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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小陰謀 文 / 田中芳樹

    人類所製造的惡意和陰謀的風暴姑且不論,自

    然的風暴吹了一晚,東京的上空在翌晨呈現一片晴

    朗。

    「但是,這個季節的天空雖然晴朗卻沒深度。看

    起來好像塗抹上一層藍色的油漆。」

    續如此批評著。終瞪了哥哥一眼,說:

    「……說話別這麼文縐縐的,趕快刷牙好嗎?這

    裡實在太窄了。」

    龍堂家的盥洗室雖然不小,但是,四個人同時洗

    臉的話,果真是狹窄了些,何況年長的兩人身高又比

    一般日本人高,手腳也比較長。

    「喂!余,牙齒刷乾淨!果以為別人都沒注意,

    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被始這麼一說,余回答「是」之後,縮了縮脖子。

    動作訪佛惡作劇的小狗一樣。

    相差十歲的哥哥,嚴然像是半個父親。況且,他

    們的父親在十年前亡故,這個長兄又在弟弟們的學

    校擔任理事和講師,在余的心境上,就好像是對抗三

    冠王的新人投手,叛逆這種事,是連想都不會想的。

    然而,次兄續和三弟終都認為「始對余特別疼

    愛」。特別是終的感覺更濃厚。

    「我從沒被說教過那。一開始受到批評的時候,

    就會自己反省哪裡做錯了呀;怎麼可以說我蠻橫?」

    終有所不平,但是,他即使受到責難也不會做

    惡,或是做出嚴重,陰險的壞事;所以,對哥哥而言,

    還不能說是個難以管教的弟弟。而哥哥也不會對他

    做出不合理的行為,或許因為年輕,家庭戶長意識較

    強烈,偶而有點過於高傲,但是就龍堂兄弟的境遇來

    說,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雙親俱亡,祖父母也不在了,而龍堂家的血無論

    如何也都不是尋常的。

    玄關的鈴聲項了。嘴裡叨著牙刷,身穿睡衣的余

    跑去開門。一位身穿牛仔裝、棉布襯衫的年輕女子站

    在門口。頭髮的長度介於短髮和半長之間,細緻的五

    官使輪廓非常清楚。

    「喲!在女士面前,這是什麼樣子!趕快去換整齊

    的衣服。」

    這是姑丈夫婦唯一的女兒鳥羽芙理。

    十八歲,今年進入古祥寺附近的青蘭女子大學

    就讀。是個比母親多了三分美麗,且七倍於父親明朗

    活潑的女孩,她深信使表兄弟的生活維持文明是自

    己的任務,即使在自己考試的前一天,也來幫這四個

    人做晚飯,喝了酒之後才回去,並且仍然能夠毫不危

    險地通過考試。的確不是個平凡的女孩子。

    「是啊,在龍堂家族中,芙理是最傑出的人物

    了。連始大哥也抬不起頭來呢!」

    續如此評斷,始只是苦笑也不加以否定,終和余

    在她的面前,也只有一昧地服從了。

    芙理將大紙袋放在玄關大廳,穿上準備好的圍

    裙,環視這群無意中排列成隊的兄弟。

    「大家應該都還沒吃早飯吧!」

    「還沒有!」

    「臉洗好了吧!那麼,把換洗的衣服拿出來,將棉

    被拿到二樓的走廊曬,然後到餐廳來。我來替你們准

    備早飯。」

    她迅速地指示之後,抱著大紙袋進人廚房。龍堂兄

    弟中的三人跑上樓去。

    只有一個人——奇跡似地已經將棉被曬好的

    始,坐在餐桌旁打開番茄汁罐頭。

    「姑媽好嗎?已經一個月沒見了。」

    「精神很好呢!我的父母打算侵佔學院吧!我可

    是非常清楚。由於貪婪無控而又沒有膽量,甚至命令

    我不要常出入龍堂家呢!什麼命令哪!他們大概認為

    如果我很少出入的話,他們就可以加快侵佔的速度

    了。」

    一邊數落著父母親,榮理一邊展現精巧的手藝,

    烤麵包、煎荷包蛋、煮菠菜面、蔬菜湯,一道道的可口

    食物隨之上桌。當其他三兄弟從二樓下來的時候,餐

    廳裡瀰漫著引起食慾的香昧。

    「他們大概不知道自己千方百計地想侵佔學院,

