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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6月28日 星期一 第11章 文 / 萊斯利·沃勒

    倫敦每個工作日的夜晚,都要舉行數以千計的聚會。其中多數是規模一般的宴會,酒會,或是三五搭檔一起玩牌。也有些更新潮一些:聚在某人家裡觀看一部租來的錄像片,向附近街區的女士兜售激發性慾的內衣褲或其他用品。今晚同時有兩個聚會與耐德有關。

    舉行其中一個聚會的地點,是那幢人稱12號的氣勢不凡、體現著裝飾派藝術風格的大樓。它的主人哈加德醫生今天早晨才從外地匆匆返回。很難確切知道他在這次聚會中扮演什麼角色:主人,旁觀者,還是貴賓?不過,故意迷惑旁人,隱瞞自己扮演的真實角色,正是哈加德醫生在這類聚會上的一貫做法。

    作為主人,他闊綽大方,舉止得體,不用借助任何語言,就能把熱情待客的意思表達得淋漓盡致。但在西方人眼裡看來,他的所作所為未免過於出格。在任何一個西方國家,主人待客時大抵都應出點可資談笑而又無傷大雅的小小紕漏;或是忘了哪個客人的名字,或是加入飲料的冰塊突然告缺。他們應該服飾整潔,卻又不能過於考究,致使男賓覺得自己衣著寒傖,女賓懊悔自己出門前沒有戴上貨真價實的珍珠項鏈。

    身為著名眼科專家的哈加德醫生,他那光彩照人的翩翩風度和室內華麗鋪排的陳設,已經使所有在場的客人目眩神迷。他的胖乎乎的妻子和孩子——五個胖姑娘和一個胖兒子——平時難得陪他來倫敦。於是,他那人見人愛的妹妹萊娜,便儼然以女主人自居。她比哈加德小10歲,且有一種成熟嫵媚的風韻,宛如安拉培植的一朵鮮花。豐滿的柔唇,圓圓的眼眸,豐腴但不顯得臃腫的身段,裹在一襲手工織造的布裙裡,輕薄如綿紙,瑰麗如大漠上空的晚霞,走起路來打著旋兒,煞是好看。

    「肥嫩的羊羔胸脯。」一位西方記者曾經私下這樣評論她。也許這是他滿含妒意說出的氣話,因為萊娜和其他虔誠信奉伊斯蘭教的女主人一樣,總是將幾乎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女賓身上。

    不管在什麼場合,參加穆斯林聚會的客人大多為男性。伯特、凱福特,其他幾個體格強壯、肌肉發達的男人,以及幾名男僕,在一個個房間穿梭走動。一位法國律師和他的時髦妻子,一位身材矮胖、一臉病容的意大利製片商和他的情人,都是各自分開活動,互不接觸。

    三名艦隊街的記者來到這裡,驚訝不已地看見客人們在呷桔汁。伯特連忙將他們領進旁邊一個早已擺上威士忌和杜松子酒的房問。其他客人中有一對名叫馬加林的教授夫婦,他們專門研究含油岩層的勘探。

    加上萊娜,出席聚會的總共只有四位女士。與在場男賓相比,她們的人數實在太少。如果南希-李-米勒在場,或許還能稍稍緩解男女比例的嚴重失調。現在已經8點半了,可她還沒有露面。

    彷彿存心想使男多女少的現象更加引人注目,萊娜招呼幾位女士聚集在客廳的另一端,她們操著三種不同的語言,試圖找到共同的話題。男賓中唯一想打入這個小圈子的就是那位意大利製片商。他不時站在萊娜身後,將一隻掌心汗濕的蒼白小手搭在她渾圓的肩頭。兩隻凸出的眼珠渾似蛙眼,直勾勾地挨個打量對面的女士,彷彿要看透她們目光中蘊含的意味。接著他移開視線,只顧用手貪婪地撫摸萊娜,直到鬆手的最後一刻。

    弗蘭契夫婦參加的聚會在肯辛頓的科林斯宅邸舉行,這裡是美國大使館的二號人物下榻的宅邸。

    羅伊斯-科耐爾的前任生有三個子女,這個五口之家在這裡住一層樓仍顯得綽綽有餘。不知科林斯宅邸被美國大使館買下之前作何用途,不過它的底層肯定一直用於招待客人。高高的天花板俯視著兩個寬敞的大房間:左邊的房間可以開舞會或宴會,右邊是一個舒適的書房,一排排書架做岸直立,需要攀上嵌入牆內的折疊式扶梯才能夠到頂層。

    和衣冠楚楚的哈加德醫生不同,羅伊斯-科耐爾早已適應了寬鬆隨意的著裝風格。他往往挑一件微微褪色的老式桔色花呢上裝,氣派瀟灑地穿在身上。或者上身一件藏青便裝,下身一條淺灰長褲。

    此外他對男女人數的平衡也格外留意。凡是像耐德那樣的使館工作人員,一律請他們攜夫人同來。美國一所常春籐名牌大學1的校長因夫人身體欠安只能獨自前來,羅伊斯便安排他與美聯社的瑪麗-康斯坦丁結伴,她是幾個每次必來的記者之一。剛剛從途經倫敦的美國國會議員公費旅遊團脫身的一男一女兩位客人,在羅伊斯心目中是再合適不過的一對伴當。

    1美國東北部哈佛、哥倫比亞、耶魯等八所名牌大學。

    鑒於吉蓮-蘭姆也受到邀請,而羅伊斯又特別不願讓任何人以為她是自己的女伴,為此他特意關照簡-威爾「專門跟我跳舞」,同時正式充當女主人,這樣就剩下為吉蓮物色男伴的問題。湊巧客人中有一位他大學時代的同窗好友大衛-多伊爾,也許相貌比他還要英俊,過著比他還要優裕閒適的獨身生活,自然是合適的人選。此人來倫敦為BBC攝制一部系列電視片。

