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眉筆生花,笑殺如椽空老大。應詔賡歌,不數虞延下。鈍足庸駕,豈慣文章駕?空驕詐,不順謾罵,醜態應如畫。
右調《點絳唇》
話說周公夢眾官因考較輸了,欲入朝認罪,竇國一攔住道:「才情還有天生,學問必由誦讀。十歲一個女子,從三歲讀起也只七年工夫,怎能詩賦信筆而成,考古不思而對,如此毫髮不爽?此必天子過於寵愛,相公善於關通,先事傳題,文章宿構,故能一一不爽。若說真真實實,落筆便成,雖斬頭瀝血,吾不信也。」夏之忠聽了,俱回想道:「竇老先生此一論實為有理。天下文章出於科甲,科甲雄才俱歸翰苑。豈有翰苑所不能對,而一小女子能條對詳明如此?實有可疑。還煩糾察老先生奏詰。」山顯仁質辯道:「天子寵愛豈獨寵愛老臣一人?老臣關通,豈便能關通天子?」正說不了,山黛便接說道:「父親大人,不是這等說了。竇大人既疑天子寵愛,大人關通,此實難辯。但求竇大人自出一題,待賤妾應教,真假便立見了。」趙公道:「這最有理。竇先生,你就出一題,看他做得來做不來,便大家沒得說了。」竇國一道:「奉旨考較,我學生怎好出題?」宋信便接說道:「既是山小姐情願受考,老先生便出一題也無礙。若不如此,則大家之疑終不能解。」趙公又說道:「倒是出一題的好,真假立辨,省得又要說長說短!」竇國一因目視宋信道:「出甚麼題目好?」宋信便挨近竇國一身邊,低低說道:「不必別尋題目,何不就將前日對不來的對句,煩山小姐一對?」竇國一被宋信提醒,因喜道:「山小姐既要我學生出題請教,我若出長篇大論,只道我有意難他;我學生有一個小學生的對句在此,倒正與山小姐相宜。若是山小姐對得來,我學生便信是真才子了。」趙公道:「既是這等,快寫出來。」竇國一因取紙筆寫出一句,與大家同看。
眾官一齊觀看,卻是將《孟子》七篇篇名編成一對,道:
梁惠王命公孫丑,請膝文在離婁上,盡心告子讀萬章。
大家看了都說道:「這是個絕對了。」山顯仁不勝大怒,道:「竇掌科也太刻薄了!原說考詩考文,怎麼出起絕對來?此對若是竇掌科自對得來,便算小女輸了。」竇國一道:「老太師不必發怒,令愛小姐既是奇才,須對人所不能對之對,方才見得真才;若是人不能對,小姐亦不能對,便不見奇了。」趙公道:「二位且不必爭,且送與小姐看一看,對的對不的,再理論。」大家齊道:「有理。」左右隨將對紙送到山小姐席上。山黛看了微微一笑道:「我只道是『煙鎖池塘柳』,大聖人絕無之句,卻原來是腐儒湊合小聰明,如何將來難人!」山顯仁聽了道:「我兒,此對莫非堂有可對麼?」山黛道:「待孩兒對與列位大人看,以發一笑。」遂提起筆來對了一句,送與眾人,眾人爭看,只見是「衛靈公遣公冶長,祭泰伯於鄉黨中,先進裡仁舞八佾。
眾官看了,俱驚喜若狂,趙公只喜的打跌,連竇國公亦驚訝吐言,因看著宋信道:「真才女,真才女!這沒得說了!」宋信道:「竇老先生且莫慌。山小姐既這等高才,我晚生還有一對,一發求山小姐對了何如?」竇國一道:「方纔這樣絕對,他也容容易易對了,再有何對可以相難?倒不如直直受過,不消又得罪了。」宋信遂不敢開口。轉是趙公說道:「宋先生既有對要對,率性寫出來與山小姐看,對得對不得須見個明白,莫要說這些人情話兒,糊糊塗塗,到皇爺面前不好回奏。」眾官齊道:「這論極是。」
宋信因回席寫了一對,送與眾人看。眾人見上寫著:
