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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黑暗的時刻,光輝的榮耀 文 / 哈里森·索爾茲伯裡

    據楊尚昆將軍五十年後回憶,那是一個美麗的月夜。雨停下,霧散了,滿月當空,星光閃爍。午夜兩點,他踏著灑滿月光的小道去執行一項緊急的秘密任務。

    「那是九月十日。」毛澤東在一九六零年對埃德加-斯諾說,那是「我一生中最黑暗的時刻」,是關係到黨的命運的「千鈞一髮」的時刻,毛為之奮鬥的一切都可能在這短短的一刻喪失殆盡。那天夜裡,毛覺得長征可能中途而廢,天亮之前,紅軍也許就要自相殘殺了。

    麻煩事越來越多。毛和張國燾的談判進展很不順利。人們不安地悄悄議論著。謠言四起。毛為了謹慎行事而預先更換了密碼,並限制部隊之間的通訊,以保證安全。

    把部隊莫名其妙地分為右路軍和左路軍這種作法並不成功。毛在右路,張在左路。張手下的徐向前將軍和陳昌浩政委指揮右路。支持毛的朱德和劉伯承在左路部隊,分別擔任總司令部的總司令和參謀長,張和毛對對方的指揮都很不習慣。許多證據表明,在左路軍的「統一指揮部」裡,真正發號施令的是張國燾。同樣,毛(只要他能做到)在右路軍中的原一方面軍各軍團裡也是如此。從好的方面看,這樣做導致一種不穩定的休戰,而糟糕的是,它助長了備種陰謀詭計。這種編隊本身就孕育著磨擦和猜疑。

    紅軍這時正分散在藏區草地的邊沿一帶。張國燾和總部工作班子駐在藏民最大的居住點阿壩。他的大隊人馬停在白河的西岸。這時正值汛期。按預定計劃,張的部隊如要繼續向東北方向行進並和右路軍會合,就必須渡過白河。

    右路軍的指揮部設在班佑,一個不那麼討人喜歡的地方。這裡是一片藏民的氈包,其中有一些呈傳統的圓錐形,在相互交叉的格狀支架上鋪上氈子。藏民從一個牧場轉移到另—個牧場,這種可以迅速拆裝的氈包很適用。其他都是用中糞磚壘起的、外面用泥抹光的永久性建築。在棚捨之間骯髒的小道上,到處是圓錐形的干牛糞堆。在夏天,人們把牛糞攤在籬笆圍牆上下晾曬,乾燥後的牛糞既可充作燃料,又可當作建築材料。如今,藏民都跑光了,氈包裡一空如洗。

    快到班佑的時候,隊伍裡傳開了要在「洋房」裡過夜的笑話。在一些紅軍戰士看來,這沒什麼稀罕。他們說,如果真的要睡洋房,那最好是日本房子。

    結果,隊伍穿班佑而過,直抵巴西,人們才鬆了一口氣。巴西是個村子,有一百來所茅草房和一座大喇嘛廟,這景色使楊定華想起了上海的查爾斯頓電影院。這裡有不少房子可供紅軍過夜,糧食供應也不錯。廟裡有一座很大的佛像,左有兩側各塑有一對相互擁抱的男女。楊說這表現了兩性的熱戀。據說這是一座愛情之廟。不斷有紅軍戰士進來看一眼。

    右路軍指揮部設在班佑,不在村裡,而在村旁的一片柳林裡,但村裡幾座較大的氈包已打掃乾淨用來開會。那片林子一九八四年還在,既乾淨又美麗。那時大約有七十戶人家住在這個村子裡。除增加了一所二年制的學校以外,村子從一九三五年紅軍到過之後直至目前沒有什麼變化,到處依舊是散亂的氈包和犛牛糞堆,小巷裡垃圾成堆,惡狗遊蕩。我們到達的五月三十日,地上還積著殘雪,一群群身著藏袍的男女和花花綠綠的孩子前來參加馬市和觀看賽馬。下雨了,騎手們打開了黑色的雨傘。

