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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6月28日 星期一 第28章 文 / 萊斯利·沃勒

    中午12點,一輛黑色微型轎車在貝爾格萊維亞區的12號大廈前停了下來,車裡鑽出一個身材像小孩般矮小的黑髮青年。高大魁梧的門衛向他耀武揚威時,他將一顆無聲手槍子彈射進了對方的膝蓋骨,隨即乘他痛苦地彎下身去時將他的雙手反扣在身後加上手銬。然後他又把門衛拖到別人看不到的地方,與此同時,佈雷克托普走進大樓直奔電梯。

    「幹得乾淨利索。」她對小個子說。他倆站在一道活像19世紀的老式培尼法辛自行車,一隻輪子奇大,另一隻特小。

    「乾淨利索?」他問,「應當說神奇。你打中別人的膝蓋骨大概都是碰巧的吧?」

    電梯直接奔頂樓而去。矮個子男人抽去槍裡的彈夾,又重新裝上一隻新彈夾。「佈雷基,你帶什麼啦?」

    「有你在,我還要帶槍幹啥?」

    「說俏皮話吧,」袖珍殺手嘟噥著說,「你說俏皮話就能把他們殺啦?那個南希-米勒女士有什麼重要的?」

    「那是我的事,不過我告訴你,你最好把那根蹩腳的領帶拉拉直。你馬上就要見到最受人歡迎的銀行大亨了。」

    在攝政王公園西邊的漢諾威門,一個八角石樓將來往車輛一分為二,車輛沿環形路線行進。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看上去像只特大的婚禮蛋糕。從石樓八面的窗檻望去,進出攝政王公園的車輛一覽無遺,盡收眼底。該石樓坐落在倫敦大清真寺入口旁邊的拐角處。這裡平常看上去人少車疏,可今天是7月4日,星期日,這裡也一改往日冷冷清清的景象。

    彼得-帕金斯就臨時落腳在陰森森的石樓裡。為了把四周的情況看得更清楚,他把辦公地點設在二樓。他剛剛與溫菲爾德官邸通了話,弗蘭契上校告訴他到目前為止,溫菲爾德內還沒有任何含有敵意的舉動,嫌疑分子都被關在了門外。

    「他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帕金斯向約克-普林格爾匯報了電話內容。他們倆穿著都很隨便,腿上套著舊褲子,身上穿著打了補丁的運動衣,看上去像星期天來公園散步的人。但他們腰板挺得筆直地站在那兒,不時透過石樓上積滿陳灰的窗子向外窺視。一看到他們這般模樣就會發現他們嚴肅的神情沒有半點隨意的跡象。

    「我不是說不相信他的判斷,」那位長著紅髮的人說道,「可那小個子和我們抓阿拉伯人小分隊有什麼關係?」

    「這可是個有野心的頭目,他們在經濟上有泛歐亞信貸托拉斯做他們的靠山。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當然。不過這也不是什麼棘手的活。」

    「正是,約克。」帕金斯表示同意。「我們的夥計們敲碎幾個罪大惡極的加勒比人的腦殼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們總覺得用警棍不過癮,這次可以好好揍一頓了,踢幾腳,甚至可以殺幾個惡劣透頂的傢伙,反正沒有什麼大國為他們撐腰。」

    「別把我當白癡,彼得。一個個阿拉伯人面朝麥加跪倒拜聖,而我們卻棍棒相加,從中取樂?」紅髮人微微一笑。「不行,今天我們不能讓小伙子們亂打一氣。下面還有足球場的騷亂在等著他們呢。」

    「我是這樣看的:這幫信徒肯定不是步行來就是開車來。他們分成小組行動,我們倒是更容易下手。」

    「我已經將他們車上的武器卸空了,現在又把車放回到清真寺停車場。」約克笑了笑。「我還真想看看他們臉上的表情呢。你知道,我們衝上去抓他們時,他們會到車裡拿傢伙。可他們什麼都找不到。」