    一切都是隨心所欲,即興發揮,難怪羅伊斯吃不準他這樣一廂情願地幫人找伴結對,是否能產生理想的效果。其實,他低調處理這個每月一度的社交活動完全是另有原因的,有些是出於別有用心的考慮。

    低調處理正是羅伊斯的一貫風格。客人光臨這種似乎一點也不莊重,而是顯得隨便親切、宛如置身家中的聚會,往往會拋開一切戒備心理。對於那種好像沒有主題、沒有目的,只是讓你處處感受到一種自然流溢煥發出來的友好親情的聚會來說尤其如此。羅伊斯指望簡能營造出令人舒心愜意的氣氛,同時又要確保大家彼此相識,不僅互相叫得出名字,而且還知道各自的職業。

    這裡提供的餐飲服務,如耐德所說,是第一流的。火腿和火雞都是按照科耐爾家族祖傳食譜烹製,切成大而均勻的薄片,從弗吉尼亞州空運到倫敦。魚肉香菇餡餅則是在廚房裡現做,裡面加入一些奶油般光滑柔軟、吃起來有螃蟹和蘆筍香味的餡料。為了準備這次的招待會,除了通常由一位名叫費希科克的司膳總管和五名菲律賓人組成的原班人馬,羅伊斯又另外增加了一位倫敦最負盛名的酒吧掌櫃。這位名叫努安的愛爾蘭人不僅能記住客人想喝什麼牌子的酒,而且能揣摩他們的口味。努安在安放了一張長餐桌的書房坐鎮。僱用努安這樣的臨時人手,全是由羅伊斯自己掏錢。這就使他的個人預算大大超支,存款所剩無幾。不過努安的出色表現證明他如此破費還是划得來的。

    「哈格雷烏斯先生,」眼見這位閒話專欄主筆迎面走來,努安悄悄對他說,「你那慷慨好客的主人特意為你準備了一瓶芝華士。」

    午餐還在肚裡撐得難受、卻又準備痛飲一醉的哈格雷烏斯,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他和這位酒吧掌櫃是相識多年的老友,因為在凡是有他吃白食的倫敦一流招待會上,都是由努安擔任調酒師。

    「努安,」他的音調比以往壓低了好幾度,「如果你對我稍有瞭解,就該知道我頂討厭蘇格蘭混合酒。一口吞,麥芽酒最過癮;小口抿,科涅克白蘭地最適宜。不過,對我這樣一個喜歡喝個一醉方休的酒罐子,你儘管去拿度數最高、喝了喉頭起火、眼中流淚的威士忌。」

    「我的天,科耐爾先生最不稀罕這個了。」他說著,疑惑不決地取出凡愛特姆科凱。「我倒喜歡這個。也許你覺得它太醇和了?」

    哈格雷烏斯看他往杯裡斟入少許。「這得經過實驗才能弄清楚。我們得開展科學研究。」他接過酒,口裡囁嚅著:「說到知識……」

    努安瞇起雙眼:「我這兒有一兩則傳聞提供給你的專欄,事關一位先生——」他停了停,「哦,是位女士——再來點波爾多白葡萄酒怎麼樣?」

    哈格雷烏斯信步走開,大口喝著酒,壓根沒有「開展科學研究」的意思。儘管午餐以來他剛開始喝第一杯酒,卻已經暈暈乎乎地差一點和耐德-弗蘭契迎面撞個滿懷。他抱歉不迭地問對方賠不是,說到興頭處忽然一怔:怎麼自己只顧目不轉睛地盯住勒維妮的兩隻乳房,居然沒向耐德瞧一眼。

    在哈加德醫生舉行的招待會上,伯特的主要職責就是照顧那些好酒貪杯的西方國家的客人。他們喝得酩酊大醉時,說的出格話、做的出格事是沒有哪一個穆斯林能夠諒解的。

    伯特從事了大半生的政治活動。早在12歲那年,他就在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地溜過法蘭克福停車場上昏昏欲睡的列車員身邊,用力一搬道岔,使一列貨車和停在一邊的市郊往返列車猛然相撞。他積多年之經驗,對西方民族和穆斯林民族的特性瞭如指掌,深知只要西方人出言稍有不慎,就會說出聽起來似乎並無惡意,實則能讓穆斯林怒火中燒的話。

    兒時以來,驅使伯特投身政治活動的指導思想始終未變:幾種結合在一起、或許有點相互牴觸的樸素觀念。撫養他長大的外祖母——一位性格溫和的女人,始終記得一次大戰以後德國工人公社那些未能實現的美好理想——使他感受到壓在社會底層的廣大民眾心裡的一種理想主義情緒。此外他又接受了只有暴力才能為他們找到出路的觀點。他父親是個脾氣暴躁的醉鬼,平時總是握緊拳頭,身藏凶器,與人鬥毆從不吃虧。對於一個正在尋找人生真諦的幼稚心靈,這無疑表明:只有出手最狠,最少憐憫的人才能成為贏家。

    他發現那些曾經與自己共過事的阿拉伯青年骨幹分子普遍認同這種看法。他和他們似乎天生意氣相投,都心照不宣地默認唯有暴力才能解放自己的觀點。在他和凱福特目前的合作中,這一觀點主要還是用語言表達,然而一到本星期日,就要用子彈加以具體闡釋。

    不過,在場的客人此刻便已感到一陣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一家通俗小報的記者就被哈加德搞得下不了台。此君多喝了兩杯,竟然將「聖戰」說成是伊斯蘭世界當前的目標。