    女兒卻與之背道而馳。無法預測未來,卻想要處理現

    買,夢已經患上糖尿病了。」

    企圖侵佔學院的野心家,想要靠女兒是不可能

    的。

    「哎,與本分不相稱的夢即使暫時能實現,也不

    見得是幸福。」

    龍堂家的兄弟們聽到這樣的說辭,也不免覺得

    姑丈有點可憐。

    「雖然如此,你也不要太恨姑丈和姑媽。」

    「是、是。那對夫婦可真是拚命呢!朝向目標努力

    的樣子真是美極了!」

    雖然有一半是為了開茉理的玩笑而說的,但也

    不完全是說謊。即使是快被理事會驅逐的始,也不木

    會憎恨姑丈,說清楚一點,雖不至於喜歡,但是要說

    到憎恨,姑丈還不夠格呢!續對姑丈的苛刻,有一半以上是意識上的惡作劇。

    「談談別的。榮理,聽說前些日子受到初次見面

    不知哪來的學生求婚,是真的嗎!」

    在如此詢問的續面前,茉理一邊做沙拉,一邊點

    點頭。

    「在聯合晚會的第一天,自稱是那傢伙母親的人

    來過電話。希望我和他的兒子交往,然後走向結婚之

    路。我就說啦,我可沒有和連求婚也無法自己說出口

    的男人結婚的興趣。」

    「現在這種孝順母親的人很罕見呢!」始說。

    「是啊!連離婚的時候也要母親來說羅!一定

    是!」

    榮理的聲音充滿不愉快的氣息。

    「我敢斷言,日本一定是從年輕的男人開始滅亡

    的。今天,無法信賴的墮落傢伙實在大多了。」

    「我也是年輕的男人呢!」

    「啊、始是例外。你即使在核戰以後的地球,也能

    生存的很好。」

    「…覺得好像在要求你誇獎似的。就算是有點勉

    強。」

    「當然是誇獎你啦!」

    茉理望著始的臉的眼中,充滿認真的神情。

    「姑且不論爸正在進行的壞事。始,要你擔任一

    個小小的學校法人理事,確實不合適。與其和爸爸相

    爭,不如勝任更大的事業,我倒希望你能培養自己的

    正氣。」

    「所謂更大的事業是指什麼!」

    嘴裡塞著第三片吐司的終問,結果沒有人回答,

    余津津有味的間道:

    「始哥哥,你被免去理事職了嗎!」

    「大概是吧!」

    「那麼,從下個月開始要怎麼活下去呢?」

    「大概要送報紙、送牛奶吧!續哥到俱樂部工作,

    始哥因為健康不佳而患了病。」

    終說完之後,余非常高興地接下去:

    「所以,一面咳嗽一面這麼說吧!抱歉給你們大

    家添麻煩了。然後我們就回答說,哥哥,不用多說什

    麼…。」

    兩個人同時噴飯,余還把剩下一點番茄汁的杯

    子碰倒了。

    「缺乏危機意識,你們真是的!」

    續像是吃驚地看著弟弟們,把毛巾丟到余的頭

    上。

    成為弟弟們笑柄的始,目光銳利地用斜眼瞪一

    瞪他們,倒也沒有怎麼生氣,只是對著茉理聳聳肩:

    「啊!算了。我是日本至今最年輕的學校法人理

    事,順理成章地也就成為日本最年輕的解職理事吧!

    既然得到榮理的允許,倒不如暫時培養正氣,好做長

    遠的打算。」

    「這是由上頭所決定的,但是在理事會中,事態

    難道沒有轉責的希望嗎!大哥。」

    「沒有。想想昨天晚上的情況吧;在形勢不明的

    情況下,你認為姑丈可能宣戰嗎!」

    這時候,終插嘴問道。

    「這次的理事會還要出席嗎?」

    「當然,在被解職之前仍然是理事啊。領了薪水

    啊。」

    「啊、領了薪水嗎?」

    「當然囉!如果不出席的話,你們剛才的笑話不

    就無法成立了?」

    「話是沒錯,可是,出席的話你一定會很生氣

    喔!」

    「每次我給你零用錢的時候也很生氣。為了我的

    精神健康著想,不妨取消給你的零用錢吧?」

    「那、那豈不是惡性虐待又不人道嗎!」

    終憤憤不平他說。

    茉理將自己的吐司對折送進口中。

    「爸的確深信自己有勝算己或許是誰促使他有

    信心的吧!他還很偉大地表示,自己絕不會只擔任第

    二任院長而已。似乎在驅逐始之後,漸漸會有什麼改

    革讓他出頭的樣子。」

    姑丈平常就主張:

    「單只有人文學部和經濟學部的小規模學校,將

    來是沒什麼發展的。待轉移到八王子的廣大校園之

    後,再新設國際關係學部、情報學部、經營管理學部。

    技術科學部等等,學生數目並增加三倍。」——雲

    雲。

    小規模學校是祖父的理念之一,但是,時代漸漸

    改變了。校園的轉移和規模的擴大,倘若是應現代的

    需求而改變,那也是不得已的。不過,伴隨轉移事業

    而來的權力鬥爭,肉食獸群的暗地活躍,卻令始感到

    不快。

    始非常清楚一件事,在姑父的背後有惡名昭彰

    的國會議員古田重平撐腰。為了威脅理事會,姑父不

    只一次抬出他的名字,古田本身也曾經開著黑色賓

    士頁驅校本部。始認為,不論怎麼看,最後被吃掉的

    應該還是姑丈吧!

    即使如此,靖一郎仍然非常熱衷於排除前任院

    長的影響。

    三萬坪的校園,擁有兩個學部的大學,還包含了

    女子短期大學、高等科、中等科、幼稚園等用地,確實

    狹小了些;不過,距離新宿新都心卻很近。賣掉的話,

    能獲得巨額利益是無庸置疑的。

    「在八王子北方的確保有五十萬坪土地,可以轉

    移整個校園。」

    這是院長鳥羽靖一郎的構想。

    共和學院理事會是由院長、常任理事兩名、理事

    九名、監事兩名等共十四名組成。反對院長這個構想

    的,包含始只有三名。七名贊成,四名中立采旁觀者

    的形態。始認為如此正顯示出那四人的無能。

    依他所見,形勢既已決定,是不太可能逆轉的。

    倘若沒有理想,又不能靠志氣固執地反對到底,倒不

    如趕快順應大勢的好。不過,或許是打算高價賣出自

    己的一票吧。

    以前掛在院長室的「自由奔放」匾額被拆下來,

    換上現任文部大臣所致贈的「勤勉、至誠、努力」匾額

    時,始對於姑父卑屈的精神,只感到更加的悲衰。他

    曾經向姑父要求拿回匾額。

    最初,靖一郎拒絕了外甥的要求,後來發覺如此

    似乎在表示自己的氣量狹小時,才把匾額交給始帶

    回去。始帶回家之後,就用來裝飾二樓客房和室的牆

    壁。

    但是,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那個代替始,重新被

    選任的理事班底,毫無疑問的全都是仰仗古田議員

    鼻息的人,究竟到最後是否會站在靖一郎姑丈這邊,

    還是個未知數呢?

    「例如,古田議員下回再將姑丈驅逐,就可以完

    全侵佔學院了。屆時所採用的某一手段,就是把大哥

    叫回去作為操縱的木偶,古田也就可以掌握實權

    了。」

    續如此的表示,不像是個十九歲末成年的男孩

    所說的話,而始卻覺得古田或許會採取更不相同的

    手段。既然始都被驅逐出來了,再煩惱肇事人靖一郎

    姑丈的將來,也未免大白癡了。

    姑丈在昨夜離開龍室家以前,就已經不斷地向

    理事們遊說:

    「這個說法對始而言是非常殘酷,但是,僅因為

    他是創校者的孫子,就讓這個不論身為教育者或學

    校經營者都還缺乏經驗和知識的人物,成為理事的

    一員,不管對學校或他本人都是不好的。所以,不如

    以將來復職為前提,暫時免去他的理事職,好讓他多

    累積一些經驗!」

    真是太厲害的偽裝了,始這麼想,表面裝得一點

    異議都沒有。

    想辭的話就辭吧!目前侵佔應該也不困難,始雖

    然這麼想,但那卻又會成為「因為有父母留下的遺產

    可依靠,才敢這麼說吧。」這種壞話的根源。的確是事

    實,然而,提到遺產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只有

    這幢房子、土地、幾張有價證券、人壽保險金,以及以

    四個人名義投保的簡易保險而已,兩年沒有工作的

    話,也是會立刻坐吃山空的。

    始從以前就覺得,自己和兄弟們在這個時代總

    像是異端的存在。兄弟們所擁有的超越常識的能力,

    配合出生的時間和空間,不由得令人感覺不對勁。傷

    佛在中國神話中常見的「從天上被下放到人間的放

    逐者」。正如同茉理所言的,或許還有其他更大的、應

    該做的事業為始他們準備著。當然,這也可能只是妄

    想罷了。

    「吃完早飯後,把盤子和杯子拿到廚房去放著,

    然後趕快出去,在午飯前都不准回來!別在這礙手礙

    腳地打擾我打掃和洗衣服!」

    四個兄弟可是老老實實地聽從茉理的命令。這

    種時候,對於他們這具有軍事司令官風格的表姐妹,

    也只有服從了。

    首先,對她的善意和對家事處理能力發出的不

    平之鳴的話,就會受到處罰了。

    就這樣,九點三十分,兄弟四人各自服裝整齊站

    在玄關大廳。

    「終哥哥,去那兒!」

    「這個嘛……新宿正在上映懷舊的科幻動畫大

    會豪華無節操六大作,去那裡打發打發時間好了。」

    續前往區立圖書館,始則到高出馬場那家他常

    去的舊書店露露臉。

    茉理開始打掃廣大的房子。這時候,被茉理批評

    成「貪得無厭」的父親,被邀請到了古田議員的家,正

    進入玄關內。

    古田議員在東京的住所,位於干代田區四番

    叮。這個男人的資產幾乎都是不勞而獲的,連種滿大

    樁樹的三百坪宅邸,據說也是利用令法律和常識蹙

    眉的作法,而落到他的手中。至於否定這個謠言的根

    據,並不在鳥羽靖一郎的身上。

    那麼究竟是為了什麼事呢?

    古田的第一秘書奧島健三,也已經決定接替始

    就任共和學院的理事。他比主人古田具有更紳士的

    外表,說話的語調也比古田穩重。若要作為腹語術的

    玩偶,簡直是最適合的人選,古田的意思也多半透過

    他來加以反映的。

    到底他還想要求什麼呢?鳥羽靖一郎按捺不往

    滿腹的不安和不滿。

    丈人的財產共和學院,是否只經過他的雙手,就

    直接飛人古田的懷裡呢!如果真的變到那種地步,可

    就無法忍受了。

    在會客室頂著碩大身軀的古田,僅用下巴無禮

    的打個招呼後,便坐在完美卻不合適的路易王朝式

    椅子中,從高爾夫球裝胸前的口袋掏出一張照片,放

    在義大利大理石製的茶几上。那是一名年輕男子的

    正面照。

    「怎麼樣!」

    「啊……!」

    「照片中的男子,你覺得如何?」

    靖一郎聽他這麼一問,重新又審視了一下照片

    中的人。二十歲出頭,予人暴力而非有力的印象,與

    其說是目光銳利,倒不如說是目光凶狠,鼻子和下巴

    的連線剛毅有力,厚唇,皮厚油光光的,短髮。

    「是古田先生的兒子嗎?」

    「是的。今年二十三歲,興國大學商學部四年

    級。」

    和父親一樣是個粗俗的人吧——靖一郎不懷好

    意地想。當然,他沒有表現出來。這時候,傳來古田的

    聲音。

    「聽說你有一個十八歲的女兒。」

    「是、是的。」

    「讓他們成為夫婦的話,應該是不錯的配對吧!

