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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回 蒙面女行刺遭擒釋 黑影人投詩報險凶 文 / 單田芳

    話說夜闌人靜,竇爾敦正在房中打坐,突然門一開,閃進一個蒙面人來,這人居心不善,探雙臂就奔竇爾敦撲來。竇爾敦看得真切,來人使的是雙切掌,直切自己的左右鎖骨,看樣子有鐵沙掌的功夫,倏地雙掌掛著風就到了。

    竇爾敦並不招架,丹田用力,在椅子上一躍而起,從來人的頭上就穿過去了。來人大吃一驚,收不住招,雙掌正劈到椅子靠上,「喀嚓」一聲椅靠被擊碎。再回頭看時,竇爾敦已守住房門口。來人見勢不妙,飛起一腳,蹬碎窗戶,跳到院裡。這時,竇爾敦也飛身跟了出來,發現院中還有一人,也是面罩青紗,一身夜行衣靠,只是兵刃不同,背背雙刀。竇爾敦大聲喝道:「爾等是何人,膽敢夜間行刺?」

    這兩個人並不答話,彼此一點頭,「鏘啷啷」拽出兵刃。一個是三皇透甲錐,一個是鬼頭雙刀,不容分說,就撲了上來。三皇透甲錐刺竇爾敦的軟肋,雙刀奔頂梁。竇爾敦赤手空拳,並無兵刃,只見他毫不慌張,雙腳一點地,身輕如燕,騰空而起,雙刀和透甲錐都落空了。竇爾敦一閃身躲過夾攻,跳出圈外,又問道:「你們究竟是什麼人?與我何仇何恨,講明再戰不遲。」

    來人仍不答話,一轉身又奔他撲過去了。透甲錐猛刺他的前心,雙刀砍他的雙腿。竇爾敦並不進招,一晃身又把兵刃躲開。來人得寸進尺,毫不相讓,舞動兵刃頻頻進逼。竇爾敦大怒,厲聲叱道:「有讓一讓二,可沒有讓三讓四,爾等再不罷手,休怪我無情了!」

    來人不聽他的怒喝,仍緊攻不放。竇爾敦偷眼觀看,見這二人武功純熟,招招有致,式式連貫,一招一式都下過功夫,想必定受過名人的指點或傳授。使用透甲錐的那位,武功更高一籌。欲想取勝,必先服弱者,壓制強者。竇爾敦打定主意,「咳」一聲大吼,抖雙臂直奔使刀的這位就來了,「啪啪啪」就是一陣五花拳,有贊為證:

    五花拳,快如風,

    霹靂閃電一般同。

    猛虎出洞龍擺尾,

    高猿揮臂鷂翻身。

    犀牛望月千鳥叫,

    獅子搖頭萬獸驚。

    虛中有實眼花亂,

    柔中有剛招招精。

    書中代言,方才竇爾敦一味躲閃,來人自以為佔了上風,竇爾敦這一還手,二位可就招架不住了。尤其使雙刀的這位,手忙腳亂,連連後退。竇爾敦使了個「大鵬雙展翅」,用雙手把這人的刀背叼住,他慌忙用力奪刀,竇爾敦順勢,跟身進步就是一腳。這一腳可沒用力,只用腳尖點了大腿一下,這個人一個踉蹌,仰面倒地。另一人乘機,直刺竇爾敦的後心。竇爾敦馬上來個「黃龍大翻身」,透甲錐落空,他順手往下一壓錐,使錐的這位刺客站立不穩,身子往前一傾,竇爾敦乘勢探出左掌,欲擊其華蓋穴。這人感到無法躲避,只好把眼一閉等死。但竇爾敦的手掌並未擊穴,卻往旁邊一滑,又輕輕一推肩頭,這一個刺客也應聲倒地,透甲錐撒了手,甩到一邊去了。

    這時,鏢局的人聞聲趕來,佟家父子在前,眾夥計在後,高舉燈籠火把,各拿繩索棍棒,前呼後擁衝進後院。佟占山一看兩個蒙面人倒地,吩咐一聲:「綁了!」眾夥計一擁而上,把兩人緊緊地捆起來。竇爾敦一擺手,大家退在兩旁。竇爾敦問二人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來此行刺?」

    二人直立在竇爾敦面前,一言不發。佟占山喝道:「難道你們是啞巴不成?為什麼不回話?」「說!」「快說!」眾人吆喝著。

    刺客還是不言語。竇爾敦緊走幾步,來到二人面前,一伸手把臉上罩的青紗揭下。不揭還罷,這一揭不由得使竇爾敦大吃一驚,忙把手一縮,「啊」地倒退了一步。這是為什麼?原來刺客竟是兩位年輕女子。眾人也感到十分意外,驚詫不已,面面相覷,一時不知所措。

