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文 / 游川和彥
說出了心中真正想說的話之後,舞永的心情輕鬆了不少。對男性的緊張感雖然還是無法去除,但心中的畏懼已經比剛開始和緩多了。即使電車擠滿了人,舞永還是告訴自已要克服心理障礙,迫強自己坐上電車。
這天,舞永再次前往攝影棚,拍攝上次未完成的檔案照片。
直樹在工作和打球方面也都恢復了往日的活力,臉上也有了笑容。
兩個人約好了在下一次休假時去迪士尼樂園。
這天,他們打算就像普通的情侶一般,好好地玩一天。但是,當舞永一坐上直樹的小貨車時,一種厭惡感突然襲上心頭。而當直樹關上車門,準備發動車子時,舞永覺得自己彷彿又回到出事那天的情境。狹窄的車內,緊閉的空間……她拚命想掙脫暴徒的掌握……嘴被緊緊地搗住……臉被毆打……頭不停地被壓撞在車座上的痛楚……
「好了,我們馬上就可以去見米老鼠了!太好了,路上人好像不多哩!」
毫不知情的直樹輕快地說著。但是,舞永卻神經緊繃,心臟彷彿要從嘴裡跳出來似地,她只覺得眼前一片黑,直冒冷汗。
「停車!」
舞永終於忍不住地發出了哀嚎。
直樹慌張地緊急-車,而舞永幾乎是連跑帶滾地衝下了車子。
舞永撫著胸口蹲在路旁。直樹追在她身後想伸出手拍拍她的背,卻又急忙把手縮了回來。他想起前次無意中碰到舞永時,她所發出的尖叫聲。
「對不起,我有點暈車。稍微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舞永這樣說道,但她的身體卻微微地顫抖著。直樹沒法子,只好靜靜地站在舞永身後,任憑車子一輛一輛地從旁呼嘯而過。
兩個人就這樣在路邊待了一陣子,舞永總算漸漸平靜下來。
不過,這種情況下也不可能再開車去迪士尼樂園了;直樹這樣想著,就陪著舞永到附近公園休息。
那是街上的一個小公園。老年人在涼椅上坐著聊天。噴水池旁則有幾對母子用麵包屑餵著鴿子,一副悠然自得的光景。
兩個人坐在涼椅上看著眼前的噴水池。直樹劓意地和舞永保持了一些距離,舞永也眼神茫然地看著四濺的水花。
「對不起,害你去不成迪士尼樂園!」
「不要緊!我也很喜歡這樣坐著發呆。對了,工作方面有沒有什麼進展?」
「並不是進了製作公司,就馬上會有差事可做的。從現在開始,不論是任何節目,只要有試鏡的機會,我都得去參加。可能今天擔任這個電視台的天氣預報小姐,明天又得到另一個公司做體育播報員呢!」
「真是辛苦!」
話題突然中斷,直樹不自覺地伸了個懶腰,他的手差一點碰到了舞永的肩膀,放是他警覺地縮回了手,舞永也注意到了。
「碧藍的天空飄著幾朵浮雲,現在的東京正是盛夏時節,今天看來也會是炎熱的一天。」
舞永抬起頭,彷彿在唱歌似地這麼念道,然後望著直樹輕輕地笑著。
「經紀人告訴我,平常看到的任何事物都可以拿來當播報的練習,常常這樣做,一定會有進步的!」
直樹露出了一個深表同感的表情,舞永又接著念道:
「一群白鴿聚集在噴水池旁蔭涼之處。拿起麵包碎屑喂鴿子的孩子們臉上洋溢著笑容,撐著洋傘的老夫婦在一旁微笑地望著他們。許許多多的人,用各式各樣的方法快樂地度過夏天。或許有些平淡無奇,但這裡的碓充滿了幸福、安詳、和生活的喜悅……。以上是山下舞永在都市的一角所做的報導。」
舞永的表情寧靜,還帶點小小的滿足之感。平靜的喜悅霎時充盈在直樹心中。舞永正一點一點地在恢復。以前那個活潑開朗的舞永總有一天會回來的,直樹心中這樣想著。
直樹的心中充滿著幸福之感。幾天之後,在吾郎的率領下,直樹參加了棒球比賽,他在球賽中大放異采。
但是,來替大家加油的茉莉和吾郎卻很為直樹擔心。
「他和舞永能不能順利地交往下去啊?」
「我覺得有點難。我問過院裡的醫生,他說被強暴過的女孩,百分之九十九都會和男朋友分手的。站在女孩子的立場,愈是愛著對方,就會愈覺得自己是個污穢。人,心理上會非常痛苦。特別是像她那種貞操觀念特別強的女孩子更會這麼想。到最後,男方也會受不了的。因為,這種女孩一定不願再讓男人碰她的!」
「可是,如果是自己喜歡的男人的話……」
「這和對像沒有關係,只要是男人,都不能靠近她。我想,這種感覺,男人是無法瞭解的吧!」
「是遠樣的嗎?……」吾郎凝視著在球場上揮汗如雨、表情愉快的直樹,獨自想著。
直樹的幸福之感一直持續到回家之後。
阿健正煮著拉麵準備當午餐,智香也察覺出哥哥今天的心情和往常不太一樣。
「老哥!你今天看起來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那當然囉!交了一個那麼漂亮的女朋友!」
智香之前也多少有一點這樣的預感,阿健的話更證實了她的猜測。好奇的她馬上如連珠炮般地問道.「什麼樣的女孩?你喜歡她哪一點?」直樹懶得一一回答,智香見哥哥沒搭腔,又再進一步逼問道:
「你們到幾壘了?你應該吻過她吧?」
「別說這種下流的話!」
「有什麼下流的?接吻很下流嗎?」
「如果有空在這裡說這些,還不如多花點心思想想自己未來的工作吧!我和信用金庫的經理打招呼了,他說你隨時都可以去面試。」
「不要!我最討厭那種工作!我不是說過了嘛?你不必擔心我的工作!」
「好!那你說說看,你有什麼打算?整天就只會嘴上說說而已,什麼都沒做!」
向來對智香百依百順的阿健在一旁插嘴道:「說得太過火了吧!」智香則嘟著一張嘴走上了二樓。原本愉快的三人午餐又泡湯了。
智香似乎對事事都抱若不滿。心中有許多夢想,但在找工作時卻只能屈服於灰色的現實底下。念短大時班上的同學多是家境富裕的千金小姐,各方面都覺得略遜別人一籌的智香始終無法和她們打成一片。對智香來說,最比不上這些同學的,就是沒有溫暖的家庭。母親離家出走,父親過世,和哥哥兩人守著一間不起眼的小店,智香對別人同情的眼神感到厭惡。
好強的智香不甘心自己事事都比不過別人,卻也知道不能對哥哥過分要求。自從父親過世之後,和哥哥的相處就一直都不太融洽。因此,從少女時代一宣覺得欠缺許多東西的智香,開始用一些名牌衣物來填補這份失落感。在哥哥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智香已負債纍纍了!