    兩人都笑起來。紅髮人馬上又問:「你押著那個威姆斯吧?」

    「嗯。」

    「把他放了。」

    有一陣子他們誰都沒有說話。石樓裡厚厚的灰塵散發著特有的氣味,使得此時的沉默變得令人窒息。「把他放了,是嗎?」帕金斯低聲問道,似乎另有高見。

    「法醫的結論有誤。」約克解釋道,語氣和藹得甚至令帕金斯感到吃驚。「沒有跡象表明有誰對可憐的雷奧登做了什麼。他是死於星期一所受的傷。」

    「法醫……?」帕金斯說了一半停了下來。兩個不苟言笑的人默默地互相看了好久,帕金斯意識到其中暗藏著新的變節行為,又有人在幕後敲詐勒索。他強作笑顏。「是啊。」他只說了幾個字。「事情終於有了結果,真讓人高興。」

    「我認為這是一起意外死亡事故。」紅髮人臉上露出嘲諷的笑意。

    「你看,約克,阿拉伯人過來了。」

    兩人馬上跑下樓,穿過馬路,繞過街角,追著一部達特森小汽車,上面坐滿了臉色發黑的年輕人,在前方有三名身著制服的警察將車停下,命令車上的人全部下車。

    五個年輕人一個個走下車來,沒有任何反抗的表示。警察搜了他們的身,給他們帶上手銬,不容分說地將他們推進停在路邊的囚車。就在這時有兩個阿拉伯相貌的人繞過街角朝清真寺走去。另外三個警察擋住他們的去路。只有一人想反抗,這個傢伙高高的顴骨,長著一雙深褐色的眼睛,看上去倒蠻英俊的。他想拔槍,這下真是自討苦吃。兩名警察在他襠部和腰部猛踢了一陣,才心滿意足地給他帶上手銬,投進囚車。這樣一來,凱福特的聖戰最後一幕在未作任何反抗的情況下化為泡影。帕金斯看了看手錶:12點40分。

    在隨後的15分鐘裡,有一百多名阿拉伯青年前來參加午間禱告,有的步行有的乘車,但都被一輛輛車送往了警察局。當帕金斯走進清真寺查看時,他發現偌大的大理石祈禱廳空無一人。

    約克從褲子後袋裡取出帶著黑皮套的對講機。「約克呼叫彼爾一號。」

    「彼爾一號聽見,請說話。」

    「將兩個檢查站向溫菲爾德方向收縮。」他說道。「兩邊都別放人進去直到我解除警報為止。」

    「彼爾一號呼叫約克。明白。完畢。」

    紅髮人轉身對帕金斯說:「你還沒搞明白吧?溫菲爾德的賓客沒有必要準時到場,你說呢?美國人以後會對我們吼叫,不過那沒啥了不起。我們將客人拖延半小時再讓他們進去。」

    帕金斯信步走到路邊。「什麼客人?路兩頭都看不到人。」

    斜上方傳來清真寺宣禮人淒涼然而響亮的聲音,他在召喚信徒前去禱告。可是四周沒人在聽他的召喚,信徒們都被關進了警察局。

    在黃金廣場裡的長椅上坐著一高一矮兩個人。在廣場的一邊就是倫敦劇院集中的地區。這個星期天在這片零亂不堪的草地上看不到什麼人,連遊客都沒有。廣場裡這兩人東張西望地掃視著四周,他們好像在對這片空蕩蕩的草地說著話。