    徐向前、陳昌潔、葉劍英和楊尚昆就把指揮部設在這裡。毛單獨住在小河對岸一箭之遙的地方。彭德懷的第三軍團在約四英里外的巴西。第一軍團繼續向前到達俄界,剛剛進入甘肅的地界,離此地有兩天的路程。

    毛有時在班佑指揮部,有時在巴西。周恩來和王稼祥都住在巴西,兩人的身體漸漸康復,但仍不能下床,由第三軍團照料。

    九月三日出現了重大危機的首次跡象。那天,張國燾發來了一份電報,說因為白河(噶曲河)河水上漲,他無法渡河,他已命令部隊停止行動,建議放棄北上和東進,而重提他原來向西向西推進的主張。

    張的電報在毛一派人中引起了恐慌,人們認為這是張的一個計謀,企圖推翻毛兒蓋決議,並將共產黨的全部力量置於他的控制定下。毛召開了中央委員會會議(所有的中央委員都同意他的觀點),發報給張,要求他繼續北上,並服從中央委員會的決定,電報一個接著一個。楊尚昆記得,在一份電報裡,中央委員會提出派人支援張,幫助他渡河。

    由於擔心國民黨軍隊的進攻,形勢更加緊張了。李先念率領的第三十軍在前往班佑和巴西的路上,和在松潘的胡宗南指揮的四十九師相遇,在包座的大戒寺戰鬥中把他們一舉擊潰,胡宗南身受重傷。紅軍繳獲了小批餅乾、罐頭和香煙。香煙送給了煙癮很大的毛和他的同事們。李先念回憶說:「他們高興極了,說這可比雞還要好吃。」這期間紅軍還和國民黨馬鴻逵的一支凶捍的回民馬隊打了一場遭遇戰。國民黨的軍隊愈來愈多,引起了紅軍領導的擔憂:假如紅軍在此地滯留過久,蔣介石很可能就要發動一次強大攻勢。而張國燾也開始把蔣進攻陝甘的這種可能性作為反對進入甘肅和陝西的理由。

    根據彭德懷的獄中自述,那時人們愈來愈擔心兩支紅軍隊伍之間會發生衝突。當彭德懷的第三軍團到達巴西後,他把十一團隱蔽在毛住處的附近——以防萬一,並且從那時起每天去看望毛,他擔心會和第一軍團失去聯繫。據他說,由於沒有嚮導,第一軍團在俄界附近被困了。因為密碼已經更換,他無法進行聯絡。他編了一本新密碼,交給了武亭——一個可靠的朝鮮族黨員。還給了他一個指南針,讓他去同林彪和聶榮臻去聯繫。聶榮臻記得,當時第一軍團根本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接到的唯一電報就是原地待命。

    九月九日上午,張國燾給他的心腹助手、右路軍指揮部的陳昌浩發了一份密碼電報。電文本應由陳昌浩本人親自譯出,但他正在一個政治會議上發言,結果,電報由一名譯電員譯出並交給了參謀長葉劍英。

    葉劍英是個忠實可靠的參謀,他沒有看那份電報,而直接帶到了會場。陳昌浩正在台上,人們還在發言。葉想把電報遞上去。陳說:「等一會兒,你沒看見我正忙著呢?」

    電報似乎很緊急,所以葉劍英就看了一眼。他立即領悟了它的重要性,儘管「葉並不瞭解其中的陰謀」,據楊尚昆說。

    這份電報的電文從未公開發表過,但中國的歷史學家們經常引用它。電文可能是保存在中央檔案館裡,他們可去查閱。電報的主要內容是命令右路軍改變方向,重新穿過草地,和四方面軍會合後召開一次會議消除分歧。李先念記得,電文裡有一句關鍵的話,指示陳昌浩:「徹底開展黨內鬥爭。」正如謝偉思所指出,總的來看,這些話「明確地包含了不祥的、威脅性的意思」。「鬥爭」這個詞在黨內通常用來指互相對立的路線之間展開激烈的鬥爭,或者用在象「階級鬥爭」這樣的詞裡。

