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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懲辦禍首處理善後 文 / 丁中江

    直皖兩系從馮國璋入京接任總統後即開始冷戰,前後歷時三年,這也是北洋軍閥統治期間一個特色——冷戰期長,熱戰期短。直皖冷戰了三年,可是打仗不過三四天。尤其怪異的,是兩系的陣容並不鮮明,真正敵對的,在皖系方面是段祺瑞和徐樹錚可指揮的邊防軍,在直系方面則是曹錕和吳佩孚所統率的直軍。其他各省的兩系軍人都按兵不動,坐觀成敗。

    邊防軍戰敗,第一個倒台的是段祺瑞。段的失敗給徐世昌帶來一個美麗的幻想,段未倒前,徐有如芒刺在背,現在太上政府既垮,他是北洋的元老,自然可以做北洋派的真正領袖了。徐世昌是大家公認的老狐狸,他有他的打算,他想在直奉兩系之間保持一個均衡,同時希望其他各省的軍閥也保持原有地盤和地位,以與直奉兩系造成鼎足而三之勢,互相牽制,這樣他就可以成為一個有職有權的總統了。所以他希望直奉軍都不要開進北京城來,至於戰爭完了的後事如——懲辦禍首、撤銷邊防軍、改組內閣等等,最好由戰勝一方提出具體意見,由他——大總統統一辦理,他主張對段寬大,不為己甚,只要解除了兵權,就可自由安居,且應予以相當的優遇,至於皖系和安福分子,除了少數首要外,也盡量少予株連。

    徐的寬大主張頗得張作霖的贊同,奉張和皖系並沒有血海深仇,不必趕盡殺絕,更微妙的是他乘此機會如能收集皖系的殘餘,豈不是壯大了自己,所以他的態度非常緩和。曹錕主張懲辦一切與事實有關的皖系政客和安福系分子,不過他為了保持和奉系的友好,因此盡可能將就張作霖。可是吳佩孚則主張徹底要肅清安福分子,查抄禍首的財產充作善後經費,解散安福國會,幽禁段祺瑞於湯山。

    直皖戰爭雖然18日已經結束,可是直到23日直奉兩軍的先頭部隊才開到北京,24日大隊人馬開到,分別接管了南北苑兵房。

    7月23日北京政府特派王懷慶督辦近畿軍隊收束事宜。24日准免財政總長李思浩、司法總長朱深、交通總長曾毓雋職。派田文烈兼署交通總長,財政、司法兩部則由次長代理部務。又准免京畿衛戍司令段芝貴職。26日令撤銷曹錕、吳佩孚等處分。批准京師警察總監吳炳湘辭職,派殷鴻壽繼任。28日准督辦邊防事務兼管理將軍府事務段祺瑞辭職。令裁撤督辦邊防事務處。令撤銷西北軍名義。29日派昭武上將軍、熱河都統姜桂題兼管將軍府事務。

    皖系戰敗後的主戲是直系要求懲辦禍首,直系的禍首名單始終未曾公佈,據聞名單內有曹汝霖、陸宗輿二人,因為這兩位是經手向日本借款的人,陸宗輿在直皖開戰前還墊付了定國軍(段軍)一筆軍費。可是曹、陸兩人的名字在徐世昌筆下刪除了。

    江蘇督軍李純也電請加入王揖唐禍首之一,湖北督軍王占元也請求把吳光新加入,徐世昌認為這兩個人都不在北京,沒有直接參加戰爭,應當另案辦理。

    7月29日北京政府下令通緝禍首,令文如下:

    「國家大法,所以範圍庶類,緬規干紀,邦有常刑。此次徐樹錚等稱兵畿輔,貽害閭閻。推原禍始,特因所屬西北邊防軍隊,有令交陸軍部接收辦理,始而蓄意把持,抗不交出。繼而煽動軍隊,遽啟兵端,甚至脅迫建威上將軍段祺瑞,別立定國軍名義,擅調隊伍,佔用軍地軍械,逾越法軌,咨逞私圖。曾毓雋、段芝貴等,互結黨援,同惡相濟,或參預密謀,躬親兵事;或多方勾結,圖擾公安,並有濫用職權,侵挪國帑情事,自非從嚴懲辦,何以伸國法而昭炯戒?徐樹錚、曾毓雋、段芝貴、丁士源、朱深、王郅隆、梁鴻志、姚震、李思浩、姚國楨等,著分別褫奪官職勳位勳章,由步軍統領京師警察廳一體嚴緝,務獲依法訊辦。其政治交通等部款項,應責成該部切實徹查,呈候核奪。國家雖存寬大,而似此情罪顯著,法律具在,斷不能為之曲宥也,此令。」

