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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回 江潮看情書 弄兒施巧計 文 / 佩蘅子

    秋容明遠,漸染遍楓林,叫殘征雁。宋玉傷情,莫訴月娥清怨。淒涼寒影依蟾殿,恐難禁愁容不慣。繡房深處,相思一緘,寄與喬才見。甫得見佳人香翰,洵才華可喜,貞心堪羨,身許寒儒,情致令人淒惋。梨花夢怯三更雨,冷芙蓉霜侵風戰,雪婆忠盡,柳婆怨結,弄兒偷算。

    右調《疏簾淡月》

    話說江潮佇候佳音,初八早在門首望起,直至近午,只見雪婆遠遠的來了。江潮奔到近身,問道:「雪婆婆,小姐有回書否?」雪婆笑嘻嘻地道:「原到尼庵中去說。」江潮扯了雪婆,走到尼庵,將前事細說了一遍。江潮聞知雪婆叩頭求改家書的真情,不覺下拜起來。雪婆道:「有人瞧見反為不美。」將小姐的回書遞與江潮,江潮就要拆開,雪婆道:「此書不可輕拆。且到相公書房中去,方可細細觀之。」江潮一同奔至家中。

    雪婆先進去與陸氏說話,江潮在書房拆開書來,只見墨花清艷,字跡端妍。上寫道:

    薄命妾吳姝字答江兄:別來魂夢縈愁,淚絲不斷。妾以菲質,謬辱垂情;咫尺天涯,豐儀難見,妾惟仰慕君子,矢志相從;所恨不能自主,徒傷寸腸。薄命此心,有死無二;至於離合之故,總屬於天。承賜貴庚,銘之心骨;倘姻緣不就,妾身必無永年。當為殉葬之榮,以表來生,不負君子。臨箋涕泣,不知所云。菲言三首,聊紀相思之況。詩云:

    楊柳空餘萬縷絲,人前渾似不相知。

    夢迴無限相思淚,盡日憑欄獨鎖眉。

    其二:

    對鏡青鸞舞不休,斷腸原是為牽牛。

    江郎若問容顏好,近日容顏盡帶愁。

    其三:

    秋風侵竹落桐花,青節亭亭不少斜。

    江生見後邊少了二句,正在沉吟之際,早見雪婆出來。問其緣故,雪婆道:「小姐寫未完,見夫人來到,倉皇急遽就封好了。」江潮拭淚道:「可惜!可惜!」雪婆道:「娘娘又眠在床上,老身不敢驚動,且去再來罷。」江潮感雪婆加意出力,又取白銀二兩送他,雪婆假遜了一回,收了。江潮道:「今日甚是虧你,停幾日就來走走。」雪婆應允而去。江潮把小姐的書重新展看,藏在懷中,如至寶一般。

    誰知雪婆一去,過了一月杳不見至。江潮常走到氤氳廟前,只是鎖門在哪裡,訪問鄰人,都說不知。只得走到洛神橋,又不好進吳衙動問。在右觀望,只見有管家出來,江潮面重,一溜煙的走歸。自此相思越重,寢食都忘,又不好與人商量,左思右想,再無計策。

    看官,你道雪婆為什絕影不來?原來有個緣故,被人暗算,在吳衙跌壞了腰,回來不得,睡在小姐外房。曉煙日奉湯藥,小姐也時常看他。暗算的人你道是誰?原來小姐的乳母柳婆,就是那丘先生與那丘石公的嫡親姑娘。幼年嫁與柳莊人家,其夫是殺豬的,渾名叫做柳千刀。柳婆三十四歲上生了一女,叫做弄兒,就進吳衙做了阿奶,領這小姐大的。因柳婆為人循謹,小姐愛他,且其夫已死,就住牢在小姐家了。其女弄兒幼時過繼與人,後來長大,就嫁在丘石公的堂兄為妻。那堂兄不久病死。有些薄產,且有了一個孩子,倒守了七八年寡。這丘石公年雖二十,並無妻子,與寡嫂貼壁居住,行奸賣俏,遂有陳平之行。石公貌雖不揚,其實倒有本事,與弄兒竟似夫婦一般,哪裡管傷著天倫,難逃皇法?真正是衣冠禽獸!這些外人做了一支《油兒》嘲得好:

    守節勵冰操,數年來,淚暗拋。可憐冷落芙蓉貌,陰中似燒,今番怎熬?暫將叔叔通宵抱。莫相嘲,牌樓休造,就死也風騷。

    閒話休提,單道這弄兒,一日到吳衙來看母親。柳婆患病在床,見女兒來,悲啼不止。弄兒問道:「母親時常歡歡喜喜,為何今日如此悲酸?」柳婆道:「我因受了郁氣,教娘日夜熬煎,你兀自不曉得哩!」說罷,又嗚嗚咽咽的哭個不住,弄兒再三撫摩,道,「娘有什氣,說與做女兒的知道。」柳婆教他關了房門,坐在床上,道:「我兒,我因吳小姐心偏,厚待那穿珠點翠的雪婆,把我放在一邊,故此氣出這病來。」弄兒道:「娘,吳小姐稟性溫淑,做女兒的極心服他,今雖把雪婆待得好,自然不忘你的乳哺之恩。娘不要氣惱。」柳婆道:「女兒,你不曉得,說與你知,你也著惱哩!」弄兒道:「娘,你且說來。」柳婆道:「前初八日,我見那賣舊衣的婆子來,我要買一副裙衫。與小姐說,要銀一兩五錢。他說:『爹爹不在家,銀子哪裡有?』我也就不敢開口了。誰想歇不多幾日,特特將白銀一錠,送與雪婆做衣服。教老娘怎地不氣?」弄兒見說,也恨她厚薄不均。柳婆道:「我今日不恨小姐,只恨那老乞婆,若可逐得他去,我就死也甘心。」弄兒道:「小姐愛他,如何擺佈?只好暗算他,方是現在功德。」柳婆道:「怎生暗算?」弄兒附耳道:「如此,如此!」柳婆道:「妙甚!明日早為之計。我的臥房與小姐的臥房止隔得一重牆垣。不要說了,明日依計而行。」當夜,母子同睡不言。有詩為證:

    雪婆竭智為鸞儔,誰料風波又起頭。

    今夜弄兒施巧計,教人暗裡卻生愁。

    柳婆懷恨雪婆,與女兒弄兒設計,明日起來,柳婆母女只說來看小姐,扯了雪婆,道,「今日無雨,我母女同你到花園涼亭上吃三杯,如何?」雪婆不知是計,道:「多謝你母女這般好心。」到了亭子上,擺上酒果,將雪婆灌得爛醉,然後回來,中有一條小橋,兩旁都是欄杆,柳婆扶了雪婆走去。他母女久知北邊欄杆是不牢的,柳婆靠著南邊,用力將雪婆向北只一推,弄兒在後面,又乘勢將朽欄杆一拉。雪婆要跌將下去,一手挽住柳婆臂膊,兩人都滾下水裡去了。雪婆跌在石樁上,傷了腰;柳婆跌在雪婆身上。雖然不致大害,兩個人都在水中咕嘟嘟的吃水,幸有園丁看見,慌忙救起來。雪婆行走不動,扛了進去。柳婆女兒扶了,各換衣服。正是:

    害人害己,害己害人。

    皇天有眼,莫謂無神。

    自後雪婆臥病。小姐也有些知覺,甚是憐愛雪婆。過了幾日,弄兒接母親同回家去散心解悶。這是七月十三夜,適值丘石公夜夜戀著弄兒,見他同了老厭物回來,有些礙眼,也免不得走來假慇勤一番。他道:「姑娘一向納福?」柳婆道,「我的兒,你做姑娘的不死,在此現世,有什納福!」丘石公驚訝道:「姑娘,你在吳衙有什不好,出此怨言?」柳婆將委曲細細說了一遍。丘石公未及聽完,咬牙恨道:「嗄!是了,原來就是江潮這小畜生,躲在陰溝洞裡,思想天鵝肉吃。有此緣故!侄兒時常要尋這小畜生的破綻。我在洛神橋、柏梁橋一條路上,穿珠點翠的雪老乞婆哪裡,撞著他十餘次,原來如此!」柳婆道:「大侄兒在江家處館,我也曉得,不想就是雪婆所說小姐的對頭。我且問你,他有何得罪於你,你這等恨他?」丘石公將前日慢待他的情由細說一遍,道:「這小畜生!待侄兒處置他一番,連雪婆與吳小姐也自出醜。姑娘不要氣。」柳婆方才歡喜,那丘石公候柳婆睡熟,仍與嫂子諧其舊好,這正是:

    賈氏春魂頻化蝶,韓椽行止慣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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