    葉劊英借口上廁所,走開了。其實,他轉身來到一二百米開外的毛澤東的辦公室,把電報交給了毛。毛抄了一份,告訴葉別讓別人知道他已瞭解電報的內容,「並對他說:「你幹得漂亮。」

    葉回到指揮部。陳昌浩還在台上講話,會議仍在進行。葉機靈地把電報交給了陳昌浩的秘書。

    根據彭德懷的回憶,他在聽說這份電報之前就曾敦促毛採取預防措施。毛的部隊早巳分散。第一軍團距此有兩天的路程。附近還有張的兩個軍。「如果四方面軍要繳三軍切的械,我們該怎麼辦呢?」彭問。他敦促毛「抓住一些人質,以防止出現紅軍部隊自相殘殺的不幸局面。」毛拒絕了這個意見。空氣裡充滿了火藥味。

    九月九日下午,大約是應陳昌浩的要求,毛和陳見面了。陳向毛澤東轉告了張國燾的命令。楊尚昆認為,毛竭力設法爭取陳昌浩贊同他的主張。但是,楊說,陳「對張唯命是從,毛根本勸不動他」。

    於是,毛對陳說,假如部隊要改變路線.他必須和中央委員會政治局的同事們商量。他說,周恩來和王稼樣正在第三軍團司令部養病,「讓我和洛甫、博古去他們那兒開個會。」陳昌浩同意了。彭認為,這只是毛為了擺脫指揮部和陳的「勢力範圍」而使的一計。

    毛澤東火速趕到巴西附近第三軍切所在地牙弄。常務委員會緊急會議決定不改變方向,並且又給張國燾發了一份電報,要求他堅持執行中央委員會通過的原定計劃,前來和他們會合。會上還議論了各部隊的力量對比——第三軍團只有四千人,第一軍團人數也大致如此。張佔有很大優勢,毛及其同事們認為,張很可能強迫他們服從他的意志。

    刻不容緩。第三軍切受命於凌晨二時出發。為了給即將進行的活動打掩護,派葉劍莢去通知陳昌浩,如果部隊要回頭再過草地,需要準備更多的糧食。已動員整個部隊在十日天—亮就去地裡割青稞。陳沒有表示反對。

    「陳昌浩一點也不擔心,」楊尚昆將軍說,「他未感到需要特別警錫:毛只有那麼點人,不敢自行離去。」

    最危險的任務落到了楊尚昆和葉劍英身上,他們必須離開指揮部,但又不能引起別人的懷疑。如果有可能,葉還答應帶上由一方面軍的人組成的二局,即帶上情報局的地圖和人員一道走。

    楊尚昆還要讓他的工作班子和政治部裡盡可能多的人去「籌集糧食」。劉英記得,一個人接一個人地把命令傳下去。她半夜裡被叫醒,讓做好立即出發的準備。誰也不知道要幹什麼。後來,洛甫傳話說,張國燾企圖分裂黨,所以,他們必須離開。楊尚昆還有個私人問題:他的妻子李伯釗不在班佑,到四方面軍李先念的三十軍去教戰士們唱革命歌曲了,他倆分離了一年多。楊不能用明信通知她,這將洩露機密。但他終於給她捎了個信兒。李伯釗回憶說,她那時被「看管得很嚴」,無法脫身。

    凌晨二時,楊尚昆和葉劍英悄悄地溜出了指揮部營房。葉還搞到了一張地圖。地圖是釘在作戰室牆上的,有一張掉在地上,他把這張地圖放在自己的背包裡。葉和楊走出營房。他們讓警衛員帶著馱有行裝的騾子先走一步,二局和政治部工作人員在半夜一時三十分就離開了。