    奉軍入京後曾到安福俱樂部去進行搜查,8月4日徐世昌下令解散安福俱樂部,不承認安福系為政黨而認為是一個構亂機關。但又聲明:

    「除已有明令拿辦諸人外,其餘該部黨員,苟非確有附亂證據者,概予免究。其各省區設有該部支部者,一律解散。」

    這道命令引起曹錕、吳佩孚和長江三督的嚴重不滿,於是徐世昌乃於8月7日補發命令:

    一、「據江蘇督軍李純電呈:王揖唐遣派黨徒,攜帶金錢,勾煽江蘇軍警及緝私各營。並收買會匪,攜帶危險物,散佈揚州鎮江省城一帶,以圖擾亂,均有確鑿證據,請拿交法庭懲辦等語。王揖唐經派充總代表職務,至為重要,乃竟勾煽軍警,多方圖亂,實屬大干法紀,除已由國務院撤銷總代表外,著即褫奪軍官,暨所得勳位勳章,由京外各軍民長官飭屬一體嚴緝務獲,依法懲辦,此令。」

    二、「前以安福俱樂部為構亂機關,業有令實行解散,所有籍隸該俱樂部之方樞、光雲錦、康士鐸、鄭萬瞻、臧蔭松、張宣或多方勾煽,贊助奸謀,或淆亂是非,潛圖不逞,均屬附亂有據,著分別褫奪官職勳章,一律嚴緝,務獲懲辦。其餘該部黨員,均查照前令,免予深究,務各濯磨砥礪,鹹與維新。此令。」

    「禍首」呢?中國俗話說:成則為王,敗則為寇。皖系失敗了,氣焰煊天的徐樹錚也落得如喪家之犬,逃到東交民巷。通緝的十大禍首中,除了財政總長李思浩單獨逃往蘇俄道勝銀行外,全都是躲到東交民巷日本軍營內。直奉兩系都要求北京政府交涉引渡,當時外交團中英美法三國公使是幫助直系的,主張驅逐罪魁,可是日本和意大利公使則持異議,所以東交民巷中只有英、美、法三國公使館通飭所屬僑民不准容留中國男子,如有容留限即遷出。北京外交部向各國公使館行文索交禍首,日本公使館竟坦白承認收容了十禍首中的九位,其覆文云:

    「徐樹錚、曾毓雋、段芝貴、丁士源、朱深、王郅隆、梁鴻志、姚震、姚國楨等九人,鹹來本使館懇求保護,本公使鑒於國際上之通義,及中國幾多往例,以為事情不得已而予以承認,決定對於此等諸氏,加以保護。刻將此等諸氏,悉收容公使護衛隊營內,並嚴重戒告,在收容所內,萬不得再干預一切政治,且斷絕與外部之交通。茲本使特通告於貴代理總長之前(此時外交總長陸徵祥稱病請假,由顏惠慶署理。)本使此次之措置,超越政治上之趣旨,即此等諸氏所受之保護,決非基於附屬政派之如何,而予以特別待遇,恰以該氏等不屬於政派之故,是以本使館不得拒絕收容。本使並信貴部對於此等衷意,必有所諒解也。八月九日。」

    外交部接到日使覆文,又致書日使云:

    「敝國政府不能承認貴使本月九日通告之件,至為抑歉。刻敝國政府,正從事調查各罪犯之罪狀,一俟竣事,即將其犯罪證據,通知貴使,請求引渡,並希望貴使勿令諸犯逃逸,或遷移他處藏匿為荷。」

    日使得書,複詞拒絕:

    「貴總長答覆敝使本月九日關於收容徐樹錚等於帝國使署兵營之通告回文,業已領悉,……惟貴國大總統頒發捕拿該犯等之命令,系以政治為根據,故敝使署即視為政治犯而容納保護之。敝使並聲明無論彼等將受何等刑事罪名之控訴,敝使不能承認貴總長所請,將彼等引渡也。」