舞永和籐原經紀人一起前往電視台接受氣象播報員的試鏡。對方希望應試者在播報之前,能用自己的話做一小段開場白,於是舞永回憶起之前在公園中和直樹說的那些話。
「各位觀眾好!炎熱的天氣一直持續了好幾天。在這時候,建議各位可以到附近的公園散散步。讓自己慢慢沉浸在仲夏的空氣和景致之中,您也會漸漸感覺到暑氣一消而散。別再厭惡夏天,和夏天做個好朋友吧!」
舞永做了這樣的開場白之後,就開始播報各地的天氣。
舞永大致還算順暢地結束了試鏡。走出了攝影棚,她問籐原自己今天的表現如何,籐原說道:「雖然表情還略帶僵硬,不過表現得不錯!」
「太好了。不曉得有沒有可能被錄取……」
「還早呢!做這行,經驗的累積比學習更重要。一兩次沒被錄取也別介意。你剛才做的開場白的確很不錯,是不是之前曾確實地練習過?像這種日常生活的細節其實是很重要的喔!今後也要以這種態度好好加油!」
開場白受到讚美,舞永的心中感到雀躍萬分。
舞永看來似乎已完全恢復正常,但是,茉莉的上司筒井醫生卻沒有那麼樂觀。茉莉告訴他,舞永曾為了付清醫療費而來到了醫院前面,但卻表示不願再接受任何診療之後,筒井醫生如此說道:
「這是當然的了!因為她始終不願意相信自已有病。她現在只是在逃避任何會讓她回想起那段痛苦經歷的事物。比方說,她再也不願經過意外發生的那個地點,也不願看到我們的臉。但是,事件後的精神復健是很重要的。你能不能說服她回來醫院接受治療?」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這並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如果你覺得太難的話,由我出面也可以。」
「不,就交給我吧!」
從一開始就負責照顧舞永的茉莉,覺到自己有這份責任。她心中也以為,由自己來說服舞永是最適當的。
此時的直樹和舞永,每逢假日就會一起出遊。
兩個人乍看之下,就像在原宿或澀谷隨處可見的年輕情侶。但普通的情侶總是親匿地牽著手、摟著肩,而直樹卻不能對舞永道麼做。直樹心中多麼渴望能握握舞永柔軟的手、輕撫她美麗的秀髮、摟著她纖細的腰。對於心儀的女人,任何男人都會有這樣的慾望。眼前的舞永,外表有一種健康、清新的氣質,還帶點性感的魅力。但是,她的內心,卻無法接受任何異性的碰觸。直樹壓抑著心中的慾望,滿足於這種平淡,且帶點距離的交往方式。
這一天,直樹邀舞永去烤肉。實際上,這是茉莉提出的點子,借口說是吾郎喜歡戶外活動,讓四人能順利出遊。
舞永稍微考慮了一下就答應了。但一聽說茉莉也會同行時,她的臉上頓時閃過一絲不安。不過,她和直樹之間早就不需要隱瞞那件意外,實在沒有理由要再避開茉莉了。逃避是不好的!舞永俏悄地在心中激勵自己,最後終於決定參加這次的聚會。
茉莉想藉著這次出遊的機會,為舞永將來的治療開一扇窗。現在的舞永,最需要的是恢復對男人的信賴、消除心中的恐懼。若是心中的傷痕、不遠不能復原的話,或許舞永一輩子都無法對男女關係抱持健康的態度,如果到這種地步,那她未免太不幸了。
到了烤肉的當天。
三個人將小貨車停在車站前,等著舞永的到來。吾郎全副武裝,打扮得像個登山專家似地。茉莉卻忍不住譏笑他道:「又不是要爬阿爾卑斯山!」直樹則再三叮嚀吾郎和舞永交談時該注意的細節。
「第一,不准說下流的話或是黃色笑話。」
「什麼?!你愈是叫我別談,我就愈容易說溜嘴!」
不過,茉莉倒是主張一切保持自然,刻意去避諱什麼反而容易出問題。
此時,舞永也到了,四個人就準備出發。路上,直樹不時從後視鏡偷瞄舞永,擔心她是否會在途中又喊著要下車,不過,車子一路上開得很順暢,兩個女孩子也聊得很起勁。
「我最後一次到郊外烤肉是在小學的時候。上國中時,我幾乎都沒去學校。」
「茉莉小姐,難道你以前是不艮少女?」
「不好意思!被你說中了!」