    楊和葉正在明亮的月光下超路,後面忽然傳來馬蹄聲,二人趕緊躲到陰影裡,一隊騎兵疾馳而過。顯然,他們在搜尋葉和楊,他們認為這兩個高級幹部一定騎在馬上,並且有人護送,所以根本沒有理會陰暗處的步行者。

    在第三軍團司令部裡,毛給林彪和聶榮臻發了電報,讓他們作好準備:原命令可能有變。彭德懷緊張萬分,生伯葉和楊脫不了身,天亮時分,他們終於趕到了,彭德懷這才鬆了一口氣。楊記得,他看到毛、周思來、王稼祥和彭德懷都在等著他們。毛說:「我們真為你們擔心。」

    這時,陳昌浩已發現毛的入逃走了。他先打了幾個電話,然後拿著聽筒回頭看了看徐向前司令,說:「出了一件怪事,一方面軍開拔了。我們是不是派部隊追上去?」

    徐向前回答說:「你見過有紅軍打紅軍的嗎?」他的話就是這麼說的。不能打。換了陳昌浩,也許是另一種回答。徐向前的話在以後的五十年中,特別是在「文化大革命中」一再地被引用。

    黨的歷史學家胡華一九八四年說:「這是黨的歷史中一個非常危急的時刻。徐和葉為制止一場衝突立了功.他們兩人都有功勞。」

    他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毛保護了這兩人免遭「文化革命」之苦。

    陳昌浩沒有派部隊,而派了紅軍大學的一個學生團和四方面軍的一部分人到巴西去。其中有四方面軍參謀長李特。李特是留蘇學生,曾在列寧格勒學習過,習慣挎一把大左輪手槍。人們都知道他脾氣暴躁,喜歡罵人。他最後死在蘇聯。

    毛決定對四方面軍派來的代表團和四方面軍留下的人講話。三軍團的人正朝俄界方向前進。

    會議在「查爾斯頓劇院」式的半山腰的一座喇嘛寺裡召開。三軍團的司令部設在旁邊一個村千里,俯覽著白龍河的支流巴西河(其實是一條小溪)。

    年輕的紅大學員們舉著寫有「反對毛澤東逃跑」的字樣的標語旗在開會的喇嘛廟前示威。他們喊口號時就像和尚在唸經。

    毛對他們說,想南下的,請便;願北上的,也請便,絕不強迫。然後,他請六七十名四方面軍的幹部來見他,其中也包括李特。這時,李德很警惕。他身高體壯,站在近處盯著李特,以防他拔槍向毛射擊。

    毛對幹部們說,南下是沒有出路的。他說,至於不願意和黨中央一起北上的人,可以等一等。「我們可以作為先頭部隊先走一步。」

    「我們先走,去開闢新的根據地,完成我們的任務。我們歡迎你們來參加我們的隊伍。我相信,一年之後,你們會來的。」(毛說對了,幾乎一天也不差。)

    毛剛剛講完,李特跳了起來,大聲指責毛犯了「逃跑主義」和放棄江西蘇區等罪行。李德很擔心,以為李特已控制不住自己。他把李特緊緊地抱住。李特掙扎了一下,但擺脫不了李德那鐵一般的手臂。

    上午八點,大局已定。不想北上的人回班佑去了。想繼續前進的人向北進發。這和一九二七年秋天發生的事一模一樣。那年,毛在井岡山前,面對一批不聽指揮的人和不願跟他走的人也這樣告訴他們,比他們回家,他率領著剩下的人繼續向井岡山行進,從而平息了一場動亂。

    楊尚昆還記得他自己哭笑不得的處境。四方面軍的人把政治部裡所有的炊事員、腳夫和後勤工作人員都帶走了。雖然給他留下了一隻飯碗,可是沒人給他做飯。他只好加入了中央縱隊,同歷史學家徐夢秋和後來擔任宣傳部長的陸定一等人在同一個伙食單位吃飯。

