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紂王作酒池肉林 西伯脫囚歸歧周 文 / 余邵魚
第三回紂王作酒池肉林西伯脫囚歸歧周
紂王每欲建造高台,廣開苑囿,又恐群臣諫議,先修宗廟,復遣蜚廉、費仲,在都城南陽社,環三里之地築台。高千尺,上造玉門瓊室,盡飾金珠白璧;下建瓊林御庫,收貯貨物。又令在都城,建造鉅橋,大倉數千餘間。三年未能成就,紂王不悅。崇侯虎曰:「以萬乘之君,造一台榭,何憂不就!臣請將外郡糧稅戶役,各增一倍,都城百姓,則稅役不增,但調其用工服役。如此財力具備,不上三年,台榭可成,庫藏亦滿。」
紂王大喜,即出詔書,重斂勞民。
費仲、蜚廉將畿內之民,三丁抽一,單丁獨役。富者雖少壯則賣而不調,貧者雖老弱必驅而用之。替換督工,晝夜不息,民間不勝疲苦,勞死於台下者,縱橫枕藉。外不勝重斂者,賣妻鬻子,至於逃亡。及至七年,始得成功。費仲、蜚廉請紂王遊玩。紂王駕至台上,一見此台,高聳廣闊,畫飾琅-,白玉皆格,翡翠珠璣,欣然歎曰:「非崇侯虎獻謀,費仲蜚廉效力,安得有此高台?」遂名其台為鹿台,封崇侯虎為大司徒,費仲、蜚廉為左右鎮殿大將軍,使其重斂民財,以充鹿台之庫;厚收粟麥,以實鉅橋之倉。日與妲己賞宴於上,自謂天下崇台美室,皆不能及。然不知乃焚燎天下之財,疲苦萬民之力,始能成就。
怎生見得?後人曾有四六之詞一篇,以譏之云:台高插漢,榭聳凌雲。九曲闌干,飾玉雕金光彩彩;千層樓閣,朝星映月影溶溶。輕卉奇花,香馥四時不卸;珍禽異獸,聲揚千里傳聞。游宴者,姿情歡樂;供力者,勞悴艱辛。塗壁脂泥,儘是萬民之膏血;華堂彩色,皆收百姓之精神。絲穎錦席,空盡織女機杼;絲竹絃歌,變作野夫啼哭。真個以天下奉一人,須始信獨夫公萬姓。
一日,紂王與妲己,宴於鹿台,調六宮妃嬪,赴於台下,令其自去裙褲,裸身歌舞,互相歡謔。紂與妲己望之,撫掌大笑。獨姜後宮中嬪御七十二人,揮涕掩淚,不肯裸體歌舞。妲己奏曰:「此姜後之官女,每怨大王殺其主母,欲謀作亂,以弒大王!妾始不信,今違王命,誠有此意!是當加以嚴刑,用懲將來!」王曰:「何為嚴刑?」妲己曰:「依小妾之見,可在摘星樓前,挖地方數百步,深高五丈餘,令取百般蛇蠍蜂蠆之類,群聚穴中,將此宮女,投落坑穴,與百蟲嘬咬,號作蠆盆之刑,方可儆眾。」紂王大悅,即令費仲開成蠆盆,收聚百蟲,將此七十二名宮女,齊投坑中,悲哀號哭,不忍見聞。紂王大笑曰:「非皇后之計,則不能滅此叛妾!」
殷郊太子聞知,忙入鹿台,進諫曰:「法為有罪而設,今眾妾無謀逆之罪,而加以極慘之刑,此皆妲己誤惑聖聰,使天下談父王為無道。請斬妲己,以正朝綱!」妲己忙奏:「太子與眾妾同謀,故敢強詞,妄毀小妾。」紂王喝令,錘死殷郊!