燕來雁去,途中喜遇說春秋。
眾人看完俱道:「『春秋』二字有雙關意,更是難對。」山顯仁道:「這等絕對,一之已甚,豈可再乎!宋兄何相逼乃爾!」宋信道:「晚生因見令愛小姐高才,欲聞所未聞,故以此求教。若老太師加罪晚生,則晚生安敢復請!」就要收回。趙公止住道:「這個使不得。既已寫出,便關係朝廷耳目,須與山小姐一看,看是何如。豈可出乎反乎,視為兒戲?」因叫人送與山小姐道:「這個對兒雖不是皇爺出的題目,卻也是詩文事情,小姐看看,還是有得對沒得對?」山黛接了一看,又笑說道:「這樣對巧亦巧矣,那有個對不得之理?待賤妾再對一句,請教列位大人。」一面說一面信筆寫了一句道:
兔走烏飛,海外欣逢評月旦。山黛寫完,送與趙公與眾人看了,俱手舞足蹈,讚不絕口道:「好想頭!真匪夷所思!」宋信驚得啞口無言。山顯仁快活不過,只是哈哈大笑。竇國一見山黛才真無疑,回奏自然有罪,因向山顯仁再三請罪道:「此一舉原非我晚學生敢狂妄上疏,實系捨親晏知府求詩,為令愛所譏,哭訴不平。我晚學生一時不明,故有此舉。今知罪矣!倘面聖時,聖怒不測,尚求老太師與小姐寬庇。」山顯仁笑道:「此事目在聖上。我學生但免得以假亂真、有傷國體與關通天子之罪便是萬幸了!其餘焉能專主?」趙公道:「不必說閒話,且去回奏天子,再作區處。」大家遂一哄而出。
此時天子正在文華殿與幾個翰林賞鑒山黛的詩賦,忽趙公領了眾官來回旨,因將第五題呈上。天子看見山黛條寫一人一事不差,滿心歡喜,因問周公夢六人道:「爾六人與山黛考較詩文還是如何?」周公夢等齊對道:「臣等奉旨與山黛考較詩文,非不竭力;但山黛雖一少年女子,然學系天成,才由天縱,落筆疑有鬼神輔助,非臣等庸腐之才所能及。謹甘心待罪,伏乞聖時原諒。」天子大悅道:「汝等既甘心認罪,則山黛非假才,而朕之賜書賜尺不為過矣。」此時正交新秋,天子正食瓜果而美,因命近侍撤一盤,飛馬賜與山黛。近侍領旨而去。天子因問竇國一道:「爾何所見而妄奏?」竇國一奏道:「臣待罪諫垣,因人言有疑故敢入告。今親見其揮灑如神,始信天生以佐文明之治。臣妄言有罪,乞聖恩寬宥。」天子聞奏,倒也釋然。只見山顯仁奏道:「竇國一謂臣女以假亂真,其事小;其論臣以才色獻媚,又論臣關通天子,此事關臣一生品行,不可不究。」天子變色道:「怎麼叫做關通天子?」山顯仁道:「臣不敢言,只問糾察司禮監臣即知。」天子目視趙公,趙公因跪奏道:「方纔眾臣考較完,欲同入朝回旨,竇國一攔住道:『事有可疑,從未見小小女子敏捷如此,必是聖上寵愛山黛,閣臣有力關通,先知了題目,夙構成詩文,故能信筆抒寫如此。』眾臣便都疑惑起來。」天子問道:「眾臣既疑,為何又同來認罪?」趙公奏道:「因山黛說道,『聖上寵愛,與閣臣送通,一時難辨,只須竇科臣自出一題考較,真假便立見了』。竇國一尚不欲出題,是山人宋信探掇出了一個絕對與山黛對。山黛就對了。眾臣無詞,故同來回旨認罪。」天子聞奏大怒道:「竇國一說山顯仁關通,已是譭謗大臣,怎麼說朕寵愛,先事傳題?難道朕一個穆穆天子為此詭秘之事?蔑聖污君,當得何罪!著錦衣衛拿付法司究問。周公夢、夏之忠、卜其通、穆禮、顏貴五人俱系竇國一薦考,原非有意,既認罪,俱姑免不究。宋信以ど麼山人,一詩不成,輒敢廝名紳列同考,以辱朝廷,定系竇國一播弄起釁之私人。著錦衣衛拿至午門外,打四十御棍,遞解還鄉。山黛賜金花表禮,以旌其才。」聖旨一下,早有錦衣衛官已將竇國一、宋信鷹拿雁捉的拖了出來。周公夢等五臣齊齊伏在丹墀下,叩頭請罪。