    「尊敬的先生,」哈加德舔舔微微發育的嘴唇,神態儼似一位用松香擦抹琴弓,準備向帕格尼尼1挑戰的小提琴大師,「我們不能總是停留在通俗小報標題的水平上,什麼『駭人聽聞的人間慘劇,18歲的母親吃掉剛剛生下的嬰兒。』」

    1意大利著名小提琴家、作曲家(1782—1840)。

    「是的,可——」

    「我們應該進入更高的境界,正如我神聖的父親告誡的那樣。我們應將新聞報道視為一種職業,視為天神召喚我們從事的職業,比污水管道工和扒手不知高多少個檔次。」

    「可是你們所說的聖戰是——」

    「是一種表達所有宗教的明確目標的方式,相當於基督教中的——」

    「我不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

    醫生的額上現出幾道淺淺的皺紋,滲出點點細微的汗珠,他連忙用一塊桔色麥斯林紗布手絹抹去。「凱福特,」他囁嚅著,驀地想到,如果這個舞文弄墨的傢伙不是基督徒,那他會不會是猶太人,「你看看這位……先生,呃,……我們的朋友,是不是要再喝一杯酒。」

    「姆克努爾特先生,再來杯酒?」這位記者搖搖頭。

    這個拗口的凱爾特人名字在哈加德腦子裡打了一個轉。猶太人常常改變或「組裝」自己的名字,不過天下最能蒙蔽人的,還是愛爾蘭人的名字。「姆克努爾特先生,」哈加德不動聲色地繼續說,「你或你那家報社的老闆有沒有想過,在全世界維護和平、消滅飢餓、真正實行民主的法寶,就存在於闡述伊斯蘭教義的五篇文章的字裡行間?」

    「恕我不能這樣認——」

    「你聽說過『智慧的五大支柱』嗎?」

    「我認為我是——」

    「第一是沙哈旦,宣告世界上只有安拉一個神,穆罕默德既是他的僕人,又是他的信使。沒什麼特別難懂的,對吧,尊敬的先生?」

    「我不是一個虔——」

    「這我當然清楚。第二大支柱是薩拉,就是穆斯林每天五次向安拉作禮拜。第三是騷姆,就是在齋月期間每天從黎明到日落禁絕飲食,禁絕性交,禁絕一切邪惡的念頭。」

    「我其實沒談到——」

    「第四是札卡特,也就是濟貧稅,我們繳納佔個人收入2.5%的稅款,用以賑濟不如我們幸運的人。這和你們英國教堂裡的捐獻箱一樣,算不上什麼富有變革性的做法。第五是哈吉,虔誠的穆斯林一生中至少赴麥加朝覲一回。」哈加德說完,臉上露出安詳的微笑,像是在看他可有膽量挑出哪個支柱的毛病。

    混在客人中的伯特與凱福特的目光相遇。他指指自己的手錶,腦袋微微一偏做了個示意動作。凱福特趁姆克努爾特轉彎抹角地解釋自己是一個誤入歧途的天主教徒時悄悄脫開了身。

    「現在已經9點了。」伯特對凱福特輕聲耳語。「跟你相好的那個女人到底什麼時候能來?」

    凱福恃的眼神倏地一黯。「像她這樣背信棄義,怎配做我的女人。」

    「沒關係,兄弟。」伯特用安慰的口氣對他說。在和凱福特共事的最近幾個月中,他已知道如果自己的這位朋友臉上凝然無神,那他心裡準是在倍受煎熬。「我更擔心的倒是麥拉克和馬穆德。」伯特又看了一下手錶。「大概就是現在,頂多再過一個鐘頭,他們就該完成試驗。他們讓我操心吶。」

    「不,弗蘭契上校。」吉蓮-蘭姆說道。她的頭髮像兩片精紡的戲台幕布,勾勒出她那嫵媚動人的臉龐,兩眼向對方射出咄咄逼視的目光。

    她有一種特殊的本領,能夠擺出一副嚇唬人的架勢,而其實真正讓人心虛膽寒的,卻是她內裡的某種氣質。那張美得令人心悸的臉龐,那雙一覽無遺、目光陰沉的眼睛,加上毫不憐憫地揭人老底的名聲,這一切都賦予她些許叢林小動物般狡黠的特性。她好像完全不需要被採訪人的合作,不用趨從新聞業流行的奉承拍馬的時尚,也能夠單槍匹馬地獲得成功。在耐德看來,她當記者似乎並不是為了謀生。不過倘若他屈服於她的威脅恫嚇,那倒不會是出於懼怕,而是為了一種與之毫不相干的心理。

    耐德過去常常審問那些對他懷有敵意的人,因此對這種心理深有體會,知道它在本質上類似於受虐者的心態:你把他逼急了,他乾脆鐵了心,橫豎不吭聲,和你僵持到底。

    可是,像吉蓮這樣迂迴出擊,繞過他的防線,並且臉上帶著知情人自信的微笑,不用多久,耐德心頭就會悄然襲上一種沮喪的情緒,覺得這種無聊至極、沒完沒了的詢問會讓他招架不住。既然這位無所不知的詢問者已經大大佔了上風,不如索性及早讓步,聽任她牢牢控制局勢……使自己及早得到解脫。

