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 一個正直的人 09 阿妹談阿哥 文 / 維克多·雨果
為了說明迪涅主教先生的家庭概況,為了說明那兩位聖女怎樣用她們的行動、思想、甚至女性的那種易受驚恐的本能去屈從主教的習慣和意願,使他連開口吩咐的麻煩都沒有,我們最好是在此地把巴狄斯丁姑娘寫給她幼年時的朋友,波瓦捨佛隆子爵夫人的一封信轉錄下來。那封信在我們的手裡。
我仁慈的夫人,我們沒有一天不談到您。那固然是我們的習慣,也還有另外一個理由。您沒有想到,馬格洛大娘居然在洗刷天花板和牆壁時,發現了許多東西。現在我們這兩間原來裱著舊紙、刷過灰漿的房間,和您那子爵府第相比,也不至於再有遜色。馬格洛大娘撕去了全部的紙。那下面有些東西。我們用來晾衣服,沒有傢俱的那間客廳,有十五尺高,十八尺見方,天花板和樑上都畫了仿古金花,正和府上一樣。從前當作醫院時,它是用塊布遮住了的。還有我們祖母時代的板壁。不過應當看看的是我的房間。馬格洛大娘在那至少有十層的裱牆紙下發現了一些油畫,雖然不好,卻還過得去。畫的是密涅瓦1封忒勒瑪科斯2為騎士。另一幅園景裡也有他。那花園的名字我一時想不起了。總之是羅馬貴婦們在某一夜到過的地方。我還要說什麼?那上面有羅馬(這兒有個字,字跡不明)男子和婦女以及他們的全部侍從。馬格洛大娘把一切都擦拭乾淨,今年夏天,她還要修整幾處小小的破損,全部重行油漆,我的屋子就會變成一間真正的油畫陳列館了。她還在頂樓角落裡找出兩隻古式壁兒。可是重上一次金漆就得花去兩枚值六利弗的銀幣,還不如留給窮人們使用好些;並且式樣也相當醜陋,我覺得如果能有一張紫檀木圓桌,我還更合意些。
1密涅瓦(Minerva),藝術和智慧之神。
2忒勒瑪科斯(Telemaque),智勇之神。
我總是過得很快樂。我哥是那麼仁厚,他把他所有的一切都施給窮人和病人。我們手邊非常拮据。到了冬天這地方就很苦。幫助窮人總是應當的。我們還算有火有燈。您瞧,這樣已經很溫暖了。
我哥有他獨特的習慣。他在聊天時,老說一個主教應當這樣。您想想,我們家裡的大門總是不關的。任何人都可以闖進來,並且開了門就是我哥的屋子。他什麼都不怕,連黑夜也不怕。照他說來,那是他特有的果敢。
他不要我替他擔憂,也不要馬格洛大娘替他擔憂。他冒著各種危險,還不許我們有感到危險的神情。我們應當知道怎樣去領會他。
他常在下雨時出門,在水裡行走,在嚴冬旅行。他不怕黑夜,不怕可疑的道路和遭遇。
去年,他獨自一人走到匪窟裡去了。他不肯帶我們去。他去了兩星期。一直到回來,他什麼危險也沒碰著。我們以為他死了,而他卻健康得很。他還說你們看我被劫了沒有。他打開一隻大箱子,裡面裝滿了昂布倫天主堂的珍寶,是那些土匪送給他的。那一次,在他回來時,我和他的幾位朋友,到兩里路遠的地方去迎接他。我實在不得不稍微責備他幾句,但是我很小心,只在車輪響時才說話,免得旁人聽見。
起初,我常對自己說:「沒有什麼危險能阻攔他,他真夠叫人焦急的了。」到現在,我也習慣了。我常向馬格洛大娘使眼色叫她不要惹他。他要冒險,讓他去。我引著馬格洛大娘回我的房間。我為他禱告。我睡我的覺。我安心,因為我知道,萬一他遇到不幸,我也決不再活了。我要隨著我的哥兼我的主教一同歸天。馬格洛大娘對她所謂的「他的粗心大意」卻看不慣,但是到現在,習慣已成自然。我們倆一同害怕,一同祈禱,也就一同睡去了。魔鬼可以走進那些可以讓它放肆的人家,但在我們家裡,有什麼可怕的呢?最強的那位時常是和我們同在一道的,魔鬼可以經過此地,但是慈悲的上帝常住在我們家裡。
這樣我已經滿足了。我的哥,現在用不著再吩咐我什麼,他不開口,我也能領會他的意思。我們把自己交給了天主。
這就是我們和一個胸襟開闊的人相處之道。
您問我關於傅家的歷史,這事我已向我哥問明了。您知道,他知道得多麼清楚,記得多麼詳細呵。因為他始終是一個非常忠實的保王黨。那的確是卡昂稅區一家很老的諾曼底世家。五百年來,有一個拉烏爾-德-傅,一個讓-德-傅和一個托馬-德-傅,都是貴人,其中一個是羅什福爾采地的領主。最末的一個是居伊-艾蒂安-亞歷山大,-路易絲嫁給了法蘭西世卿,法蘭西警衛軍大佐和陸軍中將路易-德-格勒蒙的兒子阿德利安-查理-德-格勒蒙。他們的姓,傅,有三種寫法:Faux,Fauq,Faoucq。仁慈的夫人,請您代求貴戚紅衣主教先生為我們禱告。至於您親愛的西爾華尼,她沒有浪費她親近您的短暫時間來和我寫信,那是對的。她既然身體好,也能依照尊意工作,並且仍舊愛我,那已是我所希望的一切了。我從尊處得到她的問候,我感到幸福。我的身體並不太壞,可是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了。再談,紙已寫滿了,我只得停筆。一切安好。
巴狄斯丁
一八……年,十二月十六日,於迪涅。
再者:令嫂仍和她令郎的家眷住在此地。您的侄孫真可愛。您知道,他快五歲了!昨天他看見一匹馬走過,腿上裹了護膝,他說:「它膝頭上是什麼?」那孩子,他是那樣惹人愛。他的小兄弟在屋子裡拖著一把破掃帚當車子,嘴裡還喊著:「走!」
從這封信裡我們可以看出,那兩位婦人知道用女性所特有的那種比男子更瞭解男子的天才,去曲承主教的生活方式。迪涅那位主教有著那種始終不渝、溫和敦厚的神情風度,有時作出一些偉大、果敢、輝煌的行動,彷彿連他自己也不覺得。她們為那些事提心吊膽,但是讓他去做。馬格洛大娘有時試著在事先勸勸,但從不在事情進行時或事後多話。當行動已經開始,她們就從不阻攔他,連一點顏色也不表露。某些時候,她們只似懂非懂地覺得他是在盡主教的職責;他自己並不說出,甚至連他自己也不一定有那種感覺,因為他的那種赤子之心是那樣淳樸,因此,她們在家裡只是兩個黑影。她們被動地服侍著他,如果為了服從,應當退避,她們便退避。由於一種可喜的、體貼入微的本能,她們知道,某種關切反而會使他為難。我不說她們能瞭解他的思想,但是她們瞭解他的性格,因而即使知道他是在危險中,也只好不過問。她們把他托付給了上帝。
而且巴狄斯丁還常說,正如我們剛才念過的,她哥的不幸也就是她自己的末日。馬格洛大娘沒有那樣說,但是她心裡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