    不到一小時,毛也出發了。他沒有和別人走一條路,而是在警衛員及幾名親密戰友(周恩來和王稼祥躺在擔架上)的陪同下從喇嘛廟下山,通過一座木橋過了巴西河。那時(今天仍如此),橋板下接近水面的地方懸接著一隻犛牛頭,保佑木橋免遭洪水、惡煞之害。過河之後.直上對面的大山——納日寨,踏上了自己新的征途,

    今天很難判斷毛認為張要發起進攻的威脅是否真實。或許沒有那麼回事。但毛認為確實存在這種威脅、因而不願冒險。他一面上山,一面把後衛部隊留守在每一個山口和要塞,以防四方面軍追上來。楊尚昆說:「這是紅軍歷史上一個非常危險的時刻。如果真的打起來,我不知道今天我們這些人還在不在。」

    向青教授——一位保守而謹慎的學者——指出,至今沒有找到任何客觀證據或文字材料可以證明張國燾準備以軍事行動迫使毛及其部下就範。他認為,假如確有此事,後來在延安處理張國燾問題時就會擺出來。他補充說,張國燾確實野心很大。中國的歷史學家們至今對這個問題還在激烈的爭論。

    軍事博物館的秦興漢將軍也說,沒有發現張國燾準備武力解決中央的證據,他也沒見到過這份出了名的電報。但他相信張國燾確有野心,想接管整個紅軍。這一點在延安時曾批評過他。李先念說:「從最壞的方面講.這是張國燾篡奪黨權的一次公開嘗試。」

    黨史專家王年一在《黨史研究資料》一九八三年第三期中仔細分析了那份電報(但他顯然沒有看到電文)。他的結論是。沒有確切證據表明張公開威脅要「軍事解決」。但是他說,黨內很多人都認為張確曾這樣威脅過,或者說張的行動暗含著這樣的威脅。毛在《毛澤東選集》第三卷的一個附註裡強烈地暗示張打算「軍事解決。」

    王年一舉出兩位權威人士,他們曾絕不含糊地說張打算採取「軍事辦法」。一位是李安葆,他在《話說長征》中肯定地指出,張曾「秘密下令進行軍事解決」。另一位是呂黎平,他在回憶錄《嚴峻的時刻》中寫道,當值班軍官陳茂生在翻譯那份「出名的電報」時,他也正在通訊室,並幫忙翻譯了電文。他說,電報裡有這樣的話;「如果他們堅持錯誤思想,堅持北上,那就採取軍事辦法武力解決。」但是,經查閱所有的官方文件,王年一認為沒有證據表明電文裡確有這樣的話。他指出,任何中央文件裡都沒有提出這種指控,延安開會期間或是張國燾逃離延安後的公報裡也沒有提到這種指責。

    毛的行動使張國燾勃然大怒。他把部隊拉回阿壩,根本不提要釋放毛的部下。他在阿壩那所大藏廟裡召開了一次群眾大會,大會的口號是:「反對毛——周——張(洛甫)——博北逃。」張號召紅軍幹部批判毛,並要朱德表態。

    朱德說:「北上是中央委員會作出的決定。我本人不能違背這個決定,我也不會帶領紅軍反對這個決定。讓朱批判毛,對世界輿論起不了什麼作用。因為世界上都認為朱——毛是一個人。至於決定北上一事,我已舉手贊成,不準備放棄自己的觀點。」

    「你竟然是這麼個老頑固!」張國燾怒氣沖沖地吼道。

    劉伯承被激怒了。「你這樣對待朱德是什麼意思?」宋侃夫回憶稱,當時對朱和劉使用了非常刺耳的語言。宋是張國燾指揮部的電報電話員,開會時在場。在會上,毛的人都被稱為「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和「逃跑主義分子」。

    有人在會上喊:「打倒朱德!」

    張國燾很快就南下了。他的三十軍和四軍再次穿過草地同他在卓克基會合。侯國樣——一個大個頭、沉默寡言和禿頂的六十八歲的幹部(一九三五年,他才二十歲,是四方面軍一位熱情奔放的政治幹部,屬李先念的三個軍)——還記得,離開卓克基不久,部隊行軍的口號就改了。原來的口號是「反對右傾機會主義分子毛、周、博古。」現在改為「打到成都吃大米。」