    耐德覺得,吉蓮-蘭姆是一個善於打探消息的記者,因為她能像迫使奴隸乖乖聽命於他的主子一樣,迫使她的採訪對像乖乖說出實情,儘管她也許對自己的這種能耐渾然不覺。

    「不。」她信誓旦旦地說。「我一刻也不想知道你們為星期日的花園酒會到底準備到什麼程度,也無意瞭解其中的具體情況。我只不過想得到一幅……-,一幅幾筆勾勒的速寫。」

    「一張全景圖?」他的臉上微漾笑意。

    「寥寥幾筆的背景情況,你們美國人就是這樣說的?」

    笑容在他臉上擴展開來。「真不湊巧,蘭姆小姐。目前尚無跡象表明我們在星期日會遇到什麼麻煩。」

    「不過肯定……」她驟然截住話頭,漂亮的雙頰浮現出兩抹淡淡的紅暈。「我是說,有人要我相信……」她再次截住話頭。這回她睜大兩隻黃褐色的眼睛,四下環視著這個大房問。

    在一個角落裡,簡正往勒維妮的餐盤裡舀進一些沙拉。耐德見狀連忙移開視線,恍惚中,他感到吉蓮軟綿綿的小手捏住自己的手將他拉到前面的窗戶邊。這裡暫時就只有他們兩人呆在一起。

    「也許你不會告訴我任何情況。」她的悄聲細語不容易聽清,耐德只好貼近她。「我可不像你那樣一點忙也不願幫。」她說著,兩道犀利的目光環視了一下房間,想看看有沒有人偷聽。「我今天接到一個頂頂奇怪的電話,此人自稱代表使館保安處。」

    「我們只有一人有權利用這種身份,他正在羅得島度假。」耐德的兩眼牢牢盯住她。「他說了什麼?」

    「他說他們非正式地提醒參加花園酒會的客人,他們無法確保酒會安全舉行。」

    「什麼!」

    「我剛開始打聽詳情,他就掛斷了電話。」

    「真是不可思議。」

    「更不可思議的是,過了一小時,他又打來電話說,他們已經接到恐怖集團的威脅。我會因為這個就嚇得改變主意?所以不等他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真不賴。」

    她沒接話茬,只是收回游移不定的目光,先是投在他手上,繼而掠過他的胳膊,落在他臉上。等到她的目光牢牢攫住他的雙眼,便產生了一種難以抵禦的誘惑。他呢,明明知道她想讓自己說什麼,卻硬是不聽她的擺佈,乾脆一聲不吭。

    「『真不賴』?這就是你的正式反應,上校?」

    「即使倫敦的頭號美人投來脈脈含情、勾魂攝魄的目光鼓勵我們開口,她能聽到的怕也只是這個。」

    「我的要求過分嗎?」她臉上一副委屈的表情,說話的腔調幾近央求。「我不就是想讓自己的熱情得到適當的回報嗎?我現在總算明白為什麼羅伊斯對你有那樣的看法。」

    笑容漸漸回到他臉上。「看來你是不會輕易放過我的。」見她仍然握著自己的手,耐德輕輕地、疼愛地捏了一下她的小手。「你另外再挑個話題試試,蘭姆小姐。」

    她向他投以只能說是不懷好意的一瞥。「很好,上校。既然你總是七拉八扯地不願接觸正題,甚至準備看著我在危險時刻獨自履行保護我的攝制組人員的責任,那我們乾脆假定星期日不會有危險。讓我們假定——不如說是讓我們跪下乞求——一切進展順利,300多位貴賓都能盡情享受貴國使館慇勤周到的款待,聆聽貴國總統借他的好友福爾默夫婦之口發表的高見……」

    「別說了。」

    「福爾默將這次社交聚會視為一個重要的政治機會,表明總統在和國會、參議員,以及三分之一以上的州長之間展開的幾場意識形態戰中所持的立場。讓我們——」

    「別說了。」

    「我又涉及到了另一個談話禁區?」

    「你是怎樣瞭解到福爾默夫婦準備做這些的?」

    「某個渠道。」她朝他發出一個英國淑女式的甜甜的微笑。

    「不可告人的渠道?」

    「我哪能像你對我一樣無情無義呢?告訴你吧,提供消息的人正是蘇姍-潘多娜-福爾默夫人。」

    他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隨即又鬆開。「對不起,我不是要存心把你弄痛的。」

    她瞟了一眼正和簡-威爾聊得帶勁的勒維妮。「只要弗蘭契夫人不在乎,我幹嗎要在乎呢?」

    長了一頭紅髮的胖女人將雙眼被蒙住的南希-李-米勒緊緊按在廚房裡一張椅子上,把她的兩隻手腕綁在身體後面。她看出了旁邊莫裡斯-夏蒙的不安,便安慰他說:「我捆得並不緊,只是你也許會奇怪,對付這樣一個傻妞,怎麼要用好長一根繩子。」

    「佈雷克,」他說,「她能知道什麼?她不過是一個啥也不懂的毛丫頭,受到一個性慾旺盛的阿拉伯小流氓的頻頻引誘。」

    「根據你說的情況,」摩薩德倫敦站站長說,「她知道不少內情,不知道也得知道。明白我的意思嗎?」

    「沒人會明白。你剛才給她注射的是什麼?」

    「噴妥撒。」

    「一定得讓她失去知覺嗎?你剛才給她注射得太多了。」

    佈雷克托普點點頭,點燃一支煙。「像這種綁架活口的事一般不需我親自動手,可是我的副手上星期乘坐的飛機墜毀在英吉利海峽……」

    「那是戴夫?」夏蒙的聲音裡充滿恐懼。「報紙上沒有提到他的名字。」

    「戴夫,她妻子,還有他們兩個孩子中的一個。他們週末去荷蘭,我讓他帶上家人去看看鬱金香。」她的聲音有點發顫。她深吸一口煙,穩住自己的情緒。「另外還有四名乘客。」她用細弱的嗓音補充道。「兩顆手榴彈,接在一個起爆器上,就把飛機報銷了。」

