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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文 / 培根

    新工具

    第05節

    四五

    人類理解力依其本性容易傾向於把世界中的秩序性和規則性設想得比所見到的多一

    些。雖然自然中許多事物是單獨而不配對的,人的理解力卻每愛給它們想出一些實際並

    不存在的平行物、連屬物和相關物。由於這樣,人們就虛構出一切天體都按正圓軌道而

    運動之說,而完全排拒了(除在名字上外)螺旋線和龍頭龍尾的想法。1由於這樣,人

    們就把「火」這一元素連同它的圈盤抬了進來,以與感官所知覺到的其他三種元素配在

    一起,硬湊成四。2由於這樣,人們還把這些所謂元素的密度比例強制地規定為十比一。

    3諸如此類的其他夢囈還有許多。這些幻想不僅影響著教條,並且影響著簡單的概念。1元素數目之所以為四,是源於元素性的屬性之數有四,那就是:熱、冷、濕、干。

    這四種屬性每兩種輪番相互結合,計有六種不同的花樣;其中除冷與熱、干與濕兩種因

    本身矛盾不能成立外,其餘四種結合正分別相當於四大元素。

    其實,就當培根著此書時,開勃勒業已論證了關於行星按橢圓軌道運動的三大法則;

    而培根沒有引為論據,看來他似乎不曾知道或者不曾同意於這個發現。(雙曲的螺旋線

    畫在軌圈上面就表現出天體緯度中的不平勻,參看二卷四八條關於自發的旋轉運動一節

    中所說螺旋線對運動軌圈的關係各點。古天文學有一種想法,認為黃道與月底軌圈以及

    諸行星的軌圈相切,上下各有凸出於軌圈的部分;

    上部的凸出圈叫作龍頭,下部的凸出圈叫作龍尾。上述兩點都說明著天體運動不是

    按正圓軌道進行的,所以培根在指出人們從愛好整齊的本性出發而作出正圓運動的虛構

    時,指責他們完全否認了這兩點想法。——譯者)

    2弗勒指出,古人們想像四大元素各有其自然的地位,其自下而上的層次為土、水、

    空氣、火;火圈高於空氣之上(克欽則說,古人們把四大元素想像為共繞一個中心的四

    套圈盤,其自內而外的層次為土、水、空氣、火、火圈遠在空氣之外),所以和前三種

    元素不同,是人們的感官知覺不到的。

    3弗勒指出,此說盛行於經院派,實導源於對亞里斯多德的一段文字的誤解。亞里

    斯多德在「DeGenerationeetCorruptione」一書第二章第六節曾提到「什一比例」

    之說,但他是為著舉例當作假設來提出的。——譯者

    四六

    人類理解力一經採取了一種意見之後(不論是作為已經公認的意見而加以採取或是

    作為合於己意的意見而加以採取),便會牽引一切其他事物來支持、來強合於那個意見。

    縱然在另一面可以找到更多的和更重的事例,它也不是把它們忽略了,蔑視了,就是借

    一點什麼區分把它們撇開和排掉,竟將先入的判斷持守到很大而有害的程度,為的是使

    原有結論的權威得以保持不受觸犯。講一個故事來作譬喻:有一次,有些人把一個廟中

    所懸的一幅許願得逃船禍圖指點給某人看,問他還承認不承認諸神的威力;這人卻反問

    道:「不錯,但那些許願之後而仍然溺死的人又在哪裡畫著呢?」1這句話乃是一個很

    好的回答。其實,一切迷信,不論占星、圓夢、預兆或者神簽以及其他等等,亦都同出

    一轍;由於人們快意於那種虛想,於是就只記取那些相合的事件,其不合者,縱然遇到

    的多得多,也不予注意而忽略過去。至於在哲學和科學當中,這種禍患則潛入得遠更詭

    巧;在那裡,最先的結論總是要把一切後來的東西,縱使是好得多和健全得多的東西,

    染過一番而使它們與它自己符合一致。此外,無關於如上所寫的那種快意和虛想,人類

    智力還有一種獨特的、永久的錯誤,就是它較易被正面的東西所激動,較難被反面的東

    西所激動;

