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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言傳身教 文 / 孫自荺

    武則天有八子二女,除一個早死,她親手害死了六個;尚有二子,一個放逐在外,一個軟禁在後宮,身邊只剩下一個太平公主。她便成了當然的接班人。

    「唉!」武則天半睡在床上,長長地歎了口氣。

    母親有病,在一旁伺候湯藥的太平公主勸慰道:

    「俗話說,吃五穀,生百病。母皇不過偶染風寒,吃兩劑藥就好了。外面的事有一幫大臣哩,您老人家何必著急。」

    「為娘不是為了自己的病,也不是掛記朝廷上的事,只是一想到那禿驢我就傷心。我一手提拔他起來的,現在竟……」

    「母皇少去想他,他那種下三爛,為他慪氣值不得。」

    「可是他處處惹是生非,狀子都告到我這裡來了,能不管嗎。你看,這兩、三天就收到這麼多。」說著,武則天隨手從枕邊摸出一疊交給太平公主。

    都是告薛懷義的。

    一張是左台御史馮思晟寫的,上面說薛懷義橫行不法,常騎馬上街,帶一幫和尚,任意欺壓百姓,士民見了避之如虎,躲避不及的就被打得頭破血流,然後揚長而去。他曾當面指摘薛懷義,可有一次在路上與他相逢,被他指揮幾個和尚打得半死。馮思晟寫奏章請聖神皇帝對他嚴懲。

    一張是許多道士聯名寫的,說薛懷義領著一幫和尚,在大街上見道士就打,並一一將頭髮剃了,強迫他們當和尚。狀子寫得哀哀慼慼,請皇上替他們做主。

    看到這裡,太平公主「噗哧」一聲笑了起來。

    聽了笑聲,武則天說:

    「你這個丫頭,老娘氣都氣不過來,你還笑。」

    太平公主便把狀紙上告薛懷義強迫道士削髮為僧的事說了,武則天也覺得好笑。

    「那禿賊蠻橫無理,忘乎所以,鬧的笑話何止一、兩件。那天竟跑到朝堂上吆五喝六地擺威風,讓中書令蘇良嗣碰見,命左右把他按住打了幾十巴掌。他還好意思向我哭訴。我說,你以後少到宰相議事的地方去,不是就不會挨打了?」武則天邊說邊忍不住笑。

    又一張狀子是告薛懷義利用每月一次無遮會的機會,召集善男信女到寺中,見稍有姿色的,就留在禪房,縱情取樂。許多人的妻女被淫,因畏他權勢,只有忍氣吞聲。洛陽女兒,不知被他糟踏了多少。

    太平公主看了,對母后說:

    「怪不得人們罵和尚是『一字僧,二字和尚,三字好淫徒,四字色中餓鬼』,這禿賊就是這種貨。」

    武則天聽了說:

    「對他,我早就有疑惑。以前,我每次召他,一召就來;現在召他,推三阻四,十次也來不了二三次。我想他一定在外面有什麼不軌之事,果不其然。現在他住在白馬寺,越發約束不住了。」

    這時,太平公主又翻出一張。這是侍御史周矩寫的,說薛懷義在白馬寺擅自招募了一千多無賴之徒,剃了頭髮,偽裝僧人,整日弄刀耍棍,練功習武,恐有圖謀不軌,請皇上下旨追究。

    看罷,太平公主說:

    「母后陛下,這周矩寫的奏折,您看了沒有?」

    「看過,這禿賊想找死了,竟幹起招兵買馬的勾當了。」

    太平公主知道母皇最恨的是造反,便乘機慫恿說:

    「我看這禿賊也該活夠了。」

    「我也有這個打算。」

    太平公主明白母親的心意,究竟與他舊情難斷,一時間不忍心下手。再者,母皇封他為鄂國公,還有什麼輔國大將軍之類的,都是至尊至高的官位,一下子把他問罪、拉下來,豈不說明自己用人不當?

