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恐怖靈異 > 走夜路莫回頭

正文 第二章 亮子之死(上) 文 / 魚游東方

    到了迷糊這輩上,村西頭的石碑經過時間打磨,日曬雨淋,逐漸與其他景物融為一體,看不出哪裡有稀奇之處。不少孩子經過這裡,常常在這裡逗留,不為別的,就為可以搭著人梯爬到石碑頂部,然後兩腿騎在上面登高望遠,一覽眾山小。石頭長年累月與人體接觸,加上吸收日精月華,逐漸變得光亮,有時從下面往上看,可以清晰看到石頭反射出日月光華,正一圈圈隨波蕩漾開來。

    迷糊之所以叫迷糊,是因為小時候整天像一個瞌睡蟲,基本沒有清醒的時候。但到了十一二歲年紀,迷糊像睡醒了要彌補過去損失掉的光陰一樣,按大人話講,一睜眼就可勁折騰。村裡赤腳醫生給出最權威的解釋,精力旺盛。

    那年夏天,一個趕蜂人路過此地,看到一群小孩在道邊玩耍,一眼看到迷糊,渾身哆嗦不已寒顫連天。臨出村,趕蜂人偷偷告訴本村人一個秘密。那個本村人恰好是迷糊的當家大伯,他沒忍住,撲哧一聲樂了。人過留名,雁過留聲。當家大伯沒有將這話當回事兒,這群孩子不是童子是什麼。可笑。

    趕蜂人說的那個秘密是,迷糊是童子,觀音駕前的一個坐台童子。迷糊大伯只聽到了前面一句話,後一句話被自己笑聲遮住,耽誤了一個洞悉三界的機會。

    據老人講,村裡從來沒有出現過趕蜂人,那個趕蜂人不知什麼原因誤打誤撞來到了這裡,而且還說出一個眾人皆知的事實。自此,趕蜂人再也沒有出現。

    村裡有家財產和人緣比較像回事的地主,姓崔,外號崔善人,比起後來的周扒皮李扒皮強上百倍。窮人大輩,崔善人是有錢人,輩小。崔善人有個小兒子,崔大軍,輩兒就更小了。大軍跟迷糊一個年紀,按鄉親輩分大軍應該管迷糊叫小叔。

    迷糊和大軍兩個人一般年紀,儘管貧富差距明顯,但是非常和的來。因為這,大軍經常將自家的東西偷出來與大家分享,大軍樂此不疲,差點成了眾人的救世主。

    有年秋天,較晚些時候。迷糊和大軍兩個人延續夏天慣性,即便光身子暴露在空氣中涼意陣陣的時候,還是故作勇敢跳進池塘裡游泳。臨近中午,儘管陽光高照,空氣中還是掠過絲絲寒意。池塘只剩下兩個人,迷糊從水裡站起來,感覺還是水裡比較溫暖些,他深吸一口氣,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仰翻如水。入水前,仰視可見蔚藍的天空和朵朵潔白的雲彩。白雲下面,偌大水塘只有大軍一個人在那戲水,水波漣漪,汩汩泥浪從大軍身後冒出。隨後,大軍身後冒出一個小孩腦袋,乍看之下,身體羸弱,肋骨突出,面如白板。迷糊心裡咯登翻了一個個,心說不妙。他趕緊睜開眼,眼前黃糊糊一片,視線模糊不清,只有翻滾的氣泡和捲起的泥沙。

    水中有一個與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之前,迷糊從沒有在水中睜過眼睛,畢竟眼裡不揉沙子。閉著眼睛,就像重新回到人類最初的原始狀態,細心探摸世界,感覺靈敏,耳目頓開。迷糊情急之下驟然睜開睜眼,想不到的是,眼睛不但沒有酸澀感覺,反而得到浸潤般暖暖的非常舒服。據說,如果運氣好的話,在水中可以看到魚蝦、錢幣、陶瓷、古玩等許多好玩的東西。當然,有時也會看見不該看到的東西。這種機會一般人輕易不會趕上,萬一趕上了非福即禍。亮子趕上了,看見了不該看到的東西,並經常樂於此道,結果敗於此道,輸的很慘,賠上了性命。