    而實則它應當使自己臨對兩面無所偏向才對。實在說來,在建立任何真的原理當中,

    反面的事例倒還是兩者之中更有力的一面呢。21弗勒指出,西塞羅(Cicero)在「DeNaturaDeorum」一書第三章第三七節曾述

    及這個故事,據說這「某人」乃是戴高拉斯(Diagoras,公元前第五世紀希臘哲學家,

    以「無神論者」作為姓氏)。狄歐堅尼萊遏夏斯(DiogenesLaBrtius,公元第二世紀希

    臘歷史學家,著有「哲學家傳記」十卷)在略有變化的形式下亦講到這故事,則指其人

    為犬儒學者狄歐堅尼(DiogenestheCynic);但他同時說戴高拉斯亦有此事。——譯

    者

    2弗勒指出,培根在這裡似指排除法,這在第二卷中是講得很多的。參看一卷一○

    五條。——譯者

    四七

    人類理解力最易被同時而陡然打入心中從而足以充填想像力的一些事物所引動;經

    此之後,它更假想一切其他事物和那些包圍著它的少數事物多少總有些相似,雖然它並

    不能看出怎樣相似。至於說到要往復從事於許多遠隔而相異的事例,俾使原理得像入火

    一樣受到一番考驗,1那麼人的智力就完全遲鈍而不相適,除非有嚴格的法則和統治性

    的權威來強制它到那裡去。1本書二卷從二一到五二條就是這種努力的例示。——譯者

    四八

    人類理解力是不安靜的;它總不能停止或罷休,而老要推向前去,但卻又是徒勞。

    正由於這樣,所以我們總是不能想世界有什麼末端或界限,而永遠似不得已地想著總還

    有點什麼在外邊。我們也總是不能想那悠悠永古究系如何而流到今天;一般所認定把時

    間劃為過去的無限和未來的無限的那種想法是無法站得住的,因為那樣勢必發生無限有

    一大一小之別,而無限就消失下去而趨向於成為有限。1關於一條線的無限可分割性,

    2同樣由於思想欲罷不能之故,也有著相同的微妙情形。而在對原因的追查當中,這種

    欲罷不能的情形則作祟更甚:對於自然中的最普遍的原則,本只該照著它們被發現的樣

    子認定它們就是絕對的,而不能再以什麼道理來把它們歸到一個什麼原因;可是人類理

    解力由於自己不能罷休之故,卻仍要尋求自然秩序中的什麼先在的東西。結果,它在努

    力追求較遠的東西中卻回頭落到近在手邊的東西上,就是說,落到目的因上;而這種原

    因分明是與人的性質有關而與宇宙的性質無關的,而正是從這個根源上就把哲學攪得不

    成樣子了。3可以說,把一個對於最普通的東西還要尋求原因的人和一個對於附屬的、

    特稱的4東西也不想尋求原因的人相比,前者並不是一位較不拙劣和較不膚淺的哲學家。1說無限沒有大小之別,一分大小,就失其為無限而趨為有限,這是對的。

    至於說無限一分過去和未來就要發生一小一大之別,這卻不合邏輯。這話不外兩個

    意思:或則把過去的無限誤想為極大的有限,因而當然要說未來的無限遲早要大過於它;

