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襄陽城賈羽辛授首 文 / 田騰蛟
第二十三回襄陽城賈羽辛授首
卻說襄陽都督呂翔,為征雲夢失律喪師,陷沒三關,並德安州府縣,被逮入京。安撫使敖魁,保奏長沙府都統制扈德威鎮守襄陽。德威,字虎臣,淮陰人也。相似馬周,鳶肩火眉,氣宇軒昂,勇略俱備。一任襄陽,撫循軍民,修治樓櫓,聚兵儲糧。先是呂翔嗜酒糊塗,沿江盜賊縱橫。樊城等處白晝搶奪,人情洶洶。德威素有重望,令行禁止。盜賊屏息,襄陽賴以粗安。時有范國昌、司馬肅、白映雪三賢士,由東京陽武來至漢川,聞襄陽肅清,乃過襄陽,始知鎮守襄陽者,乃德威也。白映雪喜曰:「德威系映雪舅氏,世代將家。我等且觀其將才何如?」三人入境,見盜賊屏息,號令嚴明,父老稱慶,映雪等心中暗喜。恰好扈德威將襄陽整頓一新,有雲夢賈-遣其弟(羽辛),領兵由安陸來窺襄陽。德威下令樊城等處清野堅壁以待。
賈(羽辛)遂攻棗陽,棗陽告急,德威遣兵救援。自統大軍,守鳳林關,濱江作險,扼住水陸門戶。數日報來,棗陽已陷。
又打宜城,宜城危急。德威自思:不得不救。命健將守關,太守巡城,自往宜城救援。誰知敵兵勢如破竹,宜城又下,襄陽大震。賈(羽辛)得勝,長驅直搗襄陽。官吏驚慌無措,德威屹然,不以為意。暗思將欲取之,必姑與之,竟將鳳林關守兵調退,屯回峴山。太守崔國器暗暗叫苦,謂屬僚曰:「不圖扈都統有虛名,而無實用。觀此舉措,呂都督之不若矣!」德威全不在意,部下裨將請赴武昌求援,德威不應。又報賊兵已過鳳林關,直逼城南下寨,遣人送戰書至。德威批回,來日決戰。
次日、賈(羽辛)左劉環,右張青,排開軍馬搦戰。德威一見賈(羽辛)裝模作樣,大罵賊徒,拿住碎屍萬段。那邊張青出馬,一柄鐵拐,舞動如飛,德威從容舉槍架定。不數合,德威敗走。賈(羽辛)驅動人馬,追過峴山,德威忽然不見。賈(羽辛)大疑,方欲退時,峴山上紅旗招展,四路伏兵齊起。德威忽然從山谷殺出,手起一槍,張青死於馬下,劉環保定賈(羽辛)死戰奪路而走。德威追至袁曹渡,方始收兵屯住。次日賈(羽辛)憤甚,縱騎兵蓋地而來,德威不敢抵敵,棄營而走。
退五里,草草紮營,安定人馬。次日又戰,德威又敗。賊兵奪去營寨。一連數日,賊兵皆勝。德威直至峴山屯兵。賈(羽辛)
大驅人馬,來奪峴山,德威棄山而逃;賈(羽辛)大喜曰:「得了峴山,取襄陽如反掌矣。以得勝之兵,盡扎峴山,準備來日築長圍以困襄陽。襄陽既破,樊城隨下矣。」誰料黃昏後,德威領大隊人馬,突將峴山緊緊圍定,不與交戰,四圍俱用強弓硬弩射來。賈峴、劉環屢次衝突不下。圍了數日,樵汲道絕,軍心慌亂,賈(羽辛)無計可施,惟與劉環奮勇從上壓下,思潰圍出,處處皆被亂箭射回。仍然屯住。不日糧盡,殺馬而食。
馬盡,漸以人相食了。此時兵士大潰,雲夢聲息不通,無可救援,處乎絕地,坐以待斃。襄陽太守崔國器等至此,方知德威不守鳳林關,而守峴山之意。官吏軍民,人人稱慶。