天子又問趙公:「山黛所對何對?」趙公口奏,天子御筆寫在龍案上觀看,不勝大喜。因敕周公夢五臣平身,並召擬題幾個翰林至龍案前觀看,道:「小小女子有如此異才,怎教朕不愛!」眾翰林奏道:「此女實系才星下降,非尋常可比。陛下愛之,正文明之所啟也。」還說不了,只見賜瓜果的近侍回旨,附上山黛謝表一通。天子親覽,只見上寫:
大學士、禮部尚書山顯仁女,臣妾山黛奏為謝恩事:蒙恩欽賜瓜果一器,感激聖恩。謹望闕謝恩祗受外,聞科臣竇國一蔑聖污君,拿付法司;山人宋信播弄起釁,賜打四十御棍。二臣罪固應爾,但念事由妾起,妾雖蒙恩隆重,謬謂賢才,然不過十歲一女子耳,得失何足重輕?竇國一雖過為詆毀,實朝廷耳目之臣;山人宋信雖不無起釁,然士也,賞罰皆關典禮,若為臣妾一小女而縲紲廷臣,榜撻下士,是為詩文小愛而傷國家之體也,實非聖明朝之所宜有者也。故敢昧死諫言,望皇上展如天之度寬赦之,國體幸甚!臣妾幸甚!倉卒干冒,不勝惶懼待命之至。
天子見表,龍顏大悅,道:「山黛不獨有才,德性度量又過人矣!」因將本付與山顯仁道:「卿以為何如?」山顯仁見拿下竇國一與宋信,滿心歡喜,還打帳囑托法司重處,卻見女兒上疏反為解救,一時沒法,只得奏道:「恩威俱聽聖裁,微臣何敢仰參。」天子笑道:「論法原不敢宥,朕但要全卿女之德,故屈法宥之耳。」因批本道:「准奏。竇國一免付法司,吏部議處;宋信饒打,限一月解回。該部知道。」旨意一下,天子駕起還宮,各官退出。與竇國一相好的內臣急急傳出旨意。宋信已打了十棍,方才放起;竇國一已將到法司,趕回。二人細問饒免情由,方知虧山黛本救之力。竇國一無限沒趣,躲了回寓,閉門聽處不題。
卻說宋信雖然饒了,已被打了十棍,打得皮開肉綻,痛苦不禁;又有人押著,要遞解還鄉。宋信再三央人保領,方許棒瘡好後起解。心下想道:「我宋信聰明了一世,怎麼一時就糊塗到這個田地。他一個相府女兒,又是真正奇才,天子所重,倒不去奉承他,反倚著一個科官,與他為仇。豈不差了主意?今日若不是山小姐討饒,再加上三十御棍,便活活要打殺了!明日何不攛掇面皮,借感謝之意作入門之階。倘得收留,又強似與晏知府、竇給事相處了。」宋信自家籌算不題。
卻說山顯仁回到府中,埋怨女兒道:「竇國一這廝十分可惡,今日若不是你有真才,將眾人壓倒,他還不知怎生作惡!後來已奉旨拿送法司,正中我意,你為何轉上本替他解救?」山黛笑道:「古人貴寵而不驕,驕而能降。天子聖明,豈不知此?今日之事正不驕能降,一可結天子之心,一可免滿盈之禍。此自安也,豈救人哉!」山顯仁默默點首。山黛又說道:「況此事實系孩兒前日譏刺晏知府起的釁端,今一旦加之宋信,孩兒於心實有未忍。」山顯仁道:「這也罷了。但是前日晏文物的綾扇為何得能遺失?」山黛道:「皆緣侍女輩不識字,故混雜錯亂,忘記交付孩兒。不獨此也,前日還有張副使的冊葉、錢御史的手卷,俱安放錯了。若不是孩兒細心,又要差寫。」山顯仁道:「我想,凡是著作名公,莫不皆有記室,或是代筆,或是為之查考事跡。你今獨自一個,如何應酬得來?」山黛道:「男人家好尋記室代筆,孩兒一女子,卻是沒法。」山顯仁道:「這也不難。以天下之大,豈無識字女子?我明日不惜千金,差人各處尋訪,買他十二個,分了職事伏事你,你便不消費心了。」山黛道:「如此甚好。只恐一時沒有。」山顯仁道:「若要能詩能賦,這便稀少;若只要識幾個字兒,只怕也還容易。」父女商量。