    怎麼樣呢?」

    靖一郎的神經突然轟擊起來,這真是有如晴天

    霹靂的奇襲攻擊。讓自己的女兒和古田的兒子結婚,

    這簡直如同一場惡夢!他好不容易才發出僵硬的聲

    音。

    「這顯然是很寶貴的提議,但是,古田先生,我的

    女兒才剛升上大學,尚未到達結婚的階段呢!」

    「我知道。我的兒子也還沒就業,尚一事無成。」

    靖一郎才安下心來,卻一瞬間又被打碎了。

    「……所以我們面對面談好婚約就好了。結婚的

    事,等我的兒子就業,你的女兒大學畢業之後再說

    吧!」

    「就、就業的地方決定了嗎……!」

    「共和學院院長的秘書。從事三、四年的學校經

    營之後,在結婚前再擔任理事,就不會被旁人看輕

    了。」

    靖一郎自覺自己似乎陷入半失神狀態,最壞的

    想像一一實現了。

    而且使用的是極為多彩的化妝。現在在他面前

    做然端坐的男人,不僅猛惡凶狠,而且無止盡的貪得

    無厭。宛如披著華麗西服的肉食性恐龍。

    靖一郎的地位,資產,甚至連女兒都想要強奪。

    恐懼和後悔如潮水般地充滿靖一郎的全身,他感到

    呼吸非常困難。

    「非常感謝。但是,我必須確認女兒的意思,單憑

    我個人的意見是不能決定的。無奈她是個個性強悍、

    不輕易順從長輩意思的孩子。」

    對於靖一郎的借口,古田嗤之以鼻。

    「你難道沒有管教自己的女兒嗎?順從長輩是日

    本女性的婦德,難道不是一種幸福嗎!如果是我的女

    兒,一定非常高興,感謝雙親賜予良緣呢!」

    說完過於完美的台詞之後,古田的雙眼露出疑

    惑的目光。

    「或者,你的女兒已經有心上人了吧?」

    這真是意外的想法。

    才十八歲的女兒,即使有男朋友也不是不可思

    議的事情。靖一郎決定利用古田的疑惑。縱使是虛構

    的故事,為了阻止古田父子邪惡的婚姻,也不得不制

    造個障礙出來。

    「啊、不是非常確定。」

    「……難道是龍堂家的兄弟之一?」

    「這我就不太清楚了……」

    這是老實話。這時候,靖一郎為了保護獨生女兒

    以免受到古田父子這對肉食獸的侵害,不得不決心

    讓外甥們來擔任牧羊犬的任務。然而,一想到牧羊犬

    也可能會有被肉食獸吃掉的危險,他的確有點動

    搖。

    「古田先生,你不會對我的外甥們做什麼吧

    ……?」

    「嘿,怕什麼。不管是卸任的理事也好,學生也

    好,被捲人吵架或事故的可能性都會存在的啊!」

    古田露出粗暴的表情,不高興地將變溫的茶送

    到嘴裡。靖一郎雖然感到口渴,卻一點想喝茶的意願

    都沒有。不論是始也好,他的弟弟們也好,即使他不

    喜歡他們,也沒想過要殺害或傷害他們。能夠佔領學

    院就行,倘若發生流血事件就不太好了。

    靖一郎自有打算,女兒茉理對他而言,是非常寶

    貴的人力資源,一定要有效運用至最大限度。當然,

    身為一位父親,心中必然希望女兒幸福,然而,在與

    之同等以上的比重下,也必須滿足雙親的需求。

    他的心目中已經有三個適當的候選人,正確他

    說,是候補親家的關係。

    一位是二度擔任文部大臣的保守黨參議院議

    員,一位是擔任東京都教育委員的銀行副總裁,另外

    一位是東京近縣的國立大學校長兼工學博士。為了

    強化自己及共和學院在教育界的地位,他們可以說

    是最有希望的人選。

    但是,古田議員的兒子?與國大學不論是在社會

    輿論的評價上,或是學力方面,都遠遜於共和學院。

    二十三歲的年紀仍然是那兒的學生,可見大概是重

    考生或留級生吧!若是就讀東大也就罷了,興國大學

    ——靖一郎不得不蔑視他。

    不過,那種蔑視卻是由恐怖、絕望、黑暗三位一

    體形成的。如何才能拒絕古田毫無道理的要求呢?好

    不容易才將始驅除,又從後門侵入一個更惡毒的家

    伙。

    古田議員的長男,已經和父親選舉區內首屈一

