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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一) 文 / 明妮·魏特琳

    在南京的日日夜夜

    ——我的日記從1937年8月12日開始

    1937年

    8月12日,星期四在今天的會議上,我們決定把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開學日期推遲到9月20日。實際上,教育部也建議上海、南京以及其他危險地區學校的開學日期定為這一天。為了通知學生,我們在電報上花了很多時間及費用。

    我們仍然計劃下個星期一在上海和南京進行入學考試,但我們能否將考卷帶到上海,以及是否有學生來參加考試,仍是一個未知數。

    (這一天,魏特琳還給美國的朋友寫了一封信,信中追記6月20日∼8月11日發生的一些事情,信的內容如下):親愛的朋友魏特琳是以書信的形式記下這部日記的,並分批將日記寄給她遠在美國的朋友們。:在過去的兩年中,即使是那些非常想抽空回復的信,我似乎也越來越無法應付了,甚至每年聖誕節的信也被我忽視了。現在,我正在竭盡全力,爭取在暑假結束、新學年開始前,將一份油印的信完成。如果你們能收到這封信的話,將會瞭解到,儘管有酷熱和戰爭的各種謠傳,以及這些謠傳所帶來的額外工作,我還是成功了。我將再次採用日記的形式,因為,只有採用這種形式,我的大腦似乎才能夠正常運轉,這大概是由於上了年紀的緣故。

    6月20日∼22日在大學校園裡,畢業演講、畢業典禮似乎在週而復始、年復一年地重複著。6月20日∼22日,在金陵女子文理學院,我們的第19期畢業典禮來到了,42名青年婦女結束了她們的大學課程。這些畢業生中的60%以上將到高級中學工作。她們中有25人將成為教師,兩人將擔任教務主任。還有兩名畢業生將當護士,兩人將繼續她們的醫學課程,一人將成為「新生活運動委員會」的秘書,一人將從事醫療和社會案例的研究工作,兩人將從事宗教工作,一人將從事農村工作。在中國受過教育的婦女比以前有更多的就業機會。

    一名學生在畢業典禮兩天後結婚了,20名同學參加了她在新國際俱樂部舉行的婚禮。16名姑娘從實驗高中畢業。後來我們聽說她們都通過了政府考試,這個考試在高年級時曾給她們帶來很大的壓力。

    今年,在我們學校旁還有另一個有趣的畢業典禮,8名年齡在14∼19歲的女孩子從家庭手工學校畢業。這所學校是我們的大學生為救助附近的窮苦女孩而出資開辦的。我們鼓足勇氣,邀請南京市市長夫人在畢業典禮上講話,她接受了邀請,並對這8位女孩作了一個非常現實和有效的講話,我相信她們對此將永生難忘。此外,市長夫人對這個小小學校的工作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她離開時捐給學校40美元作為禮物。

    正如你們中的一些人所瞭解的那樣,畢業的條件之一是每個女孩能夠做一件畢業服裝和一雙鞋子。今年她們做得確實非常好。

    大學生們對這所學校的工作越來越感興趣。在過去的一年裡,有12位大學生在那裡定期上課。讓這種新型的學校運轉起來很困難,因為窮苦的家庭需要年齡較大的女孩子幫助養家餬口和照顧弟妹,但是父母們逐漸地看到這個學校為他們的女兒做了件有意義的事。

    6月21日今天早上,我收到了弟弟的電報,說父親去世了。這種消息總是令人震驚,幾天幾夜,我的思緒又回到了上次回伊利諾州老家的淒楚之旅。此後,弟弟的來信給了我極大的安慰,信中說父親很快就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沒有遭受令人可怕的長期折磨。他83歲,到臨終前的幾天一直都很活躍。弟弟和弟媳在父親生命的最後時刻如此悉心地照顧他,對此我真是難以回報。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有可能在這裡——中國,繼續那些我無法離開的工作。

    7月2日∼18日在這16天裡,我和朋友在夏日旅遊勝地青島海濱度假。一次大戰前青島屬德國管轄,後又轉給日本,最終由於《華盛頓條約》,青島歸還給了中國。我住在匯泉灣,這是一個延伸到蔚藍而涼爽的太平洋中的半島。

    在大海中游泳真是舒服極了。在目前南京的酷熱下,我真希望一天下幾次海。我的泳技平平,但我現在是多麼喜歡游泳啊!弟弟總是說我用汽船的動力游出划船的速度,但不管怎樣,我的泳技在50歲的時候有了提高。

    我們用了半天的時間到一座位於鄉間的名山去遊覽。那裡農民的富裕生活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們的農田整齊而無雜草,並且能充分利用每一寸土地——甚至河堤上也長著瓜籐。鄉間還星羅棋布地分佈著一些外觀漂亮的學校。我們得知青島市政府創建了五十多所這樣的示範學校。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教師魯絲-切斯特(RuthChester)、弗洛倫斯-柯克(FlorenceKirk)和我們教會的溫內娜-威爾金森(WenonaWilkinson)是我這個夏天的旅伴,再沒有比她們更好的同伴了。

    我們得到消息,7月7日,一名日本士兵失蹤後,在北平南面數英里的地方出現了麻煩。日本兵是如何失蹤的?為什麼失蹤?沒人知道詳情。自那以後戰爭擴大了,我們不敢說它將如何結束。

    關於第一次世界大戰,米爾恩(Milne)說:「1914年在薩拉熱窩有兩人被打死,對此,歐洲所能做的就是再殺1,100萬人。」米爾恩的這個結論還不包括戰爭造成的個人損失、憤怒和疾病引起的死亡、對經濟的破壞,以及日益加深的仇恨。中國不想打仗,並且知道自己還沒有做好準備。我認為日本人民也不希望戰爭,但是,日本無法控制其戰爭機器。

    7月19日∼20日昨天早上我離開青島,今天下午乘火車回到南京。途中我遇見5趟敞篷軍列,載著士兵、馬匹和其他裝備。在酷熱中,這些士兵看起來很可憐,其中一些人還是少年。

    今天的英文報紙刊登了蔣介石7月19日在牯嶺一次會議上的講話原文有誤,7月19日應為7月17日,蔣介石在那天發表了著名的「廬山談話」……我希望這篇講話能登載在美國報紙上,這樣你們就能夠讀到他的講話,因為我覺得這篇講話合情合理。他在講話中列出了中國不能退讓的四個最低要求,以保持國家的完整,這似乎是對日本的無理要求作出的回應,同時也向他自己的人民解釋,什麼是他們可能要作出的最後犧牲。他在講話中說:「儘管我們國家還很弱,但我們不能忽略了保持我們國家的完整的責任。我們必須保護我們祖先留下的這一最重要的遺產,這是我們必須全力完成的責任。然而,我們也必須認識到一旦戰爭開始,就沒有後退的餘地,我們必須戰鬥到最後一刻。」蔣介石這段講話的原文為:「我們既是一個弱國,如果臨到最後關頭,便只有拼全民族的生命,以求國家生存。那時節,再不容許我們中途妥協。須知中途妥協的條件,便是整個投降,整個滅亡的條件。全國國民最要認清所謂最後關頭的意義。最後關頭一到,我們只有犧牲到底,抗戰到底。」7月21日我在這個炎熱夏季返回南京的原因之一是檢查今夏正在建造的新教工住宅。一年前,學校決定建造一幢五個單元和一個附屬平房的公寓——我希望在我留在中國的剩餘歲月中能夠住進這個平房。不幸的是,近來建築的費用已超過了預算的25%,我們不得不把建造平房的資金讓給公寓。