王子比干聞知,慌忙入諫曰:「太子,國之根本,父王何忍加刑?」紂王俯思半晌,令謫太子與姜文煥共守潼關。太子悲號,甘死不願遠出!比干又諫曰:「太子乃社稷之主,不可遠謫邊關。」紂王不從,比干挽殷郊出朝,撫諭之曰:「君父之命不可違,殿下暫出潼關,不日父王回意,吾當保奏還朝。」太子泣辭比干而出,忽一人叩住馬頭,諫不可往。眾視之,乃大夫梅伯也。太子曰:「吾知不可出國也,君命已下,不可有違!」
梅伯曰:「殿下請回東宮,臣奏主上。倘有疏虞,臣甘代死!」
殷郊不從,驅馬出城,直奔潼關,不在話下。
梅伯入見紂王曰:「皇后無失德而被刑,太子無罪過而被謫。主上若不追回太子,復立東宮,臣願甘代其死!」妲己又奏曰:「梅伯皆太子之黨,故互相為救。」紂曰:「如何可絕此黨?」妲己曰:「群臣輕侮朝權,皆由刑法輕薄故也!依妾之見,可鑄銅柱,內煽焰火,外塗脂腋,令犯人梅伯裸體抱柱,則皮肉朽爛,肋骨粉碎,如此下方畏懼,朝無奸黨矣!」紂王曰:「善!」即立銅柱,塗腋煽火,將梅伯解衣抱柱,梅伯痛哭受刑。頃刻間肉焦骨碎化為飛灰。後人有詩云:炮烙當庭標,火威乘勢燒。
開肢耒抱搏,一膽先摧裂。
須臾化骨肋,頃刻竭膏血。
吾知紂山河,隨此煙燼滅。
梅伯既死,眾皆心驚膽落。紂王大笑曰:「此刑極美!即命何名?」妲己曰:「可名為炮烙之刑。」又曰:「炮烙不可概用,可制銅鬥,亦加火其中,曰熨斗。罪不至死者,令以手持熨斗,則手足焦爛,方別輕重。」紂王然之。即立銅柱、銅斗各數十號,置於殿前,但有罪者,即加此刑。滿朝緘口畏懼。
妲己見群臣畏刑不諫,遂恣意所為,與紂旦夕歡宴不息。
一日,宴於摘星樓,又令宮女裸衣歌舞,各相爭戲。妲己又奏曰:「此戲不足以盡聖歡,可於台下開二坑穴。一則中間壘櫓為丘,四圍引酒為池;一則懸肉為林,令各嬪妃,裸衣戲於酒池,各相扑打,勝者隨浸死池中,敗者投於蠆盆內。」紂王即依其所行,宮人投死者,浮沉不計其數。紂與妲己撫掌大笑曰:「此樂尤稱吾意!」遂令費仲南距朝歌,北抵邯鄲,縱橫數千里內,五里建一離宮,十里建一別館,自與妲己同乘逍遙車,管絃歌韻,擁於前後,晝眠夕宴,號作長夜之飲。不拘官民,如有諫者,不投蠆盆,則抱銅柱,於是天下騷動,百姓逃亡,諸侯亦有叛者。
後人有詩八句云:先王制律為民憂,商紂淫奢禍自求。
炮烙刑標屍骨朽,蠆盆法立血膏流。
離宮別館生民釁,舞榭歌亭動寇仇。
可惜成湯錦繡業,年來斂手屬西周。
卻說西伯囚於-裡將近七年,群臣在岐周者商議贖還。大夫散宣生曰:「主公離岐下之時,曾言有七年之厄,令群臣子弟不得入朝探訪,候在七年災滿,方可贖還。」群臣皆以為然,獨伯邑考曰:「君父久困於外,臣子全無憐念之意,忍心害倫,大不可也!」遂攜數從者,直出岐州。時,姬發、姬旦向前阻曰:「父侯有命,不許吾等省問,待其災滿,方可迎還。」
伯邑考不從,直投朝歌,具贖罪之表,先見紂王。紂王宣入,伯邑考曰:「臣父違忤天顏,囚系七年,臣痛父困苦,願以身代。」紂謂妲己曰:「此忠孝之士,即應釋西伯之罪。」
妲己曰:「吾聞伯邑考善彈琴,妾欲聞其雅操,大王試令操一曲,然後放回。」紂王然之。即取琴與伯邑考,令操一曲。伯邑考辭曰:「臣聞父母有疾,不御琴瑟。今父囚七年,臣心痛如刀割,焉敢彈琴?」紂曰:「此皇后愛汝雅操,不必忤辭,試操一曲,即放爾父回國。」伯邑考只得受琴操之,以求赦父。
然自思紂王無道,因在琴中寓音以諫之。其辭曰:明君作兮,布德行仁;末聞忍心兮,重斂煩刑;炮烙熾兮,肋骨碎粉;蠆盆慘兮,肺腑外傾。萬民精血,以灌酒池;百姓膏脂,以懸肉林。機桿空兮,鹿台毋滿;犁鋤折兮,鉅橋粟盈。
我願明王,去讒逐淫,振頓綱紀兮,而天下和平。
妲己聞其曲音,奏紂王曰:「伯邑考專刺時政,誹謗王非,若不除卻此子,必助西伯為亂。」伯邑考唾面大詈:「淫婦!