一日,劉環請賈(羽辛)曰:「事急矣,末將拚死殺出,將軍隨後,得出重圍,便有生路。」賈(羽辛)然之。劉環結束飽食,捨命當先,被德威一馬攔住,劉環不敢抵敵,虛掩一槍,奪路便走。德威引弓就射,劉環帶箭而逃。德威且不追趕,回馬正遇賈(羽辛),亦潰圍出走,交馬只一合,被德威於馬上擒之,敗兵皆不堪戰,口稱願降,德威許之。其餘同劉環逃去者,不過千餘人而已。棗陽、宜城傳檄而復,德威大獲全勝,凱旋城中。賈(羽辛)押赴刑場,數其罪斬之。將首級沿江曉諭,送赴行省。安撫使敖魁大喜襄陽得人,奏聞元主,力薦德威,將才可用,雲夢可平。表至上都,被丞相桑哥匿不以聞,密遣心腹舍人至襄陽。若能以千金為壽,即領京湖節鉞,更有錫命。德威大怒曰:「血戰疆場,漫言宦囊羞澀,不足以厭老饕。即使黃金滿屋,豈肯借錢神之力,邀鐵券之賞,令摧堅陷陣者短氣哉!」唾之不顧,舍人羞怒而退,回至上都。桑哥恚甚,立劾德威,擁兵自守,棗陽、宜城,連失二縣,坐視不救。
洎拿獲首逆,又不械送京師,自行正法。請旨逮問,以正欺君之罪。果然世祖聞桑哥之言,如聲應響,即時准奏。旨下,並薦主敖魁,皆逮入京。中書完澤,極力諫阻。始停白麻免逮。
另下詔,切責安撫敖魁,不行糾察。扈德威姑念有功於後,降漢川縣千戶。德威一聞此命,憤惋泣下,連聲曰:「安撫誤我,安撫誤我。」太守崔國器亦為之不平,書空作咄咄怪事。不日旨下,德威遂離襄陽,望漢川赴任。眾官吏及所屬部曲、麾下軍士,皆依依不捨,殷殷餞別。德威平日恩威並用,人心悅服。
城中百姓,老扶幼攜,哭送曰:「襄陽賴有將軍,百姓安堵。
從此一去,小民等不聊生矣!」德威見此光景,亦掩面而泣,安慰百姓,謝別眾官,直至鹿門山而別。匹馬揚鞭,獨行踽踽,至陰城龐公鎮,日已昏暮,遂於驛中安歇。當晚星月皎潔,銀河耿耿,玉露盈盈。驛中闃寂,一人寢不成寐,孤燈背壁,兀兀獨坐,感歎不已。忽佩劍在壁上,錚然有聲。德威駭異,忙除下按劍言曰:「扈某乃有功無罪之人,冤遭貶黜,劍匣告警,驛中決有奸細。」言未畢,樑上有長歎聲,-下一人,短袖輕衫,頭挽雙髻,腰繫革囊。德威知是刺客,一把擒住。刺客乃從容告曰:「將軍休慌,某奉桑哥丞相之命而來,實不利於將軍。某若有意行刺,則將軍之首早入某革囊中矣。」德威驚異。
久之,刺客又曰:「某本棗陽人氏,幼年落魄江湖,曾遇青城道士,教某此術。身輕體健,往來如飛,白晝大都中,抉人首級,神鬼莫測。襄陽乃父母桑梓,將軍威鎮,賊除民安。某雖不肖,喪心不至於此。惟後繼者至,將軍亦難保矣!」言畢,縱上簷角,屋瓦無聲,瞥忽而去。但聞四壁蟲聲,啾啾唧唧,燈燼初落,仍復挑起。德威不敢久居,收拾起行,出驛而去。
約行十餘里,身體睏倦,遙見山谷中,隱隱露出燈光,尚有人聲。德威異之,近視,乃一張仙觀也。內有人擊劍而歌。歌曰:元戎無主枉談兵,血濺征衣恨未平。
脫卻孝侯三尺劍,何人踏浪斬長鯨。
歌畢,浩歎一回,把酒剔燈,又低聲吟曰:北平飛將不封侯,更笑武安死杜郵。
底事皆含降卒怨,滄江何處下金鉤。
吟畢,德威叩門。內聞剝啄聲,門隨啟,一赤幘丈夫,岸然而出。燈影之下,目光外射,見德威亦赳赳武夫,遂揖之。