遲了數日,山顯仁果然差人四處尋訪。只因肯出重價,便日日有人送女子來看。這日山顯仁正在廳上選看女子,忽報宋信青衣小帽來請罪。山顯仁因女兒寬洪大量,便也寬洪大量起來,因吩付叫請宋相公,更了衣巾相見。宋信依命趨入,拜伏在地,口稱:「罪人宋信,死罪,死罪!」山顯仁叫人攙扶,宋信不肯起來,連連叩頭,道:「宋信愚蠢,不識天地高厚,獲罪如此。蒙聖上譴責,自分以死謝愆尚猶不盡,乃復辱令愛小姐疏救,霽天子之威,使白骨再肉。此天地父母所不能施之恩,而一旦轉加之罪人,真令人頂踵盡捐,不能少報萬一。今碎首階前已為萬幸,安敢復承禮待!」山顯仁道:「足下既能悔過,便見高情,何必如此。快請起。」宋信又謙遜了半晌方爬了起來。山顯仁遜坐留茶,因問道:「足下幾時行?」宋信道:「欽限一月,不敢久遲,明日就要起身。蒙老太師與令愛小姐大恩,不知可有日再得廁身於山斗之下?」山顯仁道:「這也不難,此不過是聖天子一時之怒。且暫回幾日,容有便挽回聖意,當得再見。」宋信道:「若能再趨門下,真是重生父母了。」正說話間,忽抬頭看見這許多女子,俱穿青衣列於兩傍,因問道:「這許多女子為何在此?」山顯仁道:「因小女身邊沒有幾個識字的侍女,故致前日遺失了晏文物的綾扇,惹出了許多事來。今欲買幾個識字的女子服侍小女,不期偌大京師,選來選去,俱是這一輩人物,並無一個稍通翰墨、可佐香奩之用者。」宋信道:「原來為此。京師若無,天下自有。」山顯仁道:「此言有理。」足下所到之處當為留意,倘獲佳者自當重報。」
又敘些閒話,宋信方辭起身。山顯仁送至廳門口便不送了。宋信又立住說道:「宋信還有一事稟上老太師。」山顯仁道:「何事?」宋信道:「宋信蒙令愛小姐再生之恩,不敢求見,只求至玉尺樓下望樓一拜,以表犬馬感激之心。」山顯仁道:「這也不消了。」宋信執定要拜,山顯仁只得叫老家人領至樓下,宋信果然望著樓上端端正正恭恭敬敬拜了四拜,方才辭出。山顯仁發放了許多不用的女子,因入內與山黛說知宋信拜謝之事,父女耍笑不題。
卻說宋信辭了出來,押解催促起身。欲要來見竇國一討些盤纏,竇國一正在議處之時,不肯見人。只得來見晏文物,訴說解回之苦。晏文物見事為他起,沒奈何,送他二十金盤纏,又約他道:「兄京中既不容住,我小弟只候領了憑便行。兄若不嫌棄,雲間也是名勝之地,可來一遊,小弟當為地主。」宋信謝了,又捱得一兩日,押解催促,只得雇了一匹蹇驢,攜了一個老僕,蕭然回山東而去。正是:
一個貧人,冒作山人。
隨著詩人,交結貴人。
做了讒人,傷了正人。
惱了聖人,罰做罪人。
押作歸人,原是窮人。
宋信雖是山東人,卻無家無室,故一身流落京師,在縉紳門下遊蕩過日。今被押解還鄉,到了故鄉竟無家可歸,只得借一客店住下。押解見如此光景,沒有想頭,只得到府縣討了回文,竟自回去不題。
宋信雖然無親無眷,卻喜得身邊還有幾兩銀子,一身遊客的行頭還在,見押解去了,便依舊闊起來,到鄉紳人家走動。爭奈府縣有人傳說解回之事,往往為人輕薄,心下不暢。過了些時,一日在一鄉紳人家,看見新縉紳上,竇國一已降了揚州知府,滿心歡喜道:「此處正難安身,恰好有此機會,且挨過殘年,往揚州去一遊。」
