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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甲午戰爭與馬關和約 文 / 丁中江

    甲午中日戰爭在中國近代史占極重要的一頁,經過這場戰爭,日本才成為亞洲的強國。

    光緒廿年(1894年)五月初三日,李鴻章奏派直隸提督葉志超、太原鎮總兵聶士成共率蘆榆防兵四營援朝。聶士成率前鋒800人先發,初六抵朝鮮後,兩天後葉志超亦趕到,合屯牙山。牙山在仁川之南,成歡之西,去漢城150里。

    清廷當時判斷日本因明治維新後,議會可能阻礙政府,所以日本不會出兵朝鮮,因此在清兵出動後,根據《天津條約》照會日本,說明中國出兵系應朝鮮之請。這時日本首相是伊籐博文,外務大臣是陸奧重光,他們採取了斷然處置,一面奏請日皇裁可出兵,一面把議會解散,並派日本公使大鳥圭介乘坐軍艦八重山號馳抵仁川,並率400人前往漢城,另派六艘兵艦停泊漢江口。清朝出兵是以朝鮮忠清道的牙山為目的地,目的在替朝鮮平亂;日本則是以漢城為目的地,目的在控制朝鮮全局和挾持朝鮮政府。東學黨起義平後,日本陸軍源源而入,迄五月中旬,日軍已達8000人,均馳屯漢城周圍要害,為陸軍少將大鳥義昌旅長所率領的第九旅團。中國馳屯牙山的總數只有3000人。

    此後有將近兩個月時間,在清廷方面只是希望中日同時撤兵,而日本則要求中日共同改革朝鮮內政,日本目的是求得一個開戰口實。

    袁世凱回國是六月十五日,六天後(廿一日)大鳥即率兵包圍王宮,擄去國王,擁大院君主政。廿三日朝鮮的新政府宣佈「朝鮮自主,不再進貢」,第二天又矯詔請日本驅逐中國駐牙山的軍隊。

    袁世凱回天津向李鴻章報告日方在朝鮮情況,李乃知中日兩國非戰不可,六月廿二日一面電令牙山速備戰守,另派馬玉昆的毅軍、左寶貴的奉軍、衛汝貴的淮軍和盛軍、豐-阿的盛軍,合共廿九營,1.4萬人由陸路渡鴨綠江入朝鮮。

    六月廿三日發生了豐島海戰,濟遠、廣乙兩艦掩護高昇(英輪)和操江兩船-防兵兩營增援牙山,日艦吉野、浪速、秋津洲來襲。廣乙、濟遠均受重傷,操江被協懸白旗,為日艦秋津洲掠去,高昇船拒絕投降,被日方魚雷擊沉。

    牙山外援繼絕,日軍遂大舉進攻,聶、葉兩軍苦鬥,且戰且退,七月廿一日繞過漢城退抵平壤。葉志超竟向清廷謊報戰功,宣稱斃敵無算。捷報傳到北京,清廷大加獎賞,命葉統率各軍駐節平壤。各軍咸知葉戰敗謊報戰勝,對清廷命葉指揮調度極不滿意,葉也內愧,不敢指揮,於是平壤的清軍便各不相屬。

    七月初一,中日兩國同日宣戰,第二天李鴻章所派四路大軍始抵平壤。

    平壤之戰正式爆發於八月十六日,戰鬥只一天平壤即告陷落。清軍最勇者為馬玉昆部,死難最烈者為左寶貴部。清軍陣亡2000餘人,被俘數百人,城內所有兵械、餉糧以及公文密電均為日軍所有。敗軍直奔500里,退過鴨綠江,朝鮮全境遂落入日軍手中。

    平壤陸戰結束後,八月十八日爆發了黃海海戰,這場海上主力戰僅歷時半天。

    清朝北洋海軍由提督丁汝昌指揮。丁汝昌是淮軍老人,甲午春間,海軍剛好大檢閱,閱兵後不久戰爭爆發。照理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怎知清朝海軍除了船多噸位多外,一無所長;戰艦既陳舊,防炮鋼板又薄弱,速度也慢,所有官兵都攜家帶眷住在陸上,把兵艦當作一個衙門,點卯應糧,而海軍經費則全部移去修建頤和園,這樣的海軍,怎能一戰呢!

