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這十八歲的怨子歸病在苟氏家中,到了前半夜,她發高燒,渾身又冷,又渴又餓,身邊無人照顧,這個可憐勁就甭提了。子歸實出無奈,從床上起來,要到前屋找口水喝。身子搖搖晃晃,就到了前屋。她把水瓢剛拿到手裡,突然聽到上房屋傳出來男女說話的聲音。子歸聽了一愣,因為她來好幾天了,苟氏的家裡,除了自己之外,沒有發現第二個人,根本就沒有男人,因何半夜傳來男子的聲音?子歸還聽見男女的笑聲很不正常。嘁嘁喳喳正在那兒秘談,她可就動了疑心了。不是有那麼句話: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她想要看看是怎麼回事,也忘了喝水,就輕手輕腳從屋裡出來,趕奔上房,趴在窗戶台邊,把耳朵貼著窗戶紙仔細聽著。就聽苟氏和一個男人說話:「價錢都定了嗎?」「嗯,都定好了。」「真給一百兩?」「那還錯的了?你看,定錢都給咱了,這是二十,到咱們交人的時候,是一手錢,一手貨,分文不欠。」「哎喲,真行。不過你可不能讓外人知道。倒賣人口這可是死罪呀。」「哎呀,寶貝,你沒看看現在什麼時候嗎?刀兵四起,到處都在打仗,官府早他娘的跑啦,誰還顧得著這事啊!你就放心發財吧。把她一賣,就剩下咱們兩個人,又有銀子,下半生豈不享福嗎?哈哈……」「要真是那樣就好了,哎,我再給你燙燙酒。」子歸聞聽,嚇得趕忙一閃身,躲到矮牆後面。見那苟氏提著一盞燈出來,可能是趕奔前屋去燙酒。時間不大,她端著酒壺還有盤菜,又回到上房屋,回手把門關好。子歸這才從矮牆後面轉出來,趴在窗戶邊繼續偷聽。這陣兒屋裡是又吃又喝,就聽那男人說話:「這簡直是飛來風啊,該著咱們發個小財。嘿,有福之人不必忙,無福之人跑斷腸。」「看你說的,我也沒想到能出這事。」「哎,寶貝,你可得注意點,別讓她跑了。人家明天就來拉人。到時候人不見了,咱可受不了。」「你放心,她正在鬧病,借給她兩條腿,她也走不了。」「哈哈哈哈哈……」子歸一聽,大吃一驚,心說:這不是指著我說的嗎?哎喲,壞了!怪不得苟氏對我這麼好,一再挽留不讓我走,鬧了半天,她背著我把我給賣了。我掉進了賊窩呀!子歸想到這兒,氣得渾身直抖,好險沒坐到地上。
但是,子歸不愧是總兵的女兒,經常跟他爹在一起,學過粗拳笨腳。另外,她膽子也比較大,跟一般的婦女有所不同。一怒之下,她要看看究竟,把窗戶紙舔濕了,又往屋裡觀瞧,苟氏那就甭提了,靠著門那兒坐著個男的,這男人能有五十歲掛零,長得尖嘴猴腮,把帽子摘了,用個銀簪子別著髮髻,外衣脫掉,裡面穿著襯衣,閃露著胸膛,一看就不是個好人。桌子上放著白花花二十兩銀子。這小子一手拿筷子,一手端著酒杯,正在逍遙自在地喝酒。子歸一想,我得趕緊回屋想個對策。就這樣回到自己屋裡。一著急,也忘了自己有病了。她一想,這對狗男女,把我給賣了,明天人家就要來拿人,我得乘此機會逃脫性命。時間是刻不容緩,非馬上走不可。子歸想到這兒,趕緊把自己的東西收拾收拾,轉身往外就走。