    或則因為未來無限地轉為過去,就誤以為過去必然要大過於未來。前者是把最大的有限

    與無限混為一談;後者是沒有見到:假定一條線是無限長而沒有上下端極,就根本無所

    謂中點(即上下各半),因之更無所謂偏上偏下(即上短下長或下短上長)的。——譯

    者

    2這是指亞里斯多德的話;他的著作中有幾處都說,在理論上,每一尺一寸都是可

    以無限地分割下去的。

    3參看二卷二條。——譯者

    4弗勒說,這是邏輯上的一個名詞,指與相應的普遍命題處於對待關係中的特殊命

    題,例如,對於「一切甲都是乙」這一全稱命題來說,「有些甲是乙」就是特稱命題。

    四九

    人類理解力不是乾燥的光,1而是受到意志和各種情緒的灌浸的;由此就出來了一

    些可以稱為「如人所願」的科學。

    大凡人對於他所願其為真的東西,就比較容易去相信它。因此,他排拒困難的事物,

    由於不耐心於研究;他排拒清明的事物,因為它們對希望有所局限;他排拒自然中較深

    的事物,由於迷信;他排拒經驗的光亮,由於自大和驕傲,唯恐自己的心靈看來似為瑣

    屑無常的事物所佔據;他排拒未為一般所相信的事物,2由於要順從流俗的意見。總之,

    情緒是有著無數的而且有時覺察不到的途徑來沾染理解力的。1弗勒指出,這一用語是借自赫拉克利泰,他有一句常被稱引的名言說,「最聰明

    的心乃是一種乾燥的光」。

    2弗勒指出,這一用語是借自赫拉克利泰,他有一句常被稱引的名言說,「最聰明

    的心乃是一種乾燥的光」。

    五○

    人類理解力的最大障礙和擾亂卻還是來自感官的遲鈍性、不稱職以及欺騙性;這表

    現在那打動感官的事物竟能壓倒那不直接打動感官的事物,縱然後者是更為重要。由於

    這樣,所以思考一般總是隨視覺所止而告停止,竟至對看不見的事物就很少有所觀察或

    完全無所觀察。由於這樣,可觸物體中所包含的元精的全部動作就隱蔽在那裡而為人們

    所不察。由於這樣,較粗質體的分子1中的一切較隱微的結構變化(普通稱為變化,實

    際則是通過一些極小空間的位置移動)也就同樣為人所不察。可是恰是上述這兩種事物,

    人們如不把它們搜到並揭示出來,則在自然當中,就著產生事功這一點來說,便不能有

    什麼巨大成就。同是由於這樣,還有普通空氣以及稀於空氣的一切物體(那是很多的)

    的根本性質亦是人們所幾乎不知的。感官本身就是一種虛弱而多誤的東西;那些放大或

    加銳感官的工具也不能多所施為;一種比較真正的對自然的解釋只有靠恰當而適用的事

    例和實驗才能做到,因為在那裡,感官的裁斷只觸及實驗,而實驗則是觸及自然中的要

    點和事物本身的。1弗勒指出,培根在物質的最後構成的問題上似乎採取了在某些方面與德謨克利塔

    斯(Democritus)的原子論相同的學說;這就是說,他認為一切物質的東西都是若干極

    小的分子在一定的排列之下所組成。他與德謨克利塔斯不同之處則在:他否認存在虛空

    的假設;他亦不承認物質是不可變的。參看二卷八條。——譯者

    五一1

    人類理解力依其本性傾向於作些抽像而賦予流逝的事物以一種本體和實在。但是,

    把自然化成一些抽像實不如把自然析為若干分子為合於我們的目的,如比其他學派探入

    自然較深的德謨克利塔斯2學派就曾是這樣做的。我們所應注意的對象,與其是法式,

    不如是物質,不如是物質的結構和結構的變化,不如是單純的活動,3不如是活動或運

    動的法則;因為法式只是人心的虛構,4除非你管活動的那些法則叫作法式。1本條為二卷二至七各條對隱秘過程和隱秘結構的論述準備了張本。——譯者

    2古希臘哲學家,唯物論者(公元前四六○年生);最著名的學說為原子論。

    與一卷五七條合看,可看到培根對這個學派的全面評價,從而理會培根自己研究自

    然的態度。——譯者

    3拉丁本原文為actuspurus,英文本在這裡譯為simpleaction,在一卷七五條又譯

    為pureact,我統一地譯作「單純活動」。克欽註釋說,所謂單純活動,是指一物體在

    自身之內由自身所作的活動或進展,如植物的生長就是。——譯者

    4培根之使用法式(form)一詞,他自己在二卷二條中說,「是因為它沿用已久成

    為熟習之故」,在二卷一七條中又警誡人們,「不要把我所說的話應用到他們的思辨迄

    今所想慣的那種法式上去」。於是同一「法式」之名,在培根用來就有兩種迥不相同的

    意義:有時就是所謂「沿用已久」,「人們所想慣」的那種「法式」(而這又是培根所

    要否定的),有時則是他自己所講的具有特定意義的「法式」。他在這裡以及在別處所

    否定的,誠如弗勒所指出,是象柏拉圖所講的idea(理念,或譯理型)那種東西,即

    「那種在物質上不是全無界定就是界定不當的抽像法式和理念」(見二卷一七條);他

    更反對「法式產生存在」的意見,認為那是人心本身的一個錯誤(見二卷二條)。至於

    培根自己所講的法式(在哲學術語上稱為「培根式的法式」),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則