    「……國泰航空公司今天下午5點有一次航班飛往香港。你檢票進入希思羅機場之後去找陳先生,他會將你帶過海關送上飛機的。不要用威姆斯的護照了。」

    高個子男子說道:「聽我說,蘭德,我有事要處理。這事星期天辦不成。」

    「你這個笨蛋,5點鐘上飛機。」

    「可我……」

    「閉嘴,白癡!」小個子厲聲說道。「你想在這裡被判謀殺罪爛在大牢裡不成?」

    威姆斯歎氣道:「好吧,好吧。」

    「你再給中央情報局找麻煩,我們連機票都不給你。」

    「我已經答應了。」

    「你的事算結束了,不過這對你很不利。天哪,我就這麼整天忙著在這些事情上為中央情報局打掩護。我一想到今天那個該死的花園酒會就……」他神情黯然地搖搖頭。

    威姆斯看了看手錶,站起身來。「情況怎麼樣?」

    蘭德站了起來。他不想抬頭向上看威姆斯。「這事我不插手。弗蘭契獨個干吧。」

    「可你在派人幫他呢。」

    蘭德臉上現出一絲邪惡的笑意。「他以為是這樣。」他嘴裡含糊不清地低語著。「他以為是這樣。」

    耐德也出來巡查官邸外面的車道,從1點鐘起,這裡就會駛來一部部汽車、出租車,帶來花園酒會的賓客。他聽到從清真寺那邊飄來的宣禮人的呼喚,聲音飄忽不定,像是幽靈的呼喊。在遠離故土的異國他鄉,這一聲音聽起來是那麼陌生,那麼孤單。耐德現在已是便裝在身,他朝車道兩邊看了看,不見車輛來往,清真寺方向也沒有絲毫嘈雜聲。他掏出夏蒙留下的收音機,緊貼耳朵聽起來。

    「……請聽BBC1點新聞。大馬士革郊外的一座別墅遭到襲擊,在一連串的槍戰中四名據說受中央情報局指使的黎巴嫩馬龍派基督教徒被擊斃。通過此事,傳遍整個中東的謠傳得到了證實。一些阿拉伯國家的高層政府官員公開的評述都暗示昨晚大馬士革市中心一系列的高當量的爆炸事件均應由受美國資助的破壞分子負責,在此爆炸事件中直接和間接的敘利亞死亡人數超過了65人,其中包括20名兒童。與此同時,華盛頓方面尚未對此項譴責作出任何官方反應。在倫敦,外交大臣對此事表示十分懷疑,認為……」

    耐德關掉收音機,向溫菲爾德走去。攝政王公園一片寂靜,這至少讓人覺得有些異常。當然,他這樣想,這個地方在沒有四方賓客來此聚會時總是很安靜的。軍需處調來的軍樂隊呆在花園的角落裡,此刻還沒有吹奏樂曲。自然,你也聽不見輕輕的碰杯聲和冰塊敲擊杯壁發出的清脆聲響。

    同樣也不見車輛穿梭往來。耐德回過頭來看了一會溫菲爾德外面的大路,一個人影也沒有。

    他不禁對帕金斯和那位英國軍事情報局的紅髮人有效的控制感到驚訝。耐德回頭向溫菲爾德走,聽到在高高的樹梢上一隻烏鴉高聲斥責另一隻鳥兒,聽起來就像一位花腔女高音慷慨激昂地用歌聲數落著對方。

    我們那位宣禮員還在召喚著地位顯赫高貴的富豪們在美國獨立日向這個偉大的國家致敬,他私下想到,而這個乳臭未乾的國家卻在大家頭上揮舞著炸彈。高聲地唱吧,宣禮員。

    就在溫菲爾德官邸旁邊,他看到一些人前前後後忙個不停。他們都是使館工作人員和電視攝制組的人員,在酒會開幕之前緊張地工作著。在一邊,一位膚色黝黑,身材高挑苗條,披著一頭烏亮黑髮的女子在對另一位中等身材,體態豐滿,長著金色的鬈發的女人說話。兩人不約而同都穿著淡牙黃色的服裝,簡身穿一件齊膝高的碎襉裙,勒維妮穿著富有飄逸感的長裙,上身套了一件波列羅式無袖馬甲,裸露的雙臂在斑駁的陽光裡顯得分外性感。

    耐德站在原地不動了。他真想自己有隱身之術,這樣就可以走近她們聽聽簡和勒維妮到底在說些什麼。他惴惴不安地向她倆走過去,站在那兒好像在激她們繼續談下去。她們也確實沒停下來。

    「……不能總是相信敘利亞人說的話。」勒維妮在提醒簡。「他們可能是亂炸一氣,然後將責任往別人身上一推。」

    「我明白。」簡憂心忡忡地看了耐德一眼。「全城的人都知道了。」她對他說。「羅伊斯聽說他們準備於今晚日落時分在格羅夫納廣場舉行抗議示威遊行。還為大馬士革的受害者舉行燭光祈禱。」