    亮子,十里八鄉有名的蛙人。蛙人整天與水打交道,不是一般二般的人隨便就能當上的。早些年,周口村經年瀝澇,連年水災,村裡周圍水泊連天。有「澇了周口窪,十年不回家」之說。後來,一位過路老者要飯到此地,看到民風淳樸卻飽受水患之苦。於是觀天貌、察地形、算風水,臨走透露天機,此為黃蟾吸水地貌,蟾蜍嘴巴正好位於周口村位置。因此,周口村水患不斷。而破解此法亦非常容易,老者將此法寫好疊上,交給施捨給其粥飯的張家,說了「黃蟾吸水,遇水則去」這句偈語。之後,告辭而去。張家人一時摸不著頭腦,看看老者交給的一張白紙,什麼都沒有,也就當什麼也沒有發生,取個樂子混個吃喝,很快將此事忘個一乾二淨。幾年後,張家誕出一男嬰,想到水患連連,給孩子取名張去水,以寄托美好願望。張去水年幼時,經常拿著水瓢到自家樁基旁澆灌一顆垂柳。垂柳儘管栽種在樁基旁,卻緊鄰坑塘,並不缺水。奇怪的是,張去水卻隔三差五拿著水瓢跑到那裡去澆灌。一日,張家人忽然想到「黃蟾吸水,遇水而去」那句偈語,不禁猜想,「遇水而去」中的水莫非暗指張去水這孩子。要是這樣,張去水能有這樣為民造福的因緣,則功德無量,善莫大焉。張家人找到那張已經泛黃的白紙,白紙上面出現一張模糊的圖形,該是多年受潮所致。白紙遞到張去水跟前,張去水得到法寶般仔細觀摩,手指在圖上不停比劃,然後便一把撕成兩半扔掉。張家人以為去水這孩子看出了端倪,想不到的是,圖紙被撕掉後沒了下文。張去水依舊我行我素,沒有一點洞悉世事、救民於水火的意思。張家人一時埋怨連天,怪自己糊塗,怎麼能將救命稻草交到孩子手上,哪怕不是救命稻草,心中有希望總比沒有希望好。這倒好,徹底沒了希望。

    張去水長大成年時,親手澆灌的柳樹長的枝繁葉茂,遠遠望去,綠冠如陰,翠綠欲滴。這年,張去水執意在柳樹旁挖上一口水井。張家全家反對,想不到張去水牛勁上來後,一意孤行,悄悄背著張家人找來挖井隊,一夜之間在柳樹旁挖好水井。生米煮成熟飯,張家人不好再說什麼,只好由著張去水性子禍害。

    據當年挖井的幾個人說,從來沒有挖過那麼好挖的井,就像那口井早就存在,而我們只是輕輕的打開井蓋一樣。

    水井挖好後,周口村一帶水澇漸除。但是,十事九不全,周口村旱澇九年一個週期。前九年雨水稀少,第十年保準大雨連綿。人算不如天算,有些事非人力所為。即使這樣,村民已經燒香拜佛,感謝天恩地佑,自然所賜,人們總算有個不好不壞的收成。

    張去水做了蛙人。每到第十個年頭,張去水總是將一套行頭準備齊全,隨時聽候十里八鄉村民的召喚,有求必應。但凡有打撈不上來的物件、屍首,張去水去了,多數時候,只在水中撒上一遍鉤,十拿九穩。目標明確,很少撈到樹枝、袋子等雜物,更很少親自下水打撈。有怨氣不願現身的,張去水只在水邊轉轉,看看水文、氣泡和蕩漾上來極小的波動,便可知其**,對症下藥。即使再大的怨氣,多年來也沒有碰到不給面的。外人看來,這一行常與水中冤魂打交道,一來怕沾染晦氣,二來如水被怨氣纏住,危險性很高。因此,很少有人願意接觸這個行業。年華流逝,張去水日漸老去,年輕後生起哄看熱鬧架秧子還行,真正願意繼承張去水衣缽的一個也沒有。