    徐樹錚在日本兵營裡共住了三個月,後來由日本在天津的駐屯軍司令小野寺幫他逃走。據說小徐化裝成一個日本女人,裝進一隻柳條箱內,由一個日本軍官帶進火車裡一間頭等車廂赴天津。同時京津一路各站都有便裝的日本兵嚴密戒備。小野寺幫助徐脫逃據說完全是個人的行動,不久他便因此事被調回國。後來作了國會議員。

    小徐在柳條箱內被運走時,他在箱內低哼京戲「單刀赴會」。

    直到11月16日,日本公使小幡正式照會北京外交部,說徐樹錚已從日本兵營逃走。這時小徐已安抵上海,住英租界麥根路一所洋房內,這所房子是盧永祥部下師長陳樂山的。

    直系勝利後,吳佩孚成為當時最出風頭的一個人物,他從衡陽撤軍起,就是一時人望。

    8月1日他又露了一手,他表示時局糾紛,曠日持久,特欲公諸國民,擬召開國民大會,解決時局,草定大綱八條:

    (一)定名。為國民大會。

    (二)性質。由國民自行招集,不得用官署監督,以免官僚政客操縱把持。

    (三)宗旨。取國民自決主義,凡統一善後,及制定憲法與修正選舉方法及一切重大問題,均由國民解決,地方不得借口破壞。

    (四)會員。由全國各縣農工商會各會各舉一人為初選,所舉之人不必以各本會為限。如無農工商會,寧缺勿濫。再由全省合選五分之一為復選。俟各省復選完竣,齊集天津或上海,成立開會。

    (五)監督。由省縣農工商學各會長,互相監督,官府不得干涉。

    (六)事務所。先由各省農工商學總會公同組織,為該省總事務所,再由總事務所電知各縣農工商學各會,剋日成立各縣事務所。辦事細則,由該所自訂。

    (七)經費。由各省縣自治經費項下開支。

    (八)期限。以三個月內成立開會,限六個月將第三條所列諸項議決公佈,即行閉會。並主張將南北新舊國會,一律取消,南北議和代表,一律裁撤。所有歷年一切糾紛,均由國民公決。

    吳的主張首先遭到張作霖的激烈反對。所以孕死。

    就在這個時候,一件政治喜事出現,就是直系領袖曹錕和奉系領袖張作霖變成了兒女親家,張的女兒許嫁曹子,曹錕這個兒子是他弟弟曹銳所生,曹錕領養。中外報紙傳為戰爭以外的花邊新聞。

    9年8月9日北京政府特任靳雲鵬署國務總理,靳辭職期間,一直是海軍總長薩鎮冰代理。靳的辭職是因為安福系倒閣,如今農福系已徹底垮台,而勝利的一方是直奉兩系,張作霖是靳的親家,曹張又新聯姻,也是親戚,所以靳復任總理自不在話下了。

    這是靳雲鵬的第二任內閣,內閣名單如下:

    外交總長顏惠慶。(署)

    內務總長張志潭。(署)

    財政總長周自齊。(署)

    陸軍總長靳雲鵬兼。(署)

    海軍總長薩鎮冰。

    司法總長董康。(署)

    教育總長范源濂。(署)

    農商總長王乃斌。(署)

    交通總長葉恭綽。(署)

    8月20日北京政府任命曹錕為直、魯、豫巡閱使,9月2日任命吳佩孚為副巡閱使。曹命吳駐軍小站。拱衛京畿吳卻另有打算,他率嫡系部隊第三師駐節洛陽。虎視中原。他常寫兩對聯贈人:

    (一)欲平大難須嘗膽,誓掃倭人不顧身。

    (二)花開陽春惟三月,人在蓬萊第一峰。

    9年10月12日,直系大將江蘇督軍李純突然暴死。

    李純之死成為當時政壇一件驚人的秘聞,因為當時報紙上均以「江蘇督軍李純憂國自殺」為題。但李純真的是自殺嗎?他如果是為了憂國自殺,為何不自殺於袁世凱竊國、張勳復辟、南北戰爭或是五四運動等國家危難之際,卻在皖系慘敗,直系鼎盛之時?這就是令外邊物議沸騰了。

