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文 / 西德尼·謝爾頓
亞伯拉罕-威爾遜一案結束之後第二天,亞當-沃納打來了電話:「我打電話是為了向你表示祝賀。」
詹妮弗一下子聽出了他的聲音。這聲音使她欣喜若狂。
「我是……」
「我聽出來了。」啊,上帝,我幹嗎要這樣講呢?詹妮弗想。她沒有理由讓亞當知道,自己這幾個月以來經常想念他。
「我是想告訴你,我認為你對亞伯拉罕-威爾遜一案辦理得十分出色。你打贏這場官司是理所當然的。」
「謝謝。」他馬上要掛斷電話了,詹妮弗心裡想道。我再也見不到他了。也許他和妻室在一起已經夠忙了呢。
不,亞當還在講哪:「不知你可願意哪天跟我一起吃晚飯?」
男人們可不喜歡過於熱切的姑娘,她想。「今晚怎麼樣?」
詹妮弗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來他含著笑。「恐怕我最早得到星期五晚上才有空。那天你有事嗎?」
「沒有,」她恨不得說一聲當然沒有。
「需要我開車到你的住處接你嗎?」
詹妮弗馬上想到了自己那間不堪入目的房間,屋裡的舊沙發以及擱在角落裡的燙衣板。「也許我們在什麼地方見面更好些。」
「你喜歡露德賽餐館的菜嗎?」
「等吃了以後再告訴你,行嗎?」
他格格地笑了,「八點鐘怎麼樣?」
「很好。」
很好,詹妮弗放下話筒,坐了下去,心裡漾起了一陣陣欣喜的浪花。這真叫好笑,她這樣想著,也許他早已結過婚,膝下孩子一大堆了呢。她和亞當上次一起吃飯時,她首先注意到的是亞當手指上沒有戴結婚戒指。不過這一點不足為憑,她愁苦地想道。應該有一條法律規定已婚男子必須隨時戴有結婚戒指。
肯-貝利走進了事務所。「你這位大律師今天怎麼樣?」說完,他仔細地端詳起詹妮弗來。「你看起來好像剛與一個當事人吵過架似的。」
詹妮弗猶豫片刻,然後說:「肯,你能替我打聽個人嗎?」
他走到她的桌子跟前,拿起本子和鉛筆。「講吧,哪一個人?」
她剛要張嘴說出亞當的名字,忽然改變主意不講了,直覺得自己像個傻瓜。她幹嗎去打聽亞當-沃納的私事?這與她又有什麼相干?啊,上帝,她默默地告訴自己說,他不過請你吃頓飯,又沒有向你求婚。
「沒啥。」
肯放下了手中的鉛筆。「一切聽從你的吩咐。」
「肯……」
「嗯?」
「亞當-沃納。他的名字叫亞當-沃納。」
肯用驚奇的眼光望著她:「見鬼,你根本不用叫我去打聽,看報紙就全明白了。」
「你知道他的一些什麼情況?」
肯-貝利噗地一聲坐到了詹妮弗對面的椅子上,十指交叉著放在胸前。「讓我想一想。他和尼達姆、芬奇、皮爾斯四人合夥開辦一家法律事務所。他本人畢業於哈佛大學法學院,出身於一個富裕的上流社會家庭,年紀約莫三十五六歲。」
詹妮弗好奇地看著他。「你怎麼會知道得這麼多?」
他眨了眨眼睛說:「我在上流社會也有朋友。據說,人們準備推舉他競選美國參議員。有人甚至說他日後可能參加總統競選。他身上具有人們所說的領導氣質。」
那當然囉,詹妮弗心想。「他的個人生活呢?」提這個問題時,她竭力想使自己的語調自然些。
肯-貝利奇怪地凝視著她。「他娶了前海軍部長的女兒為妻。她是沃納法律事務所合夥人斯圖爾特-尼達姆的外甥女。」
原來如此!詹妮弗的心頓時往下一沉。
肯-貝利走後,詹妮弗在屋內端坐著,心裡一直考慮著亞當的邀請。他請我吃飯無非是出於職業上的禮尚往來。可是,他已經在電話上祝賀過了呀。管這麼多幹嗎?我屆時赴約就是了。真不知道到時候他會不會提及自己是有婦之夫。……哦,星期五晚上與他一起吃飯,如此而已。
當事人開始找上門來了。人數雖然不多,一般也並不富裕,可是他們終究是當事人。辦公室開始顯得過於狹窄,不夠用了。