    在過去的幾星期,我們甚至把原先留下用來為新房購買傢俱的有限的2000元(中國貨幣)投了進去。就我們現在所知,如果一切進展順利,到11月,我們有可能搬進空空如也的教工公寓。我對平房的失望之情可想而知,但也許還不至於到要命的程度。

    返回南京的另一個原因是最後決定是否去東京參加世界教育協會聯盟第七次會議。該協會計劃於8月2日∼7日在東京舉行會議。在北方出麻煩之前,12位現在已是中學校長或教務主任的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女校友計劃和我一道去日本,我們計劃住在由一位日本牧師妻子管理的學校。在參加會議以後,我們希望留下來看一看賀川的工作、參觀女子中等學校並結交一些日本的基督教徒。

    我很希望帶隊去,因為從國際友誼的角度來看,這本是件有意義的事,然而中國滿洲的官方代表也將出席會議,因此對我來說帶一個團隊去是不明智的,但我仍然認為去東京或許是值得的。回到南京瞭解到北方的情況後,我決定不去了。

    7月22日今晚,校園熄燈後,在校園外的馬路上,士兵和馬匹的行進聲和槍支碰撞的叮噹聲持續了兩個多小時。白天,所有這些聲音都沒有了,馬路上安靜了下來,但是入夜後,戰爭的準備仍在進行著。難道沒有什麼力量能阻止這兩個國家間的戰爭?的確,當戰爭的狂熱被釋放後,情況就像是沒有牧羊人的羊群。然而,我們知道在任何一個國家都有相當多的反戰人士來阻止戰爭。

    我無法忘卻那些行進的腳步聲!7月28日今晚我應邀前往一個中國朋友家做客,大家都興高采烈,因為一整天無線電廣播都傳來消息說,中國軍隊收復了上個星期丟失的土地。到處都是這種熱烈的氣氛,甚至人力車伕似乎也聽到了這個消息。但在我內心卻有一種不祥之兆,因為,我知道日本軍事機器會迅速和無情地加以回擊。

    7月29日∼31日日本的反應比我想像的還要快。有消息說,日本不僅重新佔領了丟失的城市,而且把所有的中國軍隊都從天津和北平趕走了。在北平似乎沒有什麼被摧毀,但天津卻遭到飛機轟炸,造成了破壞。

    我們聽說南開大學被徹底摧毀了,因為,日本認為它是反日宣傳的中心。很自然,中國人民怒火滿腔,甚至連最冷靜的中國人也說,即使被打敗,中國也必須戰鬥!有人甚至說中國應當自己摧毀沿海的重要城市,退到山區進行遊擊戰,直到日本耗盡其經濟資源。

    8月2日今晚一個5人委員會開會,討論保護校園的預防性措施:我們計劃將有價值的儀器裝箱,並儲藏在地下室;購買滅火器;把檔案送到上海,等等。據說,昨天官員們已接到通知,要把他們的家屬轉移到城外,目的是減少南京的人口,解除官員們的後顧之憂,但結果卻給人們造成了極大的恐慌。

    火車和輪船非常擁擠,車票提前數天預售。數以千計的人將要撤離。

    8月6日幾天前,南京的居民接到命令,要把房頂塗成黑色或是灰色。現在僅有少數的屋頂為瓦紅色了。儘管一些官方建築物的紅柱子被漆成灰色,但我們沒有這樣做。我們的校園獨處一隅,因此,我們覺得我們並沒有處於十分危險之中,而且我們離美國大使館很近,大使館的存在使得這一地區較為安全。可憐的鼓樓穿上灰衣後看起來很淒慘。

    8月9日學院正在討論秋季開學的問題。今晚我們3位教師開了一個特別會議,討論我們下一步該如何做。學生已來信要求轉學,她們希望轉到上海或廣州去。我們決定通知所有學生,我們預計將按時開學。我們認為,學校如期開學和正常運轉對我們更有利。如果在開學前夕局勢惡化,不便開學的話,我們將在中國發行量很大的《申報》上刊登一個通知。

    8月10日我們的校長吳博士即金陵女子文理學院校長吳貽芳博士。非常疲憊。這個夏天她沒有休息。目前,她是一個組織的執行委員會成員,該組織是由蔣夫人即蔣介石夫人宋美齡。創建的,目的是向中央軍提供戰地救援。這個委員會幾乎每天都開會,會議常常持續數小時。許多會議都得由她主持。

    8月11日今天我幹了些什麼?上午8時,我離開實驗學校的房間。總務處長陳先生即金陵女子文理學院非常委員會的成員陳斐然,或稱F-陳。和我進行了巡視,以確保學校在進行必要的準備。首先我們到3個地下室,看到它們已被清理乾淨,這樣在空襲時,學生、教師和學校的工人可以到那裡躲避。接著,我們檢查了沙袋的製作,我們準備用沙袋保護我們的儀器。後來,我們開會討論了如何處理必須搬出科學樓的化學物品。在我看來,今天早上南京似乎比較安靜,人們又恢復了日常生活。當然,謠言仍然四起。

    就個人而言,我希望,也常常祈禱,戰爭的陰霾將會煙消雲散,中國將再一次擺脫危機,從而能全力推進國家重建計劃。在過去的幾年中,儘管有各種各樣的障礙,中國一直在非常勇敢地原文是valiently,這顯然是valiantly(勇敢地)的筆誤。執行這一計劃。由於某種因素,全世界的道義力量能夠被動員起來反對戰爭、反對所有國家的戰爭機器嗎?人們能夠把他們的時間、精力放在和平事業和友好合作上,用在消滅世界範圍內的貧困、愚昧和疾病上嗎?當我把信寄給你們的時候,雖然覺得它不值得你們花時間去讀,但至少想讓你們知道,我沒有忘記你們,同時讓你們知道,我很感激你們給我寫的信以及你們打算給我寫的信。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明年我有一年的休假,我將回家度過夏天。我還沒有決定在哪裡過冬天,但打算把一部分時間用在學習上。當這封信到你們那裡的時候,但願在你們那個半球和我們這個半球一切都已風平浪靜了。