    「這個叫米勒的姑娘不值得你浪費時問。我打電話給你,只是想——」

    「我不管你想幹什麼,莫裡斯。我已經有了對付她的主意。這不關你或是弗蘭契的事,我甚至都不願意讓她甦醒過來時看見你。」

    他看著她猛吸一大口煙,噴在南希-李兩眼被蒙往的臉上。「聽你說她如何如何,我以為她長得有多美吶,」紅頭髮議論道,「其實不過如此。」

    「身段還可以。」

    「我瞭解男人。說真格的,我對男人的瞭解,已經超出了能讓一個女人平安度日的程度。」她在手上香煙的火頭上點燃第二根煙。「說真格的,如果你想弄清一個又矮又胖、姿色平平的美國長舌婦何以能變成一個同性戀女子,我可以說,那是因為她對男人瞭解得實在太多的緣故。」

    夏蒙嚇得差點縮回身子,好在他反應靈敏,總算控制住這個非出本意的動作。「你是……?」

    「我是。」

    科耐爾瞥了一眼哈格雷烏斯發紅的面孔,心裡估摸他到底有幾分醉意。「要我說,你得替我再找兩對想跳舞的伴當。」

    哈格雷烏斯快步走到正和彼爾妻子貝特茜-沃斯躲在角落裡聊天的勒維妮身邊。兩個女人相識多年,卻沒有成為朋友。她倆也只能做臨時湊合的夥伴,在或是一人不識,或是不願冒昧與人搭訕的聚會上待在一起。

    「貝特茜小姐,」哈格雷烏斯用一種自認為是中西部農民的那種慢吞吞的拖腔說,「勒維妮小姐,不知二位女士可願賞光……」他眨巴眨巴眼睛,居然忘記這句請求說到哪裡了。

    「老頭不喜歡在這裡跳舞。」勒維妮喃喃說道。「對吧,貝茲?你看羅伊斯-科耐爾有點不高興了。」

    「他在跳舞?」哈格雷烏斯眨眨眼睛,急不可耐地問。

    「其實,」貝特茜-沃斯說,「他的舞跳得挺瀟灑,完全夠得上專業水平。」

    勒維妮想說什麼,可是話到嘴邊,覺得還是不說為妙。

    哈格雷烏斯的胳膊已經摟住了她的腰肢,手指神經質地向上徐徐斜插到她的胸罩下面。

    「喂,哈格雷烏斯,不許你動手動腳。」

    貝特茜-沃斯露出驚愕的神色。「勒維妮?」

    「他已經喝得酩酊大醉,神志不清。」勒維妮說著,掙脫哈格雷烏斯緊緊摟住她的手。

    「不,馬哈穆德,」哈加德醫生的妹妹萊娜壓低嗓音,這樣別人准也聽不清,「這絕對不行。盧薩科夫人不會介意,法國人在這類事情上是豁達開明的。那個所謂的電影製片商巴不得能早點撇開他的饒舌的女朋友。單看那雙青蛙眼,你就知道他準是一個見了女人就渾身酥軟的好色之徒。不過馬加林教授——妻子,不是丈夫——性格太古板。倘若你光請她丈夫,她準會覺得沒面子。」

    「可你知道哥爾德-格林的這個夜總會只對男人開放。」

    「那就個別邀請他們,只請性格脾氣和我們對路的。」

    「太晚了。我已經跟姆克努爾特和一個記者講過了。再也隱瞞不住了。只好讓你把女人集中起來——也只有三個——用一輛轎車把她們送回家。你剛才說只有馬加林教授——女的馬加林教授——會覺得沒面子,也就只好由她去了。」

    「我想不出那位製片人的女朋友會有何反應,她意大利語說得實在太快,十個詞我才能聽出一個。」

    「那也夠了。」

    對方稍許停頓了一下。「好吧,馬哈穆德。」她轉身朝房間的一個角落走去,色彩斑斕的裙子忽閃忽閃地打著旋兒。三個分別說意大利語、法語和英語的女人正在那兒連說帶比劃地竭力使談話持續下去。馬加林教授——女教授——繪聲繪色地敘述她和丈夫一連幾月在沙漠裡到底做了些什麼——這兩位上了年紀的學者過著貝都因人1式的流浪生活,雖然開著多用途越野車,配置了地震探測儀。

    1在北非沙漠中遊牧的阿拉伯人。

    「你們知道地震是怎麼回事嗎?」馬加林教授長得低矮粗壯,一頭灰白短髮。她將手指插進厚厚的地毯,然後抽出用力朝上一揚,大喊一聲:「轟!」

    「轟!」個頭矮小的意大利女人跟著嚷了一聲。

    「諸位女士,」萊娜開始試探著向她們解釋,「恐怕諸位現在參加的,不是典型的倫敦社交聚會,倒像是大馬士革和利雅得的聚會。因此現在我哥哥——他這人不喜歡安分守己——邀請幾位男士去倫敦北部的一家肚皮舞夜總會。」

    見無人做出反應,萊娜轉向製片人的女朋友,用意大利語重複了一遍她剛才講的話。

    意大利女人爆發出一陣大笑,隨即又嘰哩咕嚕地說了一通。

    「她在說啥?」馬加林教授——妻子——問道。

    「男人統統出去,好哇。我們都留下喝酒,為什麼不呢?」

    盧薩科夫人聳聳肩膀。「在那裡還不是一回事?」

    「然後,諸位女士,由我駕駛戴姆勒轎車送你們回家。」萊娜將凝視的目光特意停在唯一沒有發表看法的女地質家臉上。只見她臉上嵌著兩隻黯然無神的眼睛,前額一排整齊厚實的灰白短髮,使這位興許已有將近70歲的女人看上去像是一個小男孩。