    中日海軍在黃海上相遇,清海軍排成人字形,張開兩翼以待敵艦;日本海軍則排成一字形,相機變化以爭取有利形勢。丁汝昌乘坐旗艦定遠號督戰,他用望遠鏡一看,見日本艦隊如一字長蛇,遂下令開炮,冀圖把對方的陣形打散,可是兩軍之間的間隔還有九海里,因此清軍的炮彈大多數落在海面,激起了無數浪花,打死了無數魚蝦。日本艦隊這時並不還擊,只是開足馬力前進,去抄襲清軍的背面。日本海軍統帥是伊東-亨,他命令日艦駛入大炮射程以內,才下令開炮。日炮都是大口徑,日艦速度又快過清艦,於是在日炮集中轟擊下,清軍超通艦首被擊沉。清軍這時慌了手腳,陣勢也亂了,一場激戰,前後僅只四小時,清艦隊慘敗,超勇、揚威、致遠、廣甲四艦被擊沉;經遠、廣丙被俘;剩下定遠旗艦和鎮遠、來遠、濟遠、平遠等艦狼狽逃回旅順港,不敢出戰,黃海的制海權遂全部由日本海軍所掌握。

    日軍在陸上和海上都已獲大勝,但是它並不滿足,在朝鮮的日軍攻佔平壤後,繼續向鴨綠江南岸推進,而清朝的大軍則蝟集九連城,清廷下旨逮問葉志超,另派宋慶總統各軍。宋慶是湘軍系統,但資望甚淺,各軍不願受其約束。這時清軍合起來不下70餘營,但宋慶無法指揮,又非善戰驍將,胸中毫無韜略。大敵當前,他竟不以重兵扼守鴨綠江沿岸,阻截日兵渡江,僅以少數哨兵據守江邊。光緒廿年九月二十六日(1894年10月24日),日軍強渡鴨綠江,宋慶只得放棄九連城,倉皇退卻,日軍乘勝急追,又佔鳳凰城和摩天嶺;另一支日軍則由新義州渡江北上,攻陷安東、岫巖州、析木城、直逼海城,截斷了清軍退路。

    日本海軍由大山巖率師進窺大連、旅順,原在旅順的北洋艦隊已聞風先逃,而陸軍馳守旅順的部隊則已開至九連城增援,接防旅順的是提督姜桂題、程永和所募的新兵。十月九日,日軍攻陷金州,分三路進逼旅順、大連,不到一個月工夫,旅順、大連相繼被日軍佔領。

    清陸軍已然潰不成軍,不過殘餘的海軍尚逃匿威海衛,日本軍方毫不留情,要徹底消滅清朝海軍,因此向威海衛發動攻勢。光緒廿年十二月二十五日(1895年1月10日)自榮成登陸,向西攻擊,以拊威海衛之背。光緒廿一年正月初五日(1895年1月30日)攻陷威海衛炮台,同日,日艦25艘包圍威海衛港口,海陸兩軍夾攻停泊在劉公島的大清北洋艦隊,海戰爆發,定遠和來遠兩艦中魚雷沉沒,靖遠則被大炮擊沉,丁汝昌眼見大清海軍敗得如此淒慘,自己身為海軍統帥,有何面目上岸,因此放聲痛哭,仰藥自盡。丁汝昌一死,北洋艦隊大小軍艦30餘艘,高豎降旗,悉為日本俘獲。

    當時清朝的海軍可分為北洋、南洋、閩洋、粵洋四支,北洋艦隊最強最大,四支海軍互不相屬。甲午年春間李鴻章主持海軍大會操,粵洋艦隊的廣甲、廣乙、廣丙三艦被檄調參加會操,操畢恰遇戰爭,遂併入北洋艦隊以壯聲勢。六月廿三日,廣乙護送高昇輪載兵往牙山,遇敵火攻,兩船被毀。八月十八日鴨綠江之戰,廣甲逃回大連,中途擱於沙磧,亦告沉沒。廣丙則為日軍所俘。接洽投降的道員牛道竟致書日本受降的海軍提督伊東-亨說:

    「廣甲、廣乙、廣丙三艦向隸廣東,冠以廣字可為證明;查廣東一省,本與軍事不相干涉,今甲乙之劫,僅存一丙,北洋已無以對廣東,望貴提督念廣東為局外之義,並思該艦管帶張副將(實系程璧光)日來有往返傳語之勞,可否提出該艦,即交與該副將帶回廣東,俾得於總督前略存體面,不勝感激。」

    中日兩國在朝鮮開戰後,李鴻章委直隸臬司周馥辦理東征轉運事宜。周馥邀袁世凱襄助,袁乃赴鳳凰城設局,這時候日兵已將渡鴨綠江而西。扼江的清軍各路統帥如宋慶、劉盛休、馬金敘等兵雜將囂,毫無紀律,索械索餉,隨給隨棄。

    袁世凱就清軍的後勤補給作了一個全盤的建議,他說:

    「新民廳在榆關至鳳凰城中間,東扼遼河,水陸通衢,奉北雜糧,輻輳於此,宜設糧台,厚儲糧餉,按前後要站,分設官車,隨時協雇民車,分段轉運。盛京以東亦有數處當可採買,擬於駐兵處就近買存。總以新民廳為根據地。」

    光緒廿年(1894年)九月,日軍渡遼河,馬玉昆、宋得勝力戰敗北。宋慶擬退扼摩天嶺,袁認為日兵必分三路進,徒守一路,無濟於事,這時他害肺炎,力疾赴遼設餉局所。而日軍在岫巖州花園口下游登陸,分兩路進軍,一支向大東溝,一支向皮子窩進發,防守的清軍疲於奔命。十月袁至望寶台,潰兵搶掠運局車馬,袁搜截數百人,殺戮數人,才阻遏了搶掠。

    清軍無論訓練和作戰、都是舊法,日軍已完全西法,兩相對比,不堪一擊,袁據此給了盛宣懷一個電報云:

    「西人用兵大概分為四排隊,前一排散打,敗則退至第三排後整隊,以第二排接應,輪流不斷,後排隊伍嚴整,亦以防包抄傍擊。又隊後數里駐兵設炮,遏止追兵,掩護殘卒,雖敗不潰。今前敵各軍平時操練亦有此法,乃臨陣多用非所學,每照擊土匪法,挑奮勇為一簇,飛奔直前,宛同孤注,喘息未定,已逼敵軍,後隊不敢放槍,恐誤擊前隊。只恃簇前數十人,擁擠一處,易中敵彈,故難取勝。後隊又不駐兵收束,一敗即潰。請告統帥,飭各軍照西法認真練習。」

    又說:「劉盛休軍事以潰掠為事,毫無戰志。聶士成軍兵不過千餘,又精壯俱歿,呂道生軍亦傷亡大半,實難再戰。莫若調回整頓。……宋慶南援,似知嶺不可守,退難過沈,故請作游擊之師。事勢至此,惟有停戰議和,較為合算。」

    光緒廿年(1894年)十二月,清廷派兩江總督劉坤一督辦關外軍事,駐節榆關。光緒廿一年(1895年)二月牛莊、營口相繼失陷,李鴻章奉命赴日本議和。袁向劉坤一陳說戰略:

    「管見用兵必須嘗罰公平始足以資鼓勵,我公駐關督師,應請隨時分別賢否,立予抑揚,庶諸將咸知懲勸,冀可挽救。查馬玉昆膽識兼優,宋得勝忠勇成性,均疊經苦戰,始終如一。似宜請旨嘉獎,俾益加奮勉。吳鳳柱、徐邦道兵多騷擾,不知自愛,似宜申斥,俾知警惕。營口防營蔣希夷委棄重地,肆行剋扣,似宜俟兵隊解散後,從嚴參辦。此五人只舉其尤,時艱至此,惟望淑慝先分,庶中材皆知激勸。」

    光緒廿一年(1895年)正月,袁復趕返前所(地名),與聶士成會晤。二月返石山站,牛莊和營口相繼陷落,於是清廷下詔派李鴻章赴日本議和。這時,由於清軍海陸均慘敗,舉國震動,朝野嘩然,眾謗集於李鴻章,有謂李鴻章私通日本,「用一衛汝貴而百戰之淮軍化為叛卒,用一丁汝昌而大桅之鐵甲盡屬漏舟」,有人竟參奏李鴻章的親信運軍火接濟日軍。大家不相信中國會敗於日本,遂將戰敗責任諉諸李鴻章。李奉命接洽議和,不敢成行,因西太后正在生病,而光緒不允割地。在這和戰未決的當口,日軍揚言將北取遼陽,西攻山海關,清將長順、依克唐阿匆遽告急,而關外各軍亦爭棄防地,紛紛後退,自相驚擾,不久遼南和牛莊亦告陷落。