兩個人笑了起來。直樹見狀後不禁在心中嘀咕著自已是白擔心一場了!因為在出發之前,直樹一直害怕舞永面對知道一切的茉莉,會表現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
到達目的地之後,四個人在溪畔下了車。
山畢筆直的枝線給人一種壯觀的感覺。從山頂向下而流的清澈溪水經過了岩石處激起了陣陣的水花。蟲嗚鳥叫,四周充滿了清新的氣息。每個人都不自覺地想讓自己融入這大自然之中。
溪水中的岩石有些滑,吾郎自然而然地拉著茉莉的手一起走。直樹也想扶舞永一把,舞永卻說:「不要緊!」而搖搖晃晃地自己一個人涉溪。
大伙找到了最佳地點之後,女孩子們就開始準備烤肉的材料。砧板上的菜刀刀鋒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出刺眼的光芒,舞永看見這個光景,眼睛露出了恐懼的神色。茉莉敏銳地察覺到,體貼地向舞永說道:「我來弄!」但舞永婉拒了茉莉的好意,拿起了菜刀切馬鈴薯。茉莉也就若無其事地和她聊了起來。
「看到你這麼有精神,我稍微放心了一點。」
「這都是托你們的福。上次去試鏡的時候,表現得比我想像中好多了!經紀人也說,照這種情況下去的話,不久之後我應該就會有工作了。我現在已經漸漸對自己有信心了,覺得每天都過得很充實。」
「這樣就太好了!加油!」
茉莉鼓勵著舞永,心中卻掠過一絲不安。而在離她們稍遠之處,吾郎正一邊準備生火一邊向直樹發表自己的感想。
「我一直擔心她會擺出一張陰鬱的臉,但是現在看起來,她好像跟一般人沒什麼兩樣嘛。真是白擔心一場!」
火燒旺之後,大夥兒陸續把肉和蔬菜排上烤肉架烤熟。
清新的空氣,再加上鮮美的肉汁滴在碳火上發出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氣,四個人早已飢腸轆轆了!直樹和吾郎像在比賽似地,狼吞虎嚥地搶著食物。
「這傢伙從以前開始就是既固執又倔強,打球的時候也是這樣。不管被對方擊出多少安打,他也絕對不會自己說要換人。每次都自作主張,就像那次,他打了一個三壘安打,結果無視於教練的阻止,硬要跑回本壘!」
「結果呢?」
「當然被封殺出局囉!當時建我也嚇了一跳,氣他胡搞一通,不聽指示。結果,你們猜他事後跟我說什麼嗎?」
「我跟大家道歉了啊!」直樹自己說道,但是兩個女孩還是轉頭想聽吾郎怎麼說。
「這傢伙原來是和當時的女朋友約好了,一定要打個全壘打給她看,所以才會那樣做的!真是服了他!我們那隊也因為他而輸了那場比賽!」
「有什麼關係呢!只不過是練習賽嘛!」
「對了,我記得那時候你身上好像還帶著一個護身符。是當時那個女朋友送你的吧?」
舞永聽了馬上從口袋中拿出那個鹹蛋超人鑰匙圈問道:「難道是這個嗎?」
「沒錯,就是這個!啊!好像又說了不該的話!」
吾郎有些尷尬自己說錯話,但直樹卻矢口否認。
「才不是呢!這個是我妹妹給我的!真的!」
「說的也是,你老爹過世之前,你和智香感情原本很好的。發生了那麼多事,還有你老媽也……」
舞永插嘴道:「他母親不是已經過世了嗎?」
「什麼?你媽死了?什麼時候的事?」
「我家的事沒什麼好提的!」直樹略帶慌張地敷衍了過去。
吃完飯後,四個人開始玩起羽毛球來了。
吾郎和舞永先坐在一旁看著直樹和茉莉對打。舞永問起了直樹母親的事,吾郎回答道:
「那小子的老爹會那麼早過世,全是因為他老媽的原因。他老爹過世之前兩年左右,她和別的男人跑了。原本幸福美滿的家庭從此就變了樣。直樹的老爹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就開始酗酒,結果,在直樹念高三,剛好是夏季選拔之前就……」
「所以,他才繼承了那間店啊……!」
「是啊!其實,不知道是故意要做給他老媽看,還是因為太恨她了,否則,一個高中都還沒畢業的孩子,是不會自己說出要繼承那家店的話的。就是因為如此,他才會跟你說他老媽已經死了……」
輪到吾郎和舞永對打了,坐下來休息的茉莉對直樹說道:
「我想麻煩你一件事。希望你能說服舞永回醫院複診。」
「可是……,有這個必要嗎?她看起來很好啊!」
「這種說法或許有點老套,不過,我想告欣你,她心中的傷還沒痊癒呢!就像白天的月亮一樣!」
「白天的月亮?」
「嗯!大概沒有人會意識到白天也有月亮的存在吧!其實,我們雖然看不到,但它實際上還是存在的。」
「你是把月亮比做精神創傷?」
新的不安湧上直樹的心頭,他凝視著揮拍打球的舞永。舞永雖然一副專心打球的樣子,其實眼睛不時偷困著在一旁坐著的直樹和茉莉,在心中揣測著兩個人的談話內容。
一天的活動就在平和、快樂的氣氛下結束了。
在夕陽的餘暉中,四個人踏上了歸途。
「哇!今天玩得真開心,下次四個人再一起出來玩!」
「當然好囉!偶爾到戶外來活動活動筋骨還真不賴呢!」
吾郎一不小心又說溜了嘴,舞永帶著懷疑的神色問道:「偶爾?他們不是說你向來喜歡戶外活動的嗎?」直樹和茉莉不禁瞪著吾郎。
但舞永的臉色馬上又變得開朗起來。
「我懂了!你是為了要替我打氣才特地來的吧!謝謝你的好意!」
吾郎尷尬地說了聲「哪裡!」心中卻有些懷疑遠是舞永的真心話嗎?同時,其他三個人也都滿腹心事。
終於,車子開到了舞永的住處前面,此時天色早已暗了下來。
和直樹一起下車後,舞永開朗地向吾郎和茉莉道謝,然後目送著他們的車子離去。
但是,當車子消失在路的盡頭時,舞永的表情立即像洩了氣的皮球似地冷了下來。「很累嗎?」直樹關心地問道,但換來的卻是舞永的歎息聲。
「今天的郊遊是誰提出的?」
她的語調之中已沒有之前的那種開朗了。舞永之前的表現完全是拼了命裝出來的。
「我也不想騙你!這是大家為了讓你鬆一口氣,舒解壓力而想出來的……」
「真的只有這樣嗎?那你今天和茉莉小姐在談些什麼?她一定在跟你提我的事吧?」
直樹想起茉莉曾托他勸舞永回醫院接受檢查的事情,但這種情況下他當然不能向舞永說出這件事。
「她並沒有跟我說什麼,她只是說看到你一切正常,她也鬆了一口氣而已。」
「你說謊!」
「你每次都誤會我,以為我心裹在打什麼主意、在向你刺探什麼……你這樣是不是想太多了?」
「這是因為你對我太小心翼翼了!你在我面前總是刻意裝得非常開朗,對我非常體貼。我不喜歡這樣的感覺,這對我來說是一個負擔!」
「我這麼做都是為了你啊!」
「那,你為什麼要跟那個老師說我的事呢?你告訴了他,沒錯吧!如果你真的為我著想的話,為什麼要告訴他我的事呢?這種事愈少人知道愈好的啊!」
這件事,直樹的確對舞永感到有些內疚。但是,當時舞永斷然地拒絕了他,他心想兩個人注定要分手了,才會把它當做過去的事說了出來。而且,當時的他心情很亂,失去了平日的冷靜。
「老師常常都會聽我傾吐心中的煩惱。」
「我是你心中的煩惱嗎?」
「我並沒有這樣說!」直樹放大了聲量。
「你別叫得那麼大聲!」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剛才四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不是玩得好好的嗎?」
為什麼兩個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會變成現在這種樣子呢?之前那個爽朗的舞永到哪裡去了?舞永一語不發地走進了公寓,留下錯愕不已的直樹。
此時,吾郎也送茉莉到她的住處之前。
「你在發什麼呆啊!她比想像中的正常多了。照這種情形看下去,他們應該可以好好交往下去。說不定,兩個人還會結婚呢!直樹那傢伙,這次好像是玩真的!從以前到現在,他也經歷過不少事……」
「你真是個好人,那麼關心富堅!」
吾郎一高興,想進茉莉的屋裡坐坐,卻被她直截了當地拒絕。
「你想我會讓一個害太太自殺的人進我屋裡嗎?我問你,如果我喜歡上你的話,你會怎麼辦?」
「我當然會很高興的啊!」
「你會跟我結婚嗎?」
「別說這種事嘛,茉莉小姐!」
「這麼說來,你交女朋友只不過是想玩玩而已,我說的沒錯吧?」
