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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回 窮秀才辭婚富貴女 文 / 荻岸散人

    詩曰:

    閒探青史吊千秋,誰假誰真莫細求。

    達者鬼談皆可喜,癡人夢說亦生愁。

    事關賢聖偏多闕,話到齊東轉不休。

    但得自留雙耳在,是非朗朗在心頭。

    卻說蘇友白自從考得一個案首,又添上許多聲名,人家見他年少才高,人物俊秀,凡是有女之家無不願他為婿。蘇友白常自歎道:「人生有五倫,我不幸父母早亡,又無兄弟,五倫中先失了兩倫。君臣朋友間遇合有時,若不娶一個絕色佳人為婦,則是我蘇友白為人在世一場,空讀了許多詩書,就做一個才子也是枉然,叫我一腔情思向何處去發洩?便死也不甘心。」因此人家來說親的,訪知不美,便都辭去。人家見他推辭,也都罷了。只有吳翰林因受白太玄之托,恐失此佳婿,只得又央劉玉成來說。

    這劉玉成領了吳翰林之命,不敢怠慢,即來見蘇友白,將來意委委曲曲說了一遍。蘇友白道:「此事前日已有一媒婆來講過,弟已力辭了,如何又勞重仁兄?仁兄見教本不當違,但小弟愚意已定,萬萬不能從命。」劉玉成道:「吳老師官居翰林,富甲一城,愛惜此女如珍如寶。郡中多少鄉紳子弟求他,他俱不肯。因慕兄才貌,反央人苦苦來說,此乃萬分美事,如何執意如此?」蘇友白道:「婚姻為人生第一件大事,若才貌不相配,便是終身一累,豈可輕意許人?」劉玉成笑道:「莫怪小弟說,兄今日雖然考得利,有些時名,終不免是一個窮秀才,怎見得他一個翰林之女便配兄不過?且不要說他令愛如花似玉,就是他的富貴,吾兄去享用一享用,也強似日日守著這幾根黃齏。」

    蘇友白道:「這『富貴』二字,兄到不消提起。若論弟輩既已受業藝林,諒非長貧賤之人,但不知今生可有福消受一個佳人。」劉玉成道:「兄說的話一發好笑,既不憂富貴,天下哪有富貴中求一個佳人不得的?」蘇友白笑道:「兄不要把富貴看得重,佳人轉看輕了。古今凡搏金紫者,無不是富貴,而絕色佳人能有幾個?有才無色,算不得佳人;有色無才,算不得佳人;即有才有色,而與我蘇友白無一段脈脈相關之情,亦算不得我蘇友白的佳人。」劉玉成大笑道:「兄癡了,若要這等佳人,只好娼妓人家去尋。」蘇友白道:「相如與文君,始於琴心相挑,終以白頭吟相守,遂成千古佳話,豈儘是娼妓人家!」

    劉玉成道:「兄不要談那千古的虛美,卻誤了眼前實事。」蘇友白道:「兄只管放心,小弟有誓在先,若不遇絕色佳人,情願終身不娶。」劉玉成遂大笑起來,道:「既是這等,便是朝廷招駙馬也是不成的了。好個妙主意!這個妙主意只要兄拿得定,不要錯過機會,半路裡又追悔起來。」蘇友白道:「決不追悔!」劉玉成只得別了蘇友白,來回復吳翰林。

    吳翰林聞知蘇友白執意不允,便大怒罵道:「小畜牲這等放肆!他只倚著考了一個案首便這等狂妄,看他這秀才做得成做不成!」隨即寫書與宗師細道其詳,要他黜退蘇友白的前程。

    原來這學院姓李名懋學,與吳翰林同年同門。見吳翰林書來,欲要聽了,卻憐蘇友白才情,又無罪過;欲待不聽,又撇吳翰林面情不過。只得暗暗叫學官傳語蘇友白微道其意,叫他委曲從了吳翰林婚姻,免得於前程有礙。

    學官奉命,遂請了蘇友白到衙中,將前情細說一遍。蘇友白道:「感宗師美情。老師台命,門生本該聽從,只是門生別有一段隱衷,一時在老師面前說不出。只求老師在宗師處委曲方便一辭,便感恩無盡。」學官道:「賢契差矣。賢契今年青春已是二十,正得受室之時。吳公雅意相扳,論起來也是一樁美事。若說吳公富貴,以賢契高才,自然不屑;況聞他令愛十分才美,便勉強應承,也不見有甚吃虧。為何這般苦辭?」蘇友白道:「不瞞老師說,他令愛門生已細細訪過,這是斷然不敢覆命。」