    亮子年輕力壯,擅長水性,能在水中腹式呼吸。一旦入水,腹部如青蛙一樣,翕張開合,從水中吸取氧氣供全身所用,手腳被縛依舊能在水中自由徜徉。一旦哪個水泊出點什麼事,亮子基本沒有缺席的時候,也沒少觀察張去水怎樣在水中手到擒來。他常對自己說,只需一個猛子,憑借自己水性沒有救不到的人,打撈不到的屍體。亮子碰到過幾次落水者,每次都非常輕鬆將落水者撈起。但是,活人好救,死鬼難扶。亮子不懂這個理,更看不上張去水那套陳年老行規。自從亮子亮起招牌當上蛙人後,沒少為周圍村民打撈東西,受到村民認可的同時,也得到了不少實惠,日子過的逐漸紅火起來。

    張去水常說,頭上三尺有神靈,地下三尺藏鬼魂,看了不該看到的東西,拿了不該拿的東西,遲早要還的。

    那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楊老頭在屋後池塘裡用水布圈上一塊水面養了幾隻鴨子,鴨子長勢喜人。每天早晨,楊老頭總要到池塘邊轉上兩圈,一來喂喂鴨子,二來看看水布有沒有撕扯壞的地方。這天,楊老頭照例巡查自己的水軍隊伍,無意中看到鴨子口中銜著一口青花小瓷罐。楊老頭暗喜,水中藏金,難不成水底埋了古董,恰好被鴨子銜了出來。他這麼想著,打起喂鴨時的呼哨,鴨子聽到呼哨,條件反射向楊老頭聚攏。銜著瓷罐的鴨子慢慢向岸邊游來,楊老頭等不及,邊打呼哨邊挽起褲腿下水。楊老頭小心翼翼下水,生怕一不小心驚跑鴨子。只邁出一個腳步,楊老頭像邁進懸崖般一個栽蔥滑進水中。水面泛起一層細泡,幾隻鴨子聚攏在細泡周圍,用扁長的嘴一遍又一遍過濾著水面,希翼像往常一樣得到老楊的饋贈。老楊落水半個時辰後,老伴兒在水塘邊看到了喂鴨用的吃食盆,吃食盆仍在岸邊,鴨食散了一地。老楊這兩天犯頭暈病,血壓不穩,脈象飄忽微弱,找大夫抓了幾劑湯藥總不見效,直到今天早上,走路依舊有些不穩。老伴見此情景,心知不妙,老楊十有**奔水路進了黃泉。於是找來街坊鄰居進行打撈,區區幾間土房大小的塘面蹤跡皆無。請來亮子,亮子望望有些發黃的水面,像一碗剛剛煎出來正在冒著熱氣的藥湯子。他頭一次感到心裡沒底,腦皮發楚。幾年來,亮子救人無數,什麼樣的池塘都不在話下。渾濁的、清澈的、雜草叢生的、水底有暗流的、水蒺藜漫布的、有暗樁竹刺的,可謂五花八門林林總總,所有這些,亮子一個猛子如水,頭腦門清,閉著眼睛也能找到應該找到的東西。但是今天,亮子站在岸邊雙腿打摽,他活動活動筋骨,感覺雙腿長在別人身上,越是努力控制打顫,腿肚子越是有些轉筋。眾目睽睽之下,亮子在空中一躍,像只鴨子一樣穿破水面,雙腳在水面上一閃不見蹤影。岸上的人等的心焦,時間也便顯的漫長。村民們瞪圓眼珠盯著水面上的一舉一動,過了很長時間,岸上的村民開始有些騷動。就在這時,水面嘩啦一聲,亮子分開水面鑽了上來。他一邊大口喘著粗氣一邊說,整個水底一寸一寸全部看到摸到了,沒有老楊的影子。