    指的素封家的女兒結婚,不論是以其財力或政冶勢

    力為背景,都準備繼承父親的地位,畢業於一流私立

    大學的經濟學系,在大規模的石油公司工作,不久就

    要登上股長的位子。

    是位令人毫無怨言的青年。

    次男義國,簡直是父親的翻版,面且不論從那兒

    看,都是惡劣的翻版。暴力和權力,對父親來說,勉勉

    強強算是政冶性的武器;對兒子來說,就單單只是凶

    器了。

    在暖昧的回答之下,靖一郎從古田家出來,他的

    頭上是一片虛無的青空。

    在龍堂家的頂樓,有一間十二榻榻米大,附氣窗

    和天窗的木板隔間。

    這是么弟余的房間。至去年為止是終的房間,在

    弟弟升上中學的時候,才交換房間的所有權。

    終也是在升上中學的時候,從續那兒「接收」了

    這個房間。大概因為沒有一個小孩會討厭「頂樓房

    間」的緣故,為了公平起見而有這種安排。

    現在,終的房間位於余房間的正下方。在二樓的

    東南角。二樓還有兩個哥哥的房間,以及供客宿的八

    個和六個榻榻米大的相連和室。

    表面上過了幾天平和的日子,但四月以後即將

    成為高一學生的終,多少一定要注重讀書。在芝麻大

    小事都要責備的長兄面前,能夠敷衍了事就罷了,但

    這卻不容易。

    身為世界史教師的始——或者說,即使是——

    也是破格型的教師。

    在考試之前,必定將試題告訴學生。全部是記述

    式的問題,也可以攜帶自己的筆記。

    雖然,終很想選擇按傳統方式授課的日本史,但

    是,始和續都決定終要選擇世界史。

    「想知道年代的話,可以查年表。要曉得單字的

    話,也可以查字典。

    重要的是一定要更努力研究自己的主題和方

    法,為了分數而死命背誦數字或名詞,這樣的人生沒

    有什麼意義。重要的是要靠自己的力量完成筆記。

    話是沒錯。但是反過來說,不就是無法在考前一

    個晚上猜題了。對中學時代以猜題名人而名聲大噪

    的終來說,這豈不是世界未日了?

    「試述中國史上長江的作用,試述古希臘的都市

    國家……這種問題可不是簡單一,兩行就可以寫完

    的那!」

    終慨歎不已,沒關係,不用著急。本來就不像哥

    哥們,想在大學專攻歷史。只要修學分就可以了。說

    不定始在辭去理事職之後,接著也不擔任講師了。

    打開窗戶,終吸入夜裡的空氣。白天的雨換成霧

    氣,大氣濕潤的手撫觸著終的臉。這種天氣讓人連想

    出去玩的心情都沒有,身體和情緒的狀況都不對勁,

    不如先預習功課。

    終竟然產生這種奇怪的想法。

    突然俯瞰下面,庭院裡出現一個人影。終立刻發

    現那是穿著睡衣的余。

    「啊、余的病又發作了。」

    終一邊眨眨眼,一邊哺哺自語。

    只有哥哥們和榮理知道,余有夢遊症的傾向。上

    小學之前,常出現在走廓的情形一點都不稀奇。也曾

    經從樓梯上滾下來,把祖父壓在下面。至今已經兩年

    沒再發生,難道又復發了?

    長兄始一直都要余把夢的內容詳細說明,然後

    記錄在筆記上。

    終想向他借來看的時候,卻總是以「繳交訂閱

    費」說法拒絕。終認為當然沒辦法了。

    數天前,雖然救了被綁架的余,在哥哥們看來,

    亦仍然只是未成年的做法。

    總之,對待余總是有各種特殊待遇,去世的祖父

    母也是最在乎最小的孫子。

    不管怎樣,總不能放著因為夢遊症而在半夜亂

    走的弟弟不管。有了這個停止讀書的大義借口,終飛

    奔出去了。

    時針已經超過十一點,四月六日也所剩不多

    了。他踱著腳尖下到一樓,穿著運動鞋小聲走出玄

    關,余已經出門走到馬路上了。

    「去哲學堂嗎?真糟糕,這傢伙真是的。」

    並非哲學堂糟糕。面是從龍堂家到那裡,中途一

    定要通過新青梅街道,這條路晚上常有大卡車經

    過。

    如果大卡車撞上余而全毀的話,豈不是不妙了?