一天上午,詹妮弗在裡面接待一位當事人。另有兩個當事人在外邊等待。這時,肯-貝利對她說:「這樣下去不行。你應該從這兒搬出去,到市中心找一個像樣一點的辦公室。」
詹妮弗點了點頭。「是啊,我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
肯開始在桌上的文件堆中忙碌開了。他竭力迴避詹妮弗的視線。「到那時我會想念你的。」
「你扯到哪兒去了?你必須跟我一起搬家。」
肯好一會才明白過來。他抬起頭,長滿雀斑的臉上綻開了高興的微笑。
「跟你一起去?」他環視著沒有窗戶的斗室。「拋開這兒的一切嗎?」
一個星期後,詹妮弗和肯-貝利搬進了第五大街第五百號街區的一套房子。這裡的陳設簡單樸素,總共三個房間,一間供詹妮弗使用,一間供肯使用,另一間是秘書辦公室。
他們僱用的秘書是剛從紐約大學畢業的年輕姑娘,名叫辛茜婭-埃爾曼。
「暫時要你幹的事情不會太多,」詹妮弗抱歉地說,「不過,慢慢會多起來的。」
「噢,我知道會多起來的,帕克小姐,」她講話的口氣充滿著對女英雄的崇敬。
她希望成為我這樣的人,詹妮弗想,真是天曉得。
肯-貝利走了進來,說:「嘿,我一個人呆在那間大辦公室裡悶得發慌。我們一起去吃晚飯,看戲,怎麼樣?」
「恐怕我……」她疲倦不堪,而且還有好幾張狀子需要閱讀。但是肯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不能拒絕他。
「我很樂意跟你去。」
他們去看了《掌聲》,詹妮弗十分喜歡這齣戲。勞倫-貝科爾的演技感染力強。兩人看完戲後又一起上沙迪菜館吃晚飯。
他們點完菜時,肯說:「我有兩張星期五晚上的芭蕾舞票。我想我們可以……」
詹妮弗說:「真抱歉,肯,我星期五晚上有事。」
「噢,」他的聲音平平淡淡,卻又帶著好奇。
詹妮弗發現,肯在自以為旁人不注意的時候經常凝視著她,臉上不時流露出一種難以名狀的神情。她知道肯感到孤獨,可他從來沒有跟人談論自己有什麼朋友,也從來不談論自己的私生活。她無論如何忘不了奧多告訴她的事。她非常希望向肯瞭解他究竟想從生活中獲得些什麼。她希望自己能找到幫助他的辦法。
在詹妮弗看來,星期五這一天似乎永遠不會到來似的。她和亞當-沃納約定吃飯的日子臨近時,她發覺自己越來越難於集中注意力處理法律事務了,她時不時地想念起亞當來。她知道這是相當幼稚可笑的。她平生僅僅見過亞當一面,卻怎麼也無法把他驅逐出腦際。她試著把這種心情歸咎於這樣一件事,即在她面臨被取消律師資格的關鍵時刻,是他拯救了她,而後又為她送來了一個又一個當事人。這一切都不假,可是詹妮弗心裡明白這些並不是全部緣由。真正的原因連她自己也鬧不清楚。她這是頭一次經歷這種感受。任何別的男子都沒有這樣深地打動過她的心。她老是在心中勾畫著亞當妻子的形象:她一定是滿身珠光寶氣,具有富裕的上流社會的優美氣息,為人圓滑,老於世故。
詹妮弗跟一個新近從意大利來的理髮師約定星期五上午十時做頭髮。對她來說,這是充滿幻想的一天。辛茜婭曾告訴她,所有的模特兒都是找那意大利人做頭髮的,可是到了十點半,她打電話取消了預約。半小時後,她又打電話重新預約。
肯-貝利請她吃中飯,可是她由於精神恍惚,幾乎什麼也沒有吃,坐下後不久便告辭了。她上本特爾時裝店去買了一件深綠色薄綢襯衫,顏色正配得上她的眼睛。她還買了一雙棕色窄瘦的淺口無帶皮鞋和一隻同樣顏色的手提錢包。她心裡明白,一下子買這麼多物品遠遠超過了自己的開支預算,可她無法不叫自己這樣做。
離開商店時她從香水櫃檯前走過。在一時衝動之下,她又買了一瓶名牌香水。這簡直是胡鬧,那個人可是個有婦之夫啊!