被茉莉著著實實地問倒,吾郎只好苦笑著說:「精神科的護土還真厲害啊!」
「對不起啦,這是職業病!」
「今天,我只好乖乖回家了!」
「如果可以的話,下次再告訴我有關你太太的事?」
茉莉的話讓吾郎的興致全消,他說了聲拜拜,就駕著小貨車離去了。
翌日,茉莉把直樹叫到醫院裡,向他詢問有關說服舞永來醫院複診的事。但是,一看到直樹的表情,茉莉就猜到答案了。
「她還是不願意來?」
「我會想辦法的!就算她不來醫院,我也會在她身邊好好保護她的,不會有問題的!」
「你在說什麼啊?我告訴你,這可不是用這種羅曼蒂克的想法就能解決的問題啊!你實在太天真了!」
「為什麼?」
「你自己心裡也明白吧!你們根本不像一對正常的情侶!」
「沒這回事!我們可是很正常地在交往的!」
「但是,你不是連碰都不敢碰她嗎?」
「在別人面前才會這樣!」
「那,你告訴我,你握過她的手嗎?抱過她嗎?吻過她嗎?和她發生過關係嗎?老實說,醫院方面也很傷腦筋的啊!」
她知道我們的情形……。茉莉用彷彿是精神科醫生的口吻逼問直樹,直樹不禁怒從中來。
「這事跟你無關,請你不要再干涉我們的事,好嗎?」
他冷硬地丟下這句話,然後轉身就走。心中的怒氣,彷彿馬上就要爆發出來似地。
除了因為被茉莉踩到痛處而發怒之外,直樹心中也深為自己無法和現在的舞永再拉近一點距離而苦惱。多想抱她,想緊緊地擁抱她,但是,直樹卻不能這麼做。總是強忍著心中慾望的自己,是多麼地可悲啊!
直樹快速地穿過醫院的長廊,突然,眼前出現了由子的身影。
由子剛到藥局領了藥,卻很巧地看見直樹迎面而來。
直樹並不想和母親說話,但由子卻把他攔了下來。
「我們談談好嗎?智香最近有點怪怪的。」
聽到是有關智香的事,直樹不得不帶著一張不愉快的臉,跟著母親走到醫院中庭,在涼椅上坐了下來。
「我覺得,她好像有什麼煩惱似地。我想,應該跟錢有關吧!如果不是踢鬲利貴之類的事情有瓜葛的話倒還好……你可要多注意她一點喔!」
由子那憔悴的臉龐上浮現了擔心的表情,但直樹卻毫不領情。
「現在才裝出一副母親的樣子,是嗎?不必你擔心,我們自己也能過得好好的!」
「只是因為之前智香跟我說了一些奇怪的話,所以我才提醒你的……。她問我當年離家的時候,心情是怎麼樣的?是否並不是因為喜歡那個男人,只不過是因為討厭這個家而想快點逃出去?我在想,她之所以會問這些問題,是不是因為她的心裡也這麼想?你就算不原諒我,但也要跟那孩子談一談吧!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儘管告訴我!」
「難道你現在是想贖罪嗎?別想得太美了!你到現在才後悔,對我們來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我知道你非常恨我。十二年前我要踏出家們的時候,你的眼神就像利劍似地插在我背上,到現在我都還記得。但是,我並不後悔自己這樣做。我對我的這一生所做的決定,沒有任何後悔!」
由子直直地望著兒子的臉。
「別說大話!你根本只有想到自已而已!你不要再出現在我們的面前了!如果你再來找我們,我不會饒過你的!」
「你這語氣簡直像流氓!」
「我不屑於你這種人生的態度!到死都不屑!」
「知道了。我不會再來找你們了!太可笑了,竟然要我向你們低頭!」
兩個人互相向對方丟下狠話之後,由子轉身離去。直樹用銳利的眼神望著由子漸去漸遠的背影,發現那背影已不似以往那般地精神奕奕了。呆立不動的直樹頓時被湧上的悲哀所淹沒。
翌日,直樹也如同往常一般地打起精神開始工作。
昨天由子說的話還盤桓在直樹腦裡。他對昨天自己的口不擇言感到些許懊悔。不過,直樹在心底又覺得自己有權那樣指責她。那時,他不知有多少回看到擦著鮮紅指甲油的母親偷偷地和那個男人通電話。他對每次都得在背後窺視母親的偷情,感到厭惡萬分。接下來,他又夜夜看著母親吵著要和父親分手。他記得母親曾哭著求父親起碼讓她帶智香走,但最後,母親終究拋下一切而離開了!