    這種擔心,除了龍堂家的人以外都不知道。在各

    種角度上,自己兄弟們與一般的人們相異,終和哥哥

    們也都知道。最乖巧的是老么的余,事實上,最危險

    的也是個性穩靜的么弟。

    哲學堂公園的面積超過一萬五干坪。在這個季

    節,夜間賞櫻花的人也很多,但是,遇到這個夾雜著

    雨霧的夜晚,卻一個人影也沒有。林木叢立,門和建

    築物複雜地交錯,只見黑影幢幢。

    幸好沒遇上卡車,余和終進入了公園,終看到密

    林中有一對熱戀的男女纏在一起。

    「春天來了!」

    終一邊感慨著,一邊追弟弟。

    終本身並沒有夢遊的經驗,無意中聽到過哥哥

    們的談話,似乎余的夢遊與普通的夢遊症有些微不

    同,又無法斷定,所幸余的步伐不那麼危險。讀書在

    這時候也沒那麼重要了,終覺得任何人都會這麼想

    吧。

    在雨霧浸濕的土裡行走真是辛苦已即使是身輕

    如燕的終,每走一步也會在地面上留下靴跡。終突然

    注意到,只有他的後方有殘留的腳印,前方並沒有留

    下任何足跡。終將視線集中在弟弟的雙腳。只穿著襪

    子的余,雙腳並沒有著地。腳和地面之間,約有三指

    長左右的距離。

    「空中飄浮……」

    終吞了一口氣。這現象對他來說並不稀奇,但若

    是別人看到,恐怕就糟了。

    他看看周圍,發現並沒有其他人在看。可是,也

    不能如此悠閒啊!如果不將弟弟強行帶回去,不知道

    會發生什麼事呢!

    「但是,有個夢遊症而在空中飛的弟弟,在東京

    恐怕也只有我們兄弟了。」

    別說是東京,就連日本或全世界,有這種狀況的

    大概也只有龍堂家的兄弟了。不能在電視上演出而

    自豪,真是非常遺憾。

    ……突然傳來一陣怒吼。一名男子從樹叢中站

    起來,一面拉起褲子,一面破口大罵打擾他樂趣的少

    年。

    余通過樹叢旁的時候,好像碰到了男子的腳。

    男子看起來不像學生,也不像是工人,可能是有

    組織的自由業者吧!他從花俏顏色的休閒衫胸前口

    袋,雖然在晚上還是掏出太陽眼鏡戴上,說不定基本

    上倒是個老實的男人。似乎也傳來女人制止的聲音,

    但這卻反而令男子更好戰似的,開始粗野地推著余

    的胸口。要嘗嘗看嗎?小鬼!」

    終的耳邊傳來怒吼的聲音。

    終正想跑出去,肩膀都不知被誰輕輕接住。在完

    全沒有感到警戒的情況下,他知道手的主人是誰

    了。

    「啊、續哥…」

    「先稍微看一下情況。現在出去的話,說不定反

    而麻煩。」

    續的一隻手提著余的背包和涼鞋。這些小疏忽

    正是終比不上哥哥的理由。

    男子抓著余的衣領,打算將他拉到公園的深處,

    對這個不順眼,沒有抵抗能力的對手徹底加以制

    裁。忽然,他注意到某件事情。

    「什、什麼;這小鬼……浮在空中啊!」男子發現

    余的腳飄離地面約五公分。

    接著一瞬間,男子的手揮向余的臉頰。真是對自

    己無法理解的事便一概採取暴力解決的類型呀!

