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看破世情挹香悟道 參開色界瘋道談情 文 / 佚名
話說金挹香自從辭官守制歸來,重訪舊時眾美,俱杳然無存,僅剩雪琴等四人,真個風流雲散,迭變滄桑。回憶前情,猶是恍然在目,如今隔了十餘年,眾美人死的死,從良的從良,竟去了二十八人。浮生若夢,不覺慨然長歎。心中想道:「我金挹香幼負多情,蒙眾美人相憐相愛,確是前世修來這一團的艷福,世所罕有。誰知仍舊要你分我散,豈非與做夢一般無異!其中憐香惜玉,擁翠偎紅,乃是一個癡夢,花晨月夕,談笑詼諧,無非是一個好夢;就是入官筮仕,也不過一個富貴夢而已。如今是癡夢、好夢、富貴夢都已醒來,覺得依舊,與未夢時反添了許多惆悵,費了許多精神,徒替他們勤作護花鈴,而到底終成離鸞別鵠。真個是水花泡影,過眼皆空。我金挹香悟矣!桃開千歲,乃人間短命之花;曇現霎那,是天上長生之藥。況父母的恩也報了,後裔也有望了,眾美人已分離盡了,妻妾房幃之樂已領略盡了,向平願畢,奚妨謝絕紅塵,到處雲遊,尋一個深山隱避,庶不致他日又見妻妾們春歸花謝、狼籍芳姿,而使我益添悲苦。」挹香想罷,非凡得意,頃刻間蠲恨消愁,清心寡慾,便做了一篇《自悟文》。
甫脫稿,見門公進來稟道:「外邊有個老道士,說要與老爺談情的,不知老爺可要容他進來?」挹香聽見道士,已有些不樂,又說什麼談情不談情,卻又十分奇異,便道:「他既有事而來,容他進見。」門公答應而出。不一時道士已進內廳,挹香將他一看,甚屬面善,好像那裡見過一次的。見他形狀蹊蹺,如狂如醉,便問道:「道人,你到這裡來卻是為著何事?」那道人不徐不疾的說道:「貧道因知君是個多情之輩,所以特地到來,與君談情。」挹香道:「如今我已勘破情關,掃除情念,你不要瑣瑣不絕。」道人聽了笑道:「君既參破情關,洗空情念,正不妨將情字關頭,細與君之多情人議論。」挹香道:「據你說話,看你雖則道家,於情字之中,倒像領會。你且把情字談來。」道人道:「情非一端,有真情,亦有偽情,不可不辨。你且聽我道來。一曰癡情。如君與眾姐妹十分憐惜,萬種綢繆,到後來皆棄君而去,你白白的忙了一生,豈不是癡情麼?」挹香聽了道人之言,卻甚有來歷,便又問道:「還有什麼?」道人說道:「二曰真情。試觀君之待眾美,不辭勞瘁,願護名花,眾姐妹亦能曲喻君心,皆相感激。若非真情,又豈能心心相印哉?三曰歡情。你與眾美月夕花晨,時相繾綣,豈不是個歡情?四曰離情。你既得眾美憐愛,你又恐他們各自分離,使你十分戀戀。及至鳳去台空,室邇人遠,又添出無限傷心之事。此之謂離情。五曰愁情。美人既去,惆悵紛來,又恐他們名花遭挫,欲思保護而不能,非愁情而何?六曰悲情。如今眾美俱去,不能依舊歡娛,弄得撫今追昔,淚濕青衫,豈不是悲情麼?然而世俗中這幾樁卻不易得,君也六件俱全,故可為天下第一鍾情人。假令君無癡情,則真情亦不可得;無真情則歡情亦皆成偽。然有歡情必有離情、愁情相並;既有離愁相擾,其悲情亦不卜可知矣。」
挹香聽了,點頭稱是,乃道:「塵寰中難道竟沒有如我的癡情了麼?」道人道:「有雖有,第皆由好淫中得來。」挹香笑道:「如此我的癡情從何而見?」道人道:「君之癡情乃情之所鍾,不期然而然,而非好色好淫者之比也。試觀君之於小素、秋蘭可見矣!小素一侍婢,君初遇便生憐惜,況非傾國傾城,僅不過冶容合度而已。君乃願諧燕好,不以微賤輕之,此君之鍾情一驗也。吳秋蘭一貧女也,路遇匪人,君能保護,相逢不相識,君能撫慰。此君之鍾情又一驗也。其他如與鈕愛卿舔目,為朱月素昏去,此等事,好淫好色者必不能為,而君以為之,非鍾天情者乎?」齋
挹香聽了道者一番言語,既知他是個不凡之輩,便請問姓氏。道人道:「貧道乃悟空山覺迷道人是也。因偶過此間,聞君乃多情,特來一見。方才君言參破情禪之語,據貧道看來,只怕不能踐言。想你家中五美,都在月媚花姣之候,你若看破紅塵,使他們孤鸞寡鶴,何以為情?還是不要去看破的好,想你也未必肯看破的。」
挹香道:「道人,你這句話說差了!我金挹香豈是泥而不化的人。我如今見色知空,決不肯再墮孽海、復戀塵緣的了。」說罷,將自己做的那篇《自悟文》遞與道者。道者接來一看,見上寫著:
今夫章台柔柳,最能牽公子之魂;別院癡梨,每易滯佳人之夢。綠珠紅玉,名士追隨;楚館秦樓,癡生寄托。紙醉金迷之地,山溫水軟之鄉,苟其裹足不前,安得同心相遇。紅綃寄淚,裴御史只為鍾情;《金縷》征歌,杜秋娘也曾寫怨。雖月地花天,何妨適志;而雲巢雨窟,實足■人。況乎粉藪香窩,過繁華而一瞥;情波慾海,勞繾綣以幾時。僕也歷情緣之萬劫,鍛煉成癡;證慧業於三生,溯洄盡幻。悟空花於鏡裡,識泡影於水中。今日骷髏,昔年粉黛;眼前粉黛,他日骷髏。玉貌娉婷,即五夜秋墳之鬼;翡翠眷戀,乃一場春夢之婆。轉瞬彩雲,忽悲暗月。綠章上奏,難留月下嬋娟;朱芾重來,已杳簾中窈窕。因知色即是空,或者空能見色。青蓮座上,學如來煩惱蠲除;紫竹林中,願大士慈悲普救。壯心枯寂,已如墮溷之花;塵障屏除,不作沾泥之絮矣!
那道士看了,點點頭道:「君既有心,何患不能升仙入道。後會有期,貧道就此去了。」說著化陣清風,杳然不見。挹香十分驚訝。
過了數日,挹香欲與吟梅對親,便修書與拜林,求他女兒與吟梅作室,願將小蘭與拜林為媳。未半月得了回書,拜林己皆應許,又替亦香對了陳傳雲之女,幼琴對了姚夢仙之女。
韶光易過,又是一年。吟梅已是十歲,文章詩賦無一不精,挹香又甚喜。那年卻有歲試,挹香便命吟梅入場考試,縣府試俱列前茅。到了院試之期,挹香送他進場。學憲因吟梅幼小,親自試他作文,吟梅不慌不忙的獻藝。學憲見他文字空靈,詩才雄傑,便謂吟梅道:「你抱此奇才,日後必定在我之上。」吟梅躬身謙讓了一回,又對答了幾句,方才交卷而出。
要知吟梅進否,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