    你的忠實的朋友。

    M-V(明妮-魏特琳)金陵女子文理學院1937年8月12日8月13日,星期五所有與上海的通訊全被切斷了。今天下午,羅納德-裡斯(RonaldRees)從牯嶺來到南京,他希望在去上海之前能會見一些朋友。他發現輪船、火車、飛機都不到上海。同時,城裡的人似乎也被嚇壞了,許多人溯江而上到一些小地方,甚至去了農村。謝文秋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教師。和她的孩子去了長沙;余瓊芝金陵女子文理學院1931屆畢業生。和她的3個兒子動身前往重慶;黃麗明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教師。和她的母親及孩子去了上海。據說為逃離南京,一些人坐在火車頂上去蕪湖。

    8月14日,星期六上午,總務處長F-陳和我為未來幾天準備挖的4個防空洞選址。我們從中國和德國軍事專家那裡得到了指導,因此知道應該如何建造防空洞。我們離兩門高射炮很近,這給我們帶來的危險幾乎同遭到飛機轟炸一樣大。

    上午11時。安娜-莫菲特(AnnaMoffet)、裡斯、約翰-馬吉(JohnMagee)和我在安娜的辦公室裡花了一個半小時,討論了在目前情況下,基督教徒能夠做些什麼。我們是束手無策地站在一旁看著戰火蔓延到東方?還是採取某種行動——如果是這樣,我們採取什麼行動?今天凌晨5時我就起床了,為「國際道德動員」運動(InternationalMoralMobilization)起草了一個計劃。至少我們應該開始行動起來,儘管沒人知道該計劃是否能夠行得通。

    在我看來,各國都有許多人、和平組織、宗教組織及文化組織,如果我們能聯合採取行動的話,是會產生影響的。我的想法是採取一切可能的手段,對日本的軍事集團及平民施加壓力,迫使日本從中國的領土上撤走其軍隊。在施加道德壓力的同時,我個人將從11月1日起,開始抵制日貨。由於我們對熱愛和平的日本人——日本的工人、農民懷有友好感情,我們保證隨時準備幫助這些團體。

    安娜、馬吉和裡斯先生認為這個計劃行不通,因此我們放棄了這一計劃。裡斯將去上海,看看在這一危機中,他在領導中國基督教徒的行動中能做些什麼。但願在這種時刻有一個國際基督教委員會來領導各個教會。

    下午1時。從廣播裡我們得知,空襲和戰鬥正在上海進行著。

    8月15日,星期天下午,南京兩次遭到空襲。這是南京首次遭到空襲,空襲異常猛烈。第一次空襲是在下午2時開始的。說來奇怪,下午1時我把學生召集在一起,告訴她們在空襲時該如何做,並說明,我們並不認為很快就會有空襲,但希望她們做好準備,以防萬一。

    2時警報就響起來了,飛機在南京低空盤旋。5時前又來了一次,城市的許多地方響起了隆隆的防空炮火聲。造成了什麼樣的損失,我們不得而知,但我們肯定有人員傷亡,因為飛機進行了猛烈的掃射。由於這是第一次空襲,人們沒有認識到應該離開街道躲藏起來。我們很難讓工人們呆在地下室裡——他們想看正在發生的事。幾天前,我們給學校每個人分配了一個地方以防空襲。希望到明天,我們的防空洞將能完工,這樣我們就能夠使用這些防空洞,而不必大家都擠到兩個地下室裡去了(科學樓的地下室裡堆放了設備,無法使用)。

    今晚,我邀請了幾名廈門人吃飯,王淑禧(1926)括號中的年份是從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畢業的時間。下同。是其中的一位。約晚飯前一小時,他們托人捎來了一張便條,說他們不能來了,他們將乘火車去上海。好像那趟火車在夜裡發車,但何時到上海就很難說了。

    晚上7時∼8時。6名男工人和我,在600號宿舍樓北面走廊用沙袋建成了一個防空壕,這樣,如果夜裡有空襲,學生們就不必跑到中央樓的地下室去了。

    晚上8時。我們在伊娃-麥卡倫(EvaMacallum)伊娃-麥卡倫原名伊娃-安德遜(EvaAnderson),1921年她與麥卡倫結婚。家收聽廣播,聽到上海遭到猛烈的轟炸——我們不知道是哪一方的飛機干的。廣播報道說,在愛德華七世大街和南京路上有許多人被炸死。

    8月16日,星期一早上6時還不到,警報聲、鐘聲和哨子聲把我們驚醒。我們聽到許多飛機的聲音,但好像是中國飛機。據後來的報道說,這次日本飛機沒有飛臨南京市區,它們的主要目標是郊外的飛機場。有7架日本飛機被擊落——3架在南京,1架在揚州,1架在靖江,2架在上海。

    下午3時。警報再次響起,我們又一次跑到地下室和防空洞裡。

    今天下午,中央醫院來借我們的校舍,要把它們變成醫院——確切地說,是要把中央醫院搬過來。這是一個很難拒絕的請求,但我們希望在9月20日開學,如果同意這一請求的話,我們將被迫放棄開學的計劃。吳博士正在同她的執行委員會成員討論這個請求。

    晚上7時。陳先生和我把工人組成3個消防小組,以防火災。一個小組負責搬運梯子,一個小組負責滅火器,另一個小組負責運水和沙子。我們已購買了大量的黃沙,一部分放在藝術樓的後面,一部分堆在科學樓旁。此外,我們還購買了很多水桶,並將裝有沙子的桶放在各棟樓裡。據說一些炸彈引起的大火只能用干沙子來撲滅。

    我去了美國大使館,當我剛要回來時,警報響了起來,所以我在大使館一直呆到7時45分。

    因為有規定,在警報解除之前,任何人都不許在街上行走。現在城裡秩序井然,警察完全控制著局勢。

    晚上8時。今晚美國婦女和兒童正在撤離南京,她們溯江而上,撤到牯嶺或是漢口。儘管有關的規定沒有說兩類婦女可以留下,但實際上卻是我們這些負有責任和難以脫身的兩類婦女被允許留下,這也是我們沒有被強行撤走的原因。埃爾茜-普裡斯特(ElsiePriest)、格蕾斯-鮑爾(GraceBauer)和我留了下來。凱瑟琳-薩瑟蘭(CatharineSutherland)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外籍教師,中國名蘇德蘭。也留了下來,因為她善意而又堅定地認為,留下是她的責任,而且她也能夠幫上忙。我想,她以這種平靜但卻堅忍不拔的方式一定是會贏得同情和理解的。

    8月17日,星期二今天早上,我沒有被警報從床上匆忙地拖起,真是太好了。到12時,我們才聽到第一次警報,但12時30分,警報就解除了。下午2時警報又響了起來,這時我們正打算派一名工人去接弗洛倫斯,但直到下午4時警報還沒解除——我正在藝術樓的地下室裡寫日記。