    張國燾南下了;毛澤東則北上。

    九月十二日,毛把部隊集中在俄界。這是一個小小的安全地帶。一位姓楊的土司控制著這片藏族地區,他是從明朝以來楊家第十九代傳人,藏名為謝代。自從楊家的第一代祖先從十四世紀開始向明朝皇帝納貢以來,這個地區一直由楊家的子孫掌管著,每年納貢之後,便自成天地,安然自得。這位第十九任土司向國民黨納獻鹽巴和糧食,對紅軍也一視同仁。他保持中立,對任何一方都不懷敵意。他把糧倉向紅軍敞開。雖然沒有任何書面協定和手續,但是一方面軍回送了一些步槍,國民黨過去也是這樣做的。楊家一直延續至今。第二十代楊土司一九八四年時五十六歲,是省人民代表大會的副主任。他在二十歲的時候被國民黨封為中將,但後來他卻投靠了共產黨。

    毛和其他中央委員在俄界開了一、兩天會。他們把嚴重減員的部隊重新編組成一支部隊,並從宣傳的角度考慮,把它稱為紅軍抗日先遣隊陝甘支隊。這說明毛是很現實的,他認識到,和張國燾強大的第四方面軍相比,他的部隊數量太少了。四方面軍由於編人了毛的五軍團和九軍團,實力又有了增強。

    這支先遣支隊由彭德懷任司令員,毛任政委,林彪任副司令員,下轄三個縱隊:前一軍切,由林彪兼任指揮,聶榮臻任政委;前三軍團,由彭德懷司令兼任指揮,李富春任政委,前軍委縱隊,葉劍英任指揮,鄧發任政委。楊尚昆將軍擔任總政治部副主任,主任是王稼祥。

    俄界會議通過了「關於張國燾同志的錯誤的決定」。毛沒有接受把張國燾開除出黨的建議。像往常一樣,會議之後,紅軍又匆匆上路。他們向臘子口進發了。臘子口最窄處只有十到十二英尺寬,是通往甘肅南部的咽喉。政治局會議是九月十二日和十三日召開的。九月十四日清晨,紅軍已沿著白龍江右岸向臘子口進軍。」白龍江是一條波濤洶湧的激流,順著被水沖擊而成的峽谷繞過莫牙。在那兒警衛員為毛號到了一所很不錯的藏民房屋。住有四五百名喇嘛的旺藏寺也在這裡,廟裡潔淨雅致,一塵不染,這使紅軍戰士難以置信。每處臥室外都種著白色或紅色的菊花,向陽的一面,白色、藍色或紫色的牽牛花爭相鬥艷,院裡還有葡萄架。楊定華認為這裡完全可以住下五六千人。很多部隊都在莫牙額外多休息了一天。

    但一軍團二師四團——政委還是楊成武——卻沒有休息。九月十五日,這支突擊團在莫牙接到了預期的任務——攻取臘子口,然後去甘南的岷縣。規定兩天內攻下臘子口。而命令到達時已是黃昏了。所有的人都行動起來,作好出發準備。晚十一時,隊伍在夜色中集會在路旁草地上。哨音響了,團長對戰士們說;「同志們,從現在開始,我們必須在兩天之內拿下臘子口!」

    他們在夜裡沿著白龍江行軍.穿過一片片的樹林,翻過一座座山頭。這時,又下起了鵝毛大雪。(據說戰士們曾高喊:「真好看哪,大家來吃白糖吧!」)隊伍在凌晨二時飽餐了一頓,休息片刻後繼續趕路。

    途中,他們同國民黨十四師的一個營打了一場遭遇戰,把他們打散了。從俘虜口中得知,十四師師長魯大昌已在臘子口修築了碉堡。十六日下午四時許,先頭部隊到達通往隘口的通路。這裡景色宜人。先經九龍峽,過一個山口後,就到了臘子河,這是一條狹窄而湍急的溪流。剛從高原地區過來的紅軍戰士在這裡看到的是—片亞熱帶風光:茂密的原始森林,數不清的蕨類植物,壯觀的飛瀑和成片的杜鵑花。