    這兩位女子,身段苗條,倩影婀娜,均在三十歲芳齡。使透甲錐的那位,個頭略高,瓜子臉,桃花面,雙目如星,炯炯有光,柳葉細眉,朱唇皓齒,俊俏之中透著威嚴,嫵媚之中含著冷峻;使雙刀的那位,中等身材,體形微胖,紅霞面皮,杏核黑眼,小口玉牙,娥眉高挑,一股英氣,怒目冷對。

    竇爾敦沉吟良久,正色道:「你們究竟是何人?受誰主使而來?」

    二女緊閉著嘴,仍然沉默不語。竇爾敦不便多問,吩咐眾人道:「來呀,給她們鬆綁,放她們一條生路吧!」「師父!」佟占山道:「這太便宜她們了,至少也要送到官府查辦才是。」竇爾敦搖搖頭,催促一聲:「快給她們鬆綁,女流之輩,不必計較。」眾人不敢抗命,忙走過去,把綁繩解開。二人先是一怔,而後活動一下四肢,旋即飛身上房。竇爾敦喚道:「且慢!請把你們的兵刃帶走!」那兩位女子如夢方醒,轉身又從房上跳下來,腳一鉤,手接兵刃,隨後瞟了竇爾敦一眼,想要說什麼,又沒有開口,然後一縱身,躍上房脊,身影一晃,便隱沒在朦朧的夜色裡。

    竇爾敦令眾人散去,自己也回到房中休息,佟家父子跟著進來,掌上燈,尋問經過。竇爾敦講了事情經過之後,佟闊海皺起眉頭說:「不問便知,刺客一定是胡景春和夏重五所派,就這樣放走,豈不太便宜了她們。」「是呀!」佟占山隨聲附和道:「即便放她們走,也要問個明白,我早就料到那些人不會罷休的。師父,別看您這樣寬待他們,這幫傢伙,既不會領情,也不會改過,反而更放縱了他們。請多加防範才是呀!」

    竇爾敦沉吟不語。佟闊海說:「常言道,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依我之見,大師還是迴避一下為好。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們伺機要加害於您,這樣下去,太危險了!」竇爾敦問道:「我走了,你們怎麼辦?」佟闊海口打唉聲說:「惹不起,躲得起,恩公走後,我把鏢局門一關,也走而了之,找個安寧的好地方一呆,吃口舒心飯算了。」竇爾敦搖頭道:「那樣損失太大,依我之見,你這鏢局還是照舊營業,我多住一些時日就是了,看他們究竟有何神通?」「那太好了,實在是太好了!」佟家父於喜不自勝。說實在的,他們盼的就是這個,現在聽竇爾敦說不走了,正中下懷,歡愉之情,難以言表。

    竇爾敦為什麼改變了主意?原因是自己走了,怕招禍給佟家父子。雖不能斷定行刺之事是胡景春所為,但十有八九與自己抱打不平有關。現在,真要甩手遠走他鄉,就對不住鏢局所有的人和佟家父子,也太不仗義了。

    當夜,佟占山把幾個小頭目,招集在一起,叫他們近日多帶一些人,暗藏利刃,在鏢局周圍巡風放哨,加強防衛,嚴密監視同順鏢局的舉動。

    翌日,鏢局照常營業。按照佟占山的吩咐,眾人把街口打掃得乾乾淨淨,櫃檯擦洗得明光珵亮,大門口掛起永昌鏢局的大旗。院內有的修鏢車,有的擦磨刀刃,顯得十分忙碌。佟占山搬了把椅子,坐在鏢局門口,眼睛觀察著四周。但見同順鏢局門前冷冷清清,閘板上著,大門緊閉,只開著個角門,偶爾可看見有幾個人出出進進,縮脖藏腦,不知在做些什麼?這就叫咬敗的鵪鶉,鬥敗的雞;勝者王侯,敗者寇。佟占山也不在意。

    書說簡短,這一天過得平平穩穩,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入夜後,佟闊海親自領班查夜,竇爾敦照舊在房中打坐,一連四天並沒有出現異常現象。難道同順鏢局徹底認輸了?也許防備是多餘的?眾人議論紛紛,莫衷一是,竇爾敦也摸不著頭腦。

    到了第五天黃昏,鏢局正要關門上極,突然從大道上來了兩個人,轉眼間到了永昌鏢局門前。佟占山定睛一看,正是前幾天晚上,來的那兩個女刺客。佟占山霍然站起身,高聲喝道:「二位又來做什麼?莫非又要前來行刺?」