    這太平公主還沒想出個頭緒,只聽母皇說道:

    「我打算任命他為行軍大總管,去遠征突厥。」

    「誰?」太平公主以為聽錯了,問道:「母皇是說派薛懷義?」

    「是的,是他。」

    「母皇,我不明白,他有了兵權,不更麻煩嗎?」

    「邊境來報,突厥新可汗默啜率兵犯境。我派薛懷義為行軍大總管,帶兵北征。這樣,他可以少在洛陽惹禍,他手下那些僧徒也有用武之地。要是打勝了,是朕知人善任;若是他戰死疆場,也算除了後患;即使不死,打了敗仗回來,我也有理由對他治罪。」

    太平公主聽了這番話,連說母皇英明。她內心裡也確實佩服母親的計謀,自歎不如。

    這薛懷義領了行軍大總管之職,不知是計,只當是皇上陛下對自己的恩寵,便威風凜凜地帶上二十萬大軍向突厥殺去。

    新繼位的突厥可汗默吸,有勇有謀,一把七十斤重的大刀,使得風車斗轉,曾多次侵犯唐朝邊關,都被羽林將軍程務挺打敗,再不敢輕易犯邊。後聽說程務挺被殺,默啜大喜,擺宴慶賀。接著,興兵深入唐境,連陷十餘城,如入無人之境。正得意時,忽聽探馬來報,說唐朝女皇武則天派了個胖大和尚為統帥前來征討,又聽說那胖大和尚是個法力無邊的有道高僧,嚇得默啜急令撤軍。

    薛懷義不戰而勝,趾高氣揚地班師回朝。從此氣焰更加囂張,武則天一時間也奈何他不得。

    薛懷義是個瘋野慣了的人,回朝以後,卸去將軍盔甲,仍舊穿上袈裟當他的白馬寺主,一心一意借佛行樂。回想當年修建明堂博得武則天喜歡,賜號為萬象神宮,自己也受重賞,他看出她是個好大喜功的人,便建議在明堂旁邊建一座叫天堂的佛殿。天堂內塑一大佛像,碩大無比,一個小指頭上就可以站幾十個人。他又故弄玄虛,在明堂前挖一個五丈深的大坑,趁做無遮法會時,突然從坑中拉出一幅高二百尺的佛像來。他吹噓說這佛像是刺他膝蓋上的血畫成的。佛像在皇城掛出後,引動八方信徒去參拜觀看,人山人海,擁擠無比。薛懷義在佛像下舉行大法會,會後大施錢財,把一車車錢幣拋到空中,引得人們瘋狂地去搶,當天就踩死踩傷數百人之多。

    同時,薛懷義又放縱他手下的僧徒四處滋事,強取豪奪,姦淫婦女,無所不為。

    侍御史周矩面奏則天皇帝查辦。武則天也對薛懷義的作為十分氣憤,但想到與他的舊情,便軟了下來,只對周矩說:

    「你且退下,朕立即派人去查。」

    沒想到周矩剛回到御史衙門,薛懷義就騎著馬趕來了。下馬後,脫掉衣衫,直奔御史台公案上,袒胸露腹,長條條睡下,還對周矩說:

    「你不是要查辦我嗎?來吧!」

    周矩被氣得半死,命令僚屬把他抓起來,先辦他個無禮之罪。但還未等到抓他的人近身,他一躍而起,翻身上馬,連抽幾鞭,飛快出了御史衙門,轉眼就消失在大街上了。

    周矩無奈,只好又去報告皇上,武則天對他說:

    「這個和尚是個瘋子,不去理他。他手下那些和尚,你可以查辦。」

    周矩得了聖旨,立即把白馬寺的千餘和尚逮來,一一審間,把他們大部分判了流放,送邊地服苦役去了。

    但薛懷義的權勢未倒,又招些人馬,耀武揚威,惡習不改。他發覺武則天對他不滿,便想出一些法子與她疏通。

    證聖元年正月,薛懷義在明堂舉行無遮法會,恭請聖神皇帝駕臨,並設計了一個精彩的節目:讓武則天扮成活佛,坐在金光閃閃的神龕裡,說是聖神皇帝將顯現佛身,接受朝拜。一切準備停當,只等皇上光臨了。這樣,可以給他薛懷義臉上增光,說明他並未失寵。哪知道,時間到了,左等右等,皇上竟沒有來。暗地使人打聽,原來武則天有了新歡,正在興頭上,哪有時間來看這老一套的節目。

