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第一百八十八章 仰畏天 俯畏人（上） 文 / 平沙浩浩
「當張副師長抬手猛扇一名士兵耳光的時候，他就已經失去了首長的尊嚴！」方巖輕蔑的望著進退失措的張岳，他的眼底深邃而純淨，帶著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蒼桑與憂鬱，以及金屬的強硬質感，那是一次又一次經歷硝煙戰火洗禮後，不知不覺培養出的冷肅與壓迫力，他撇了撇嘴輕聲道：「張副師長，這些年養尊處優的生活已經讓你忘記了，真正的軍人是什麼樣子，尤其是特種軍人！」他緩緩抬手向趙浩宇敬了一禮，轉身大踏步向訓練場走去。
趙浩宇並沒有因此而發怒，他背著手眼睛緊盯著方巖的背影，眼底掠過一抹欣賞與訝異，他在方巖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
張岳鼻子裡不滿的噴著粗氣，盯著趙浩宇質問：「他這是什麼態度？仗著自己是師長的親信就可以這樣胡作非為，有這樣的教官在，難怪這些兵越來越不聽話了！」
「張副師長，你說話要注意分寸，」趙浩宇緊盯著張岳的眼睛，冷然道：「他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一員，不是誰的親信！這件事情還沒有解決，不要再給自己製造更多的麻煩。」他背著手踱了幾步，又道：「想過沒有，你當時的行為會讓多少普通士兵寒心？一位副師級首長公然當著眾人的面毆打一名士兵，而且還把這名士兵打到骨折，這件事傳出去會有多麼惡劣的影響？我們始終提倡官兵平等，愛兵如子，想想你的行為，和過去的國民黨大官還有區別嗎？方巖做得對，你不但不應該記恨他，反而應該感謝他，感謝他及時制止了你。如果事態繼續擴大，激起部隊嘩變，甚至會讓我們的軍旗蒙羞，真的到了那一步，眾怒難犯，誰也保不了你，這些後果，你想到了嗎？」
張岳傻了眼，低垂下頭，他確實逞一時快意，完全沒有想到潛在的惡劣後果：「我……我當時只是一時衝動，那個士兵明顯是在歪曲事實……」
「老張啊，個人的看法在事實面前總是蒼白無力的。無論是軍法還是民法，都講求公平公正，端不穩手裡的天平，無法擺脫情緒對自己的影響，就不配成為決定別人未來命運的審判者！」趙浩宇拍拍他的肩膀，歎了口氣，用商量的口吻說道：「你最近身體也不怎麼好，肝火太旺，我看趁著現在不太忙，去醫院好好檢查檢查，該休息就休息，師裡還有我們大家頂著呢，好不好？」
張岳默然，趙浩宇也不再說話了，這是他多年從事思想政治工作的習慣，把自己的觀點闡述清楚以後，便會適度的保持沉默。他習慣於留有餘地，讓對方自己去思考，過度的唇槍舌劍只能把對方逼到無話可說的絕境，卻無助於對問題的最後解決。
「好吧。」過了很久很久，張岳終於沉重的點了點頭，「我回去收拾一下，還有幾件事要交待下去，明天我就去『檢查身體』。」他轉身向師部走去，帶著強烈情緒化的腳步聲，沉重而又迅速的，消失在營區門口。
趙浩宇臉上的笑容也隨之一點點凝固、僵化，當這個笑容最終從他唇邊完全消失時，他慢慢的低下了頭，喃喃自語：「k師、k師，你究竟還有多少讓人看不到的陰暗面？」
去瞭解情況的參謀們陸續來匯報情況了，趙浩宇不動聲色的聽完參謀的匯報，事實與他猜測的大致吻合，先動手的是葉風，但挑起事端的卻是池滔，「先關池滔三天禁閉，讓偵察營黨委討論對他們的處理意見，結果上報師裡。」
金昊回到師部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在他的辦公室裡，趙浩宇把偵察營發生的情況進行了詳細說明，他沉吟片刻，告訴謝然：「通知方巖馬上來見我。」
「方巖作得對，你可不要罵他。」趙浩宇端詳著金昊的臉色，不太放心的叮囑道。
金昊擺了擺手，對趙浩宇道：「那兩個送醫院的兵還要經常派人去看一看，一定要配合醫院把他們的傷治好，人家父母把孩子送到部隊來，不是為了讓他們來挨打受罵的。」
「這個你放心，我會關照有關部門把工作作好。」趙浩宇遲疑片刻，問道：「池滔怎麼辦？故意損壞武器裝備，持刀威脅他人人身安全，理論上，他才是應該承擔主要責任的一方，我讓偵察營黨委研究對他的處分決定了，你對這事怎麼看？」
「記大過處分是跑不掉的，先讓偵察營自己研究吧。」金昊凝目看著窗外如血的夕陽，良久，他揉著眉心緩緩說道：「這件事情按理說應該嚴加管教，不然的話，我們這裡就不像個軍營了。可問題是，一個副師長也這麼沒素質不冷靜，我們又站在什麼樣的立場上來處理士兵的問題呢？」