    學官道:「賢契既不情願,這也難強。只是吳公與宗師同年同門,未免有幾分情面,這事不成,恐怕於賢契的前程有些不妙。」蘇反白微笑道:「門生這一領青衿算得甚麼前程,豈肯戀此而誤終身大事?但聽宗師裁處罷了。」造起身辭去。

    學官見事不成,隨即報知宗師。宗師聽了也不喜道:「這生胡狂至此!」便要黜退他,卻又回想道:「這一樁美事若在別一個窮秀才,便是夢見也快活不了。他卻抵死不允,也是個有志之士。」又有幾分憐他,尚不忍便行。

    正躊躇間,忽聞一聲梆響,門生傳進一本報來。李學院將報一看,只見一本敘功事:原任太常正卿新加工部侍郎銜白玄出使虜營迎接上皇,不辱君命,還朝有功,著實援工部侍郎。又告病懇切,准著馳驛不鄉調理,愈可不時召用。又一本敘功事:御史楊廷詔薦舉得人,加升光祿寺少卿。又一本翰林院乏人事:目今經筵舉行,兼鄉會在邇,乞召在告諸臣吳-等入朝候用。俱奉聖旨准行。李學院見吳翰林起升入朝,又見白玄是他親眷,正在興頭時節,便顧不得蘇友白,隨即行一面牌到學中來,上寫道:

    提學察院李,訪得生員蘇友白素性狂妄,恃才倚氣,凌傲鄉紳,不堪作養。本當拿究,姑念少年仰學,即時除名,不許赴考。特示。

    牌行到學中,滿學秀才聞知此事,俱紛紛揚揚,當一段新聞傳講。有笑蘇友白呆的,也有羨蘇友白高的。又有一班與蘇友白相好的憤憤不平道:「婚姻事要人情願,那有為辭了鄉宦親事,便可黜退秀才的道理?」便要動一張公呈到宗師去講。倒是蘇友白再三攔阻道:「只為考了一個案首,惹出這場事來。今日去了這頂頭巾,得耳根清淨,豈不快活!諸兄萬萬不消介意。」眾人見蘇友白如此,只得罷了。正是:

    三分氣骨七分癡,釀就才人一種思。

    說向世人都不解,不言惟有玉人知。

    按下蘇友白不題。卻說吳翰林見黜退了蘇友白前程,雖出了一時之氣,然心下也有三分不過意,還要過幾日仍舊替他挽回。只因聞了白公榮歸之信與自家欽召還朝之報,與無嬌小姐說知,大家歡喜,便將蘇友白之事忘懷了。吳翰林奉詔即當進京,因要會白公交還無嬌小姐,只得在家等候,一面差人迎接。

    此時白公實受了工部侍郎之職,奉旨馳驛還鄉,一路上好不興頭。不月餘到了金陵,竟到吳翰林家來。吳翰林接著,不勝歡喜。白公向吳翰林致謝,吳翰林向白公稱賀。二人交拜過,即邀入後堂。隨即喚無嬌小姐出來拜見父親,大家歡喜無盡。

    此時吳翰林已備下酒席,就一面把盞與白公洗塵,二人對酌。吳翰林因問出使之事,白公歎一口氣,道:「朝廷之事,萬不可為。前日小弟奉命是迎請上皇,而敕書上單言候問,並送進衣物,絕無一字及於迎請。上皇聞知,深為不樂。也先見了甚加詰問,叫小弟無以措詞。只得說迎請自是本朝之意,然不知貴國允否,故不敢見之敕書,只面諭使臣懇求太師耳。也先方回嗔作喜,允了和議,說道:『雖是面諭,然敕書既不迎請,我如何好送還?若竟自送還,也使中國看輕了。須另著人來,我再無改移。』弟輩昨日覆命,朝議不得已,只得又遣楊善去了。」吳翰林道:「不知也先許諾送還果是實意否?」白公道:「以弟看來,自是實意。楊善此去,上皇決定還朝。但恐上皇回來,朝廷常有許多不妥,故小弟忙忙告病回來,以避是非。非敢自愛,然事勢至此,決非一人所能挽回也。」

    吳翰林道:「吾兄歷此一番風霜,勞苦回所不免,然成此大功,可謂完名全節矣。但小弟奉欽命進京,未免又打入此網,卻是奈何。」白公道:「吾兄翰苑可以養高,又兼鄉試在邇,早晚奉差,何足慮也。」

