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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四章 無心燈 文 / 魚游東方

    謝八和大眼賊探頭探腦牽著黑騾子進來,騾子粗重的氣息在身後濃重的響起,並不時將一身鼻涕和疲憊噴在兩人後背上。老闆娘拾起單薄的身體客氣的迎上去,沒等謝八說話,老闆娘算準了兩人指定要來一般,直接說道,只剩一張舖位了,不過我們這裡舖位大,兩個人擠著睡還是比較舒服的。

    大眼受到老闆娘紅嘴唇的吸引,忘記了她其他五官的不協調,盯著人家不放。老闆娘笑著說,這位客官可是晚上還沒有吃飯,有些飢餓吧,我們這裡只管住不管吃的。不過價錢絕對公道,兩個人只收一個的錢。

    大眼賊吸溜一下口水說,便宜。和謝八對了一下眼神,謝八也非常滿意。

    老闆娘說,馬車進來吧,隨便找個地,院子寬敞的很。

    隨後謝八牽著馬車在院子裡尋找可以落腳的地兒,大眼賊跟在老闆娘身後尋找舖位。謝八在院子轉了一圈,偌大的院子零零落落毫無章法的分散著各種馬車,騾馬直接拴在車幫上,沒有專用的牲口棚。院子大馬車少,但是就是沒有插腳的地。他又轉了一圈,將馬車停靠在靠近池塘有個緩坡的地方,這個地方看上去是個水道,趕腳客商挑水洗臉洗腳都要從這裡挑上水來,滴灑在地面的水還沒有乾透。他看了一下地形,沒有阻擋妨礙之處,耽誤不了明天的行程,可以隨時將馬車趕出去,於是滿意的將騾子拴在車幫上打了一個死結,放好飼料走到了院子裡面。

    大車店裡燈光昏暗,兩頭和中間房樑上吊著風燈,房梁低矮的伸手就能夠碰到。透過土坯房的矮小窗戶望進去,大眼賊正跟在老闆娘身後,老闆娘指著中間氣死風燈下的一處空位說,就這個地方了,向兩邊擠擠,兩個人平躺著還是比較寬鬆的。說完,老闆娘抬起腳踢踢兩邊的睡客,兩邊的睡客受到打擾,非常不情願的向裡面擠,右手邊的睡客看上去還算清醒,睜開眼睛瞅了大眼賊一眼,隨即面朝裡又睡了過去。

    老闆娘說,等你那個同伴來了再睡,對了,晚上睡覺的時候最好不要關燈,這裡人多,出去方便的時候方便些。

    謝八推門從外邊進來,一股濃郁的熱烘烘的臭味撲面而來,大通鋪上赤胸露背的躺著三十多條漢子,鼾聲此起彼伏。地上擺滿了布鞋草鞋和臭襪子,有的直接將褲子扔在地上,還有的將背簍放在腦袋前面守著,當然背簍裡面是有東西的,因此地上亂成一團。謝八捂著鼻子在裡面適應了一會兒,從這裡往裡望過去,在大通鋪的中間位置,大眼賊正坐在鋪上向謝八招手,手裡揮舞著臭氣熏天的臭布襪子。

    謝八看見後低著腦袋小心翼翼的尋找出路,一路趟著走到大眼賊跟前。大眼賊被兩個漢子夾著半躺在中間,他一臉無奈的說,這兩人睡著了跟你媽死豬似的,剛推開又擠了上來,把咱當成免費的媳婦了,這麼著吧,咱倆今天晚上分開住,你睡這個人旁邊,也不用客氣,權當愛的奉獻了,給誰不是給。謝八看了一眼,也只能這麼湊合了,不過缺個枕頭,他往老闆娘住的房間看了一眼,老闆娘好像也正在往這邊看,於是,謝八決定跋山涉水再過去一趟,沒有枕頭是沒法睡的。

    大眼賊說,不用去了,拿鞋底子湊合一宿,剛才老闆娘說了,枕頭沒有,褥子倒是有一條,就怕老闆不答應。

    說完站起身走到謝八身邊,小聲耳語道,老闆娘找錢的時候多找了一塊大洋,早飯有了。

    謝八想想價格,又想想多出來的一頓早飯,心說值了。於是緊挨著身邊的彪形大漢分開一道縫將自己塞了進去。很快,隔著彪形大漢的大眼賊發出了鼾聲,這是非常少有的,大眼賊屬於典型的夜裡歡,但是今天卻非常例外,腦瓜剛沾上鞋底子便起了鼾聲。

    謝八卻怎麼也睡不著,他睜開眼,頭上的風燈發出一點鬼火,比黑暗還要黑。再次睜開眼時,鬼火旁邊多了一張誇張的臉,謝八心臟跳了出來,定睛一看,只見老闆娘不知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出現在這裡,雙手背在身後,整張臉躲在風燈後面。

    謝八剛要說話,老闆娘從風燈裡露出半張臉說道,到熄燈的時候了,我過來熄燈,這麼晚了還不睡。

    這張臉看多了要做夢的,他趕緊合上眼睡覺。就在這時,僅有的一點光亮也熄滅了,整個大車店一片黑暗,地上沒有老闆娘離去的腳步聲。謝八這麼想著想著,一陣迷糊就睡了過去。

    半夜裡,謝八被尿憋醒,這是比較令人生厭的一件事,為此,他常常被人笑話「還沒怎麼用就不管用了」。謝八披上褂子迷迷瞪瞪的走出大車店,來到一棵大樹下撒了一泡很長的尿。回來後發現舖位比剛才寬敞了許多,身邊的彪形大漢大概也出去撒尿了,他沒有多想,一頭紮在鋪上倒頭便睡。