    關於李純的出身也勉強可算小站舊人,他是在小站時代就投奔馮國璋,擔任記室。民國元年馮國璋任直隸都督兼領陸軍第六鎮,李純為第六鎮第十一協統。第六鎮後改為第六師,國民黨二次革命失敗後,袁令馮就任江蘇督軍,即以第六師長畀予李純,且兼任九江鎮守使,不久升任江西督軍。迨馮國璋繼任總統,李純既是馮的嫡系,因此馮即保李為江蘇督軍,而江西督軍遂由另一直系健將陳光遠繼任。

    馮入京就任總統後,與總理段祺瑞積不相容,李純聯絡湖北督軍王占元,江西督軍陳光遠號稱長江三督,為馮支應,頗有聲勢。在關係的親近上說,如果由馮國璋選擇直系的第二把交椅,就不會是曹錕而是李純。

    李純在民國七八年間,頗獲時譽,因他主張和平,反對內戰,又謙沖為懷,平易近人。可是他也有短處,容易被人蒙騙。

    李純養成一種悲愴的心境是因為他夫婦未生孩子,民國初年,其妻曾收養一個名叫菱子的孤女為侍婢。是時菱子只有12歲,天生麗質,伶俐可人,因此極得李純夫婦的寵愛,不把她看作是侍女,而當作親生女。

    這個女孩子到李純家時,李還未升到第六師長,自她進家後,李純即升第六師長、九江鎮守使、江西督軍而江蘇督軍,李夫婦認為這是菱子帶來的好運,因此對菱子更加寵愛。

    當李純任旅長時,有一次點驗部隊,在列兵群中,發現一個十八九歲的新兵,眉清目秀,聰慧可愛,是天津大畢莊人,名叫畢正林,父母早亡,家貧無以為生。李純亦是天津人,因為同鄉之誼,遂帶畢正林回旅部,派在傳達處工作。工作期間,畢既玲瓏又勤慎,李甚喜愛,遂命他公餘之暇在文案師爺處學習文字,一年後竟能閱讀報章和普通公文。李純更為滿意,遂派畢為隨身馬弁(即今日衛士)。

    不料就因畢正林而禍起蕭牆。

    畢正林既受李純特別的寵愛,又天生伶俐,因此李純的左右和親眷,對畢都十分讚賞,於是畢從馬弁一步一步地往上爬,當李純任江西督軍的時候,畢即升至上尉副官,專門辦理督軍私人事務和家庭瑣事。由於畢是李純的親信,可以出入李公館很隨便,而菱子這時正是花信年華,兩人不免眉來眼去,一個是少男,一個是少女,很自然地便互相接近。

    李純於民國6年赴南京接掌江蘇督篆,啟行倉促,動身前即命畢正林隨後僱船押運傢俱,並護送眷屬。畢和菱子同乘一船,有一次畢在菱子面前開了一句玩笑,恰被李太太聽到,深感不快,抵京後即對李純說,菱子已長成人,應該給她選一個對像結婚,免得耽誤她的青春。李純立即想到畢正林,認為兩人年齡相若,如果成婚,仍可在督署作事。不久兩人就正式成婚。

    南京督署有兩個大辦公廳,外辦公廳是在前院,專供大的集會及接待遠來外賓,內辦公廳則在第二層院中,專供督署各處辦公及督軍個人讀書憩息之用。樓上則住有督軍內眷及少數女僕。畢副官和菱子的新房被安置在內辦公廳的左後方,所以菱子婚後仍常到督署內宅陪督軍夫人解悶。

    菱子變成少婦後,當然一切看來都很成熟,不像未婚以前那麼拘謹,有時遇到李純也不似昔日那麼羞澀。李純則仍和過去一樣把菱子當做孩子看待。不過菱子已是情竇初開的少婦,所以在動作言笑之間都有一種撩人欲醉的風情,有時李妻不在她也在李純面前撒嬌,這一來,對40餘歲的李純便不能自持,終有一天因李妻外出,李純竟與菱子發生了不可告人的苟且行為。

    自此以後,李純就常常托故把畢正林支派出去和菱子秘密幽會,這樣偷偷摸摸地維持了一年之久。畢正林對此,雖亦微有所覺,但因李督軍等於是他的衣食父母,不但菱子是李純所賜,即自己今後的功名富貴,也無不惟李是賴,想至此處,也就不予計較了。