    下午1時10分,來自上海的廣播報道說,所有的美國婦女和兒童都已撤離了上海,一些人直接回美國,另一些人去了馬尼拉。

    晚上7時。在5時∼6時間,我去看洛辛-巴克(LossingBuck)即美國著名作家賽珍珠(1892—1972)的丈夫……他說弗蘭克-羅林森(FrankRawlinsin)的確是星期天在上海遇難,同時還有另外537人被炸死。我還參觀了他的防空洞。他及他的室友建造了一個真正的防空洞——7英尺深,邊上還有數個可容納一個人的小洞穴。他做好了被圍困和撤退的兩手準備,因為他在那裡既儲藏了飲用水,也準備好了行李箱。

    我忘了告訴你們,昨天沒有考試,因為只有3名學生來考試,她們也很願意推遲考試。我們甚至沒能把考卷帶到上海。T-T-季今天來訪,他帶來了一縷新鮮空氣。他說上海的銀行暫時停止了營業,他認為,目前的麻煩會持續兩個星期。但願我能像他那樣樂觀。

    8月18日,星期三天氣很好,而且不熱。陽光美極了。雨後的樹木、草坪和花蕾非常可愛。

    現在,我們開始每天早上7時在南畫室舉行祈禱會。現在看來,我準備上午在書房看書的計劃是多麼的愚蠢,因為只有在你能確信不會有突發事件發生的時候,計劃才有意義。

    上午大部分時間我在同明德中學明德女子中學位於莫愁路西側。的李美雲(1931)談話,她對衛生署要接管他們學校、並改建成一所醫院的要求不知如何是好。有關方面開始說要把學校改建為一所軍隊醫院,後來又說是一所普通的急救醫院。我們試圖召開一次基督教學校負責人會議,這樣在遇到類似情況時,我們就可以作出相同的反應。然而,接我們電話的每個人都很忙,儘管他們認為這個想法很好,但卻無法參加這個會議。接著,胡斯曼(Huseman)夫人來了,她也遇到了難題——她的傭人都要回家,這使她束手無策。

    今天一天沒有空襲,真讓人鬆了口氣。晚上,凱瑟琳和我上街買食品,以防萬一,但我們沒買到多少。我們常去的那家商店,黃油、餅乾、小甜餅和牛奶已賣完了。當我們在街上行走時,可以感到南京的居民少多了。

    8月19日,星期四凌晨1時40分。大約是在午夜時分,淒厲的警報聲劃破了夜空。我們這些住在實驗學校的人一骨碌爬起來,穿上衣服、關上窗子、鎖上門,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到樹下的防空洞裡。幸運的是,一名女勤雜工非常聰明,帶了一個床單,這使我們免遭蚊子的叮咬。我很難讓我這個防空洞裡的所有人員都躲在裡面,他們很好奇,想看看外面發生的情況。一個花匠一再堅持要回去拿扇子,因為蚊子確實太厲害了。

    警報解除後,在我們回宿舍的途中,看著皎潔的月光,我想,這一時刻本應用來欣賞大自然的美,而不應用在破壞和屠殺上。東院的6名教師把他們的床搬到了中央樓,這樣,警報響起時就可以利用那裡的地下室。

    整個上午沒有飛機來訪,但在下午6時,我正要在東院吃晚飯,警報淒厲地響了起來,我們立刻帶上食物去了中央樓,每人帶著自己的一碗米飯和筷子。一開始,似乎一切都結束了,沒有飛機的聲音。但接著突然一聲巨響,震耳欲聾,大家都跑進地下室。清涼山上的高射炮響了起來,就連我們堅固的建築也在顫抖。城市的東北部似乎著了火。

    警報解除後,我們聚在一起,開了一個小小的冰淇淋晚會,凱瑟琳和我準備這個晚會,是為了給與我們在一起的學生和程夫人即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舍監兼非常委員會成員程瑞芳。的4個孫子一個驚喜。月光下我們愉快地一道做著遊戲,孩子們忘記了恐懼。

    陳美玉(1920)突然風塵僕僕地來到校園,大家都很激動。她說,中央大學女生宿舍倒塌時,她正在那裡。很明顯,日本飛機的轟炸目標是中央大學圖書館、禮堂和科學樓,一枚炸彈落在圖書館的後面,震碎了所有窗戶的玻璃;另一枚落在禮堂的後面,炸壞了禮堂的後牆;還有一枚炸毀了化學實驗室,但沒有擊中科學樓。當時美玉的弟弟也在那裡,但他倆都倖免於難。美玉的僥倖逃脫簡直是一個奇跡,她躲在一個臉盆架的下面,這使倒下的牆沒有砸到她。美玉認為校園裡有間諜,他們用手電筒給日機指示轟炸目標。在轟炸的時候,好幾所政府大學的校長正在圖書館的地下室裡召開一個重要會議,但幸運的是沒有人受傷。

    晚上9時。美玉還沒有講完,警報又響了起來,我們都匆忙去了各自的防空洞,這次,凱瑟琳、我與學生們一起去了600號宿舍樓走廊的防空壕。警報一解除,我就去了實驗學校。後來我們聽說,在中央大學遭到轟炸的同時,軍隊的培訓學校也遭到了轟炸。那裡也有不少人被炸死。

    8月20日,星期五早上4時∼6時。我剛去了鼓樓教堂,早上5時,基督教女子學校的校長陳道森(音譯)的遺體從教堂被送到墓地。他是安娜-陳的哥哥,於星期三在大學醫院即金陵大學醫院,或稱鼓樓醫院。去世,留下了母親、妻子和7個孩子,這是一個非常悲傷的葬禮。他的家人原已撤到上海,因為他們父親生病,又返回了南京,由於擔心飛機轟炸,只有兩名年齡較大的兒子、兩名牧師和一名朋友陪同靈柩前往基督教墓地。

    上午9時∼10時。警報又響了起來。我們都去了防空壕。我們現在準備了對付毒氣的藥品,這些藥品由每個負責防空壕的隊長保管。每個人還有一個防毒面具。我的防毒面具是去年勞倫斯-瑟斯頓(LaurenceThurston)即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第一任校長德本康夫人。夫人離開南京前給我的,我隨身帶在我的包裡。警報解除後,我們召集了許多工人,把小教堂裡的鋼琴和校友送的屏風搬到位於樓下的北畫室,我們認為,多一層水泥板可能更安全些。

    上午11時∼12時。吳博士、程夫人和我討論了有關借用我們校舍的問題,例如,氣象台的二十多名工作人員要借用我們的誦經廳,他們不僅想把他們的辦公室搬來,而且希望在這裡吃、住。