    「是些什麼人?是倫敦的敘利亞人嗎?」

    「是和平組織,呼籲裁軍以及反對使用核武器的人們。」她朝安斯巴赫那邊擺了擺頭,他正在和一個人說話,煙嘴裡吐出的煙霧直衝對方的面龐噴去。「安斯巴赫說這次衝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嚴重。大馬士革受害者中有許多兒童。」

    「可是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認定是我們幹的呢?」勒維妮問道。

    從溫菲爾德裡面某個地方傳來一聲女人的聲嘶力竭的尖叫聲,喊叫聲像一陣凜冽的寒風刺破茂密的樹葉使耐德感到不寒而慄。他拔腳往官邸跑去。不一會兒又是一聲槍響。

    他加快了步伐,閃身衝進陽台門。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槍響,一顆九毫米子彈帶著致命的嘯叫掠過頭頂。

    他應聲停下腳步,舉起了手。整個寬敞的屋子零亂不堪,就像尼安德特原始部落的石窟。

    一個長著一頭亂糟糟的鬈發,眼睛外突的男人握著潘多娜-福爾默的手腕。他把她的胳膊擰在背部,用力往上提,潘多娜那塗著脂粉的臉上痛得沒了一點血色。她的呻吟聲低了些。

    那人的右手握著一支九毫米勃朗寧自動槍。隔著房間他看出那是北約軍隊的常規武器,美國士兵總是用它換毒品。

    在潘多娜腳邊蜷曲著彼爾-沃斯,身下的鮮血攤得越來越大,他用手拚命地捂著被轟開的腹腔,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鮮血在潘多娜小巧的亞麻高跟鞋上又染上一片紅斑。

    耐德認出那男人就是福尼斯。他身後站著一個金髮青年,奧特加說他是常來這裡的,他手中也握著同樣的槍。從他雙手握槍的姿勢,和一動不動對準他的槍口,耐德發現這個人差點沒打中他,不過他現在沒有射擊,而是在等待著命令。

    「放鬆點,弗蘭契上校。動作慢點。」福尼斯說話聲音很高,而且聽起來很緊張。

    他一邊說著,一邊微微扭動著槍身直到槍口抵住潘多娜的右耳,「你敢動一下。」福尼斯又說。「我這人脾氣暴躁,弗蘭契上校。」

    「我沒有武器。」耐德站著一動不動。「我們可以幫幫彼爾-沃斯嗎?」

    「不行。」

    「他快死了。」

    「死的不會只有他一個,明白嗎?」福尼斯深深吸了一口氣。「你以為把我關在門外啦,是嗎?」

    「顯然沒有。」

    麥克斯-格富夫斯在一邊站著,他清了清喉嚨。「是烘箱,耐德。」他用沙啞的聲音說著。「他們是今天上午躲在烘箱裡進來的。」

    「終於讓我們混進來了。」福尼斯狠狠地說道。「賓客隨時會到,我歡迎他們的到來,怎麼樣?到來賓夠數時,我會告訴你的。到那時你就去把溫菲爾德的大門關上,明白嗎?」

    耐德用目光在屋裡到處打量了一番。他感覺到他身後又有人進來了。他希望簡和勒維妮能及時發現這個陷阱並避開。可是大使閣下在哪兒?

    客人們隨時都會到來,等那些能讓福尼斯發橫財的貴賓來齊還要一段時間,但一旦他們都到,福尼斯就會牢牢控制住他們。整車的部隊也於事無補。抵著潘多娜-福爾默右耳的那枝槍掌握著一切。所有的海軍陸戰隊員和保安人員,所有的警察和隱蔽在貨車裡的士兵,統統失去了意義,能幫得上忙的人不是被槍嚇得不敢動彈,就是被別人用槍抵住了腦袋。

    「聽我說,」耐德說,他不想叫那人的名字以免引起他的警覺,「如果你們這樣干有什麼政治目的,你們可以……」

    潘多娜痛苦的叫聲打斷了他的話。福尼斯蒼白的臉上氣得紅一塊,白一塊。「福爾默夫人可不太高興哦,弗蘭契上校。你只會讓她受苦。你給我閉嘴,走到牆那邊去,站在那個聯邦調查局的畜牲旁邊。」

    耐德一邊往牆邊走,一邊觀察著屋子。這間屋子很大,起初是用作舞廳的,現在清理出來以接待大批來賓,裡面除了幾張椅子和牆邊的桌子以外沒有其他東西。一邊牆上的落地窗朝著露台。他看到勒維妮和簡漫不經心地跟著他也走進屋來。真糟糕!