卻喜得一身毫無牽絆,過了年,果然就起身渡過淮來。不半月便到了揚州。入城打聽新知府,不期尚未到任,只得尋一個寺院住下。他便終日到鈔關埂子上頑耍,見各處士大夫都到揚州來,或是娶妾,或是買婢,來往媒人紛紛不已。宋信心下想道:「山老要買識字之婢,我閒在此處,何不便中替他一尋?倘尋得一個,也可為異日進身之地。就尋不出,落得看看也好。」主意定了,因與媒人說知,要尋一個識字通文之女,價之多寡勿論。媒人見肯出高價,便張李家終日領他去看,看來看去,並無中意。
一日,一個孫媒婆來說道:「有一個絕色女子住在柳巷裡,寫得一手好字。宋相公若肯出三百兩身價,便當面寫與宋相公看。」宋信道:「三百兩身價不為多,只要當面寫得出便好。」孫媒婆道:「若是寫得不好,怎敢要三百兩身價?」宋信道:「既是這等,明日便同去一相。」約定了,到次日,果然同到一個人家。領出一個女子來,年紀只好十五六歲,人物也還中中。見了禮,就坐在宋信對面,桌上鋪著紙、墨、筆、硯。孫媒婆就幫襯磨起墨來,又取了一枝筆,遞與那女子道:「你可寫一首詩與宋相公看。」那女子接筆在手,左不是,右不是,不敢下筆。孫媒婆又催逼道:「宋相公不是外人,不要害羞,竟寫不妨。」那女子被逼不過,只得下筆而寫。寫了半晌,才寫得「雲淡風輕」四個字,便要放下筆。孫媒婆又說道:「用心再多寫幾個宋相公看,方信你是真才。」那女子只得勉強寫了「近午天」三字個,再也不肯寫了。宋信看了,微微而笑。孫媒婆說道:「宋相公不要看輕了,似這樣當面寫字的女子,我們揚州甚少。」宋信笑道:「果然,果然。」就送了相錢,起身出來。孫媒婆道:「若是這個不中意,便難尋了。」一日,又有一個王媒婆來說道:「有一個會做詩的女子,真是出口成章,要五百兩身價。」哄了宋信去看,也只記得幾首唐詩,便說是會做詩了。宋信看來看去,並無一個略通文墨的,便也丟開不想。過了數月,竇國一忽到任上。到任後,宋信即去拜謁,竇國一接見。一來原是相知,二來又念為他受了廷杖之苦,十分優待。便改送在瓊花觀裡作寓,又送許多下程,又親自來拜。隨即清酒,又時時邀入私衙小敘,又逢人便稱薦他詩才之妙。不多時,藉著竇知府聲價,竟將宋信喧傳作一個大才子了。凡是鄉紳大夫與山人詞客,莫不爭來與他尋盟結社。宋信一時得志,便意氣揚揚,竟自認作一個司馬相如再生;又在各縣打幾個秋風,說些分上,手頭漸漸有餘。每日同朋友在花柳叢中走動,便又思量相看女子了。起初相看還是欲為山顯仁買婢,此時相看,卻自要受用了。媒婆見他有財有勢,與前不同,那個不來奉承?便日日將上等識字女子領他去看。宋信只因見過山黛國色奇才,這些抹畫姿容、塗鴉伎倆都看不上眼。
一日,相看一個女子不中意,因媒人哄他來的路遠了,肚中飢餓,歇下轎,坐在一個亭子上,將兩三個媒婆百般痛罵,揮拳要打,虧著旁邊坐著一個花白髯的老者看見,再三苦勸,方才上轎而去。那老者因問媒人道:「他是甚麼樣人,這等放肆,要將你們難為?」眾媒人道:「他的勢頭大哩!打罵值甚麼,若是送到官,還要吃苦哩!」那老者又驚訝問道:「他實是何等樣人?不妨明對我說。」眾媒人道:「待我說與老爹聽。」只因這一說,有分教:小文君再流佳話,假相如重現原身。不知媒人說出甚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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