可到了院裡她猶豫了一下,上哪兒去呢?有家難奔,有國難投,舉目無親,抬頭無故。我身落異鄉,就好像掉進龍潭虎穴之中。甚至連東西南北我都辨不清,該去投靠何人喲?子歸又一想,管它呢,能跑到哪兒我就跑到哪,只要不把我賣了就行。想到這兒,她就奔前屋那個穿堂門,只要把門閂拔開,開門就是街上。但是,她來到這兒,心裡一著急,門閂拔不下來了。三拽兩拽,好不容易總算把門閂拔落了。哪知道發出了響聲,咕咚!一下,正好碰在旁邊的木頭上。夜深人靜,聲音傳出去挺遠。就聽屋裡說話:「誰呀?」把怨子歸嚇得魂不附體。此刻,她不顧一切,來到街上,奔正東就跑。苟氏聽到聲音,奔到屋裡一看,喲,壞啦!怨子歸跑啦。那男人一驚:「是嗎?剛才開門的就是她,快追!」子歸剛跑到小十字街,苟氏和那個男人就追出來了。「她跑不多遠,就在前邊,在那兒呢,快追!」他們這麼一咋唬,怨子歸聽得清清楚楚的,連頭也不敢回,出了蒲州奔大山就跑。你想,夜深人靜,一片大山,道路崎嶇,坎坷不平,兩旁邊除了亂草就是亂石,要不就是樹林,高一腳淺一腳,道路難行。怨子歸站起來摔倒,摔倒又站起來,渾身上下碰得全是傷。苟氏跑得慢,那個男的可跑得快。這傢伙跟兔子似地,三竄兩縱就攆到怨子歸身後:「好哇,你往哪跑,你給我站住!」這男的使了個惡虎撲食,往上一撲,把子歸壓在身下。你想想,在那封建年代,男女有別呀,雖然兩個人歲數相差懸殊,這也不便呀,子歸臊了個大紅臉,回手就給他一巴掌。可這男的不顧一切,從腰裡掏出繩子,打算把怨子歸給捆上。
說到這兒,咱們得作個介紹,這男的是幹什麼的,他跟苟氏是什麼關係,剛才他倆說的是什麼意思?原來這小子姓劉,叫劉謙,是蒲州城裡鞋鋪的一個掌櫃的。這個傢伙為人刻薄,不走正路,專門尋花問柳,在女人身上下功夫,他跟這苟氏是老交情。苟氏沒嫁到老萬家之前,就跟他私通,兩個人勾搭連環。苟氏嫁給老萬家之後,兩個人的關係也沒斷,都是這劉謙給出的主意,從藥鋪裡買了兩包砒霜,先害死老頭,後害死喜良。父子倆隔著不到一個月全死了,這財產就落到苟氏手裡。劉謙和苟氏一商議,早晚找個機會離開蒲州,找個地方一落戶,咱就結成正式夫妻,白頭偕老。兩個人是這麼密謀的,但是,現在天下大亂,清兵進關,崇禎皇帝吊死景山,李自成兵敗長安,張獻忠在兩湖兩廣一帶轉戰南北,各地的義軍風湧而起。有一些老百姓被逼迫得走投無路,也都揭竿而起,佔山為王的,落草為寇的,遍地都是賊。所以,他沒敢動,兩個人就在這蒲州隱匿著,等待機會再走。偏趕上怨子歸前來投親。這苟氏把子歸安撫住,跟這劉謙商量,問他這事怎麼辦。劉謙暗地之中看見怨子歸,瞅見水靈靈一個大姑娘,就動了壞心。跟苟氏一商量,可不能讓她走,最好把她轉賣出去。就憑這姑娘的模樣,最少也值一百兩銀子。能發個不小的財呢。苟氏也同意,就這樣,劉謙到外邊跑了一圈,果然把這事給辦成了。本地有個土匪頭,姓李叫李胖子。這小子不幹好事,劉謙到那兒,三下五除二就把這事訂好,一百兩銀子買個大姑娘,今晚上他來找苟氏,就為說這事。沒想到正說的時候被怨子歸聽見了。子歸這一逃,發出響聲,所以劉謙和苟氏追出來了,劉謙能不著急嗎?他跟土匪頭子打過交道,把訂錢都收了,到時候人跑了,那土匪頭李胖子就能把他殺了。因此,可把他急壞了,把子歸攆上就打算綁架。
就在這緊急關頭,順著山路來了個出家人,是一個上了年歲的尼姑。就見那尼姑圓領大袖,背了個包袱,手拿拂塵,藉著月光,正好被子歸看見了。子歸能不喊嗎?「救人哪!救人哪!」聲音傳出多遠去,就驚動了這位出家人。這老尼緊行幾步,來到了出事地點,用拂塵一指劉謙:「孽障,這是怎麼回事?黑夜之間,因何動手綁她?」劉謙一看,心說:你管得著嗎?你走你的道兒得了,仨鼻子眼——多出這口氣。把眼一瞪:「去去去,我樂意綁就綁,她是我們家的逃奴,我綁她是理所應當,跟你有什麼關係!」老尼一聽,這個人說話太無理了,就問子歸:「姑娘,他說的是真話嗎?」「哎呀,老人家,您快救救我吧,不是那麼回事。我是到萬家投親的,他們偷著把我賣了,為此我才逃走,被他們攆上。老人家,求您幫幫忙,救救我。」話不多,說得很清楚。