詹妮弗五點鐘便離開了事務所,回家梳妝打扮去了。她花了足足兩個小時梳洗、打扮。這一切自然都為著跟亞當見面。臨行,她站在鏡子前自我挑剔了一番,憤憤然用梳子梳平了剛做好的頭髮,用一根綠色絲帶一扎完事。這樣才楚楚動人呢,她尋思。我這是一個律師正準備跟另一位律師共進晚餐。
她最後關上門離家時,房間裡留下了一股淡淡的玫瑰和茉莉花型的香味。
露德賽餐館與詹妮弗原先的想像毫無相似之處。餐館並不大,入口處上空飄揚著一面三色旗1。進門以後是一條狹窄的過道,通向小酒吧問。再往前則是一間明亮舒適的日光室,室內擺有柳條編的傢俱,桌子上鋪著方格布的檯布。餐館老闆安德雷親自站在門口迎候詹妮弗。
1法國國旗。
「我能幫你什麼嗎?」
「我是來會見亞當-沃納先生的。也許我來得太早了。」
「你等人時要不要喝點什麼?」
「好的,隨便來點什麼吧。」詹妮弗說。
「我給你叫一個侍者來。」
詹妮弗找個位子坐了下去。她正四下打量著,一位男子走到她跟前,站住了。他一頭銀髮,器宇不凡,只聽他開腔道:「我能跟你一起坐一會兒嗎?」
詹妮弗不由一怔。「我正等人,」她說,「他一會兒……」
他笑著坐了下去。「我不是隨隨便便來找你的,帕克小姐。」詹妮弗驚奇地打量著對方,不知道來人到底想幹什麼。「我叫李-布朗寧,在霍蘭德-布朗寧法律事務所工作。該事務所是紐約最負盛名的法律事務所之一,你出色地辦理了威爾遜一案,我謹向你表示祝賀。」
「謝謝,布朗寧先生。」
「你冒的險可真不小啊,算得上是一樁注定要敗北的案件。」他仔細端詳了她好一會。「歷來辦案有一條規矩:如果你在一場注定打不贏的官司裡處於劣勢一方,那麼你一定要確保這個官司不引起公眾的注意。要做到這點,就必須讓勝利者出盡風頭,把敗北者撇在一邊。可是你開始把我們許多人騙了好一陣子。你要了什麼飲料了嗎?」
「還沒有……」
「我可以……?」他給一位侍者打了個手勢,「維克多,請給我們送一瓶香檳酒來,要冬佩裡南牌的。」
「馬上就來,布朗寧先生。」
詹妮弗微微一笑。「你想給我留下一個好的印象,是嗎?」
那人哈哈大笑起來:「我想聘請你。最近一定有很多人向你提出了這個要求吧?」
「有幾個。」
「我們的事務所主要是處理公司法律糾紛的,帕克小姐。不過,我們有些闊綽的當事人常常會頭腦發熱,做出不得體的事來,所以就需要一個刑事犯罪辯護律師。我想我們可以付給你相當可觀的薪金。你願意什麼時候上我的事務所來,我們一起談一談行嗎?」
「謝謝,布朗寧先生。承蒙過獎,我感到不勝榮幸。可是我自己的辦公室剛搬遷過,我希望把自己的事務所辦好。」
那人久久注視著她,半晌才說:「一定會辦好的。」這時有人走近桌子,他抬起頭看了一眼便站起身來,向那人伸出了手,「你好,亞當。」
詹妮弗抬起頭,見亞當-沃納正站著和李-布朗寧握手。她感到自己心怦怦直跳,臉上發燒。真像個傻呵呵的女學生!