    落地窗口站著一個手持英格拉姆M—10式槍的漢子。還有一個手持武器的傢伙守著通往後面廚房的過道。福爾斯身邊站著那個長著金髮的青年。

    耐德的目光最後停在彼爾-沃斯身上。彼爾身高馬大,血還在不停地流著。他已經不再動彈,兩隻眼睛雖然睜著,但也似乎停止了轉動。

    在外交事務中如此殉國倒也死得光榮。他撇下的妻子貝特茜呢?她在哪兒?大使閣下在哪兒?還有羅伊斯-科耐爾呢?他在哪兒?

    有可能獲得屋外的援助嗎?有可能與福尼斯談判嗎?可是他又有什麼條件呢?他會不會在金錢面前放棄自己的劫持計劃?美國的高度機動部隊能否發揚他們在沙漠地區作戰的傳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這裡,在最後關頭將他們營救出去?不過如果他們被牢牢地困在這裡,恐怕外界有人想援助也奈何不得。

    這間寬敞的屋子現在似乎成了狹小的牢房。耐德就在這間牢房裡將所有的人的命運都考慮了一番。屋裡的人當中,只有福尼斯活下去的可能性最大,而他本人的可能性是最小的。他有這麼多人要保護,而且他們都是婦女,大使的妻子,他自己的妻子,還有簡。

    「我想他們來了。」福尼斯說。

    落地窗外的露台那邊傳來一陣紛亂的嘈雜聲,並不像貴賓在陪同下向這邊走來的腳步聲,而是幾名招待輕輕的腳步聲,他們匆匆走來向屋內瞥上一眼,接著又跑了開去。耐德看得比福尼斯可能更清楚些,因為他離落地窗近一些。他想看清這些人是霍金斯和杜特公司的還是軍需處的美國士兵。這倒並不重要。誰都不會衝進舞廳來送死。

    此刻福尼斯的態度異常堅決,屋外任何情況對他都不起作用。要制服他們只有他們在屋內做事不慎讓耐德有可乘之機。但他能夠抱著美夢蜷縮在空氣稀薄的烘箱裡呆幾個小時。這種人理應預料到可能出現的意外事件,從而不讓它發生。

    可是賓客都到哪兒去了呢?

    這段時間的等待在福尼斯身上產生了微妙的作用。他那雙突起的大眼睛這邊看看那邊瞧瞧,觀察著外面的情況,可就是看不到來賓的影子。一滴滴汗珠出現在那張土灰色的臉上。

    潘多娜飽嘗了等待的滋味。她吊在福尼斯的手臂上像一隻小破布娃娃,從她踮得高高的腳弓部你可以看出她在拚命將自己弱小的身體向上撐,以此減輕一點擰在身後的胳膊揪心的疼痛。她臉上的胭脂似乎從肌膚上剝離下來。蒼白的頸部使得胭脂看上去很不協調,而塗著脂粉的臉在一陣陣痛苦地抽搐。

    「希爾穆特,」福尼斯朝那個把守廚房過道的人喊道,「把他拖到一邊去。」他朝躺在地上的彼爾-沃斯的屍體示了示意。「我們不想嚇著我們的貴賓。」

    那個年輕人將槍夾在胳膊下面,抓住彼爾的腿將他拖進了過道,在地上留下一條鮮紅的血印。然後他走回來將一塊大桌布細心地蓋在血漬上。桌布立刻變成了紅色,他挪開桌布,又在地上蓋上一塊波斯地毯。看他那一招一式,就像位認真幹活的招待員。

    可貴賓在哪兒呢?