老尼聞聽此言,慈悲後倒豎,方便眼圓睜:「阿彌陀佛!孽障,你竟敢做這樣傷天害理之事,你還不給我住手!」老尼本想規勸他幾句,可劉謙這小子不知道站在面前的是什麼人。他火往上撞,撂下姑娘怨子歸,奔老尼撲來了,掄拳就打,招惹得這位出家人大為不悅。老尼往旁邊一閃,把巴掌就舉起來了,照著劉謙腦袋就是一巴掌。其實這老尼沒使勁,可是沒想到就聽「叭」地一聲,把劉謙的腦袋擊碎了,他登時就死在山坡上了。老尼往後一退,把眼閉上:「善哉,善哉!我佛慈悲,貧僧這是出於無奈,造孽呀,造孽。」子歸在旁邊看得清楚,不由地大吃一驚。
子歸發現這出家人武藝相當高,赤手空拳,一巴掌就能把人打死。甭問,這是個世外的高人。現在子歸無處投奔,舉目無親,抬頭無故,拿著老尼就當了親人了。她跪倒在地,聲淚俱下,磕頭哭道:「老師父,您發發慈悲,就把我收下吧,我實在無路可去。」老尼一看怨子歸太可憐了,這才把她扶起來。回頭看有樹林,把子歸引進樹林,兩個人找了塊青石坐下,這出家人就問:「你叫什麼名字?」「我叫怨子歸。」「噢,你家在什麼地方?」「潼關。」「你父親是幹什麼的?為什麼不在你的身邊?」這一問,怨子歸哭了:「老師父有所非知,我父乃是潼關總兵,名叫怨煥章,他乃是大明朝的忠臣。可是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得罪了朝中顯貴,為人所害。只因袁崇煥一案,我父受了株連,被錦衣衛抓拿到了北京,現在死活不明。我母因傷心過度,一命嗚呼。我父臨走之時留下遺言,讓我趕奔山西蒲州前來投親,我這裡有個未婚夫叫萬喜良。哪知我來這裡撲了空,我那未婚夫在一個月以前已經死去。我沒有辦法,就住到他們家裡。婆婆是個續絃,姓苟,哪知此人面善心惡,勾串這個男人,要將我出賣。沒想被我發現,我才奪門而逃,被他追趕上,欲將我送給歹人,幸好師父趕到,這才給我解了圍。這就是以往的經過。師父啊,我現在一個親人都沒有,望求師父就把我收留了吧。」子歸言罷泣不成聲。這出家人一聽,真動了憐憫之心,道:「也罷,姑娘啊,既然如此,你就跟著我走吧。」「噯,謝謝恩人。」
書中代言:這個出家人可不是一般的人。這也是怨子歸不幸之中的萬幸,她遇上的這位出家人乃是華山修羅剎華山派派主,叫碧眼神尼達空大師。怨子歸她是不清楚,要在武林界,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門戶中,提起達空大師,無不敬仰。這達空根本就不收徒弟,因為身份太高,她那弟子徒孫都得七八十歲,她能收十八歲的大姑娘嗎?就由於情況特殊,這才把她收下。簡短捷說,達空大師一直把怨子歸帶回華山到修羅古剎。從此以後,怨子歸無處可去,一心一意跟老師學藝。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幾十個年頭過去了。後來,不僅清兵入了關,統一了全中國,而且又傳到了第二代。康熙皇帝又到了康熙五十四年,您算算都多少年了。怨子歸上華山就十八歲了,滿清進關之後,順治坐了十八年,這就三十六年,又到康熙五十四年,現在怨子歸已經到了九十歲。別看九十歲了,練功夫練得返老還童,看外表就像二十多歲,沒有半點老人的痕跡。像她這種功夫也很難練,達空大師教她的功夫就甭提了:各種掌法、各種兵刃、馬前一掌金、馬後一錠銀、大口天罡技、小口天罡技、鷹爪力、金砂掌、棉紗掌、鐵砂掌、硃砂掌,是自己會的全傳給怨子歸。因為子歸出身太苦,她很少笑,老是繃著臉,這個人性情孤僻,武藝又高,所以她師父給她送個綽號叫冷面觀音。