    薛懷義老羞成怒,決定報復。

    正月十五,整個洛陽一片燈海,百姓傾城而出。十字街口,洛水河邊,擠滿了觀燈的人群。但人最多的還是明堂和天堂,那裡搭有高大的燈架,各式各樣的燈都在那裡集中。明堂大門,懸掛著那幅高二百尺的大佛像;裡面供奉著新塑的大佛。都在燈火照耀下,閃閃發光。

    臨近子時,忽然從天堂後院竄出一道火光。初時,人們以為又是什麼新花樣的燈光,歡呼雀躍,拍手稱奇。接著,只見火光沖天,越燒越大,整個天堂很快淹沒在火海之中。又一陣北風,相距不遠的明堂也被大火引燃。火勢熊熊,濃煙滾滾,把全城百姓看得驚呆了。

    也有一般觀眾,指手畫腳,大呼小叫:

    「佛的鼻子著火了!」

    「眉毛點燃了!」

    只見那高大的佛像,一片片,一塊塊,燃燒著滿天飛舞;那殿中的大佛塑像,裡面全是-麻,外面糊的石灰,遇火點著,突然彭地一聲,爆炸開來,火星四濺……

    一夜之間,兩座輝煌的宮殿被燒成一堆黑炭,幾百萬兩銀子付之一炬。

    全城百姓,滿朝文武,盡皆陷入驚懼與憤怒之中。

    只有一個人高興,那就是薛懷義。因為這一場大火是他放的。他感到報復的滿足,他躲在遠處,縱聲大笑,心隨著那沖天大火燃燒了個痛快。

    過了幾天,聖旨下,宣白馬寺主持薛懷義大和尚進宮。

    薛懷義著實緊張了一陣,但轉而一想,我一個人幹的,誰知道?再說,就算查出點什麼,怕也不敢輕易治罪。我既然敢燒宮殿,什麼事幹不出來?我只是個和尚,你可是皇帝,要是審判我,我就把我們之間的關係抖出來……這樣一想,膽量陡增,騎上馬進了宮。

    召見安排在便殿,氣氛隨和。薛懷義見了皇帝要行大禮;武則天叫免了,而且賜座、賜茶。她還先說明那次沒有出席無遮大會實在因為抽不開身。在談到火燒明堂時,武則天說:

    「起火原因朕已命人查清,原來是施工的工匠不小心造成。已經燒了,也就算了。朕決定照樣再修,還是任命你全權負責。望立即安排施工。所需銀兩,朕已命府庫做了準備,隨你支用。」

    薛懷義聽了,大喜過望,立即跪拜謝恩。

    武則天又命設宴款待薛懷義,當晚留他侍寢。

    薛懷義原以為凶多吉少,不想武則天不但不追究明堂失火的責任,反而把再建的任務交給自己,今晚又設宴,又侍寢。可見,女人就是賤,你不給她點顏色看看,她不知道厲害。因二人久未相聚,當晚盡情歡樂,一如當初。

    聖神皇帝把重修明堂的任務交給薛懷義的第二天,滿朝議論紛紛,武則天也不理睬。

    晚上,太平公主匆匆進宮,見到母皇第一句話便問:

    「聽說陛下把再建明堂的任務又交給薛懷義了?」

    「不可以嗎?」武則天笑著說。

    「人們謠傳說那把火是他放的,陛下難道沒聽說嗎?」

    「不是謠傳!」武則天糾正女兒。

    「那?」太平公主眨著眼睛,不知母親悶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武則天望著女兒,只是微笑。

    太平公主從母親的微笑中立即悟到她的用意,也點頭回報母親一個微笑。說:

    「那以後的事情陛下就不用操心了,統統交給兒臣吧。」

    薛懷義有些感動了,沒想到武則天還是對他那麼好,他懷著贖罪的心情,把精力全部投入到新明堂的再建工程中。在他的嚴厲督促下,整個工程提前竣工。

    新明堂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完全按原先的樣式,拱壁飛簷,高大豪華。大殿頂上立有貼金箔的一對鳳凰,展翅欲飛;沿屋脊是兩條銅鑄的巨龍,口銜寶珠,昂首相向。宮殿內部,金碧輝煌,五彩繽紛。