    老楊的老伴聽到後重新燃起希望,八成老楊沒有落水,八成老東西碰到著急的事,偏巧又等著著急處理才扔掉鴨食盆不辭而別,又或老楊正站在岸邊人群中瞧自己的熱鬧。她掃了一眼岸上人群,整個人群站在遙遠的天際,即模糊又清晰。為避免摔倒,她趕緊蹲下來,事情盡量往好處想。

    這時,亮子歇過勁來,他小聲跟大伙也是跟自己說,要不再試試,這麼渾濁的塘面還是頭一次見到。說完,亮子趟著腳步走進了池塘。池塘邊,人越聚越多,張去水邁著蹣跚的步伐被人請到了坑邊,出現在人群最前端。張去水看著水面,表情凝重,一個勁兒搖頭。亮子懂水性卻不懂水,此去凶多吉少。水分多種,除去海水、河水、湖水、泉水等大水系外,又可總分為陰陽兩種水性。**為地下之水匯聚而成,陽水純係天上之水匯聚而成。大部分水為陰陽水,陰陽交融互補,不傷身不養身。極陽之水經常出現在名山天路,比較常見。極陰之水則非常難以形成,一旦形成,水不易乾涸,經年保持一種狀態。或清澈見底魚蟲不生,或渾濁不堪難以下潛。人一旦入水,按平常水性對付,傷人性命十有**。

    此塘四周房屋高築,中間低窪,取瓢底聚水難溢之勢。地勢屬陰寒之地,蓄積池水,池水陰寒之氣浸染。此水宜取純陽之黃土回添,即使不能斷其根脈,不使其傷人也算積了陰德。四周村民很少有人懂得其中道理,只顧墊高自己樁基,致使陰勢漸盛。加之四周村民時常將動物屍首扔進池塘,塘水以陰養陰,乃極凶之水。換句話說,是一口地道的吃人坑食人塘。

    水塘最深處不足三米,亮子潛入水中,按照下潛時間和速度計算,放在平常水域,最少也有十米左右。水中能見度非常低,伸開手臂難見手掌。計算水流速度、溺斃地點及周圍活動半徑,對於亮子這種老手來說輕而易舉。這次,為穩妥起見,亮子重新計算了一下老楊落水的活動半徑,勾勒出一幅最大活動範圍。然後用手一掌一掌摸索過去,一圈下來,一無所獲。亮子氣已用盡,胸口發漲,很難在水下繼續堅持。於是,雙腳用力踩水,欲浮出水面。就在這時,亮子右手碰到一條手臂一樣的東西,與其說是碰到,不如說是那條手臂故意觸摸了亮子一下。碰到屍首和被屍首碰到是兩回事,亮子渾身一激靈,心中掠過一絲不祥的感覺。他反手抓住那條手臂,手臂飄飄蕩蕩,像水繩一般。左腳纏住右腳,右腳推水,附進身欲看個究竟。他看見老楊雙目微睜,嘴角有淡淡血跡,剛用手輕輕拂過一般。面色紅潤,正近在咫尺直愣愣看著他,另一隻手從背後隨著暗流浮上來,輕輕敲擊亮子後背,眼睛緊接著忽閃了一下。

    亮子身經百戰,閱淹死鬼無數。他之所以敢和溺斃者貼身接觸,是因為這傢伙堅信人死如燈滅,死後萬事休,只要膽大心細便可勇往直前無所畏懼。之前,亮子看到的所有溺斃者都像死人,真真正正的死人。而現在,老楊看上去卻像個活人。就像待在家門口,正沏上一壺好茶,安靜等待來串門的亮子一樣。不同的是,地點換在鴨糞遍佈的水底。

    亮子受驚之下,氣往上走,口鼻洞開,污水灌溉一般嗆進五孔七竅。此時,手腳再怎麼使勁無濟於事,只在原地干刨。塘水迅速將亮子包圍,緊緊纏住,看到亮子不動之後,像泥土一樣將其掩埋。

    水面泛起一陣不易察覺的水泡,隨後風平浪靜。眾人眼睜睜看著亮子二次下水,石沉大海般消失的無影無蹤。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