    有一天,李又派畢去上海為夫人購買衣料飾物,畢於受命之後,為討菱子的歡心,特意回轉房去問菱子:「有何需要,可由上海順便帶回。」菱子心不在焉地答道:「你隨意買好了!」

    畢正林見她面帶不愉之色,也不再言語,即反身退出。

    他因守法成了習慣,惟恐誤了早車,當天趕不回來,即匆匆忙忙出門而去,所幸趕上了上午早班火車,於12點以前,抵達上海,下車之後,即徑至南京路一家大百貨公司,按照預列的貨品清單,未換地方,即全部購齊。然後又替菱子選購幾件飾物,轉到一家小吃店,胡亂吃飽肚子,在街頭雇輛馬車,趕往車站,恰巧趕上下午2點的回去快車,晚間7點,即回到南京。當即雇輛人力車,返回督署,下了洋車滿懷高興,提著網籃,逕奔自己住房去。不料一推板門,業已自內上閂,砰砰拍了兩下,亦無人應聲。

    原來當日李純用過晚飯,閒來無事,忽想起畢正林已去上海,料畢初到上海那種榮華地方,一定貪著遊玩,當天不能返回,乃放心大膽前往菱子房中尋歡。正當好夢方圓之時,忽然聽到敲門之聲,乃忙將菱子推開,仔細一聽,竟是畢正林的聲音,心中一急,翻身下床,想尋一隱身之所,暫避一時,無如房內除一張木床和四把木椅之外,再也找不出藏身之所,窘急之下,只得硬著頭皮,厚著面皮,親去開門,正好與畢正林碰個對面。畢見督軍來開門,心頭一慌,急忙向後退了兩步,舉手為禮,李反窘得無話可說,只從鼻孔唔唔了兩聲,急步離去。畢則僵立失神,呆若木雞,直看李走遠,才慢慢回過味來,無精打彩地走進房中。因有這一耽擱,菱子早已穿好衣服,整好被褥,見畢正林坐在房屋一角,悶聲不響,即含笑問道:「你替上房太太買什麼急用之物,她急等要用,督軍剛才親自來問,你看到他沒有?」畢正林正在窘迫無計,不知如何收場之際,被菱子這一提醒,即時計上心來,當將替菱子買的幾樣得意飾物,從網籃裡面取了出來說:「你先把這幾件東西收了起來,我這就上樓替督軍夫人把買的急用之物送去,免得她著急。」於是提起網籃匆匆而去。

    這時不過晚間8點鐘剛過,正房樓上,燈火通明,俱未入睡,畢走至李的寢門外,喊聲:「報告!」室內李太太聽到是畢的聲音,即答道:「進來吧!」畢進門之後,見李純坐於靠窗的書桌一旁,正在默默地看著一件公文,態度極為冷漠,他心懷疑懼未敢上前打擾,即轉身將網籃內的衣物取出,請李太太過目。李太太約略瞥了一眼,即道:「你買的都很好,回房休息去罷。」畢對適間之事,甚怕督軍惦記在心,乃硬著頭皮取出商家開的發票,恭恭敬敬送到李的書桌上說:「這是今天買東西的發票,請督軍過目。」只見李面帶怒容,睨視一眼說:「放在這裡好了。」畢認李的不悅,可能是仍為適才之事,故未敢多言,即摒氣斂息,悄悄退出。一面向外走著,一面暗自默想:「若不設法化除督軍心中塊壘,則自己隨時都有生命之慮。」究應如何才能消除這層顧慮?一時卻沒有妥當辦法。及走下樓梯,見督軍辦公室的幾茶桌椅,略有零亂,乃一面加以整理,一面籌謀應付之策。