    吳翰林道:「賴有此耳。但不知後來老楊可曾相會?」白公笑道:「有這樣無氣骨之人!小弟一回京時,即來再三謝罪。後因旨意說他薦舉有功,升了光祿,愈加親厚,請了又請。小弟出京時,公餞了又私餞。小弟見他如此,到不好形之顏色,只得照舊歡飲,惟以不言愧之而已。」吳翰林笑道:「只不言愧之,勝於撻辱多矣。」

    二人歡飲了半日方住。吳翰林就留白公宿了。到次日,白公就要起身,說道:「小弟告病回家,不敢在府久停,恐生議論。」吳翰林道:「雖然如此,就暫留兩三日也不妨,況此別又不知後會何日。」白公道:「既如此,只好再留一日,明日准要行了。」

    吳翰林因說道:「前日還有一件好笑的事,未曾對吾兄說。」白公道:「甚麼事?」吳翰林道:「前日小弟因在靈谷寺看梅,遇見一少年秀才,叫做蘇友白,人物聰俊,詩思清新,甚覺可人。隨著人訪問,恰恰李學台又考他作案首。小弟意欲將甥女許他,因遣媒井友人再三去說。不知何故,他反抵死不允。小弟無法,只得寫書與李學台,要他周旋。李學台隨諭學官傳語蘇生,叫他成說此事,誰想那狂生執意不從。後來李學台無以復弟,因把他前程黜退,他也竟自不悔。你道有這等好笑的事嗎?」白公驚訝道:「有這等事?此生不獨才貌,其操行愈可敬矣。士各有志,不必相強。吾兄明日見李學台,還該替他復了前程才是。」吳翰林道:「這也是一時之氣,他的前程,自然要與他復。」二人說些時務,又過了一日。

    到第三日,白公決意要行,遂領了紅玉小姐,謝了吳翰林,竟回錦石村去。吳翰林亦打點進京。不題。正是:

    只道琉璃碎,翻成畫錦衣。

    前程暗如漆,誰識是耶非?

    卻說蘇友白自從黜退了秀才,每日在家只是飲酒賦詩,尋花問柳。雖不以功名貧賤動心,每遇著好景關情,自恨不能覓一佳偶,往往獨自感傷,至於墜淚。人家曉得他要求美色,自知女兒平常,便都不來與他講親。他又諒郡中心無絕色,更不提起。

    一日,春光明媚,正要早到郊外行吟取樂,才走出門前,忽見幾個人青衣大帽,都騎著驛馬,一路問將來,道:「此間有一個蘇相公家住在哪裡?」有人指道:「那門前立的不是。」那幾個人慌忙下馬,走到面前問道:「敢請問相公不知可就是蘇浩老相公的大相公?」蘇友白驚人答道:「正是。但不知列位何來?」眾人道:「我們乃河南蘇御史老爺差來的。」蘇友白道:「這等想是我叔父了。」眾人道:「正是。」蘇友白道:「既如此,請到裡面說話。」

    眾人隨蘇友白進到堂中,便要下禮相見。蘇友白問道:「且住,列位還是老爺家中人,還是衙門執事?」眾人答道:「小人等皆是承差。」蘇友白道:「即是公差,那有行禮之事。」只是長揖相見過,又讓眾人坐了,問道:「老爺如今何在?」眾人道:「老爺巡按湖廣回來,進京覆命,如今座船現在江邊,要請在相公同往上京,故差小的們持書迎接。」遂取出取來遞與蘇友白。

    蘇友白拆開一看,只見上寫著:

    劣叔淵頓首書付賢侄覽:

    叔因王事驅馳,東西奔走,以致骨肉睽離,思之心側。前聞尊嫂亦辭世,不勝悲悼。近聞汝年學俱成,又是悲中一喜,但叔今年六十有三,景入桑榆,朝不保夕,而下無子息。汝雖能繼書香,而父母皆亡,終成孤立,何不移來一就,庶幾同父猶子之情,兩相慰藉耳。此事叔慮之最詳,雖告先兄先嫂於地下,亦必首肯,侄慎勿疑。差人到,可即發行裝同來,立候發舟,余不盡寫。