    是「絕對現實的法則和規定性」,是物質中的單純性質和單純活動的法則,是「事物的

    真正區別性」,是「真正的種屬區別性」。參看一卷六六、七五、一二四,二卷一至二

    ○各條,特別是二卷一七條。——譯者

    五二

    綜上所述,我所稱為族類假象的假象就是這些樣子。它們或則起於人類元精本質的

    齊一性,1或則起於它的成見性,或則起於它的狹窄性,或則起於它的不知罷休的運動,

    或則起於情感的注入,或則起於感官的不稱職,或則起於感受的樣式。1上文第四五條指出「人類理解力依其本性容易傾向於把世界中的秩序性和規則性

    設想得比所見到的多一些」,這裡進一步說明這種本性的根源是在人類元精本質的齊一

    性。培根在「AdvancementofLearning」一書中說過:「由於人的元精具有平勻和劃

    一的本質,所以往往就自然中設想出並杜撰出較實際為大的平勻性和劃一性」,這話可

    資參證。——譯者

    五三

    洞穴假象起於各個人的心的或身的獨特組織;也起於教育、習慣和偶然的事情。屬

    於這一類的假象,數目是很大的,花樣是很多的;我將僅舉那攪渾理解力最甚和最須指

    出加以警惕的幾條為例。

    五四

    有些人留戀於某種特定科學和思索,這或則由於他們幻想自己就此成為有關的著作

    家和發明家,或則由於他們曾在那些東西上面下過最大的苦功,因而對它們有了極深的

    習慣。

    這類人若再從事於哲學和屬於普遍性質的思索,則會在服從自己原有的幻想之下把

    這些東西加以歪曲和色染。在亞里斯多德那裡就特別可以看到這種情況,他把他的自然

    哲學做成只是他的邏輯的奴隸,從而把它弄成富於爭辯而近於無用。1又有一幫化學家

    從火爐中的少量實驗就建立起一個異想天開的哲學,僅以少數參考事物為骨架;2又如

    吉爾伯忒,他也是在十分辛勤地致力於磁石的研究之後一下子就進而建造了一個合於自

    己所心愛的題目的整個學說體系。31關於培根對亞里斯多德的意見,參看一卷六三、六七條以及一卷一一至一四關於

    批評舊邏輯的各條。——譯者

    2參看一卷六四、七○條。——譯者

    3吉爾伯忒(WilliamGilbertofColchester)英國伊麗莎白女王和詹姆士一世

    的御醫,著有《磁論》(DeMagnete)一書(一六○○年出版)。克欽引海蘭姆

    (Hallam)的話說,吉爾伯忒的《磁論》「集合別人關於這個題目的所有的知識,而他

    同時就成了英國實驗哲學之祖」(見海蘭姆所著《歐洲文學史》第二卷第二部第七章第

    二一節)。

    培根在本書中許多地方(一卷六四、七○,二卷三五諸條)講到他,總是指責他所

    用方法的狹隘性。英譯本原注就此評論說,實則「他的《磁論》一書經得起科學的考驗,

    比培根自己的多數科學揣想還強得多」。克欽亦指出,吉爾伯忒是考伯尼(Copernicus)

    體系的堅強支持者,還遠遠走在培根之前。克欽說,「他的錯誤(假如可以算是錯誤的

    話)乃在過多地自縛在磁力這一個題目上,而又傾向於期待從這裡得到過大的結果」。

    克欽又提到,伽利略在其第三篇對話中討論到吉爾伯忒的體系時,亦是帶有很大敬意的。

    他還指出,培根在「DeAugmentisScientiarum」一書第三卷中卻亦承認了吉爾伯忒應

    得的讚揚。——譯者

    五五

    涉及哲學和科學方面,不同的人心之間有著一個主要的也可說是根本的區別,這就

    是:有的心較強於和較適於察見事物的相異之點,有的心則較強於和較適於察見事物的

    相似之點。大凡沉穩的和銳利的心能夠固定其思辨而貫注和緊釘在一些最精微的區別上

    面;而高昂的和散遠的心則善能見到最精純的和最普通的相似之點,並把它們合攏在一

    起。但這兩種心都容易因過度而發生錯誤:一則求異而急切間誤攫等差,一則求似而急

    切間徒捉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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