    清朝的海陸大軍都已徹底潰敗,局勢演變到了非和不可,清廷這才再下諭旨,責成李鴻章前往馬關與日本訂城下之盟。

    光緒廿一年(1805年)二月,清廷正式向日本求和,並派遣日方所指定的李鴻章為談判代表。這時日軍已陷威海衛和遼東半島,北京危如累卵。李鴻章和日本首相伊籐博文、外相陸奧重光於三月廿日在馬關舉行首次會議。李鴻章和伊籐本系舊識,兩人見面甚為親切,一談就談了三個多小時,在這次會議上,李代表戰敗國,一切都立於不利地位。日本因為是戰勝一方,所以條件極為苛刻。

    當馬關和會開始後的第三天,就是三月廿四日,李鴻章竟在會後返回旅邸途中,被日人狙擊,子彈轟入面頰,登時暈絕。當他甦醒後,拒絕停止會談轉而就醫,他說,「國步艱難,和局之成,刻不容緩,豈能延宕誤國,寧死不願就醫。」他的衫履滿佈鮮血,李鴻章慨然說:「此血所以報國也。」他有馬關記事詩一首,詩曰「勞勞車馬未離鞍,臨事方知一死難;三百年來傷國步,八千里路弔民殘。秋風寶劍孤臣淚,落日征旗大將壇,寰海塵氛紛未已,諸君莫作等閒看」。

    日本自信可以戰勝中國,不過未料到勝得如此迅速和容易,途一經開戰後,清朝竟如此的不堪一擊。日本食髓知味,因此野心大增,得寸進尺,在談和時並不停止軍事行動,俾求議和條件可以更有利於日本。馬關和談開始時,日本的種種留難,藉故拖延,都是因為這個原因。不過當李鴻章被刺後,情勢遂為之一變,一個戰敗國家的議和首席代表,竟被日人狙擊,給國際間的印象是太惡劣了;李鴻章因被刺而換到和平,但《馬關條約》仍是很苛刻的。

    《馬關條約》於光緒廿一年(1895年)四月十七日簽署,內容是:

    (一)朝鮮獨立;

    (二)割遼東半島、台灣和澎湖列島讓給日本;

    (三)中國賠償給日本軍費二萬萬兩;

    (四)允許日本人在中國各通商口岸從事商業工藝製造;

    (五)凡西洋各國在中國所獲的特權,日本均得享受。

    這個條約簽署後,西方國家為之大嘩,認為日本已侵犯了西方列強在中國的利益。尤其是俄國,俄國一直把遼東半島當作勢力範圍,如今竟被日人奪取,怎肯干休,於是便聯合德、法等國出面共同干涉,而日本則表示英國可以占舟山,俄國可以占北滿,德國亦可取沿海一島。日本這個主意是瓜分中國的辦法,但俄國不願接受。俄國野心不止是北滿,而是包括朝鮮和東北,雙方利益上既有這麼大的衝突,當然很難談得攏,幸而日本這時還不敢公然和列強決裂,因此勉強地把遼東半島退還中國,由清朝出銀3000萬兩為交換條件。

    和議後,李鴻章成為眾矢之的,萬謗交集。他這年73歲,擔承衰老的清廷內外大政,內心確是非常痛苦。他曾寫了一封信給新疆巡撫陶模,可見其心境:

    「十年以來,文娛武嬉,釀成此變。平日講求武備,輒以鋪張靡費為言,至以購械購船悉為歷禁。一旦有事,明知兵力不敵,而淆於群哄,輕於一擲,遂致益發不可收拾。戰絀而後言和,且值都城危急,事急萬分,更非平常交際可比,兵事甫解,謗書又騰,知我罪我,付之千載,固非口舌所能分析矣。」

    甲午戰敗和《馬關條約》大大地傷了中國人的自尊心,可是中國人,並沒有接受這個教訓而自覺自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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