賤婦!蠱惑我王,我死青名不朽,可惜成湯社稷,亡於汝手矣!「遂以琴擊妲己,妲己越席而避,紂王大怒,喝令斬之。妲己曰:」妾聞聖人不食其子,西伯素稱先知,可將伯邑考醢為肉醬,送與西伯,西伯不食,必是先知聖人,斬而勿放;倘其不知而食,則一常人而已,放其西歸,以免妄殺侯伯之議。「
伯邑考詈不絕口,頃刻死於亂刀之下。後人有詩哀曰:孤身出西岐,萬里探親災。
未入-裡城,先登紂王台。
辭琴孝志在,擊王怒心摧。
可惜青年傑,化為異國灰。
紂王差使,繼肉醬入於-裡。
時,西伯囚系七年,杜門不出,鎮日演伏羲之卦。忽一日,有怪鳥嗚於庭前,西伯即演卦象,便知當損一子。顧謂從者曰:「數日以來,心驚肉顫,吾懼長公子入朝,告贖吾罪,必中妲己之計。」從者對答未終,忽報王使至。西伯迎接入堂,使者呈肉醬曰:「主上以侯伯無甚大過,拘於僻城數年,故賜奇味,不日將復詔侯伯西歸。」西伯接肉在手,心知是子之肉,然又知妲己試探之謀,乃對使者強啖其肉,望北謝恩,使者相辭而出。謂其從者曰:「世謂西伯乃先知之聖,子肉尚不知而啖之,何足道哉!」從者回告西伯,西伯哭曰:「吾非不知是子之肉,若不勉強食之,則吾亦死矣!」悲號嘔吐,悶絕於地。
左右慌忙救治,始安起,謂從者曰:「吾災將滿,商王聞吾食子肉,定有釋囚之意。爾等且宜收拾,以伺西歸。」又遣使入岐州,報知伯邑考之事。
使者直奔西岐,入見群臣,告知伯邑考之事,合朝哀哭。
或議出兵攻紂,迎還西伯。散宜生曰:「長公子多因不守父訓,故得大禍。今主公厄數已滿,只宜具表贖還,不可興兵以生他變。」群臣曰:「謹遵公命!」宜生游選美女十個,良馬千乘,金寶各十車,遣閎天入商去贖文王。
閎夭領貢物,直投朝歌館驛安下。訪得朝中政柄皆在費仲之手,乃以良馬八匹,金寶一車,美人二名,先見費仲。費仲正入府中,閎天日:「吾主囚陷七年,國中政事盡廢,臣子日夜悲號,仰望西歸。今以小物敬獻,願司寇在主上面前,贊一美言,則西土君臣感德不淺。」費仲欣然受其金寶,曰:「大夫次日進上貢物,小官力當保奏。」閎夭相辭出府。次日,即上表貢。紂王覽罷,宣美人上殿,大悅曰:「欲贖姬昌,十美人足矣!何必更用他物?」遂遣使赦出姬昌。妲己諫為不可,費仲進曰:「姬昌雖有罪過,然已囚七年,西方百姓無主,若不釋歸,必然生變。」紂納費仲之言,赦出西伯。西伯即日受詔,出-裡城,入朝謝罪。紂王曰:「寡人念卿為西方民主,頗聞德政,今赦爾前罪,賜爾白旌黃鉞,得專征伐,快速西歸,以守爾職。」後史臣有詩一律紀西伯脫厄-裡云:商德滋昏周德昌,脫囚-裡系興亡。
神龍獨為祥雲起,靈鳳偏因瑞氣祥。
他日飛熊頻入夢,此時文豹早亡商。
戎衣不舉傳孫子,八百蒼姬作肇光。
明東屏居士詠史詩云:盛德拘幽國步艱,天心無系獨夫殘。
卦辭畢系閎夭入,鐵鉞雕弓一路還。
西伯車馬歸至岐州,群臣聞知,罄國出迎數百里外,滿城百姓,牽牛擔酒,鼓舞而迎,曰:「今日復見我之父母矣!」
西伯入朝,先謁宗廟,再受朝賀。群臣諸子各相問安已畢,右班一人忿然奏曰:「臣觀商辛失政,殄絕人倫,吾主無罪,而受七年囚系,今者聖駕全歸,何不舉西歧之眾,打入朝歌,與民除害。」畢竟此人是誰,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