    帕金斯今晚沒有應邀參加什麼正式宴會,而只是和他在政治保安處的幾位老友湊在一起隨意小酌。倫敦警察局的這個下屬部門的正式工作,是專門調查危及國家安全的各種地下活動。當然,它的非正式工作,和其他各地的秘密警察機構一樣,是隨意調查他們感興趣的任何一個案件。

    他9點鐘離開酒店,這時還來得及回家和帕金斯夫人——他的母親,他本人一向獨身——共進晚餐,看一會他喜歡的電視節目。就在此刻他想起了那個受傷的慢跑健身者和那輛米諾牌微型客車。

    就在他準備走下沃倫街地鐵站的扶梯時,他那魁梧峭拔的軀幹突然原地轉了一個圈,似乎長在肩膀上的腦袋已無法單獨旋轉,只好連同整個身子一起轉動。在他凝神考慮哪個警察局能夠提供他所需要的資料時,他那平素難得蹙起的前額隱隱出現了幾道皺紋。

    他想起車禍發生在貝克街馬瑞列蓬百貨店的北邊,屬於NW1街區,自然該由奧爾巴尼警察局處理。他轉身向西,大步流星地走上奧爾巴尼街,然後右轉彎來到警察局。今晚的值勤警官在幾乎十年前曾在亨頓警校他手下受過訓。

    「果醬罐。」帕金斯衝著一個身材高大壯碩剛剛30出頭的中年人喊了一聲。

    「果醬罐」倏地轉過身,朝來人怒目而視,及至看清是誰在稱呼這個他多年來好不容易才擺脫的綽號,方才回嗔作喜。「我的天,帕金斯少校。你嚇了我一跳。」

    「放規矩點,姆爾維。只要你不叫我少校,我就不叫你果醬罐。」

    姆爾維哈哈一笑,領他走進辦公室。這可是警察局的一間名副其實的辦公室,姆爾維沒給客人端上一杯咖啡、茶或別的什麼飲料,就開門見山地說:「安東尼-雷奧登,美國護照。大約35歲。挫傷,肌肉撕裂,皮膚擦傷。拇指骨折,腦震盪。」

    帕金斯竭力忍住笑。「哪只手上的拇指?」

    姆爾維盯了他一眼。「左手,對吧?」

    「你們這片管轄區人少事多,你怎麼能單單記住雷奧登的這麼多情況?」

    「因為這傢伙從醫院失蹤了,不是嗎?」

    「真見鬼!」

    姆爾維點點頭,仍然瞪著兩跟,不過沒看帕金斯。「而且還因為事發以來,你一直盯著我們瞭解情況,不是嗎?另外,不是還有那輛神秘的福特-菲埃斯特?以及那個嫉惡如仇的慢跑健身者?向我打聽情況的,已經不是你一人了。那傢伙亮出派司,說他是美國海軍情報局的。可是我在這種批量生產的偽造證件上卻看到美國中央情報局的字樣,我沒說錯吧?」

    帕金斯體諒地搖搖頭。「這個月他們用的是美國國內收入署的偽造證件。」他歎了口氣,繼續說:「這麼說他溜了,就他一個人?」

    「凌晨4點,頭上還纏著繃帶?好像不大可能?」姆爾維想使自己那張始終陰雲不散的臉孔稍稍開朗一些。「你是不是說,上面挺重視這個案子?」

    「別跟我打官腔,果醬罐。我們只談案情,不扯別的。」

    姆爾維點點頭。「我對他的簡要介紹沒有什麼價值。雷奧登不是英國人。也沒受到任何起訴,對吧?自己溜出醫院不過是一個極端的自衛行動,你說呢?」

    帕金斯久久注視著他。姆爾維不願查找雷奧登的下落,無疑他是對的。就連他帕金斯也無權過問此事,因為雷奧登現已成為聯邦調查局和中央情報局共同關心的對象。詭計多端的弗蘭契上校正忙於調查此事。事實上,他恍然悟出,雷奧登從醫院突然失蹤,正是羅伊斯-科耐爾吩咐聯邦調查局特工格雷夫斯一手策劃的。於是他起身說道:「謝謝,姆爾維。我看,現在已近午夜,我們頂好還是不要再去想這事。其實,我非常懊悔,不該稀里糊塗地幫美國佬火中取栗。」

    帕金斯在返回地鐵站的途中突然想起,格雷夫斯接到命令是在今早8點30分,雷奧登失蹤幾小時以後。此事看來還挺複雜,只好擱到明天再說。

    兩位美國議員,簡心裡斷定,差不多勢均力敵,象徵著美利堅合眾國的陰陽兩極。夏克-格雷茲(共和黨,南達科他州),一個精瘦的植物學家,60年代因經營農場不善導致破產。可是自那以來,他當上國會議員,一直仕途坦蕩。雖然這種讓議員每兩年競選連任的做法頗遭非議,但像格雷茲這樣歷經20年合法的生死搏鬥而始終立於不敗之地的政客,委實值得別人的尊敬。

    他今晚的「約會對像」,是一個黑人婦女,凱瑟琳-赫恩斯夫人(民主黨,紐約布朗克斯區),一個體態豐滿、已有三個孩子的母親,靠白天清掃謝拉頓旅館的客房,晚上孜孜苦讀獲得法律學位。這個人稱凱蒂的女人(即使她的政敵也不例外)的投票記錄,幾乎正好與格雷茲相反。凡是凱蒂支持的,勢必遭到夏克的反對。