    討論的結果是同意他們的要求,但他們必須自帶食物,因為程夫人手頭沒有多少大米了。第二個要求來自教育部,他們想把一個辦公室以及一些高級官員遷過來。但問題是如果高級官員過來,校園裡勢必有許多小汽車,這將引起人們的注意——現在周圍間諜很多,從而危及到校園的安全。我們決定,如果他們願意使用位於校園外的男教師宿舍,我們就讓男教師搬到校園來,把騰空的房屋借給他們。後來他們發現在我們附近有一些高射炮,於是決定不來了。

    晚上8時∼9時。我們學校的4個防空洞及2個地下室各有1名隊長,今晚我們召集他們開會。我們教他們如何使用防毒藥品和如何製作防毒面具。我們還分配了防空洞和地下室,明天張榜公佈,這樣每個人都知道自己的確切位置。

    開完會,我走回實驗學校。月光下,樹枝搖曳,花兒婆娑,美不勝收。此時此刻,我更加深刻地意識到,上帝對他的子民的關愛,以及由於我們——個人與國家的貪婪、傲慢和自私,上帝不得不承受那個永恆的十字架。骷髏地的罪惡古耶路撒冷附近的一個骷髏小山,即耶穌被釘死於十字架之處。作者在這裡泛指一切罪惡。不是2000年前才有的,我們現在這個世界一直存在著這種罪惡,需要多久我們才擁有一個大同世界?晚上10時30分。我多麼希望今夜能夠寧靜地度過,特別是為了孩子們,因為他們無法理解所發生的一切。

    8月21日,星期六凌晨4時30分∼6時30分。我們又一次被警報聲驚醒,我們又一次起床、穿衣、跑進防空洞。

    幸運的是飛機沒有飛臨城市的上空,也許在城外遭到了中國飛機的攔截。

    早上7時∼7時30分。儘管做早祈禱的人數不多,然而氣氛卻很虔誠、良好。我還沒有聽見一位中國基督徒祈禱上帝嚴懲日本,並使中國獲勝。7月末,在天津事件即七七事變後,日本在華北進行的一系列侵略行動。最嚴重的時候,許多中國基督徒怒火滿膛,但現在這一切都轉變為對國家罪惡的原諒。

    上午8時30分∼9時。我們又進了防空洞,途中遇見了吳博士,她正匆匆地去自己的辦公室。

    我們都不喜歡這種頻繁的打擾。警報解除後,我發現圖書管理員吳小姐在指導學生如何裁剪防毒面具,裁好後將送給負責各個防空洞的隊長們。

    肖松即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教師張肖松。和品芝即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教師陳品芝。從下關回來了,幾天前他們曾去買過船票,但他們說必須等到星期一才有船。很顯然,所有去上游的船都很擁擠,必須提前好幾天買票。

    下午4時。約八名燕京大學醫學院的學生來看我,我們談論了去北平的事宜。北平燕京大學醫學院通過美國大使館給我發來一份電報,要他們的學生返回。我的感覺是,如果學校說返回沒問題的話,那麼對他們來說,回程應該是安全的,特別是將會有人在天津迎接他們。

    下午1時30分。我上街購物。街上不像以前那樣擁擠,我們有理由相信數以萬計的人已離開了這座城市。許多商店已關了門。我去了兩家印度商店看看能否買到洗滌用品,但這兩家商店都關了門。卡什雜貨店也準備關門了,經理姚先生說他在農村租了一間房子,他的大部分貨物都存到那裡去了,他已把他的家人送到寧波。因為沒有生意,電影院、書店和精品店都關了門。

    下午6時15分∼7時30分。我在回家的路上,警報響了起來,我匆忙回家,躲進防空洞。我能不能洗頭或洗澡?人們現在永遠也不知道警報何時會突然響起來,從而打擾人們所做的事。

    實際上,近來你要是能從頭到尾做完一件事的話,會感到很自豪的。現在我已經養成了一種習慣,在上床前把防空洞裡所需要的「裝備」準備好,這樣警報一響我就能立刻拿到。這些東西有深色衣服、鞋子、紗布、驅趕蚊子的扇子、防毒面具等。

    8月22日,星期天多麼安寧的一夜。昨夜警報一次也沒響。我一覺睡到早上7時,好像吃了安眠藥一樣。自第一次遭到空襲以來剛剛過了一周,但感覺真像是過了幾年。

    上午10時∼11時。我去了鼓樓教堂,那裡有不少聽眾,人人神情嚴肅,因為近來人們的生活沉重而悲慘。我很想念陳博士,他對教堂很有幫助。

    晚上7時∼8時。這次空襲好像是針對清涼山上以及附近的高射炮的。有時飛機好像就在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上空。

    又是一個月光皎潔的夜晚,在月光下,程夫人的孫子們、一些學生、凱瑟琳和我在校園裡散步。我很喜歡程夫人的第四個孫子小國玉(音譯)。

    晚上8時。巴克打來電話說,美國大使館希望所有的婦女和沒有特別任務的男子做好撤退的準備。美國大使館非常善解人意,他們的決定並不強加於人。當然,我認為他們是對的,他們想讓所有能走的人都撤走,因為沒有人能夠預料到將會發生什麼事。

    8月23日,星期一半夜12時45分∼凌晨2時。在此期間,我們又開始了防空洞的生活。人們很快適應了新情況,而且動作也很麻利。同我在一個防空洞的花匠和女勤雜工們帶來了扇子,甚至還帶來了蚊香。

    我們用了不到10分鐘的時間起床、穿衣、關門、上鎖,並來到防空洞。現在我們甚至還能聽到幾句玩笑話和一點笑聲。今天早上,當我們到防空洞的時候,我問隊長王花匠在哪裡,負責人(隊長)說:「他在陰溝門口這位隊長將既潮濕、蚊子又多的防空洞比做「陰溝」……」我們的看門狗總是跟著我們去防空洞,然後趴在防空洞的頂上。我不知道它怎樣評價我們。

    今天上午,程夫人、F-陳和我制定了在南京一旦不安全的情況下,如何安置學生、工人和教師家屬的措施——到目前為止我們這裡還是安全的。我們決定將盡一切可能保護生命,但是,人們不能因為擔心城裡可能會有搶劫,而把整箱值錢的東西和其他家庭用品帶進來,這樣校園就可能會成為搶劫的目標。

    今天中午1時10分的《晚間信箱》節目說,一枚炸彈落在上海的先施百貨公司,可能有許多人被炸死或炸傷。我們現在還不知道傷亡人數以及是誰投的炸彈等詳情。有消息說,南通的基督教醫院和女子學校也被炸毀,但我不相信這個消息,因為它們都位於市郊,遠離政治和軍事機構。