    天剛濛濛亮的時候,謝八被一陣嘈雜的聲音驚醒,大眼賊使勁搖晃著謝八,謝八揉揉眼睛問道怎麼了。大眼賊說,快醒醒,出事了,昨天晚上出事了。

    這時從外面外跑進來中年人大聲喊道,找到了,在池塘裡找到了。大眼賊說,昨天緊挨著咱們睡覺的那位掉進池塘裡淹死了。

    大車店裡的人開始往外面看熱鬧,謝八和大眼賊顧不上驚奇,跟隨著大伙跑了出來,只見池塘邊上躺著一具屍體,剛被大車店的老闆打撈上來。打遠處,謝八一眼認了出來,就是緊挨著自己睡的那個彪形大漢,看意思早就沒有了呼吸。大伙紛紛問道,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那是一個漫長的上午,因為大車店裡死了人,官家自然要一一詢問,詢問到謝八和大眼賊的時候已盡中午。官家一臉不耐煩的樣子,通常這個時候,老闆要送上大洋了事的。官家一臉不耐煩的說,說說吧兩位,怎麼回事,這裡的老闆說了,只有你們兩人沒有住宿登記,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有很大的殺人嫌疑呀。

    謝八將事情原委說了一遍,說完之後兩個官差臉上變了顏色,他們說,胡說八道,老闆娘已經在半年前死掉了,怎麼可能將你們領進來住宿。

    兩人一聽,心說別介呀,沒有這麼鬧著玩的。忽然想到昨天住店的時候,老闆娘多找了一塊大洋,於是邊在兜裡踅摸邊說,不瞞大人,我們就是因為貪圖這個地方便宜才住在這裡的,而且老闆娘還多找了一塊大洋。就在這時,大眼賊觸碰到了什麼東西,身上突然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掏出一看,哪裡是什麼大洋,分明是一張冥幣。

    兩個官差交換了一下眼色,隨後朝著院子喊了兩聲,大車店老闆從外面小步惦著跑了進來。官差指著謝八和大眼賊說,這兩個人說了,他們是老闆娘帶著進來的。

    店老闆聽後渾身哆嗦,他打著顫說,怎麼可能,老伴去世半年有餘,再者說,已經風風光光的厚葬了。

    謝八一聽就急了,心裡上火,嘴巴也跟著磕巴起來,說,我們頭一次來到貴地,和你們素未謀面,遠近沒有恩仇,不帶這麼毀人的,就是你們老闆,老闆。

    他本想說老闆娘帶進來的,但是娘卡在喉嚨裡喊不出來。店老闆站在半邊應承,忙不迭的說,我就是老闆。

    謝八說,不是你,是老闆。謝八對大眼賊說,跟他說話真他媽費勁,你來。

    店老闆委屈的說,我真是這裡的老闆,既然你們一口咬定我不是老闆,那你說說看,另一個老闆長什麼樣。

    大眼賊從謝八身後亮出來,對面前幾位聽眾表示歉意,鞠了一躬說,我們謝老闆早上起床的時候急了一點,患了口疾。說完瞅了謝八一眼接著說,紅嘴唇,細高挑,走起路輕手輕腳沒有聲音。

    謝八想起昨晚燈下的那張老闆娘的臉,於是接著補充道,顴骨突出,嘴角好像有個痦子。你看,我其實一點也不磕巴,是——不是。

    店老闆聽完,渾身哆嗦成一個點,他對兩位官差說,不瞞官家,三個月前,常有陌生人夜間入住,和兩個人說的分毫不差。老伴經常晚上跑過來幫著照顧生意,之前我是不知道的,直到有一次將兩具趕路的屍骨請了進來,整個大車店亂成一團。後來為了防止再次發生類似事情,天一擦黑,大車店便大門緊閉不再接收客人,店外的氣死風燈被大風刮掉了燈芯,但是最近沒有燈芯卻亮了起來。我開始的時候不信,夜間悄悄出來看過幾次,我的天,真是活見鬼了。原來這種燈被稱為無心燈,是給死人引路的,我心中害怕,偷偷將風燈摘下來放在牛棚裡,誰知道第二天又掛在了上面。店裡有人夜間出來撒尿看見了,說是有個塗著紅嘴唇的中年婦女出來掛燈,自稱是這裡的老闆娘。

    官家臉上毫無懼色,不等店老闆說完便直起身說,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換個清靜的地方說事。

    謝八說,店老闆被官差綁了,之後那間大車店便再也沒有人經營,日漸破落,不久就真成了一座孤店。

    大軍刨根問底,怎麼把人給綁了,萬一真是鬼怪作祟豈不是冤枉了好人。

    謝八一副老謀深算看透世事的樣子,對大軍說,鬼長什麼樣誰也沒有見過,但是店老闆長什麼樣我和大眼賊看了一個清楚。俗話說,心中有鬼臉上便會呈現鬼樣,放羊的和賣肉的臉上的表情是不一樣的。放羊的看到的是一整只全羊,賣肉的眼中卻只有羊肉。那個店老闆經常幹些殺人越貨的勾當已經掛了面相,瞅人能夠瞅到骨頭裡。什麼都逃不過我這雙銳利的眼睛。

    不過據當地人將,自從店老闆被官差綁了之後,那個大車店真就成了一座鬼店,走夜路的趕腳商曾無意中路過那個荒蕪已久的大車店,氣死風燈像螢火蟲一樣忽明忽暗,好事的走近一看,果然就像人們說的那樣,是一盞沒有燈芯的無心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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