    耐德知道此時他不能抬起手來看表。但在福尼斯身後的餐具櫃上放著一架金黃色的座鐘,指針指著1點20。

    福尼斯轉過身跟身旁的金髮青年輕聲說了幾句。年輕人點了點頭,提著勃朗寧自動槍向耐德走來。

    「跟我走。」他命令道。「當心點。」

    耐德發現他說話帶著一點斯堪的納維亞的口音。他讓對方用槍把他推向通向露台的落地窗。勒維妮和簡身著淡牙黃衣裙,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耐德從她們面前走過,用眼角看了她們一眼,向她們投去毫無意義的慰藉的笑容。

    他們走出屋子,金髮青年用槍口緊緊抵著他的腰肋,一步不落地走在後面。他們朝由海軍陸戰隊員守衛的北門走去。

    「我們就瞭解一下來賓的情況。」金髮青年湊近他的耳朵低語道。

    「向他們打聽一下嗎?」耐德提議道。

    「什麼都別說。我們就看看。」

    頭頂上烏鶇又在召喚起忠實的信徒,一遍接著一遍,就像樂團吹奏著高亢激越的樂曲。名人貴賓你們都來吧!讓我們向這個充滿機遇的國家表達我們的敬意!為這個自由而富於創業的國家的獨立獻上我們衷心的祝福。

    「站住。」

    他們兩人像情人般貼在一起,像是用勃朗寧槍筒連著,在一棵一片鳥語的樹下停住腳。耐德向四面看著。在北邊,路障邊沒有汽車。事實上,他隨便往哪兒看都不見汽車的影子。

    「真奇怪。」金髮青年在耐德耳邊嘟噥著,弄得他耳朵直癢癢。

    「回到屋裡去。」槍筒搗得好痛。兩人轉過身來,慢步走回露台。哦,兩人親暱的時間太長了點。

    這時耐德-弗蘭契眼睛的餘光中出現了一個影子,正向溫菲爾德官邸後面的車道那邊移去。他身後的金髮青年沒有做出反應。

    片刻間,耐德看出溫菲爾德的陰影處有兩個男人朝由陸戰隊員把守的大門跑去,其中一個身材高大魁梧,像是大使,另一個拉著他向前跑,像是拉著一隻不聽話的狗。第二個人穿著漂亮的淺色西服,繫著雪白的領帶,他肯定是羅伊斯-科耐爾。

    真夠意思。羅伊斯勇救大使,卻看著我們見死不救。助手的天職就是力保首腦的生命安全。

    真是不公平,耐德私下裡想。他如果在羅伊斯的位置上也會這樣做的,先把大使閣下拉到安全的地方,再來解決這邊的綁架。有一陣子他竟糊塗得想與羅伊斯換角色。不過他明白他的位置是在這裡。長著金髮的年輕人在門口又提醒他:「現在你得當心點。別讓我傷著你。」

    在大門附近的灌木叢中躲著一群人。科耐爾不停地將大使的頭向下壓,不讓他被外面看見。一位陸戰隊中尉和那位黑人陸軍中尉蹲在沙土上。

    「聽清楚沒有?」科耐爾問。「誰都不允許靠近房子。不要充英雄往前衝。還有您,閣下,」他又對福爾默說道,「對您的關心我很讚賞,可是我們只要在這裡安靜地呆著,就會有救她的機會,當然也能救出所有人。」

    「別做夢了。」大使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

    「我希望那個突眼人出個差錯。那時候耐德-弗蘭契就有機會了。」

    「機會真是太渺茫了。」

    「我們無法施展手腳。」科耐爾朝兩位軍官看了看。「一定要讓軍需部所有人都明白這一點,堅決執行命令,明白嗎?不要靠近房子。屋裡人的性命如何都看我們的了。」

    一個奇怪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兩位軍官十分尷尬地將視線轉向一邊。羅伊斯意識到是大使在百般無奈地悲號。

