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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文 / 馬克·吐溫

    加利福尼亞——看見了個女人的新奇感——「唉,可惜是個小孩!」——一百五十美元買一個吻——等待輪到我。

    就是在這剛才提到過的薩克拉門托峽谷,早期曾大規模地開發過最賺錢的金礦,在許多地方,你至今還能看到十五到二十年前那些貪婪的掠奪者們挖掘,開槽,打洞,破壞了的草坡和平台。在加利福尼亞,到處都看得到這種破壞——有些地方,現在只看得到草地和森林——沒有一個活物,沒有一間房子,沒有一根房柱,沒有一塊基石,沒有房屋的廢墟,沒有任何聲音,甚至沒有一絲兒細語來打破那安息日似的沉寂——你將很難相信那裡曾幾何時兀立著一座蓬勃發達,有兩三千人的小城,有它自己的報紙、消防隊、管樂隊、自衛隊、銀行、旅館、熱鬧的七月四日遊行隊伍和演講,賭窟裡充斥著煙草味,咒罵聲,和各個民族,各種膚色的鬍子亂蓬蓬的男人們,桌上堆集的金沙足以抵得上一個日爾曼公國的收入——街道擁擠,百業興旺——街上的門面地皮值四百美元一英尺。勞作,笑聲,音樂,跳舞,詛咒,鬥毆,槍殺,刀戳——每天早上的兇殺案調查和吃早飯——是使生活豐富多彩的一切事物。一個繁榮,茂盛,前途無量的年輕城市的一切建築和附屬機構一應俱全——而現在,什麼都不復存在,只剩下無聲無息,無房無捨的荒涼。那些人走了,房屋消失了,甚至那地方的名字也被人遺忘。在當今這個時代,還沒有哪個地方的城市象加利福尼亞的老礦區那樣,死亡,消失得如此乾淨徹底。

    在那時候,那是些敢作敢為、生氣勃勃、從不休息的人們,是奇特的人們,是這個世界上僅能看見一次絕不可能再產生的人們。你看一下,這是個二十萬年輕人的集體——沒有忸忸怩怩,溫文爾雅,戴羊皮手套的人,而是些強壯,結實,無畏的年輕好漢們,精力十足,幹勁沖天,忠誠地貢獻出一切,要創造出一個絕世無匹,神聖高尚的人類來——他們是世界精華的薈萃。沒有婦女,兒童,沒有頭髮花白,彎腰曲背的老人——絕沒有這些人,而是堂堂正正,目光銳利,行動迅速,臂力過人的年輕巨人們——他們是最奇怪的人,最優秀的人,是開進這片荒無人煙的處女地的最英勇的軍隊。現在,他們到哪裡去了?散佈到了天涯海角——也許未老先衰——也許在街頭鬥毆中飲彈挨刀——也許死於希望與傷心——都去了,或者說幾乎都去了——成了貢獻在金犢祭壇上的犧牲品——裊裊的香味飄向天空的最高尚的燔祭。想起來都覺得可憐。

    他們是優秀的人們——沒有一個行動拙笨,睡眼惺忪,呆在家裡的呆頭呆腦的懶蟲——在拓荒者中你絕對找不到這種人——這種材料絕不可能造就成拓荒者。就是這些人們給加利福尼亞帶來了赫赫的名聲——創辦驚人的企業,並以迅猛的速度,無畏的膽略,不惜一切代價或者不顧一切後果地把企業推向前進的名聲,直到今天,她仍然享有這個名聲——每當她創造出一個新的奇跡時,嚴肅的世界總是像往常一樣微笑著說:「晤,加利福尼亞就是這樣。」

    但在那個時代,他們是些粗魯的人!他們簡直沉迷於金子、威士忌、打架鬥毆和跳舞作樂,說不出有多快活。一個老實的礦工從他的礦裡每天挖出一百到一千塊美元,進了賭窟,到別的地方作樂一番,第二天一早他就身無分文了,還算他運氣好。他們自己煮臘肉和豆子,自己釘紐扣,自己洗衣衫——藍色羊毛衫;要是有人找他打架,不得拖延惹人生厭,他只要穿上白襯衫,或者戴上高筒帽出現在人們面前,人家就不屑於和他打了。因為那些人憎恨貴族。他們對於他們所說的「漿洗過的襯衣」懷有一種特殊刻骨的仇恨。

    這是個粗魯,自由,無法無天,奇形怪狀的社會!男人——只有一群群五大三粗的男人——到處都看不到一個小孩,看不到一個女人!

    要是來了個女人,那時,礦工們會蜂擁而至,瞧一眼那稀罕而神聖的物種!老居民還記得,在某個營地裡,有個女人來了,這消息一大清早就不脛而走,鬧得沸沸揚揚!他們看見一件花布裙子從馬車上拖到地上——這就表明是從大平原來的移民。大家一起趕到那裡,當發現那實在的,千真萬確的裙子隨風飄蕩的時候,響起一片呼聲!那個男移民出現了。礦工們叫道;

    「把她弄出來!」

    他說:「那是我妻子,先生們——她病了——印第安人搶走了我們的錢,行李,什麼都搶光了——我們要休息一下。」

    「把她弄出來!我們要看看她!」

    「不過,先生們,那可憐兒,她——」

    「你把她弄出來!」

    他「把她弄出來」了,他們揮舞帽子,歡呼三聲後又一次高呼;他們圍過來盯住她,摸摸她的裙子,聽聽她的聲音,他們那模樣簡直是在聽一種回憶;而不是在看眼前的現實——然後湊了值二千五百美元的金子,交給了那個男人,再一次揮動帽子,連呼三聲,心滿意足地回家去了。

    有一次,我在舊金山一個拓荒者的家裡吃飯,和他的女兒,一個年輕姑娘交談,她在舊金山的第一個經歷就是一次冒險,儘管她自己不知道,那時她才兩三歲。她父親講,下車之後,他們走上大街,一個傭人抱著這小姑娘走在前頭。不久,一個魁梧的礦工,滿臉鬍子,腰扎皮帶,鞋上裝著馬刺,佩著致命的武器——顯然在山裡苦戰了許久,剛下山來——攔住去路,他攔住那傭人,貪婪地凝視著,滿足而驚訝得滿臉生輝。然後他恭恭敬敬地說道:

    「唉,可惜是個孩子!」接著,他從衣袋裡一把抓出個小皮口袋,對傭人說;

    「這裡是值一百五十美元的金砂,我都給你,讓我親親這孩子!」

    這軼事是真的。

    不過,你看看事情變化有多大。坐在那餐桌旁,聽了那件軼事,就是我出兩倍的錢要親一下那同一個孩子,人家也會拒絕的。增加了十七歲,那價錢就漲了遠遠不止兩倍。

    說到這個話題上,我還得提一提另一件事。在洪堡山區的星城,有一回,我站在排成一路縱隊的礦工們中間,耐心地等候著機會從一座木棚子的縫隙裡窺視一下,看一眼那光輝的,新奇的東西——一個真正的,活生生的女人!等了半個小時,輪到我了,我把眼睛貼著縫隙,她在那裡,一手叉腰,一手翻著鍋裡的煎餅。她有一百六十五歲了,嘴裡的牙齒掉了個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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