正當直樹一邊怔怔地想著這些往事,一邊整蕩著衣服的時候,智香回來了。智香只輕率地和他打了聲招呼就直接衝向二樓。直樹跟著妹妹上了二樓,卻發現智香一副馬上又要出門的樣子,正匆忙地換衣服。
「幹嘛!人家在換衣服,快出去!」
直樹發現智香的衣服都是一些昂貴的名牌服飾。
「喂!這個多少錢買的?我在開洗衣店,對衣服的價錢多少也有點概念。這些根本不是你的零用錢買得起的!」
「我有打工。」
「打什麼工?」
「我沒做什麼丟臉的事就對了!」
直樹打開智香的衣櫥,裡面塞滿了各式各樣華麗的衣服。香奈兒、范倫鐵諾……全是些名牌的衣物。
「這些不可能是你打工就買得起的吧!你難道是用偷來的?」
「我怎麼可能做這種事?」
「那你說,這些錢是哪裡來的?」
智香一時怒火上升,她打開抽屜,扔出幾張紙。「這是什麼?」直樹撿起來一看,竟然是學生貸款申請書,直樹一時愕然,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在想什麼?隨便想都知道,這些錢不是簡簡單單還得清的啊!你到底打算怎麼樣?不要一句話都不說!」
但是,智香用一種直樹從未見過的反抗表情瞪著他。
「你是從什麼開始變成老爹了?哥哥!」
「你說什麼?」
智香有些歇斯底里地將吊在衣架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扔到榻榻米上。
「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情?一看到我就嘮叨個不停,簡直就跟老爹一樣。要不要我告訴你,你平常都跟我說些什麼話?早點回來、工作找得怎麼樣?不要和奇怪的男人交往!就只有這三句而已!我已經聽膩了!下次你用錄音帶錄起來好了!」
直樹勃然大怒,打了智香一巴掌。
「世界上有像我們這種兄妹嗎?」
智香撫著臉頰,一邊哭一邊衝下樓梯。
直樹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散落在榻榻米上的衣服,他沒想到智香會變成這個樣子。過了一陣子,直樹稍微平靜之後走下樓梯,但心情還是很糟。於是,直樹情不禁地拿起電話筒。
此時,舞永正好剛洗過澡坐在梳妝台之前。裹在大浴巾下的肩膀上留著清清楚楚的刀痕。突然之間,電話鈴響了起來,舞永一時之間嚇了一跳。
並不是被人偷窺或是曾有人打騷擾電話來,只是,從那件意外之後,即使是平凡無奇的電話鈴聲也會給她帶來些許的恐懼感。她有些不安地拿起話筒,原來是直樹打來的,但聲音有消沈。
「怎麼了?好像沒什麼精神?」
「只不過有點累罷了!大概是中暑吧!」
直樹原本想把母親和智香的事告訴舞永,結果還是打消念頭。因為這畢竟不是很愉快的話題。
「上次真是對不起……」
「別這麼說,是我自已不好!」
「我答應你,以後不再特意地對你過分體貼,讓你不自在。」
「我也不再隨便胡思亂想了!」
前嫌盡釋,兩個人都鬆了一口氣。
「一聽到你的聲音,我就會變得有精神!」
「如果喜歡聽我的聲音,隨時都歡迎來電!」
舞永帶著爽朗語氣說道。
「講電話時,兩個人好像都變得比較坦白呢!不過,能見面當然更好!我好想見你。」