就在怨老劍客學藝的時候,發現她老師達空大師經常夜宿不歸。到晚上就走,有時候就不回來。怨老劍客可就一愣,心說:從我到山上幾十年,可從未發現過這種情況。我老師晚上到哪去了?夜不歸宿,有什麼大事?以往的時候,老師有什麼大事都和我商量,為什麼現在不跟我說呢?她心裡就起了疑問。有那麼一天,子歸老劍客又到老師的房中,推開門一看,老劍客不在,她等了一會兒沒回來。看看天氣快四更了,怨子歸剛要轉身回自己房,就見房上咕咚!摔下個人來,把怨老劍客嚇了一跳。趕到近前一瞅,正是老師達空。只見老師面賽黃裱紙,唇似靛葉青,渾身哆嗦,連話都說不出來。子歸不知是怎麼回事,趕緊把老師抱起來,放到屋裡床上,用被子給蓋好。達空老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出話來:「徒兒,快把老師的藥箱拿來!」子歸把藥箱子拿來了。凡是武術大師,都是半拉醫師,內外兩傷,黑紅傷都能治,而且都有好藥。把小藥箱子打開,丸散膏丹樣樣俱全。達空師父告訴,把那綠色的小瓶給拿過來。子歸一一照辦,把那小瓶拿來,把蓋兒擰開,從裡面倒出三粒紅色丸藥。小粒兒不大,達空接過來倒在嘴裡了,把嘴一閉,眼也閉上,等待藥物溶化。這種藥有特殊的芳香,滿屋裡飄著香氣。工夫不大,藥溶化開了。可能藥力發作,達空師父見好了,臉色也逐漸地恢復了。怨子歸就問:「師父,這是怎麼回事?您老怎麼得病了?」「噯呀,徒兒啊,為師有件事瞞著你,始終沒跟你講。你知道這半個來月,我淨上哪兒去啦?」子歸一笑:「師父,我早發現了,不過徒兒不敢問。您今天不提我仍然不敢說,請問師父,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徒兒啊,在咱們華山的後山來了個出家的和尚,這和尚在洞中打坐,每天練功,來無蹤去無影,我就發現此人奇怪。後來經我查問才知道,此人有個綽號叫三哭和尚。這個人武術高強還不說,他有一種特殊的本領,不管跟什麼人動手,他要哭三聲,對面的這個人當時就絕氣身亡。孩子,你想想,咱們練武的人講究是二五更的功夫,得拿真實的本領,根本不會妖術邪法。究竟三哭和尚是怎麼回事?為師我決意把他弄清。後來我才發現這是欺騙人。他用哭蒙蔽大夥兒,實質他嘴裡含著一種暗器,這種暗器的名字叫七星梅花露,這種暗器細如牛毛,肉眼很難發現。但是,這種東西是用毒藥煨成的,打在人的身上,專扎人的汗毛孔,一旦扎上,這個人失去知覺,先麻木而後閉目。沒想到三哭和尚乃是一出家人,不學真正本領,竟敢用這種毒辣的手段來對付武林界的高人,實屬可恨。為師打算為武林除害,故此與他爭鬥半月有餘。暗地之中,我就想辦法破他這種暗器。你看這小瓶沒有,方纔我吃的這種丹藥,名叫九轉還陽丹,專破他的七星梅花露。今天晚上為師吃了三粒,趕奔華山的後山與他比武較量。那凶僧不知我有護身之寶,又使用出七星梅花露,為師覺著身子一麻,急忙跑回來了。不想腳下不利落,從房上跌下。剛才我又吃了三粒,這才把毒氣給截住了,這就是以往的真情。」怨子歸一聽大吃一驚。哎喲,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居然還有這樣的人。從此以後,她對三哭和尚牢記在心。到了第二天,師徒二人去找三哭和尚。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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