    山口窄得出奇,兩側的山崖近在咫尺。似乎都是懸崖峭壁。右邊的一整塊峭壁,幾乎拔地而起,高達一千英尺。人是爬不上去的,其至連山羊也無處插足,只有鳥兒才能找到立足之地。山口寬一百英尺,然而到了咽喉處,就只有十二英尺了。過了山口又有一處斷崖,但沒有那麼高,參差不齊的怪石雖不好走,但並不陡峭,如果上面沒有機關鎗對著你,也許可以攀登。

    小得連鱒魚都容納不下的臘子河就在這峭壁下流過。小路盡頭是一座打進峭壁的兩根樹幹架成的三英尺寬的小橋,過了小橋沿峭壁而行,又走上用長鐵釘固定在岩石上的高懸的窄道。國民黨在那裡修了碉堡,只要有人企圖過橋進入隘路,就會遇到傾盆大雨似的猛烈射擊。如果有哪個瘋子想爬上峭壁,那麼他一抬頭就會看到槍口正對著他的腦袋。

    今天任何一個能親眼看到臘子口的人都會認為,這個據點是堅不可摧的。

    楊成武把戰士們集合起來說:「我們—定要拿下臘子口。要是拿不下,就得重回草地去!」

    從晚上九時開始,四團趁著夜色發動了一次又一次的進攻,但是都失敗了。國民黨軍隊堅守著陣地,他們用機關鎗掃射。把手榴彈象開花棒棒糖似地往下猛投。幾名戰士過了橋,但無法爬上峭壁。在槍林彈雨中,他們只能蜷縮在橋下。

    這個地區有國民黨的三個團,其中兩個營大約四五百人把守著山口。

    毛把指揮所設在離山口三百碼的地方,通宵指揮著戰鬥。俘虜告訴過四團,國民黨增援部隊已經上路。形勢越來越令人擔憂。

    半夜時分,毛命令停止正面進攻,因為正面進攻的結果是嚴重的傷亡。於是把一些會爬山的戰士集中起來,命令他們從後面爬上最陡的懸崖,然後居高臨下消滅國民黨守軍。

    大約二十至六十名戰士——十二人是苗族或其他少數民族的戰士——在濃重的夜色裡集合在一起。他們只攜帶手榴彈和鐵器——匕首和短刀。沒有登山工具,他們把皮帶、綁腿和繩子連結在一起,抓著它攀登危險的巖山。這些山裡人悄悄地爬上去,很快就從憂心忡忡的指揮員的視線中消失了。

    戰鬥繼續進行。突然信號彈升上天空——紅色,而不是表示成功的白色,失敗了!隨後數次強攻也未成功。天快亮了,國民黨增援部隊眼看就要開到,指揮員們開始覺得大勢已去。正在這時,山谷中響起了陣陣爆炸聲。原來是那些「山裡入」登上了國民黨守軍背後的山峰,正往下甩手榴彈呢。不出幾分鐘,國民黨士兵亂了陣腳,紛紛滾下山坡,潰竄逃命。四團剩下的兵力都衝進了敵人陣地,一陣砍殺,天險臘子口被攻佔了。疲憊不堪的宣傳隊員興奮地扯起已經沙啞了的嗓子唱起了戰鬥的凱歌:

    炮火連天響,

    戰號頻吹,

    決戰在今朝,

    開展勝利的進攻,

    消滅萬惡的敵人!

    部隊很快通過了臘子口。他們再也不用返回草地了,再也不用揀從別人的糞便中沖洗出來的麥粒和玉米粒來充飢了。

    四團又奉命出發上路了,它的下一個任務是攻佔哈達鋪,那是個漢族集鎮,食物充足,對紅軍十分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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