沉默片刻，趙浩宇微笑起來：「我相信我們的士兵遇到想不通的事，會跳一跳、嚷一嚷，但他們還是會識大體顧大局的。真正橫在k師的前進道路上的，是某一部分跟你擁有同樣權勢的人，這部分人常年當官做老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甚至連兵都帶不好。一旦你開始真正在k師改革，觸動了這部分既得利益者，就等於斷送了他們的一切前程，到那時候，後果……你想過嗎？」
「我不敢說我永遠是清醒的，但我敢說，我永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追求什麼，我永遠清楚，自己這一生應該對誰負責！」金昊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也都想過，但是……怕疼，大約是辦不了事的。」
趙浩宇從椅子上站起來，雙手撐在桌子上，身體前傾，誠懇的望著金昊：「還有一個問題，這兩年，軍區曾接到不少匿名舉報材料，揭發某些人的問題，這些問題一旦追查起來，可能會牽連上上下下一大批人。我已經叮囑有關人員暗中調查這件事，我希望你能把這個問題交給我來辦，你千萬不能一頭陷在這裡。我認為，你當前的重頭戲，是在k師開拓新局面，把戰士的軍事素質抓上去。」
懲治**在官場中往往是最敏感的，甚至有可能成為事業成敗的關鍵所在，在這個領域裡，任何一個不謹慎，都會釀成無法挽回的惡果，既傷了別人，也會傷了自己，對此，走馬上任剛剛十天的趙浩宇當然會慎之又慎。
金昊是個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不會讓自己失控的人，在這一點上，任何人都沒法去跟他比個高低。同樣，他拿定了主意的事情，也沒人可以更改。他的食指在辦公桌上輕輕敲擊著，黑眸中閃爍著無人可以撼動的決心，直截了當的說道：「你說的這個某些人，大約是指的吳世赫，有關他的問題，在我還沒有到任前就聽到不少反映，就在三天前，還有一批軍服從二團的帳面上消失的無影無蹤。我之所以一直沒有動他，是因為時機還不成熟，不能忙著算老帳，更不能搞得k師人人自危。但是，這筆帳，必須要算清楚！倒賣軍需品相當於喝兵血，必須堵住這個漏洞，卡斷這只黑手，否則，再大的家當也總有一天要敗光。至於這場圍殲戰怎麼打，師黨委必須要有通盤考慮，這一點你可以放心，我不是那種頭腦發熱以後不顧一切的人。」
在來k師接任以前，趙浩宇曾經從多個不同的側面詳細瞭解過金昊，獵豹大隊在金昊的治理下輝煌耀眼，這位軍人身經百戰、冷酷無情，在他的身上有著一種過人的韌性，過人的攻堅能力。就因為這些能力，他在總部首長的心目中有著非同一般的地位和相當的影響力。
趙浩宇挑了挑眉，一咬牙下定決心：「你說得有道理，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這樣，我先帶檢查組進駐二團，快刀斬亂麻，把問題徹底調查清楚，盡快在黨委會上通報情況。」
金昊凝目注視他片刻，突然話鋒一轉：「你知道吳世赫的背景嗎？」
「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有所不為有所必為，豁出命去拼他一傢伙！我就不信在確鑿的證據面前，軍區司令員會護短！更何況……」趙浩宇一頓，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輕鬆，唇邊也挑起一絲狡黠的笑意：「我們頭頂還有一方青天！」
金昊低下頭沉吟了一會兒，然後又突然抬起頭，正視著趙浩宇，用非常誠摯的語氣說道：「趙政委，你是個能交心的好同志，我以自己能擁有你這樣的戰友而自豪，說句實話，在k師，如果沒有你的全力配合與支持，很可能我每邁出一步都要付出巨大代價。」
笑容慢慢從趙浩宇臉上消失，黝黑深黯的雙眸緊盯著金昊，沉默良久，終於開口：「金師長，我一向很羨慕你橫刀躍馬、氣吞長虹的品質和氣概，我恐怕一輩子也不能擁有這樣的氣勢。『仰畏天俯畏人』這是我內心境界的極真實寫照，作為政委，我對k師官兵在政治上負有總責，所以，我每走一步都會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前路還有千難萬險等著我們，我需要有你這樣的戰友時刻提醒我，甚至在必要時推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