳膊肘,而另一隻手則捂著嘴唇。對於他來說,這完全是個外交問題。他吻了吻自己的指關節,然後說,「你看,葉卡捷琳娜和英國人一方面裝出一付精誠合作的樣子,另一方面又一直在相互競爭。法國、英格蘭、普魯士、奧地利--都希望借俄國這張牌來對付其他三個國家,但葉卡捷琳娜剛剛迫使土耳其人簽署了一份條約,使得俄國成了歐洲最有發言權的國家!她一年前面臨著兩場戰爭--土耳其人和哥薩克,但她現在一個也沒有,她的軍隊現在閒著沒有事做。她當然非常希望能分享北美大陸,而英國人正在誘惑她。他們請求她派兵,就暗示著他們有可能會割讓那裡的一些領土給她,也許是西海岸的一塊地方,也就是西班牙聲稱的加利福尼亞地區。」

    「法國能幫助我們嗎?」

    「我不知道該如何幫。如果葉卡捷琳娜的軍隊去了美利堅,法國就會將自己置身在外,完全退出這場衝突。英國人對這一點非常清楚,所以這也是他們希望葉卡捷琳娜派兵的另一個原因。法國會與英國交戰,但我們不會與俄國士兵作戰,因為與俄國交戰不符合我們的利益。」

    「那樣的話,美利堅就會孤軍作戰。」

    侯爵點點頭,就像他用硬顎品嚐美酒一樣冷靜地思考著這個問題。

    「侯爵,我不是外交家,但我能明白這將給我的家鄉帶來什麼樣的毀滅。有誰能幫助我們影響葉卡捷琳娜?某個俄國人?波將金?」

    「可以說英國人已經擁有了波將金。」

    「光是葉卡捷琳娜賜予他的,就已經使波將金成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之一了!英國人還能怎麼收買他呢?」

    「他們允許波將金通過他們的船隻運輸貨物。只要有英國商船停靠聖彼得堡,它就會裝上一些特殊的貨物--船用帆布,做桅桿用的木材,等等。這些貨物出售後的利潤全部歸波將金。如果一艘船就能給他帶來巨大的利潤,那麼你可以想像一下波將金從這些副業中獲得了多少金錢。」

    「他還想要多少錢?」

    「我可以看得出來,你沒有見過很多有錢人。」

    「我們能不能在外交方面給他一點好處?」我想抓住任何一絲希望。「也許富蘭克林可以想出……」

    「英國人已經同意幫助波將金管理好葉卡捷琳娜通過征服從土耳其人那裡得到的土地。這差不多就已經使波將金成為波蘭國王了。你的富蘭克林能給他比這更大的東西嗎?」

    我無法回答。我陷入了絕望之中。

    我再次抬頭望著杜布瓦時,看到他在朝我微笑。「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這個問題。」他說。

    「為什麼?」我痛苦地說。「我又無能為力。」

    「恰恰相反。你能做的事也許有很多。女皇得知你受傷後,立刻命令波將金保證你完全康復--而且不能出任何意外。這說明她知道你處境危險。她現在要去莫斯科,計劃在那裡住三個星期,重新安排發生叛亂的那幾個省的政務。她將返回聖彼得堡來觀看普加喬夫被處決的過程。我已經得知,她回來後想單獨接見你。」

    杜布瓦看著我;我突然清晰地意識到,富蘭克林的計劃成功了。「在她回來之前,」杜布瓦接著說道,「你要利用這段時間養好傷,做好準備。」

    他不再向我做進一步的解釋就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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