    張大頭驚慌地叫道:「快來人哪!」眾夥計聞聲紛紛趕到,各拿器械,把二人團團圍住。這兩個女子並不畏縮,其中那個高個子的大跨一步說:「來就不怕,怕就不來,少要逞兇,我看你們哪個敢動?」佟占山也不示弱,厲聲喝道:「你們為何而來?是報復還是另有貴幹?」那女子冷笑道:「我們無事不來,要見見鐵羅漢竇爾敦。」佟占山問:「見我師父有什麼事?」「下戰書!」那女子從懷裡取出書信一封,往地上一擲說:「交給竇爾敦!」然後倆人轉身就走了。

    佟占山待二人走遠,才持信回到後院。此刻佟闊海正陪著竇爾敦閒談。佟占山開門進來說:「師父,信。」「噢,哪來的?」竇爾敦把情接過來問。佟占山道:「是那兩個女刺客送來的。」竇爾敦又問:「是她們?都說了些什麼?」佟占山回答道:「什麼也沒說,把信一扔就走了。」

    竇爾敦感到蹊蹺,急忙把信皮撕開,展書觀看,上寫:

    鐵羅漢竇爾敦:

    久聞大名,不曾拜望!今晚三更忠孝祠一會,願求教一二。不得有違!

    下面沒有落款,竇爾敦看罷,交給佟家父子,佟闊海看完了一皺眉,急問竇爾敦:「恩公以為如何?」竇爾敦道:「很顯然,這人與那兩個女刺客有關,看意思是想會會我。」

    佟占山插言道:「師父,去不得,她們準定沒安好心,在忠孝祠設下了埋伏,預備了殺手,這是一條毒計,您可千萬不能上這個當!」竇爾敦笑道:「為師最講信義二字,焉有不去之理?」佟占山發急道:「這算什麼信義,您又沒答應她們?」竇爾敦道:「你沒見她們把信扔下,就走了嗎?為什麼不待答覆?不聽回信?這就說明人家對我相信,知道我非去不可。我若不去,豈不失信於人!」佟占山又道:「師父,可是她們居心不良啊!」竇爾敦冷笑道:「為師雖非英雄,亦不是無能之輩,即使她們居心不良,最多不過一死而已。為行正義就要敢入龍虎潭;闖蕩江湖就不怕擔風險。人活一世,避免不了有爭鬥,你不惹他,他就惹你,想躲也躲不開,想擺也擺不掉。你們佟家惹著誰了?夏重五為什麼要置你們於死地?世上有邪惡,就不會平靜。為師學藝十五年,就是要抱打天下不平事。你將來或許能成為我的真正弟子,切不可貪生怕死,要勇於伸張正義,懲惡揚善,多為黎民做善事!」竇爾敦一席話,使佟家父子心悅誠服。佟闊海道:「恩公所言極是,只是此去凶多吉少啊!」竇爾敦看出他們替自己十分擔心,安慰著說:「你們不必多慮,不會出什麼差錯,我有辦法對付她們的。」

    「師父,您去也可以,多帶些人吧!」佟占山不放心地說。竇爾敦搖頭說:「用不著,人多了顯眼,處處都不方便。」佟占山說道:「那您就把我帶去好了!好師父,您就答應了吧!」竇爾敦道:「你的心意我領了,不過,你也不能去!你的武功不是她們的對手。」佟占山滿面通紅,無言可對,只好作罷。

    佟闊海道:「既然恩公心意已決,我們也就不敢阻攔了,請問您還需要些什麼?」竇爾敦道:「忠孝祠在哪兒,告訴我就行了。」佟闊海道:「西關外,離城二十五里,順著城關大道一直往前走,路南便是。」「因何叫忠孝祠呢?那是個什麼地方?可有人住持?」竇爾敦問。

    佟闊海答道:「據說這是唐初李世民,為紀念大將王君可的夫人趙氏而修建的。因年代久遠,祠堂早已倒塌,現在只剩下一些敗垣斷壁,荒涼不堪,並無人住持。」

    佟占山接口道:「那地方陰森恐怖,經常發生人命被傷害之事。因此,本地人也管它叫小鬼門關。」「哦,原來是這樣!」竇爾敦點點頭說:「你把我的包袱和三節棍拿來就是了。」「是!」佟占山轉身退出,時間不大,把包袱和三節棍取來,又讓夥計趕快給師父準備些夜飯。竇爾敦道:「你父子放心休息去吧,咱們明天見。」佟闊海道:「不知恩公幾時歸來?」竇爾敦道:「這很難說了,最遲不過明日黃昏吧!」