    蘇友白看完了書,心下暗想道:「家中已是貧乏,一個秀才又黜退了,親事又都回絕了,只管住在此處亦覺無味。莫若隨了叔父上京一遊,雖不貪他的富貴,倘或因此訪得一個佳人,也可完我心願。」主意已定,隨對眾人說道:「既是老爺來接,至親骨肉,豈有不去?但此處到江口,路甚遙遠,恐怕今日到不得了。」眾人道:「老爺性急,立候開船。這裡到江口止有六十里路,有馬在此,若肯早行,到那裡還甚早。」蘇友白道:「既如此,列位可先去回復老爺,我一面打發行裡,一面隨後就來。」隨即封了一兩銀子送與眾人,道:「匆匆起程,不及留飲,權代一飯。」眾人推辭道:「大相公是老爺一家人,怎敢受賞。」蘇友白道:「到從直些,不要耽擱工夫。」眾人受了先去,因留下一匹好馬。

    蘇友白隨即分咐一個老家人叫做蘇壽,留他在家看守房屋。又打點些衣服鋪陳之類,結束做兩擔,叫人挑了,先著一個家人送到江口。自家止帶一個小廝叫做小喜。當下分咐停當,隨即上馬要行。怎奈那匹馬最是狡猾,見蘇友白不是久慣騎馬的,又無鞭子打他,便立定不走。蘇友白忙忙將韁繩亂扯,那馬往前走不得一步,把屁股一掀,到往後退了兩步。蘇友白心中焦躁;「似這般走,幾時得到。」家人蘇壽說道:「馬不打如何肯走?舊時老相公有一條珊瑚鞭,何不取了帶去,便不怕他不走了。」蘇友白道:「正是,我倒忘了。」隨叫人取出,拿在手裡,照馬屁股盡力連打了幾下。那馬負痛,只得前行。蘇友白笑道:「這畜牲不打便不肯走,可見人生處世,何可一日無權。」

    此時春風正暖,一路上柳明花媚,蘇友白在馬上觀之不盡。因自想道:「吳家這頭親事,早是有主意辭脫了。若是沾了手,那得便容你自由自在到京中去尋訪。」又自想道:「若有分撞得一個便好,若是撞不著,可不辜負我一片念頭。」又想道:「若是京中沒有,便辭了叔子出來,隨你天涯海角,定要尋他一個才罷。」

    心中自言自語,不覺來到一個十字路口。忽岔路裡跑出一個人來,將蘇友白上下一看,口裡道一聲:「果然有了。」便雙手把韁繩扯住。蘇友白因心下友思亂想,不曾防備,猛可裡吃了一驚,忙將那人一看,只見那人頭戴一頂破尖氈帽,歪在半邊,身穿一領短青布裌襖,懷都開了,腳穿一雙綁腿鞋,走得塵土亂迸,滿身上汗如雨濕,慌忙問道:「你是甚麼人?為何扯住我的韁繩?」

    那人跑得氣呼籲,一時答應不清,只道:「好了,有下落了。」蘇友白見那人說話糊塗,便扯起鞭子要打。那人慌叫道:「相公不要打,小人的妻子不見了,都在相公身上。」蘇友白大怒道:「你這人好胡說,你的妻子不見了於我何干?我與你素無相識,難道我拐了你的?」那人道:「不說是相公拐我妻子,只是我的妻子要在相公身上見個明白。」蘇友白道:「你這人一發胡說,我是過路人,怎敢青天白日攔住我的去路?我是蘇巡按老爺的公子,你不要錯尋了對頭!」提起鞭子夾頭夾臉亂打。小喜趕上,氣不過,也來亂打。

    那人被打慌了,一發說不清,只是亂叫道:「相公住手,可憐我有苦情。我實不是小人。」口裡雖然叫苦,卻兩手扯住韁繩死也不放。」此時過路的及村中住的人,見他二人有些古怪,不知為何,便都圍上來看。

    蘇友白亂嚷道:「天下有這等奇事,你不見了妻子,如何賴我過路人?」那人道:「小人怎敢圖賴相公,只求相公把這根鞭子賞了小人,小人的妻子就有了。」看的人聽見,都一齊笑將起來道:「這人敢是個瘋子。如何不見妻子,一根馬鞭便有?」蘇友白說道:「我這根馬鞭子是珊瑚的,值幾兩銀子,如何與你?」氣不過,提起鞭子又要打。那人叫起來道「相公慢打,容小人說個明白。」眾人勸道:「相公且息怒,等問個明白再打不遲。」便問那人道:「你是那裡人?有甚緣故?可細細說明。」