德威繫馬而入,禮畢坐定,將襄陽事逐一告之。又言驛中,遇桑哥丞相遣人行刺,故暮夜倉皇至此。其人失口歎曰:「女無美惡,人宮見妒。士無賢否,立朝見嫉。某與足下,可謂同病相憐耳。某即昔日戰賈(羽辛)之韓搏虎也。」德威驚謝,叩其行止。韓搏虎曰:「某至雲夢,被逐,羞歸漢陽。權且托足觀中,行將登太行之巔。俯瞰京湖,待時之清,草澤中隱身去矣。公漢陽之行,不必往也。」德威曰:「某昔仕元,實非本意。為今之計,某往漢川固不可,即公往太行,亦非所宜也。」搏虎拱手曰:「計將安出?」德威曰:「某與足下,並非毛義捧檄,為得祿計。不過因廉訪使再三懇迫耳。足下先祖父出將人相,為大宋名臣,功列鐘鼎,名垂金石。即德威祖再興,亦曾統制京湖,著百戰勤勞,一心宋室。宋亡,我等不仕,稍猶可原,仕則已違祖訓。況今者忠而得謗,信而見疑,尚何戀戀升斗之俸?今後某與足下,仍宋人耳。」韓搏虎曰:「某有叔父名靖夏者,怒某仕元,累有書來責斥。今遁跡閩中,與足下之意同,然則今將何往乎?」德威移座就近,徐言曰:「威昔鎮長沙,聞廣南羅浮有人起義,傳檄遍達荊楚。安撫得知,不敢奏聞,非我等立身之地乎?」搏虎大喜,二人一席話,刺刺不休,忽聞長鍾動野,村雞喔喔,道士隨起,鳴罷清磐。轉身一見扈德威,知是襄陽都督,訝曰:「將軍何來?」德威曰:「借宿仙觀,將往漢川赴任。」道士歎曰:「將軍汗馬無功,何苦勞奔馳,要作大元名臣也?」德威佯怒曰:「方今大元一統,何得妄出狂言?」道士笑曰:「不瞞將軍,小道在宋,曾為江陵統制張順部下裨將。主將弟兄,俱勇冠三軍,-習水戰。
因破襄陽,元兵三萬有餘。主將張順力戰而死。死經五日,方屍浮水面,逆流而上,猶是身披甲冑,手持弓矢,身中四槍六箭,怒氣勃勃如生,直抵橋樑,人皆驚以為神。副將張貴遣小道持蠟書回郢都求援,小道能伏水中,七晝夜不食。五日遂達郢都,援兵來時,大江水阻,與張貴失約為元兵所乘。張貴身無完膚,被擒不屈而死。弟兄盡節,故襄陽至今,立有雙忠廟祀之。當時小道派往樊城張漢英麾下,不料元兵攻襄陽不拔,先圍樊城,截斷救援。張漢英又令小道泅水往臨安請援,賈平章置若罔聞,樊城、襄陽相繼陷沒。小道猶在樞密府,日日候令,反被堂吏翁應龍將小道革斥除名。小道憤甚,潛伏西湖水中,候似道葛嶺遊湖,即刺殺之,以洩天下公憤。奈爪牙甚眾,不能下手,含恨出家。崖山一役,小道雖托跡清虛,尚懷不平也。況二將軍以命世之英,反為仇敵效死疆場血戰乎!」德威大驚,韓搏虎亦訝曰:「某來數月,道長全未露出。」急叩其姓名。道士隱而不言。固問之,惟示以別號,湘陰道士,以己湘陰人,不忘故土也。二人遂以實意告之,道士大喜曰:「願將軍早肅清宇內,扶持故國。世外人得托宇下,為故宋之逸民,不亦可乎?」搏虎曰:「當今滅儒棄道,又何戀此黃冠為也?
何不改換裝束,仍整威風,我等亦得備顧問。」道士謝曰:「衰朽殘年,無心人世。元能棄道,焉能棄我?二公成功所至,當來造訪。」德威、搏虎遂與道士盤桓數日,辭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