    落成典禮那天,武則天親臨,鼓樂齊鳴,盛況空前。高興之中,武則天下令改年號為「萬歲通天」。並獎勵薛懷義等有功人員。慶典後大擺筵席,盡歡而散。

    這天,薛懷義正在白馬寺作樂,忽然接到太平公主遣使送來的信,拆開一看,信中寫道:

    明堂重建,再創奇功,應為季父慶賀;時值女四十生日,望有高僧祈福,亦非季父不可,特在敞府設宴,敬請光臨。

    義女太平公主拜

    接到信後,薛懷義大喜。他早就垂誕太平公主的美麗,苦於機會難找,這次主動相邀,也許能了卻這個心願。只是想到武則天,便有幾分顧忌;不過轉而一想,武氏本是太宗才人,卻為高宗皇后;高宗與韓同夫人有染,又與其女魏國夫人私通。那種砍竹子掰筍子的事他們干少了?我,一個花花和尚,百無禁忌。

    是日,薛懷義帶了隨行僧眾十數人,前去太平公主府上赴宴。行前,牽馬和尚向薛懷義稟告說:

    「那太平公主心地狠毒,詭計多端,望主持不去為好。」

    薛懷義見這個平時不說話的邋遢和尚竟來打擾自己的興致,心中大怒,罵一聲「放屁!」便舉鞭向他打去。這牽馬和尚也不言語,在去公主府的半道上,借口出恭,不辭而別。

    這牽馬和尚便是烏龜韓。他自那日在宮中與兒子相見,本想領兒子出宮,逃出樊籠,去過自由自在的生活,但兒子不從。無奈,只有暫在白馬寺混碗飯吃。他見薛懷義胡作非為,早想離他而去,又苦於尚無棲身之地。今日見他自投羅網,諫他不聽,便離他而去。仍然當他的化緣和尚。

    太平公主自大半年前從母皇那裡領了處置薛懷義的任務後,便精心準備起來。她知道這禿驢曾為無賴,有些花花腸子。何況體力強壯,有一身蠻氣力,還帶過兵,手下有一批惡僧,不大好對付。

    小時,太平公主有一奶娘,姓張,出身武術世家,曾教過太平公主幾手拳腳,至今仍在府上,闔府稱為張夫人。公主讓她訓練出一百多名女兵,作為保鏢。這天,公主把這一百多女兵一一做了佈置。又叫武攸暨之兄武攸寧派幾十名羽林軍衛士,隱蔽在公主府內外。一切佈置停當,專等薛懷義的到來。

    薛懷義領著一幫僧徒,騎著高頭大馬,到了公主府大門。管家開門相迎,引他們繞過一個大池塘,又轉過兩個迴廊。一路上都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輕侍女笑臉相迎。薛懷義心中很是舒暢。前面不遠處已是正廳大門,只見太平公主在門口招手。薛懷義見了,便叫身後隨從停步,由公主府管家引路,大步流星向公主走去。只聽公主用悅耳的聲音喊道:

    「季父駕到,未能遠迎,乞望恕罪。」

    接著,說一聲「請」。

    一個侍女將門簾一掀,太平公主伸手相讓,薛懷義笑瞇瞇地跨進門去。

    剛剛落腳,只聽「哎喲」一聲大叫,薛懷義便掉進門裡的一個深坑裡。頓時,兩旁上來十數名膀大腰粗的女兵,拿張大網向他頭上一撒,裝進網裡,拖了上來。那薛懷義力氣再大,也無從施展。

    此時,太平公主喊一聲:「升堂!」便在大廳正中椅子上坐下。又叫一聲:「把那禿驢帶上來!」眾女兵把捆得結結實實的薛懷義押到堂前,按他跪下。

    太平公主將驚堂木一拍,說道:

    「馮小寶,你知罪嗎?」

    「聖神皇帝陛下賜我姓薛,名懷義。你犯下違旨欺君之罪,你可知罪?」

    「這禿驢嘴硬,先掌他一百嘴巴。」

    兩邊女兵過來,不由分說,劈頭蓋臉打了他一百嘴巴。只打得血流滿面,嘴斜臉歪。

    「我再問你,馮小寶,你知罪嗎?」

    「公主饒命。馮小寶尚不知罪。」薛懷義好漢不吃眼前虧,立刻軟了下來。

    「把公子和小姐請出來!」公主喊畢,兩個讀書郎和一個小姐從裡屋出來。公主對他們說:

    「崇訓、崇簡,還有美兒,你們看,這就是你們的殺父仇人。」

    說完,轉過臉對薛懷義說:

    「馮小寶,你將如何害死薛駙馬的事,細細招來。」

    「那薛紹本有謀逆之罪……」

    薛懷義尚未說完,崇訓、崇簡兄弟,手執早就準備好的木棒,向他亂棒打去。

    「好個禿驢,看來,你是屬核桃的。來人,大刑伺候!」公主一聲令下,左右立刻擺出一大套刑具。

    為了免受皮肉之苦,薛懷義只得把因薛紹不願喊他季父而懷恨在心,在他關進監獄時,暗使周興對他用刑,打爛他的下肢,十來天不送飯吃,致使他餓死獄中的經過,一一做了交待。

    「那你說,害死駙馬,該當何罪?」公主問。

    薛懷義不願就範,便豁了出去,反問道:

    「這公報私仇,私設公堂,刑訊逼供當朝國公、白馬寺主持,又該當何罪?」

    「你問得好,今天叫你死個明白。」太平公主說後,大聲喊道:

    「馮小寶,你且聽聖旨。」

    這時,從後堂走出一位穿官服的婦女,薛懷義一見,先自軟做一團。原來進來的是專為聖神皇帝武則天擬詔書的上官婉兒。只見她手捧聖旨,對跪著的薛懷義吼道:

    「薛懷義聽旨。」

    接著,便宜讀道:

    「薛懷義者,原本市井無賴,蒙聖恩授以白馬寺主等職。本應恪盡職守,敬佛向善,造福百姓,以報朝廷;然自恃恩寵,放縱僧徒,橫行鄉里,無惡不作。又私藏武器,訓練僧兵,圖謀不軌。竟至縱火燒燬明堂,仇視上蒼神祇,實乃罪大惡極。著令杖殺!欽此。」

    薛懷義聽了,聲嘶力竭地吼道:

    「想那武氏,與我有枕席之交,竟然如此狠毒……」

    太平公主早就安排好、對付他的辦法,喊一聲:

    「快把特意為他準備的東西抬上來!」

    頓時,兩個家丁抬進一隻桶,從中舀出糞便,朝薛懷義嘴裡灌去。

    估計灌得差不多了,太平公主才喊聲停,然後接著說:

    「馮小寶,你本是一個下賤的賣藥小販,全靠當今聖上提攜,十幾年間,位極人臣,享盡榮華。叵奈你這廝惡習不改,慾壑難填。更為囂張者,竟敢與皇上作對。現在,你知道厲害了吧!你身為白馬寺主,全無向善之心,今日你去陰司報到,著能悔過自新,還能修個好來世;若執迷不悟,將落入十八層地獄,萬劫不復……」

    那薛懷義已被屎尿灌得憋不過氣來,只有嗯嗯哼叫。

    這時,太平公主又一次狠拍驚堂木,喊道:

    「執行!」

    但見兩旁幾十個女兵,手執木棍、掃帚、糞杓,向他一陣亂打,眼看沒了氣。這時,崇訓、崇簡各自抽出劍來,齊齊向他胸口刺去。

    當晚,薛懷義的屍體運回白馬寺,說是寺主因酒醉墜馬而亡,命立刻火化,讓他早升天界。

    第二天,太平公主進宮覆命,武則天聽了,長長舒了口氣;但接著,她又長長歎了口氣。

    聖神皇帝遇到了更大的難題。

    武承嗣想當太子已達到失去理智的程度,他要害死皇太子旦,便與來俊臣勾結,酷刑逼供太子旦身邊的人。誰知道一個普普通通的僕人安金藏竟以剖腹的舉動來自明心跡,說明太子無反意。武則天感動了,她感到從來沒有過的內疚。堂堂母親還不如一個奴僕對兒子的瞭解。從這件事情後,她開始對武承嗣反感。