    弗蘭契與金髮青年走進屋內,兩人像用鐵鏈綁在一起一樣貼得緊緊的。在房間另一端,福尼斯緊張地瞪著他們。其他人也都十分緊張。

    勒維妮蒼白的大眼睛裡一片迷惑不解的神情。她身邊的高個子簡帶著內疚的眼睛黯然神傷,不敢正眼看他。從她們身後傳來福尼斯粗啞的聲音。

    「客人呢?」

    「還沒來。」金髮青年大聲回答。

    「這是陰謀。」

    「重要人物總是來得遲一些。」耐德提醒道。

    他身邊的傢伙肌肉發達的身體猛然發力,掄起手來就是一下子,將勃朗寧槍托狠狠地砸在耐德的嘴上。他感到一股熱乎乎帶著鹹味的血從下唇裡冒出來。耐德很明智,沒有伸手去捂。

    「幹得好,」福尼斯說,「應該管管這張嘴。向後退,靠著牆,弗蘭契上校。我們要等一會兒,對吧?」

    這槍有些火藥味,耐德覺得口中的血沿著嘴角淌到了下頜上。他嘬了嘬嘴,將嘴裡的血咽進肚裡,喉嚨感到一陣窒息。他強忍著怒火一動不動地靠牆站在麥克斯-格羅夫斯身旁。

    「大使閣下很安全。」他含含糊糊地悄聲說道,嘴唇一動不動。

    「去他媽的。」麥克斯答道。

    可來賓都到哪去了?路上既不見車也不見人,好像……耐德又吞了一口血,好像這裡又髒又不安全,倒像是恐怖的原子彈爆炸區。

    耐德瞇了瞇眼睛。嘴唇、牙齒開始發出陣陣抽痛。他終於明白了賓客不來的原因。

    大家都有別的事,他們要在別處度過7月4日這個星期天。他們甚至寧願坐在家裡,從電視裡收看全世界針對美國策劃的這次對手無寸鐵的婦女兒童發動的襲擊舉行的抗議活動。無論美國是否參與了這次襲擊,人們也沒有必要冒著危險來參加這個牛仔之國舉行的花園酒會。現在不是一直有恐怖分子活動嗎?最好還是呆在家裡。也許會有幾位客人姍姍來遲,其中有一些是新聞界的,但總的局勢是很明朗的。

    不會有客人了。美國方面舉行的酒會居然沒人來參加。

    「聽我說,」他大聲對福尼斯說道,「我們得談談。」

    「該死的嘴巴。」突眼人說。「把它幹掉。」

    金髮青年朝耐德跨了一步,將槍舉上肩頭,手指扣動扳機。

    一聲震耳欲聾的槍聲,年輕人手捂著被射穿的眼睛,扭動著身體仰面倒了下去。

    勒維妮兩腿叉開站在落地窗前,威風凜然像座巍然屹立的雕像。她右手握著一支威伯利對對槍,右手下面托著左手,就像獨自在她自己的練靶場裡。

    她又一槍射穿了福尼斯的喉嚨。

    另兩名手持英格拉姆的傢伙同時向她開火,槍口噴出死神般的火光。噠噠噠噠。

    子彈在勒維妮的波列羅馬夾上畫出了一個大大的X形,彈孔裡汩汩地往外噴起鮮紅的血,她一下子癱倒在地。

    耐德一個魚躍從她身上飛過去,抓起威伯利手槍。他先朝窗口的槍手開了一槍,把他打了個嘴啃泥。

    耐德在血泊中向一邊滾去,又向門口的傢伙射出一粒子彈。對方端著英格拉姆槍向他開火,打中了他的左肩。

    他的臉痛苦地抽動了一下,又朝那人開了一槍,正中心臟。耐德立即轉身看望勒維妮。

    她瞪著蒼白的大眼睛直盯著他看。「我打中了嗎?」聲音微弱得幾乎無法分辨。

    「打中了,維妮。」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卻變得呆滯無光,看上去和夏蒙一樣黯淡,和威考夫一樣冰寒。

    屋內屋外突然變得雅雀無聲。接著陸戰隊衛兵向這邊跑來。耐德又開始聽到頭頂上的烏鶇鳥盡情地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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