    下午4時30分,凱瑟琳和我去了美國大使館,使館的工作人員在夜以繼日地工作著。帕克斯頓(Paxton)先生說,如果他再工作半個小時,那麼,他就是連續工作24小時沒有合眼了。

    街上正在建造更多的防空壕,局勢似乎越來越緊張。一天似乎也變得很長,我已完全忘記了日期,現在時間似乎是以空襲來計算的。南京的「新生活運動委員會」搬到了我們的鄰里中心,該組織原來在機場附近,那裡是個特別危險的地方。

    晚上9時30分。今晚到現在還沒有空襲,願今夜平安。危機時刻人們的價值觀變化得很快,外表變化也很大。何時開學這樣一個重要的問題已變得不那麼重要了,如果目前的局勢持續下去的話,再過幾星期,不會有大學在南京開學了。

    8月24日,星期二12時∼1時15分。我們又去了防空洞。很明顯,飛機被攔截在城外,對此我們非常感激。通過美國大使館的善意幫助,我們給燕京大學醫學院發了一份電報,通知他們6名學生在30日將動身去北平。

    今天上午,吳博士和我擬訂了一份應急課程表,以便在下午與埃爾茜制定一份緊急預算。上午11時,程夫人、F-陳和我就花匠、管理員和宿舍勤雜工的去留問題制定了一項政策。萬一我們無法開學的話,我們就無法保留這麼龐大的隊伍。

    下午1時10分。今天的廣播說,在昨天先施百貨公司的轟炸事件中,有151人死亡,373人受傷。

    晚上7時50分∼9時。這段時間,我是在中央樓的地下室同一名年輕的教師和學生們一道度過的。我想我們開始能夠區別中國飛機和日本飛機所發出的聲音了。當日機在你頭頂上空飛的時候,你的心臟都要停止跳動了。學生的精神很好,現在校園裡僅有9名學生了。學校的工人一直很好,沒有一個人要求回家,也無人抱怨,儘管有挖防空洞、搬設備等額外的工作。

    日復一日,沒有信件,沒有報紙。我最後收到的一份《字林西報》是8月15日(星期天)的。

    自空襲以來剛過了9天,但好像過了許多個月。

    8月25日,星期三從午夜到凌晨1時30分,我們又一次躲進了防空洞。然而,這幾個晚上我所得到的補償是皎潔的月光、繁星閃爍、一塵不染的夜空和我們校園裡婀娜多姿、婆娑起舞的垂柳。

    我花了一個上午起草了一份有關我們校園的位置和建築物數量的報告。大約在上午11時,我把該報告送到美國大使館,交給了帕克斯頓先生,他和藹地說,這正是他所需要的。我想美國大使館將會把它交給日本大使館。凱瑟琳把校園和建築物的藍圖送到一位攝影師那裡,將它拍成照片,一旦完成,我們也將把這些照片送到大使館。

    12時。裁縫來給我裁了幾條裙子,現在我只剩下3條裙子了。在這麼熱的夏天,3條裙子有點令人尷尬。裁縫說他的幫工都走了,一旦我的兩條裙子做好,他也將到合肥去,那裡更安全些。他還說,現在什麼生意都沒有了。

    下午1時10分。廣播說在上海先施百貨公司被轟炸的事件中,有173人死亡,傷549人。官方還沒有判定哪方應對此負責。我們還聽說,在上海地區發生了激烈的肉搏戰,中國軍隊正在盡最大的努力阻止日本軍隊登陸。

    下午3時30分∼5時。今天下午,我做了從青島返回後一直想做的事——拜訪附近的老朋友。

    總的來說,人們都很友好,我的老朋友見到我很高興。大多數普通人現在都有某種簡易的防空壕或防空洞。孩子們似乎被飛機嚇壞了。

    我匆忙回家以躲避一場暴風雨。

    晚上7時。吳博士對聚集在科學樓大廳裡的所有工人和學校衛隊講了話。她提到當飛機在頭頂時躲在防空洞或地下室裡的必要性,以及在夜晚警報響過以後不要使用手電筒的重要性。

    晚上8時∼9時。我們又躲進了防空洞。我沒去我通常去的位於東院後面的防空洞,而是去了我們中央樓的地下室。在進地下室之前,我停了下來,以確定校園的任何地方都看不到手電筒的亮光。我們聽說有許多間諜,為了得到一筆錢——或多或少,用燈光向敵人發信號。

    這也是我們為什麼對手電筒特別謹慎的原因。吳博士、程夫人、F-陳和我今晚開了一次會,討論工人的問題。一連數天沒有信件,發電報或是打長途電話同樣也不大可能。

    8月26日,星期四早晨6時30分。過去的一夜平安無事,但顯得很漫長。沒有飛機來打擾我們的睡眠,真是感謝上帝。昨天下午下了雨,今晨的空氣涼爽、清新。今天早上來信了,不過與以往不同,這些信來自曲阜、牯嶺、上海。今天又有2名學生離開南京去了長江上游,現在校園裡僅剩下7名學生了。

    上午11時。程夫人、陳先生和我,重新分配了地下室和防空洞,因為現在校園裡多了20人,他們是國家氣象台的工作人員。前天晚上,他們的工作地點北極閣遭到了轟炸,他們從那裡搬到我們這兒來了。他們在誦經廳裡生活、工作和睡覺。他們晚上使用手電筒比我們更隨意,或者說膽子更大。

    今天,美國大使館給我送來了一份電報,燕京大學醫學院在電報中叫學生返回北平。

    下午4時∼6時。今天,我再次外出拜訪我們西北角的鄰居。許多人來問我,美國政府為什麼不充當調停人。毫無疑問,作為一個國家的普通人並不希望戰爭。

    中央大學校長羅博士即羅家倫博士。今天下午到我們這裡來,並說他仍計劃在9月20日開學。他來的真正目的是想知道,能否將他們藝術系的一些希臘雕塑像存放在我們這裡,他擔心他們學校的情況可能會比我們更糟。我們同意他們將模特像存放在我們的北畫室裡。

    今天天氣很悶。在過去的24小時裡沒有空襲,這是好跡象,還是壞徵兆?他們是在準備一次更大的攻擊,還是放棄了進攻?一些人認為,他們真正的意圖是摧毀整個南京城。

    今晚10時10分將有關於今天情況的報道,但我想早點睡覺,不等了。願我們再有一個安寧的夜晚。

    8月27日,星期五大約在午夜時分,防空警報響了起來。我們爬起來,穿上衣服,然後躲進地下室。很快,我們就聽到日本飛機緩慢而單調的轟鳴聲。在接下來的4個小時裡,我感覺這些飛機好像6次飛臨南京。我們偶爾能聽到飛機投下的炸彈爆炸聲和斷斷續續的防空炮火聲,但在大部分時間裡,除了緩慢飛行的重型轟炸機所發出的沉悶聲音外,大地一片寂靜。