    那人道:「小人是丹陽縣楊家村人,小人叫做楊科。數日前,曾叫妻子到城中去贖當,不知路上被甚人拐去,日日追尋,並無消息。今日清晨在句容鎮上遇著個起課先生,小人求他起了一課,他許我只在今日中時三刻便見。小人又問他該向那一方去尋?他說:『向東北方四十里上十字路口,有一位少年官人,身穿柳黃衣服,騎一匹點子馬來。你只扯著他,求了他手中那條馬鞭子,你妻子便有了。只要趕快,若趕遲了一步,放他過去,便再不能夠見了。』小人聽了,一口氣趕來,連飯也不敢吃一碗,直趕了四十里路。到此十字路,恰恰遇著相公騎馬而過,衣服顏色相對,豈不是實?只求相公開仁心,把這馬鞭子賞了小人,使小人眼下就去尋尋,相公萬代陰德。」蘇友白笑道:「你這人一味胡說。世間那樣這樣靈先生?你分明看見我衣馬顏色,希圖騙我鞭子,便駕此一篇謊說,如何信得?」楊科道:「小人怎敢!小人也自知說來不信,只因那先生件件說著,不由人不信。他還說相公此行是為求婚姻的,不知是也不是?相公心下便明白了。」

    蘇友白聽見說出「求婚姻」三字,便呆了半晌,心下暗思道:「這件事乃我肺腑隱情,便是鬼神亦未必能知,他如何曉得?」便有幾分信他,因說道:「便把這鞭子與你,也是小事。只是我今日還要趕到江口,若沒鞭子,這馬決不肯行,卻如何處?」旁看的人見說得有些奇異,都要看拿了鞭子如何尋妻。又見蘇友白口松,有個肯與他的意思,便替他攛掇道:「既是這位相公肯賞你鞭子,何不快去折一柳條來與相公權用。」楊科欲待折柳條,又恐怕蘇友白去了,猶扯住不肯放手。蘇友白曉得他的意思,便將鞭子先送與他,說道:「既許了你,豈肯失信?可快折一柳條來,我好趕路。」楊科接了鞭子,千恩萬謝道:「多謝相公!若尋著妻子,定然送還。」便立起身來東張西望去尋柳條。

    此時是二月中旬,道旁小柳樹都是柔弱枝條,折來打馬不動,只東南角上一條冷巷中一所破廟旁邊,有三四株大柳樹高出牆頭。楊科看見,慌忙爬將上去。爬到樹上才要折柳,忽聽得廟中有人啼哭。他分開柳葉,往內一張,只見有三個男子將他妻子圍在中間,要逼勒行淫,妻子不從,故此啼哭。楊科看見了,便忍不住叫起來道:「好賊奴,拐人妻子,卻躲在這裡!」慌忙跳下樹來,竟撲廟門。看人人聽見叫「在這裡」,便一齊擁了來看。楊科趕到廟前,廟門已被頂住,楊科也不顧好歹,一頓腳將轉軸登折,擠了進去。忙跑到廟後時,那三個拐子已往牆闕里逃去多時,只剩下妻子一人。兩人相見,不勝大喜,轉扯著哭將起來。眾人看見,都各驚駭,方信楊科說的俱是真情。

    此時蘇友白聽見尋著妻子,甚是驚訝,也下了馬,叫小喜看著,自步進廟中來看。楊科看見蘇友白進來,便對他妻子說道:「若不得這位相公這條鞭子去折柳條,便今生也不能見了。」隨將鞭子送還蘇友白,道:「多謝相公,不要了。」

    蘇友白道:「天下有這等奇事,險些兒錯怪了你。我且問你,那起課的先生叫甚麼姓名?」楊科道:「人都不知他的姓名,只因他掛著一面牌上寫『賽神仙』三字,人就順口叫他做賽神仙。」說罷,便再三謝了蘇友白並眾人,領著妻子原從舊路上揚揚去了。

    蘇友白走出廟來,上了馬,一頭走一頭想道:「我蘇友白聰明一世,懵懂一時。我此生雖因叔命,原為尋訪佳人。這賽神仙他既曉得我為婚姻出門,必然曉得我婚姻在何處。我放著現消息不去訪問,卻向無蹤無影處尋覓,何其愚也!今天色尚早,不如趕到內容鎮上,見了賽神仙問明婚姻,再到叔父船上,未為遲也。」主意定了,遂勒轉馬頭,向西南楊科去的路上趕來。只因此一去,有分教:是非堆裡轉出個佳人,生死場中抬回個才子。正是:

    樹頭風絮亂依依,空裡游絲無定飛。

    不是多情愛狂蕩,因春無賴聽春吹。

    蘇友白去見賽神仙問婚姻,不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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