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春天 文 / 理查德-普萊斯頓
卡塔姆洞穴探險隊在厄爾貢山客棧裡設立了總部,這是一座始建於19世紀的破爛旅館,在那個時代英國人統治著東非。客棧當初是為冒險家和漁民而修建的。它坐落於一個懸崖邊,俯視著一條紅土路,這條道路蜿蜒於山上,一直延伸到卡塔姆洞穴。客棧的周圍曾經環繞著英格蘭莊園,現在已經部分瓦解為泥土,並長滿了非洲野草。室內鋪著硬木地板,每天都會打蠟,因而相當光亮。客棧的塔樓上有圓形房間和中世紀的門窗,是用非洲橄欖樹手工雕刻而成的,客廳裡鑿了一個巨大的壁爐,壁爐上面雕刻了面飾。店員們很少說英語,但他們決心對碰巧到來的稀少的客人保持英國人的好客習慣。厄爾貢山客棧是大英帝國不完全失敗的歷史見證,當帝國消亡很久以後,還在非洲的荒僻之處無意識地繼續著,就像一次無法控制的痙攣。
在寒冷的夜晚來臨時,店員們會用厄爾貢橄欖木頭在壁爐裡燃起火,而餐廳裡的食物是令人討厭的,這怕是最合乎英國傳統的了。但是,客棧裡有一個很棒的酒吧。它位於一個圓形的房間裡,是一個古雅的僻靜之地,儲存著一列發亮的「長牙」牌啤酒、法國開胃酒以及渾濁的非洲白蘭地。在宇航服中勞累了一天後,人們可以坐在酒吧裡,盡情飲用長牙啤酒,或者靠在火邊的壁爐架上講講故事。接待員桌邊的牆壁上掛著一個標牌,上面寫著詳細的賬目。標牌上宣佈著,自從厄爾貢山客棧的供給商切斷對客棧的所有貸款以後,客棧很遺憾地不能對顧客給予任何賒賬。
他們一步步地把動物搬運上山,讓它們適應這裡的氣候。當到達通往洞穴的山谷時,他們清除了一些草叢,搭起了藍色的防水帆布。洞穴本身被認為是4級高危地帶。而距離洞穴最近的防水帆布覆蓋了一塊灰色區域,也就是兩個世界會合的地方。探訪洞穴之後,隊員們會在灰色地帶的帆布下進行化學淋浴,以淨化他們的宇航服。另一個帆布覆蓋了一塊3級中間整備區域,隊員們在那裡穿上或脫掉宇航服。還有一個帆布覆蓋了一塊4級屍檢區域。他們穿著宇航服在那個帆布下解剖捕捉到的小動物,搜索馬爾堡病毒的痕跡。
「我們就要去那些沒有人去過的地方,」吉恩對我說,「我們把4級生物安全理念帶到了叢林之中。」
在洞穴內部,他們身穿橙色的「雷卡」宇航服。雷卡服是一種輕便的正壓的宇航服,氧氣供給系統由電池供電。它適用於野外工作,抵禦那些被認為是空氣傳播的極端生物危害。雷卡服也被稱作「橙色服」,因為它的顏色是鮮艷的橙色。與克姆圖靈宇航服相比,它的重量更輕,而且十分便攜,還擁有獨立的氧氣呼吸器。衣服的主體(除去防護帽和鼓風機)是一次性的,這樣你就可以使用一兩次後燒掉它。
他們穿著雷卡宇航服,佈置了一條通向卡塔姆洞穴的路線,並在路上用大量的桿子做記號,這樣人們就不會迷路了。他們沿途施放裝著猴子和天竺鼠的籠子。他們在籠子四周纏繞了電線,並由一個電池供電,用以阻攔試圖吞吃猴子的豹子。他們把一些猴子直接放在洞頂附近的蝙蝠群的正下方,期待某種東西會落到猴子身上,而且會導致猴子與埃博拉病毒交惡。
他們在洞穴裡收集了三萬隻到七萬隻咬人的昆蟲——洞穴裡到處都是小蟲。「我們把黏性紙放到洞穴的裂縫上面,」吉恩對我說,「我們在洞穴裡懸掛燈光捕蟲器,採集飛行的昆蟲。燈光捕蟲器是由電池供電的。你知道怎樣採集壁虱嗎?當它們嗅到你呼出的二氧化碳時,就會從地下鑽出來。它們爬過來,然後咬你的屁股。所以我們帶來了這些龐大的二氧化碳氣罐,用它來吸引壁虱。我們捕捉了所有進入洞穴中的齧齒動物。我們使用了「哈瓦哈特」捕捉機。在通向洞穴後部的路上,我們用一池水找到了沙蠅,是些咬人的蒼蠅。我們發現到處都是豹子的腳印,還有南非水牛的腳印。我們沒有從大型動物身上提取血樣,沒有豹子或非洲水牛的樣本。沒有羚羊的樣本。」