直樹誠懇地說道。緊握著話筒的舞永也有同樣的想法……
第二天,在球場上投著球的直樹,突然發現從遠處慢慢走過來的人是舞永時,覺得很驚喜。
吾郎順著直樹的視線望去,也發現了舞永。「好好地投一球啊!直樹!」吾郎替直樹打氣。直樹全神貫注,奮力投出一球。好球!打者揮棒落空。吾郎高興地大叫:「太帥了!「直樹也和舞永交換了勝利的手勢。
這局結束之後,直樹來到了舞永身旁。
「怎麼了?」
「我來這裡會給你添麻煩嗎?」
直樹說道:「怎麼會呢?」臉上掩不住喜悅的笑容。此時,阿健過來叫道:「老闆,輪到你打擊了!」舞永彷彿突然想起什麼似地,笑著對直樹說:
「喂!能不能打一個全壘打給我看?」
「好啊!一切包在我身上!」
對方球隊的隊員們一直對直樹喝倒采,由於他們言詞略帶粗俗,站在打擊位置上的直樹不時擔心地望著舞永。但是,舞永卻帶著一張開朗的臉,開始了棒球賽的轉播。
「好了,現在是兩人出局的滿壘情況。輪到打擊的是富堅選手,他有機會擊出關鍵性的一球。壘上的選手能夠跑回本壘嗎?現在正是緊要關頭,投手投出了第一球!」
直樹奮力一擊!舞永繼續著她的轉播。
「打擊出去!球朝五外野方向飛去,球非常的遠,是否會成為全壘打呢?」
大家的視線都隨著球而移動……。但是,很可惜,這是一支界外球。
「太可惜了,球稍微出了一點界。不過,實在是打得非常遠。投手大概也嚇出一身冷汗了吧!」
看來這個播報員似乎是站在打擊者這邊的。
「好了,投手又投出了第二球!」
時間彷彿在一瞬間停止似地,球呼嘯地打中了直樹。他頭上的球帽掉落在地上,直樹跟著地翻了個觔斗後,就倒地不起了。
救護車將直樹送到醫院裡。
還好,經過緊急包紮處理之後,直樹並無大礙,就先出院回家了。
吾郎和舞永、阿健都很擔心地望著額頭上敷著冰毛巾,身上蓋著薄毯,躺在榻榻米上休息的直樹。
「你還好吧?如果會痛的話,就要再去醫院一下!」
「不要緊的……」
舞永擔心地望著直樹。過了不久,吾郎把直樹交給舞永照料,就拉著阿健離開了。他打算讓直樹和舞永兩人單獨相處一下。
舞永盯著直樹,一邊倒了一杯冰涼的麥茶。
「對不起……我沒有射出全壘打!」
「你別這樣說……」
「我每次都在緊要關頭出差錯!每次都這樣!真是氣人!」
就在這時候,舞永輕輕地握住了直樹的手。由於太意外了,直樹一時之間只是傻優地看著舞永。等他回神後,直樹也緊緊地反握住舞永的手。舞永並沒把手抽走。直樹在手上加了一點力道,一把把舞永拉了過來。
直樹把舞永壓在榻榻米上,將唇慢慢地蓋在舞永的唇上。舞永沒有抗拒……雲時之間,直樹的內心充滿了感動,胸口覺得一陣熱。
直樹緊緊抱住了舞永,他的雙手微微地顫抖著。
舞永按捺著心中的恐懼。她拚命告訴自己,這個擁抱和那個惡夢不同,這是很美妙的事。但是,恐怖和不安終究還是壓倒了她,舞永使勁吃奶的力氣將直樹推開。
「為什麼……連我也不行嗎?我也和其它男人一樣嗎?」
「不是這樣的……對不起……對不起!」
爬起身來的舞永飛也似地衝了出去,留下悵然若失的直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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