    一次,當飛機就在我們頭上飛過時,學校的警察暫時躲到了我們的防空洞裡。他說飛機好像是從四個方向飛來的,每架大型轟炸機都有幾架小飛機護航,這些飛機還有辦法照亮下面的大地,這樣,他們就能夠看清向何處投炸彈。4時警報解除,我們才疲憊地上床,疲勞是緊張造成的。

    上午8時。我剛醒來就被告知,廣播要到早上8時30分才開始,謝天謝地。有傳言說,昨夜的空襲造成了許多傷亡。

    中午12時。據我瞭解,昨夜有12架飛機空襲南京,正如那位警察所說,這些飛機的確是從四個方向飛臨南京的,每組由兩架轟炸機和兩架護航的戰鬥機組成。飛機在城裡大約投了8枚炸彈,炸死數百人。據說一枚炸彈落在立法院,你們可能還記得立法院位於瞻園附近。還有一枚炸彈落在不遠處的貧民區,許多窮人被炸死。我們門衛的兄弟被炸死了。據說安徽中學原文為MiddieSchool,顯然是MiddleSchool的筆誤。該中學原位於南京市內白下路東段。被炸,衛生署附近的一座建築也被炸。這些說法我還沒能證實。

    下午,我們決定把圖書館頂樓的所有報紙、雜誌搬下來。幾天前到我們這裡來的德國顧問說,我們應該把所有的閣樓都清理乾淨,但我們看不出怎樣才能做到這一點。我們把這些報紙和雜誌存放在英語和歷史系辦公室。我們還把瑟斯頓夫人的書櫥和書,以及檔案櫃搬了下來。

    下午6時40分∼8時。凱瑟琳和我去拜訪了老邵和洗衣工的家。正像客人來訪時會讓客人看自己的假山花園或玫瑰花園那樣,在這兩家,他們都帶我們去看了他們的防空洞原文為daves,根據上下文,顯然是caves的筆誤。,並徵求我們的意見。

    現在帶朋友看自己的防空洞並徵求他們的意見已成為一種時尚。陶姓農民和他的家人正坐在樹下,當我們路過時,他問我們是否認為戰爭有望很快結束。他說炸彈的爆炸聲使他感到害怕。洗衣工說,在防空洞裡很難讓孩子們保持安靜,他在防空洞裡放了一張小竹床,這樣,孩子們就能夠在上面睡覺了。

    晚上8時∼8時30分。我們進了防空洞。那位警察今天告訴我一個秘密,他得知未來的三天裡情況將很糟糕。

    晚上9時。美國大使館的信使送來了一封信,他們要求所有男人和婦女撤退。這是封措辭毫不含糊的信。大使館內的所有婦女明天將撤離。我個人很感激大使館的態度。他們兩次很有禮貌地讓我們撤離。如果我不走,以後發生了任何事情都不是他們的責任。

    我認為我不能走,因為我要是走了,正承受著巨大壓力的吳博士除了要做她現在正在做的事情外,還將不得不承擔應由我做的那份工作。我覺得我在金陵女子文理學院18年的經歷,以及與鄰居14年的交往經驗,使我能夠擔負起一些責任,這也是我的使命,就像在危險之中,男人們不應棄船而去,女人也不應丟棄她們的孩子一樣。正如我前面提到的,美國大使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理解這一點,對此我深表讚賞。

    8月28日,星期六午夜,空襲警報響了起來。像以往一樣,我們做好準備,進入防空洞。現在我已學會,在前一天晚上,把我在防空洞裡所需的用品準備好,這樣,在需要時,我就能立刻拿到所需的東西。我們在防空洞裡僅呆了一個小時,沒有飛機來。警報解除後,我們滿心歡喜地從防空洞裡出來,上床睡覺。

    整個上午我都在為學校寫各種各樣的信件。由於缺少睡眠,精力不濟,生活節奏放慢了。

    下午1時10分。我們去伊娃家聽每日新聞。很明顯,全世界對許閣森勳爵許閣森勳爵是英國駐華大使,8月26日在乘車從南京到上海的途中遭到日本飛機的掃射而負傷。

    的受傷很關注。日本人以為那是蔣介石的汽車,這種解釋似乎不能令人滿意。廣播說英國提出了強烈抗議。我聽說,日本持續轟炸了4小時的那個晚上(8月27日),有30∼40枚炸彈落在了國家公園即中山陵園。的住宅區,這也許是日本希望炸死中國的一些高級官員。我們還聽到了日本海軍封鎖中國東海岸的消息。許多人認為南京處於極大的危險之中。

    下午1時30分。我們讓所有的工人(男人、女人)都參加了消防演習。醫務室被定為是假設的火災現場,所有人員都帶著桶到那兒,然後排成一隊,一直排到池塘。火是在屋頂上,梯子隊首先到達,豎起梯子,很快,一桶桶水就傳遞到了屋頂。鄰居們都來觀看,工人們也覺得很有趣。不過在開始時大家都一本正經,特別是婦女更是這樣。

    下午4時。從我所在的實驗學校窗口看出去,一切都很正常:高一的一名女生把她的弟弟和妹妹帶來,她們在那兒玩槌球遊戲,玩得很開心;那位管綠化的工人正在修剪草坪;實驗學校的一名工人正在清理池塘。整個校園呈現出一派美麗和寧靜的景象。縐紗般白色、櫻桃色的長春花今年開得特別茂盛原文的cerese和luxurient顯然是cerise和luxuriant的筆誤……

    下午5時。希爾達-安德森(HildaAnderson)來了,叫我們到埃爾茜家去做客,慶祝埃爾茜的生日,她的生日是下星期二。格蕾斯-鮑爾、張夫人以及她的兩個小女兒也在那兒。當我們喝茶、吃冰淇淋的時候,帕克斯頓先生來取希爾達的箱子,她明天早上將和使館的婦女們一起撤離。我並不嫉妒帕克斯頓的工作,大約在10年前,他也有過相似的任務——撤離所有美國人。埃爾茜在池塘邊建了一個很不錯的防空洞,她甚至在防空洞的地上鋪了蓆子,牆上糊了報紙。

    在4時∼5時之間,我到商業區購買了一些東西。10家商店有8家關了門,上了門板。

    晚上9時。胡斯曼夫婦剛才到我們這兒來了。胡斯曼夫人明天早上動身前往漢口。他倆不久將回德國,回去做什麼,他們也不知道。胡斯曼夫人勸說我收養一隻小狗,這隻小狗是她在街上揀來的。

    今晚我終於洗了頭,又洗了個澡。到現在為止警報還沒有響,因此我感到很得意,這可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

    8月29日,星期天休息了一整夜。我們已有30個小時沒有遭到空襲了。我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是因為日本正在考慮和選擇和平而停止轟炸呢?還是意味著在為更猛烈的轟炸做準備?我們只能期待和祈禱。