    當畢正林正在心緒紊亂,計無所出時,忽聞樓梯聲響,有人從樓上下來,回頭一看,正是自己所擔心的李督軍,見他手拿一卷公文,態度嚴肅,一徑走到辦公桌旁,落坐之後,取過紙筆,稍一沉思,即草草寫了張字條吩咐道:「到軍法處去把楊處長叫來,就說我有急事待辦,要他快來。」畢應聲「是!」立即返身退出。因為畢正林本就識字不多,對李的連筆草書根本就不大認識,故於出門之後,心中即像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他想:「督軍面帶怒容,定是為著姦情被撞破的原故。現在為時已晚,急著找軍法處長前來,必是想趁夜靜無人,將自己槍斃。否則,有何事不可等至明天再辦?」就這樣胡思亂想,越想越覺可疑,最後想到,如其等待槍斃,何不先下手為強。主意打定,伸手摸了腰間的手槍並裝滿子彈,主意愈為堅決。即將手槍提在手中,咬一咬牙關,重新走回辦公室,先從門縫中向內一望,見李純仍坐在正中的太師椅上,支頤危坐,閉目遐思,畢乃輕輕掩入,對準李的前胸,連放三槍,李未及呼喊,當即應聲倒地。畢見闖下大禍,一時倒反沒了主意,呆若木雞般,站在原場發楞。此時院中衛兵聽到辦公廳內急促的槍聲,立即奔來查看,只見畢正林手提短槍,面對僵臥在地的督軍屍體出神,料定是他闖的大禍,於是七手八腳,將他的手槍奪下,又用繩索將他捆綁起來。此時樓上的李太太,也已聞聲趕來,一見丈夫僵臥在血泊中,斷了氣息,即伏屍大哭,幾至昏厥。正在擾攘之際,衛兵排長楊某亦聞聲趕到,略問情由,即奔向電話,取起話機,向軍務會辦齊燮元報告情由,並請他前來處理善後。因齊對李與菱子間的曖昧情形,早已有所耳聞,只以身為部下,對這類隱密私情,未便明言諫阻,於今一聽說「督軍乃畢正林所殺」,即明白了九成,當即乘車趕到督署,先向畢正林作了簡單問話,復勸李太太同至樓上,商議善後之策。

    經齊燮元與李太太仔細商討的結果,認為如果按照實情公佈出去,對李督軍的聲譽頗為不利,不如將實情隱密起來,編造一套光明正大的說詞,對外發表,較為恰當。經李太太同意這一原則,即由齊出面,將畢正林叫到面前,斥責了幾句,又命人取來500銀元,說:「按你所犯罪行,即使全家槍斃,亦不足償其罪,因督軍夫人念你平素尚無大錯,特賞你路費500元,限你帶菱子,連夜離開南京,對任何人皆不許洩露本案真情!」畢叩頭謝恩帶著菱子走了。齊乃復對在場的官兵嚴厲告誡一遍,並找來一名隨李多年的秘書,將詳情向之說明,命他連夜偽造李純一份遺書,大意是說:「純生不逢辰,清政凌替,因不忍坐視神州陸沉,始投筆從戎,原冀革命成功之後,躋國家於富強之域,詎料未增御海之力,反蹈鬩牆之禍,蒿目時艱,五內如焚,徒以人微力薄,無補艱鉅,痛心之餘,惟有一死以謝國人。純死之後,願我袍澤,深體愚衷,一切聽由中央處理,勿得無理滋鬧,九泉有知,亦瞑目無憾矣。」寫好之後,齊復略加修改,即據以發出通報,並向北京政府呈報備核。

    李純死後,江蘇督軍出缺,江蘇人想借這個機會拒絕外省人任蘇督,或者根本實行廢督,並且說齊燮元資望太淺,不能驟任一個大省的督軍。北京政府也想借此機會先廢蘇督,可是曹錕張作霖打來會銜電報,指廢督為無政府派主張,於是先廢蘇督之議遂成泡影。

    誰繼任蘇督呢?陳光遠希望由長江三督之一的王占元自鄂調蘇,自己由贛調鄂,以齊燮元或新崛起的吳佩孚督贛。齊燮元想坐升蘇督而廢巡閱使,或者抬出王士珍為巡閱使。北京政府想派王士珍或靳雲鵬或吳佩孚為蘇督兼任巡閱使。張作霖卻極力保舉張勳出任蘇督兼巡閱使。直系怕夜長夢多,鬧出其他糾紛,也為了抵制張勳,乃授意北京政府於9年12月3日發表王士珍為蘇皖贛巡閱使,齊燮元署理江蘇督軍,何豐林為淞滬護軍使。

    何豐林的護軍使是齊燮元所保薦,自盧永祥調任浙督後,何因資格和政治理由,不能繼承護軍使地位。因為直皖兩系都爭奪上海這個地盤,蘇督自馮國璋以迄李純,都要收回上海,納入江蘇範圍內,不願意留一條皖系尾巴在江蘇轄境內。現在皖系已被打倒,直系正可以乘機收回上海地盤,可是齊燮元因為自己資望尚淺,升任蘇督已是喜出望外,為了息事寧人,便順水推舟。