「馬爾堡病毒可能生活在大型非洲貓科動物身上嗎?」我問道。「它會不會是一種豹類病毒?」
「可能吧。只是我們沒有獲得捕捉豹子的許可。我們確實搜集了一些香貓,而它不在那兒。」
「它可能生活在大象體內嗎?」
「你可曾嘗試過從一頭野生大象身上提取血液?我們沒有。」
肯尼亞生物學家們用羅網捕捉了數百隻鳥、齧齒動物、蹄兔,還有蝙蝠。在高危的屍檢地帶中,防水帆布下面,他們穿著雷卡服犧牲掉這些動物,然後解剖它們,提取血液和組織的樣本,冷凍在盛有液氮的罐子裡。一些當地人居住在厄爾貢山上的一些洞穴中,並在洞裡飼養牲口。肯尼亞醫生從這些人身上提取了血液,獲得了他們的醫療記錄,並提取了他們的牲口的血液。當地的居民和牲口並沒有對馬爾堡抗體測試呈陽性——如果他們測試呈陽性,就說明他們已經暴露於馬爾堡病毒了。儘管事實上沒有人表現出感染的症狀,厄爾貢-馬薩伊人仍然能夠說出一些故事,例如某個家庭成員,一個孩子或者一個年輕的妻子,在某人的懷中出血而死,然而他們的病因是馬爾堡病毒還是其他病毒呢——誰知道呢?或許當地的馬薩伊人按照他們的方式瞭解馬爾堡微生物。倘若如此,他們從沒有給它命名過。
充當哨兵的諸多猴子沒有一隻生病。它們依然健康而無聊地活著,在洞穴中的籠子裡呆了好幾個星期。這項實驗要求在最後犧牲掉它們,這樣研究人員可以提取組織樣本,並觀察它們的屍體是否有感染的跡象。在這一點上,靈長類動物研究的艱難部分漸漸開始折磨吉恩。他不能下狠心對猴子們實施安樂死。他不能夠忍受殺死它們的念頭,不能夠走進洞裡完成這一工作。他等待在洞穴外面的森林裡,而另一名隊員穿上了宇航服,走進去給猴子們注射了大量的鎮靜劑,這讓它們永遠地睡著了。「我不喜歡殺死動物,」他對我說,「那對我來說是個大問題。你給猴子們餵吃喂喝三十天後,它們就成為了你的朋友。我給它們喂香蕉。那真可怕。太糟糕了。」他穿上橙色雷卡宇航服,在屍檢帳篷下剖開它們的身體,感到十分沮喪而傷感,特別是在所有的猴子原來是健康的情形下。
這次探險是不成功的。所有的哨兵動物都安然無恙,而來自其他動物的血液和組織樣本,昆蟲、鳥類、馬薩伊人以及他們的牲口,都沒有表現馬爾堡病毒的徵兆。吉恩的失望肯定更為痛苦,這次探險是那麼令人沮喪,以至於他始終不能下決心發表一個有關探險及其發現的報告。發表他在卡塔姆洞穴中沒有找到任何東西的事實,這似乎沒有絲毫的意義。他能夠肯定的僅僅是馬爾堡生活在厄爾貢山的陰影中。
吉恩當時還不知曉,在卡塔姆洞穴探險失敗後,他幾乎本能地意識到自己在非洲的洞穴裡獲得了寶貴的知識和經驗,而他帶回研究院的宇航服和生化防疫設備,在另一個時間和另一個地方可能會很好地為他服務。他把那些非洲服飾隱藏在研究院裡,堆在庫房裡的深綠褐色軍用皮箱中,還有大樓後面的拖車內,然後用掛鎖鎖上,因為他不希望其他任何人碰他的設備,不希望別人使用它,或者把它拿走。他希望盡快準備就緒,一旦馬爾堡病毒或者埃博拉病毒再次出現在非洲的土地上,他就立即把這些設備裝上飛機。而有時他會想起一條喜歡的名言,路易斯?巴斯德說過的一句話:「機遇鍾情於那些有準備的人。」巴斯德發明了炭疽病和狂犬病的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