    或許他貧乏的知識,令他以為這是用了什麼奇

    術吧!想再揮第二拳的時候,手突然停往了。

    珍珠色的光點,逐漸出現在余的臉頰上。

    對龍堂家的兄弟而言,這是表示危險的信號。終

    踏出了一步,續又接往他的肩膀。

    男子更加狼狽了。被他恐嚇的對方,所現出的反

    應多少可以歸納成幾個類型,可是,跟前的少年的表

    現卻不符合任何一個類型。他一定感到有些可怕

    了。

    恐慌的氣息佈滿男子的全身,口中哺哺自語,開

    始大量流著不符合這個季節的大汗,拚命想動著停

    住的手。

    但是,男子的表情和動作突然完全凍結了。這是

    在見到余的雙眼的那一瞬間,才變成這個樣子的。

    余開著的眼睛張開了,金黃色的瞳孔從正面瞪

    著男子。男子大概感到自己失禁了吧?在續和終趕過

    去的剎那間,余已經開始動了。右手伸向男子的方

    向。

    余的一隻手才輕輕地伸出去,男子便飛離約十

    公尺左右的距離,好像是從余的掌心又出現一隻看

    不到的巨掌,將男子推開似的。男子的頭栽進種滿黃

    楊樹的樹叢中,應該算他幸運,居然能就這樣失去神

    智了。

    終跳到仍然飄浮在空中,繼續往前進的弟弟前

    面。

    轉眼間,終感到自己的身體被彈到空中。好像在

    彈簧床上跳躍,或是搭乘雲霄飛車呈無重力狀態,也

    許是介於此兩者之間的感覺。在跟前,出現了樹梢,

    終迅速地伸出手抓住樹梢,兩腳勾住,好不容易才避

    免被丟到更遠的地方。

    「余,夠了,往手吧!」

    在地面上,續壓住余的雙手。由於從前方太危

    險,只好改繞到後面。當弟弟臉頰上的珍珠色點狀消

    失,傳到續手掌上的微妙波動停止以後,余越過肩膀

    回頭看著哥哥。

    「……啊、續哥哥?」

    有點不放心地搖搖頭。

    「做夢了嗎?余?」

    續的話不是在發問,而是在確認。

    直到餘點頭承認之前,有一段時間。當被不可思

    議的力量拋到樹上的終,哺哺地邊叫不平,邊像京劇

    中的演員以輕柔的身段下來時,余傷佛大夢初醒的

    表情,穿起續帶來的涼鞋。

    續敲敲哥哥的房門。由於哥哥一旦專心讀書,多

    少會聽不到響聲,於是他再次用力地敲門,終於有回

    答了。

    始的房間很寬敞,空氣有點干冷。厚重的裡木書

    桌上攤著漢文的書籍。

    「正在唸書嗎?」

    「嗯,稍微看一下八犬傳的藍本。」

    「水滸傳嗎?」

    「不,是新五代史。記述一隻名叫盤瓢的犬,為了

    飼主前去取得敵將的首級,依約娶飼主的女兒為妻

    的故事。」

    「不就是八房和伏姬嘛!」

    「但這裡是以喜劇收場……余怎麼啦?」

    闔上書本,始向後跨過椅子。續也在沙發上坐下

    來。續花了三分鐘說完整件事的大概。

    「……原來如此。不過,總算沒造成什麼大事。只

    是打倒了一個無賴,以及終險些被樹枝擦傷,有點糟

    而已。」始用指尖敲敲椅背。

    「余從中學以來,類似的事情已經有一段時間沒

    再發生了!」

    「連富士山也是一百年才噴火一次吧!今晚的

    事,說不定以後也很少發生。」

    始的身體一動,椅子衍佛抗議似地嘎吱嘎吱響

    著。

    「覺醒漸漸接近了!去世的祖父這麼說過。」

    「覺醒?那是不是說余會發覺,到底是至今所看

    到的是夢,或是醒來以後的事情才是夢呢……」始用

    手指抓著下巴。

    「莊子啊!究竟是我夢蝴蝶,抑或是蝴蝶夢我

    ……?漢民族真是了不起。在二干五百多年前,內部

    宇宙與實存的關係,就已經在哲學中昇華了。」

    他的視線投注到書架上。祖父生前所收集的洋

    書漢籍,散發出的獨特味道流入兄弟的嗅覺。

    「即使如此,總是放不下心。陰謀綁架余的傢伙

    們,究竟為了什麼目的呢?」

    「為了防止余的覺醒吧!」

    始略微歪頭思索。

    「我也想過。但是,思考這種事嘛,不見得都是照

    平常既定的方向而來的。」

    「所以,為了促使余的覺醒,才要加害他的羅?」

    坐在沙發上,續重新盤起長腿。

    「但是,那樣做會變成怎樣呢,況且……」

    「況且?」

    「覺醒後會變成怎樣,事實上誰也不知道。我們

    也是。或者敵人知道吧!」

    陰謀綁架余的一幫人,雖然不能立即判斷是敵

    人,但在此時也沒別的稱呼方式了。

    「敵人有所行動,我們便加以對應。在這種情況

    下,也別無他法。我們的立場,以打棒球來比喻的話,

    就好像打擊者一樣,投手不投球的話,什麼都不能進

    行了。」

    「投手啊…」

    「控球技術差,而且又老愛投壞球的投手呢!」

    「教練是誰呢!」

    「教練嗎…?」

    「這種時候,在敵方應該存在著一位瞭解任何情

    況,掌握操縱大局的大人物吧!關越汽車公路的事件

    一直沒出現在媒體上,可見是一個相當有勢力的家

    伙。」

    始突然靈機一動。或許靖一郎姑丈和古田議員

    的策動,來源都與之有關吧?續用手指撥撥前額的劉

    海。

    「但是,那傢伙究竟是為了什麼利益呢!」

    「沒有人是為了私利私慾而做壞事的。像希特勒

    殺害了四干多萬個猶太人和斯拉夫人,也是為了在

    地球上建立日耳曼民族的千年王國。

    因為世界上連一個壞人也沒有,到處充滿了正

    義的夥伴,所以才形成這個美麗的世界。綁架余的一

    幫人,大概也是燃燒著滿膛的正義感吧!」

    始對未現形的敵人一陣咒罵。而他本人並不知

    道,他的結論大體上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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