    佟家父子只好告退。竇爾敦把房門關好,一邊喫茶一邊尋思赴約的事。他把包袱解開,把應用之物檢查了一下,從裡邊取出百寶囊,斜背到身上。

    晚飯後,竇爾敦提前打坐養神,運用元功。天交定更,他睜開眼睛,從座位上下來,活動一下筋骨,止滅燈火,拎著三節棍走出房門,順手把門掩好。

    天黑如墨,四下裡寂靜無聲,一絲風也沒有,唯有星光閃爍。竇爾敦一晃身上了院牆,跳到後街,順著大道直奔西關,時間不大來到城下。他順著馬道登上城頭,來到女兒牆邊,從皮囊裡取出飛爪百練索,抓到垛口上,拽了拽,感到非常結實了,這才一抬腿跨上城頭,順著百練索溜下城去。雙手一抖,飛爪張開,盤好練子,又塞進皮囊裡。

    竇爾敦越過護城河,順著大道往前疾行,不多時就穿過城關區了。眼前已經來到郊外,路兩邊都是莊稼地,現在正是七月中旬,還未開鐮收割。黑油油的麥浪一眼望不到頭,田野裡百花吐蕊,五穀飄香,空氣格外清新。竇爾敦精神一振,張開大口,狠狠地吸了幾口,舒心地邁開大步,向西而行。突然,眼前有個黑影一晃,眨眼間又不見了。竇爾敦看得真切,急忙止住腳步,暗道:「這是誰?是夜行人出沒,還是衝著我來的?身法可夠快的。」他十分謹慎地往前走著。

    「唰!」那條黑影又出現了,就在竇爾敦前邊相距不足五十步遠的地方晃動。由於天黑,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看不分明。竇爾敦急於弄個水落石出,一哈腰嗖嗖幾步就追過去了。那黑影似乎覺察到了有人跟蹤,施展開「陸地飛行術」,像箭似地向前猛躥。追了一會兒,眼前出現一片樹林,黑影一閃身就跳了進去,隨著往後一甩手,拋出一物,落到竇爾敦腳下。竇爾敦一怔,再看時,那黑影已消失了,悄然無聲。竇爾敦拾起那物一看,原來是包著塊石子的紙團,紙上有字。竇爾敦把火折子取出來,迎風一晃,燃起火光。

    書中代言,這種東西是綠林人常備之物,既能照明,也能取火。其形好像一把折扇,用時打開,不用時折起,便於攜帶。火折子裡邊有硫磺煙硝,見風就著火。

    閒言少敘,且說竇爾敦,藉著火光,定睛往紙上觀看。上寫:

    拜佛不入忠孝祠,

    香煙久斷鐘聲稀。

    莫誇英雄好膽量,

    粉黛影裡藏殺機。

    落款寫著「飛天怪叟」。

    竇爾敦看罷,犯了尋思,這「飛天怪叟」是什麼人?從沒聽說過。可以看出,此人並無惡意,他既瞭解自己,也瞭解對方。難道我真的不該赴約?此處真有「殺機」。又一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然來了,斷無退縮之理。竇爾敦想罷,把那紙團揣在懷裡,收起火折子,又繼續前行。天交二鼓,已經來到忠孝祠。

    竇爾敦站到大道上,東張西望,猛然發現路南有一大片樹林,隱隱約約矗立著一座石刻牌樓。他信步下了大道,順著麥壟往前走,不多時走進樹林,來到石刻牌樓之下,這才看清楚,在牌樓左右還有幾對石人石馬,腳下是殘缺不全的神道碑,周圍長滿了荒草,幾隻貓頭鷹受驚而起,發出-人的叫聲。

    竇爾敦正站在牌樓下發愣,忽然從荒草中躥出一個人來。竇爾敦生後退了一步,把三節棍握緊,待來人走到近前,這才看清楚,原來這人就是行刺他的高個女子。只見她手握三皇透甲錐,冷笑道:「鐵羅漢,你真來了,有膽量。請吧!」說完一轉身,往裡邊就走。竇爾敦沒言語,在她身後跟著。那女子走得很快,三躥兩縱,跳過倒塌的殘牆,來到忠孝祠的大院裡。竇爾敦閃目一看,兩排古樹參天,中央是條神道,眼前好像有座亭子,亭子上漆黑一片。

    就見這女子停身站住,眼望亭子高呼:「師父,竇爾敦來了!」

    稍停片刻,忽聽亭子裡發出刺耳的尖叫聲:「來人哪,掌燈!」有人應道:「喳!」頓時,亭內外燈光輝耀,亮如白晝。竇爾敦手橫三節棍,定睛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欲知何人約會竇爾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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