    在空襲期間,我們聽到了許多關於漢奸或叛徒的議論。我間接地聽說,有18個男女,其中一些人還身居要職,昨天被當做漢奸槍斃了。由於在被擊落的日本飛機裡發現了地圖,中國當局知道,政府的秘密和計劃被洩露給了敵人。在我看來,這是目前危機中最可悲的事情之一。當一些人為自己的國家犧牲一切的時候,另外一些人卻在發國難財。當然,這種情況每個國家都有——無論在戰時或是和平時期,難道不是這樣嗎?有謠傳說,日本將在星期五、星期六和星期天對南京進行毀滅性的轟炸,但這一謠傳並沒有兌現。近來我一直在祈禱,希望在日本無情的戰爭機器集結到中國之前,一些國家或是西方集團作為調停人站出來。

    上午10時∼11時。我去鼓樓教堂做禮拜。做禮拜的人非常認真,有大約五十人參加。做完禮拜後我去了克爾(Kerr)家,聽說了有關廣東醫院和學校被炸的經過。這件事發生在8月17日上午9時,一枚炸彈直接落在醫院,一枚落在克拉倫斯-伯奇(ClarenceBurch)家中央,一枚落在中國護士的家,一枚落在女子學校的體操房。他們看不出轟炸的理由,因為附近既沒有軍事目標,也沒有政治目標。數名醫生、兩名護士以及約三十名病人被炸死。昨晚的廣播說,南昌的鮑德溫(Baldwin)學校也遭轟炸,但我們不知道這件事。

    下午1時10分。電台的《晚間信箱》節目報道,上海南站遭到轟炸,120名難民被炸死,400人受傷。今天,上海北站也遭到轟炸。

    下午5時∼5時30分。我們躲進防空洞,但很快警報就解除了。這是星期六早晨以來的第一次警報。也許,就像我們在一段時間裡聽不到警報而感到擔心一樣,我們聽到警報發出後也感到恐懼。

    吳博士的確是一位偉大而無畏的將軍。我在想,當她應該離開的時候,她會走嗎?金陵女子文理學院需要她遠遠勝過其他任何人,但她卻不這樣看。在一段時間裡,她認為我們(凱瑟琳和我)應該撤走。她在7月底表現出的緊張和痛苦情緒,現在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她鎮定自如,甚至心情愉快地從事各種各樣繁重的工作。我認為她已為最壞的情況做好了準備:中國的這一地區被徹底摧毀,然後西遷,一切再重新開始。

    8月30日,星期一很奇怪,程夫人、吳博士和我都有著相同的經歷,當一夜沒有空襲時,我們卻都失眠了。

    早上6時。10名學生(我們學校和其他學校所有的准護士和實習醫生)動身前往燕京大學醫學院。

    我們不知道他們需要多少天才能到達。根據北平的指示,他們將途經濟南、曲阜到天津,燕京大學醫學院的一位老師將在天津迎接他們。

    中央大學校長羅博士除了在我們這裡存放8件希臘雕塑外,還送來了10架鋼琴。現在北畫室裡存放著華貴的鋼琴、雕塑、女校友的畢業照片和大米,程夫人覺得應該將大米存放在兩個地方,而不是將所有的大米存放在一個地方。

    下午4時。吳博士召開教工會議,教育部來指示,再次推遲開學時間,並要求學校把所有的學生送走。行政人員在4時開會,教師在4時30分開會。對教師,她做了一個精彩的演講,說只要學院需要,她將留在這裡,但教師可以自由撤離。她要求教師們就學院應在何處開學——河南、湖北、廣西、四川或是上海——提出自己的建議。

    金陵大學想把高年級的學生送到成都,但這對學校和學生來說花費都很大。教育部沒有說明推遲開學的原因,但我認為這不僅是由於不斷的空襲,而且,如果日本軍隊佔領上海的話,他們會向南京挺進。

    下午6時15分∼7時。我們躲在防空洞裡。吳博士、我和學生以及青年教師,到中央樓的地下室,在那裡,吳博士向學生們傳達了教育部的命令。警報很快就解除了,日本飛機又沒來。

    今天我收到了《字林西報》,這是8月14日以來的第一期。每天都處在這種緊張、壓抑的氣氛中,精力有些不濟,更不可能有創造性的思維。我常常覺得這一切都是可怕的夢魘,這一切都不會是真的,當我醒來時,會發現生活一切依然如故。

    8月31日,星期二現在夜間沒有空襲了。今天上午,F-陳主持了我們清晨的祈禱,這個活動很有幫助,且令人深思。我對他們的精神感到驚奇。

    上午8時30分∼9時50分。我和唐先生去檢查了山坡上的新房子、裡夫斯(Reeves)中文名黎富思。先生的平房,以及實驗學校一間房間的音響改造的進展情況。山坡上房子的工程幾乎全部停止了,只剩下兩三個工人,其餘的工人都回到鄉下的家中去了。這個工程剛進展到釘房頂的木板,瓦還沒有蓋,我們不知道何時才能鋪瓦。

    上午10時。吳博士去金陵大學參加一個重要會議,在這個會議上,與會者試圖制定出他們未來的計劃。我用上午其餘的時間思考學校和實驗學校未來的計劃。中午,吳博士為埃爾茜準備了生日午飯,午餐很簡單。近來我們過著簡樸的生活。

    下午1時30分∼2時30分。我們躲進了防空洞,但敵人飛機又沒有飛臨南京。據說中國飛機起飛迎戰,日機調頭逃走。

    下午4時∼6時。我去看明德中學和中華中學中華女子中學位於鼓樓廣場東南角。的校長。目前,他們絕對沒有在南京開學的計劃。把女孩子從她們父母身邊帶到另一個地方,這個責任過於重大。

    走在街上,我注意到似乎有更多的商店關了門,並出現了更多的防空壕和防空洞。我們正迅速返回到洞穴時代。6時,沃德(Ward)夫人和我們共進了晚餐。她今天上午才到達南京,從上海到南京的旅途花費了20個小時。她說與上海相比,南京相對寧靜。在上海,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人們都能聽到槍聲和轟炸聲。

    下午1時10分。電台播出了我們已聽到過的事情——那所學校的體操房被徹底摧毀;科學樓和3幢宿舍樓被部分炸毀原文「……partydestroyed」顯然是筆誤。應為「……partiallydestroyed」……希特(Heater)援引近衛首相的講話說:「日本的方針是通過武力迫使中國屈服,這樣中國將不再有戰鬥精神。」當日本這樣做的時候,能得到中國的合作和友誼嗎?日本人沒有意識到,只要日本給中國人民一點點機會的話,中國人原本會對日本友好並購買日本產品的。真可惜!德法關係史正在東方重演,人們沒有汲取歷史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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