    但武承嗣不知趣,又暗使王慶之等人上表,請求皇上立武承嗣為太子。武則天明知是武承嗣的花樣,就交給大臣們討論。大臣們齊聲反對。武承嗣又勾結來俊臣,以謀反罪誣陷反對立他為太子的人,接連又殺了幾十人,但他的立嗣願望仍未能實現。他又想起王慶之,要他去向武則天糾纏,結果被杖死在官廷門外。武承嗣這才有所收斂。

    武則天要想武氏江山永存,當然想立武姓的人為皇嗣。武承嗣不行,她想到武三思,當然,她也想到太平公主。

    隨著年齡的增大,武則天越發焦急。

    初春的一天,她把武承嗣、武三思、太平公主都叫上,一起去游御花園。她想測試測試他們。

    偌大一個花園,竟沒有看到一朵花。武則天說了:

    「這幾天天氣晴和,為什麼花竟未開呢?」

    武承嗣說:「恐怕還沒到時候吧。」

    武三思說:「不是沒到時候,是沒有接到皇上的聖旨,如果陛下降旨,花神也許是要聽命的。」

    武承嗣說:「恐怕未必吧。」

    這時太平公主卻說道:

    「什麼『恐怕未必』,什麼『也許』,我看只要聖上降旨,百花一定會開。皇上乃上界彌勒佛轉世,小小花神,敢不遵旨。」

    武則天聽了,心中高興,說一聲取筆來,立即提詩一首。詩曰:

    明早游上苑,火速報春知。

    花須連夜發,莫待曉風吹。

    寫好交給太平公主,說:「這就是聖旨!」

    太平公主接了,命取高梯,將詩懸掛在花蕾最多的高枝上。

    這太平公主敢於在皇上面前這樣說,她心裡是有底的。

    太平公主最愛看雜耍。有天,她在洛陽城外閒逛,見一賣藝者在城牆根下用手刨土,從懷中取出一粒棗核植入土中,舀瓢水淋了。須臾間,發芽、生枝、開花、結果,滿滿結了一樹紅棗。老者摘下招待觀眾,吃起來與一般棗子無二。

    太平公主想起了這個老者,命家人立刻找了來,賜以重金,要他使法讓御花園的花開放。老者得了錢,說道:「請公主明早去御花園驗看。」

    第二天,太平公主去看,果然滿園鮮花,異香撲鼻,忙命人報知母皇。武則天聽了大喜,下令今日免朝,大家都在御花園賞花。屆時,武則天率眾大臣到了御花園,見那花開得無比鮮艷繁茂,看得個個笑逐眼開,爭相頌揚聖神皇帝的威德,也把太平公主大大誇耀一番。

    武承嗣因說了那句「恐怕未必」的話,武則天對他更是反感。不久,免了他宰相職務。他見皇太子當不成,宰相也被免了,一氣之下,絕命而去。

    太平公主暗暗高興,她又少了一個對手。

    武則天共生了八個兒子,兩個女兒。其中,一個早死,她自己害死了五子一女,還剩下二子一女。二子中,一個被流放在外,一個被軟禁在後宮,只有太平公主在身邊。她想立武三思,雖姓武,卻是侄兒;想立太平公主,雖是親生,卻是個女兒,都有難處。

    太平公主完全看透了母親的心思:她舉棋不定,左右為難。她要促使母親早下決心,而且讓天平向自己方面傾斜。

    有事沒事她都朝宮裡跑,去請安、問候、獻慇勤、講笑話,讓母皇開心,加重自己在她心中天平上的份量。

    「哈,哈,啥……」太平公主的一串笑聲在她還沒有進門前就傳進了母親的寢宮。

    「死丫頭,你又有什麼好事,這樣高興?快說給為娘聽聽。」這一向武則天對女兒說話都很親熱。

    「哈,哈,哈……」太平公主還沒講,就又笑了起來。

    「快講,快講,講遲了我就不聽了。」

    「母皇陛下,您先等我緩過氣來呀。」太平公主在母親身邊坐下,緩了一陣氣,才說:

    「今天,我換了男裝,去南市書場聽書,說的那故事叫《鵝籠變幻》,笑的人肚子疼。」

    「不准笑,講了再笑。」武則天見女兒又要笑,趕快制止她。

    太平公主講了:

    「說東晉時有個叫許彥的人,販鵝為生。在路上遇一書生,那書生十八、九歲,倒臥在路旁。許彥問他:『你怎麼了?』書生說:『我的腳痛,走不動,你能不能把你背上的鵝籠打開。讓我進去歇歇?』許彥心想,你這不是開玩笑嗎,小小鵝籠能裝下你嗎?但他還是打開了。沒想到,那書生居然進去了,與裡面的兩隻鵝並排而坐,相安無事。那書生對許彥說:『麻煩你,捎個腳吧。』許彥背起鵝籠,儘管裡面增加了書生,但重量一點沒增加。過了幾道山梁,許彥累了,把鵝籠放在路旁樹下休息。書生出了鵝籠,對許彥說:『這一路勞累你了,待我弄點酒飯來給仁兄吃。』許彥說:『那當然好。』只見書生一張嘴,吐出個大盤子,盤子裡有個盒子,裡面裝有山珍海味,酒肉飯菜。書生與許彥便在樹下大吃起來。酒過三巡,書生說:『小弟外出,隨身帶著婦人,我想讓她出來坐坐,仁兄休怪。』只見他嘴一張,一個十五、六歲的絕色女子便出來了,一起坐下,共同進餐……」

    太平公主偷眼看母親,見她聽得起勁,手裡端碗茶都忘了喝。那旁邊伺候她的婉兒,也聽得入神。於是繼續講道:

    「書生貪杯,竟喝醉了,仰身倒在草叢中。女子望了望書生,對許彥說:『不怕相公見笑,奴家雖與他相好多時,可實在又有外心,也偷偷帶了個男子。書生睡覺了,我且叫他出來,請你不要講啊。』許彥說:『不會。』那女子嘴一張,吐出一個男子,約二十出頭,端莊可愛。見了許彥,拱手問好。這時,那書生翻身,似要醒來。這女子急忙口一張,吐出一圍帳,把書生遮起來。書生順手把女子拉進圍帳共寢。外面男子對許彥說:『這女子雖對我不錯,我心中還有另外一個婦人,現在我想見見她,望仁兄莫與外人言。』男子一張口,吐出一個二十左右的美貌女郎,二人飲酒調情,旁若無人……」

    聽到這裡,武則天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那婉兒,卻紅著臉退下去了。

    「過了好一會,圍帳裡傳出書生睡醒的聲音。男子道:『他們二人已經醒了。』於是把女郎吞入口中,那婦人從圍帳中出來,忙把那男子吞入口中。然後與許彥閒談,如無事一般。這時書生從圍帳裡出來,對許彥說:『本想稍事休息,沒想到睡這麼久。今天天色不早,你我就此作別吧。』口一張,把女子吞進腹中,接著把裝酒菜的碗盤壺杯吞入口中,最後剩下那隻大銅盤,他雙手捧起對許彥說:『今天多有打擾,無以回報,就送你這個盤子做紀念吧。』」

    太平公主說完,又哈哈大笑起來。她本想這個故事一定會使母親聽了高興,怎麼她沒笑呢?抬眼一看,她竟然哭了,正在用手絹擦眼淚哩。太平公主嚇得立刻跪下,說道:

    「是兒臣講的故事冒犯了陛下?」

    「唉!」武則天先歎了口氣,才說,「你的故事很有意思,只是我想,那神仙都有找個相好的自由,你看,我這當皇帝的,偏偏被人管得緊緊的。」

    「誰又嚼什麼舌根啦?」

    「還不是奉宸府張氏兄弟那些事情。」

    太平公主腦子一轉,說:

    「母皇,您不是在龍門山修了個好去處興泰宮嗎?」

    「是呀,已修好快半年了。」

    「那您不如帶上張氏兄弟,搬到那裡去住幾日,離得遠了,耳根子不就清靜了。」

    「我也想過,只是朝廷這一攤子……」

    「母后陛下您儘管放心,隔三差五的我去龍門山看您,向您奏報不就行了。」

    武則天想了想,說道:

    「那好,有你,我倒也放心。這樣,還是給你個名分。」

    太平公主立即跪下說:

    「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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