亞當-沃納看了看詹妮弗和布朗寧,說:「你們兩人認識嗎?」
「我們剛開始相互認識呢,」李-布朗寧隨口說,「你來得太早了點。」
「噢,我正準時,」他挽起詹妮弗的手臂。「祝你下一回交好運,李。」
餐廳領班走到亞當跟前,問:「沃納先生,你現在馬上要桌子還是先在酒吧間喝一點兒?」
「現在就要桌子,亨利。」
兩人在桌旁坐定以後,詹妮弗掃視了整個餐廳,一眼認出了十多個知名人士。
「這地方簡直就是名人聚首園,」她說。
亞當看著她說:「眼下正是這樣。」
詹妮弗又一次感到臉上直髮燒。「別這樣,你這個傻瓜。」她告誡自己說,心裡一邊想,亞當一定領過許多姑娘上這兒來,而讓妻子在家獨守空房,等候他的歸來。不知道這些姑娘是否曉得他是有婦之夫,還是老被他蒙在鼓裡。哦,在這一點上她可與她們不一樣?她知道一切。「你一定會大吃一驚的,沃納先生。」詹妮弗這樣想著。
他們要了飲料,訂了菜,海闊天空地談開了。詹妮弗盡量讓亞當多講話。他聰穎,幽默,相貌出眾,詹妮弗在心中築起了一道堤壩,竭力不使自己為他的外貌所誘惑。可是要做到這點真是談何容易!亞當所講的趣聞軼事使她情不自禁地時而微笑,時而捧腹。
這對她可沒有什麼好處,詹妮弗告訴自己說。她不想放縱自己。她母親的幽靈不斷在腦際浮現。一種難以描述的激情衝擊著詹妮弗的心房,對此她既不敢深究,又不敢任其外露。
甜食已經端上來了。亞當始終沒有講出任何可能引起誤解的片言隻語。詹妮弗構築的層層防線全是白搭,因為她意想中的那場攻堅戰並沒有發生,而她自己反而成了可憐的傻瓜。要是亞當得知自己整個晚上都在胡思亂想,不知道他會怎麼講呢!詹妮弗暗笑自己好不虛榮。
「我一直想向你表示感謝。你給我送來了當事人,可總是找不到機會。」詹妮弗說,「我給你打過幾次電話,但……」
「我知道。」亞當猶豫了一下,然後笨嘴拙舌地補充道,「我不想給你回電話。」詹妮弗不無驚奇地望著他。「我怕給你打電話。」他簡短地說。
喏,來了。他趁她毫無防備,來了個突然襲擊。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詹妮弗知道他下面會講出些什麼話來。她不要他講出來,不希望他跟那些成了家而又裝成是單身漢的男子一樣。她鄙薄那樣的男人,可不想鄙薄面前的這個人。
亞當平靜地說:「詹妮弗,我想讓你知道我是個有妻室的人。」她眼睜睜地望著他,嘴巴張得大大的。
「對不起得很。這事我本應早一點告訴你的,」他淒苦地一笑,「不過,這段時間我們一直沒有機會接觸,不是嗎?」
莫名的紛亂頓時佔據了詹妮弗的心房。
「那你……你為什麼要請我吃飯呢,亞當?」
「因為我沒有辦法不見你。」
在詹妮弗看來,一切都是那麼虛無縹緲,自己好像正被一股無形的漩渦往水下捲去。她端坐著,聆聽亞當訴說內心的全部感受。她明白他吐露的全是真情,因為她自己深懷著同樣的感情。她希望他停下來別再往下講;但她又希望他繼續講下去,盡量多講些。
「我希望我沒有惹你生氣。」亞當說。
亞當突然顯得羞澀不安,這使詹妮弗大為震驚。
「亞當,我……我……」
他望著她。儘管兩人各坐一方,但詹妮弗感到自己似乎已經投入他的懷裡。
詹妮弗囁嚅地要求道:「給我講講你的妻子。」
「我和瑪麗-貝思結婚已有十五年,可是我們沒有孩子。」
「哦。」
「她……我們決定不要孩子。結婚時我們兩人都很年輕。我很早就認識她了。我們兩家的避暑地同在緬因州,兩家的房子挨得很近。她十八歲那一年,父母在一次飛機失事時雙雙亡故。瑪麗-貝思差一點神經失常。世界上就剩下她孤苦伶仃一個人。我……我們就結了婚。」
原來他是出於憐憫才娶她的,只是他生性厚道,不願這樣說罷了,詹妮弗想道。
「她是個很不錯的女子。我們一向關係挺好。」
他跟詹妮弗講的情況,超過了她所希望知道的。她聽了以後竟不知怎麼才好。她的本能在警告她,她該快走,趕快逃跑。過去她一直能沉著應付許多已婚男子的糾纏,但是詹妮弗清楚這一回可大不相同。如果讓自己墜入情網,愛上面前這個男子,那麼自己就如同走進了死胡同。若跟他發生瓜葛,簡直是昏了頭了。
詹妮弗小心地開了口:「亞當,我很喜歡你,但是我從來不跟結過婚的人有什麼瓜葛。」
他微微一笑,戴著眼鏡的那雙眼睛閃耀著誠實和溫暖。
「我也不想背著人搞什麼名堂。我跟你在一起感到愉快。我為你感到驕傲。我希望我們能隔一些日子見一次面。」
詹妮弗想說,這又有什麼益處呢?可是她話到嘴邊變成了「那敢情好」。
「我們以後每個月在一起吃一次飯,」詹妮弗想,「這對誰都沒有什麼壞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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