    李純之死,上海和會也無疾而終。早在9年6月6日廣州軍政府總裁岑春煊罷免了南方總代表唐紹儀,代之以溫宗堯。民國元年,唐做北方議和總代表,被免於袁,和這次做南方議和總代表被免於岑先後如出一轍。溫宗堯到上海後,也和北方總代表王揖唐一樣,沒有人理睬他,不久岑春煊自己也垮了台,他當然更無地位。北方總代表在朱啟鈐時代,其交際費列有賭具、花粉種種。王揖唐用錢的黑幕更多,最後一任總代表是李純兼任,李純在南北戰爭中一直扮演和平老人,是和談幕後重要人物,他也願意擔任議和的總代表,可是迨他出任總代表後,事實上南北已無和談的情事,因為南北之爭已變成南與南戰,北與北戰了。

    李純死後,繼任督軍齊燮元開具8年6月後和談代表辦事費470355元,而各代表所購汽車,各代表公館內化妝台、繡花枕、雪花膏、香粉、字畫、代表眷屬車費及所用香燭、元寶、麻雀、撲克等項均列入。這項報銷在北洋政府中本不足為奇,可是在和談代表辦事費中列出,真使人啼笑皆非。北京審計院把不能報銷的剔出來,蘇督和審計院大打一場筆墨官司。

    張勳和張作霖是兒女親家,直皖鏖兵時,段祺瑞指曹張勾結張勳進行復辟,張勳有號電(9年7月20日)辯誣,電云:

    「報載定國軍檄文有曹張等勾結張勳出京重謀復辟等語,不勝詫異。勳自丁巳以還,三載於茲,不問外事,近日段氏稱兵,京畿震動,室家遷徙,比戶皆然。勳既無在京安置之文,詎有私自出京之罪!至於往事,在勳感受舊思,恩圖報稱,博浪之錐,止於一擊。況在徐州會議之時,段氏代表列席贊成,眾目睽睽,事實可按。迨夫事舉,段氏忽持異議,勳年將七十,但求作太平之民,永拜共和之賜。……」

    直皖戰後,張作霖有極大的發言權,曾一再電保張勳為長江巡閱使或陝甘巡閱使,北京政府不敢起用張勳,又怕得罪張作霖,所以擢用張勳舊部張文生為安徽督軍。

    張作霖保舉張勳為巡閱使,一因親戚關係,一則想利用他擴充奉系的地盤,他一再電保未獲邀准,便又牽連到他個人面子問題,他不發怒則已,一怒而天下動,不獨徐世昌、靳雲鵬為之失色,連曹錕也不能不退避三舍。

    10年1月26日北京政府特派張勳為熱河林墾督辦,張勳賭氣不幹,他說:「我生平只會帶兵,不曾學過種樹。」徐世昌派王乃斌到天津勸駕,好像張勳不出如蒼生何之歎!

    張作霖赴天津常下榻張勳家中,張作霖的隨員如袁金愷、金梁、商衍瀛、談國桓等都是遜清遺老,尤其是商衍瀛是遜清的老翰林,在張勳幕中當過文案,是由張勳介紹給張作霖的。

    張勳薄熱河林墾督辦而不為,使北京政府對張作霖無法交代,因此徐世昌和靳雲鵬一再向這位關外王解釋:「紹軒(張勳字)犯過推翻民國的大罪,我們一口氣起用他是說不過去的,先讓他做林墾督辦為過渡,將來再轉任其他要職就不怕別人說閒話了。」

    可是徐、靳又怕直系生反感,所以向曹、吳解釋說:「我們用張勳為林墾督辦只是敷衍雨亭(張作霖)的面子,是不得已的,請別誤會。」

    張作霖也不全是厚愛於張勳這位親家,有一半是扶植張勳為羽黨以對付直系,所以他又保薦張勳為察、熱、綏三特區的巡閱使,這就是顯露了張作霖不以做東北王為滿足,他還有意把力量由東北擴充到西北,把察哈爾,熱河和綏遠三個特區都納入他的王國範圍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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