    「挺滑稽的,對吧?」格雷茲問簡。

    「可你們是朋友。」

    「豈止是朋友,」凱蒂解釋說,「我們還是不共戴天的仇敵。」她緊緊摟了格雷茲一下。

    「這就是他們所說的政治遊戲嗎?」簡操著職業外交家特有的那種模稜兩可的腔調問道。

    她瞅著耐德與那個討人喜歡的吉蓮-蘭姆和他妻子勒維妮一起交談。在簡看來,和她自己的傻妹妹愛米莉一樣,這兩個女人的外貌有些相仿:個頭矮小,金髮碧眼,胸脯高聳,風姿迷人。簡仍然在為被耐德取消的午餐約會怏怏不樂,眼下沒有心思把他往好處想。

    恍惚間,她覺得格雷茲終於開口回答了自己的問題,可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真是妙不可言。」她總算作出了反應。

    「想入——非非!」凱蒂-赫恩斯話音剛落,她的朋友格雷茲發出一陣哄然大笑。「可曾聽說過那個笑話,簡小姐?兩個上中學時開始相識的黑人姑娘十年後再度相逢。衣著漂亮的那位說:『哦,我那位先生真有錢。』另一個說『想入——非非。』有錢的那位說:『我們有三處住宅,四輛卡迪拉克轎車。』她朋友說『想入——非非!』有錢的姑娘問:『你呢,親愛的?』她回答:『我一直在喬姆學校唸書。』有錢的姑娘想知道她在喬姆學校學到了什麼,她回答:『他們教我說想入——非非,而不要說吹牛!』」

    凱蒂緊閉雙眼,縱情大笑,接著又使勁睜開,死死盯住簡。「無論我的老朋友夏克怎樣向你介紹民主程序,威爾小姐,我對它都只有一個評價:想入——非非。」

    「意思是根本就沒有什麼民主程序?」簡問道。

    「意思是參眾兩院都是俱樂部。互開方便之門的俱樂部。夏克僱傭的農民需要補貼。你可曾遇到過一個從未伸手索取補貼的農民?我的選民需要救濟金。他們一貫如此,從不考慮誰該領救濟或者聯邦政府是否能支付福利救濟金。如果我幫助他的農民,他也會幫助我這些需要福利救濟金的選民。這就是民主程序。」

    格雷茲侷促地乾咳了兩聲。「看你的眼神,」他對簡說,「我就知道你在想,這兒有兩個吃白食的傢伙,他們一貫慷國家之慨,以使自己連選連任。」

    「才不呢,」簡語氣堅決地說,「我拿薪水,可不是為了思考這種問題。」

    聞聽此言,兩位議員忍俊不禁,彼此會意地笑著,轉身接過正在全場緩慢巡行的調酒師努安剛剛斟上的酒。他知道這是格雷茲的第六杯,凱蒂-赫恩斯的第三杯,這也正是他的服務特色。可是倘若被人問起,即便被自己的老闆問起,他會一概佯作不知。

    「威爾小姐喝什麼酒?」他問簡。

    「不要,謝謝。」待他走出聽得見她聲音的範圍,又加了兩句。「聽二位高談闊論本身足已使人陶醉,何須飲酒?」

    簡看見耐德-弗蘭契從兩個金髮碧眼的女郎身邊站起朝這邊走來,便對他冷冰冰地招呼了一聲:「弗蘭契上校,見過我們的兩位議員了嗎?」

    「剛才看見你們三位坐在一起談笑風生,我就想起我們這裡正好有幾位報社電視台的記者,也許你們有興趣跟他們聊聊。」

    「難為你如此體貼周到,弗蘭契上校,」赫恩斯夫人答道,「只怕我們不敢領情。」

    「凱蒂的意思是,」格雷斯從旁打圓場,「我們只對美國記者有興趣。」

    耐德微微一笑。「沒有多少你們的選民住在英國?」

    凱蒂-赫恩斯伸出一隻手指觸觸耐德胸口硬邦邦的肋骨。「看見如此精明強幹的人物在國外為我們工作,我心裡甚感欣慰。夏克,你可曾見過比他們出色的一對搭檔?」

    「真遺憾,我們在倫敦待不了幾天。」他沒有直接回答對方的問題。「甚至不能逗留到7月4號花園酒會舉行的那天。」

    「真的嗎?」簡問道,隨即又解釋:「那僅僅是因為福爾默夫人不知道你們會來倫敦。」

    夏克-格雷茲嘴角掠過一絲苦澀的微笑。「我們的委員會沒有多少影響。只有局內人才聽說過這個機構,剛剛從政的大使是不瞭解的。」

    「現在,」赫恩斯夫人說,「是參議院委員會起作用。」她那張胖胖的圓臉神情越發凝重。「真正令人遺憾的是,那些剛剛從政的人還沒有掌握規則。」

    「規則?」耐德和顏悅色地反問。「我知道的唯一規則就是『當選』。」

    「那是第一條規則。第二條是『連任』。」凱蒂解釋說。「第三條是『照顧你的朋友』。」

    「還有你的敵人。」格雷茲柔聲補充說。「這本身意味著第四條規則應該是:『永遠不忘你被施與的恩惠和蒙受的侮辱。』」說完,他朝他們露齒一笑。

    簡覺得,這種圈內人的談話頗具誘惑力,一種使人放鬆戒備的誘惑力。否則,耐德何至於說出下面的話?

    「聽說星期日舉行的花園酒會具有強烈的政治色彩。」他告訴兩位議員。「在許多方面表示對總統的大力支持。」

    「是嗎?」格雷茲不以為然地說。「我看它根本沒有什麼政治色彩,一點也沒有。」

    「除非受到你們共和黨人的操縱。」凱蒂-赫恩斯反唇相譏,不懷好意地咧嘴一笑。「你們二位千萬別太介意。我們其實比一對正在接受訓練的拳擊運動員還要蹩腳。夏克,過來,好嗎,親愛的?」她領他走到一個僻靜的角落。

    「我剛才真該閉住嘴。」耐德嘟噥了一句。

    「別跟我開玩笑了,弗蘭契上校。」

    「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挺喜歡嬉耍小動物。」她語含譏誚地說。「我看你跟那隻小羊羔眉來眼去打得火熱,看得我心裡癢癢的。真沒想到你居然能把女人弄得神魂顛倒。不過你好像是有這種本領。還有,聯想到你平時對政客的真實看法,你剛才絕對是在戲弄他們,我沒說錯吧?」

    「你跟勒維妮聊了好半天,都說了些啥?」

    簡聳聳肩膀。「也許她會告訴你。」

    「我倆到底誰在耍弄人呢?」

    半夜時分,馬加林教授——丈夫——和盧薩科先生,那位法國律師都在甕聲甕氣地打著哈欠。儘管肚皮舞女恣意縱情地扭著身子,作出種種挑逗動作,卻只有那位自封的製片人阿爾多-西格羅伊始終如醉如癡地看著。那雙凸出的眼睛,正如萊娜所估計的那樣,表明他是一個縱慾無度的色鬼。

    11點鐘以後,伯特兩次勸凱福特打個電話。他手下的一個中尉守在電話機旁,可是馬穆德和麥拉克既未打電話,也未露面。

    凱福特裝出泰然自若的樣子,伯特知道這是為什麼:在他的贊助人哈加德醫生面前顯得驚慌失措,是一件丟面子的事。不過伯特腦中卻沒有這種顧慮,他照樣擔驚受怕,而且也無意瞞著凱福特。

    「剛上戰場的士兵都是這樣。」覷見哈加德醫生將注意力轉向別處,他輕聲嘀咕了一句。

    「同志,」凱福特忍不住笑起來,「怎麼你說話的口氣,倒像是個上了年紀的娘們。久經沙場的指揮官,都是能耐心等待的。」

    「少來教訓我。」伯特差點發脾氣,可他竭力忍住,臉上現出淺淺的笑紋,跟凱福特打趣。「你說得有道理,兄弟。等待是一門需要經過長期等待才能掌握的藝術。」

    那個叫姆克努爾特的記者已經在椅子上至少熟睡了半小時,被節奏跌宕起伏、令人昏昏欲睡的舞曲,也許還有過量的雷基酒漸漸送入恬靜的夢鄉。

    看見凱福特將客人分別推進兩輛轎車,伯特說:「我待會來。」

    他目送兩輛車遠去,返回餐館,打電話叫了輛出租車將他送到聖約翰樹林,找到那輛菲亞特-菲奧裡諾小型人貨混載車。小車高速行駛在空蕩蕩的公路上,半小時後到達阿姆辛,他放慢車速,駛過列車和地鐵停靠的車站,卻不見麥拉克和馬穆德的影子。

    伯特在開闊的鄉間驅車一兩英里,轉彎駛過小彌森頓黑——的主要街道,兩家酒店已經關門打烊。一排都鐸時期風格的農舍也看不見亮光。伯特熄滅車燈,關掉引擎,來回走了幾步。到處寂靜無聲。

    置身於靜謐的環境,伯特心神稍定。此時喧鬧的機器早已停止工作。遠處,也許隔著幾英里遠,偶爾駛過一兩輛重型貨車,隱隱傳來撕紙般的輕微聲息。伯特不安地歎了口氣。

    地面上瀰漫著一層霧氣,伯特記得附近有一條河。儘管他說不上它的名字。小車駛到距他今早離開兩個小伙子的農舍不到十碼處停下。

    伯特躡手躡腳地避開礫石路,走在庭院的草地上。他來到農舍前,屏住呼吸,從一個窗口移到另一個窗口,悄悄朝裡張望。他只覺得心頭怦怦狂跳,便譴責自己怎麼像凱福特剛才嘲笑的那樣,像個老娘們。這兩個傻小子肯定早已完成試驗回城了吧?四週一片安謐。

    伯特將鑰匙輕輕插進農舍邊門的鎖孔,門鎖喀嚓喀嚓響了兩下,他兩隻腳跨進門站住不動,沒有聲音,他又跨了一步,幹嗎要如此小心?這裡的鄉間早已進入夢鄉。

    什麼東西發出喀噠一聲,是拉開槍栓的聲音。

    伯特連忙俯伏在地,屏聲斂息朝後滾過門檻。一顆消音彈噗地發出隱伏殺機的悶聲。

    他側身滾上礫石路,骨碌滾動的聲音劃破了寧靜的夜空,聽起來格外刺耳可怖。

    他呼哧呼哧地爬起身,一忽兒快步猛跑,一忽兒彎腰前行,終於來到菲亞特車前。看到車窗玻璃上一圈蛛網般細密的裂紋,他蹲下身子,繞到車的另一側跳進車身。

    英格拉姆衝鋒鎗從他身後嘀嘀嘀悄聲射出一串子彈。正是他交給兩小子試用的槍。

    他慌忙發動引擎,車子隆隆駛過沉睡的村莊。他熄滅車燈,一隻腳猛踩油門,喉頭燥熱,心跳不已。

    菲亞特隆隆行駛的聲音,使村民們的好夢稍受攘擾,不過誰也沒被吵醒。疾駛的車子猛地拐了一個急彎,輪胎觸地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駛上大路,朝倫敦飛馳而去。

    頃刻間,鄉村又恢復了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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