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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文 / 馬克·吐溫

    我的朋友波格斯——學校成績報告——波格斯還我老賬——弗吉尼亞城

    不過,當我更加熟悉了業務,學會了利用消息來源的時候,我就不再大量地求助於想像力,但卻可以得心應手地填滿我的專欄而不會引人注目地偏離事實真相了。

    我和其他報紙的記者交了朋友,互相交換「老主顧」,以減少工作量。「老主顧」就是永久性的消息來源,如象法庭、金錠銀錠統計表、石英礦選礦場的贏利情況,以及法庭審訊等。因此大家都隨身帶著一切,我們每天都去採訪一次,這個部門自然而然被認為是個「老主顧」了。當時有幾家十分活躍的報紙。在同行中,我的勁敵是《聯合報》的波格斯。他是個優秀記者。每三四個月,他會小醉一回,但總的說來,他還是個小心謹慎的酒鬼,儘管他隨時準備小小地收拾一下他的對手。在有個方面他總是比我強;他能每月搞到公立學校的成績報告單,而我卻不能,因為校長討厭《企業報》。有個下雪的夜晚,學校成績報告單即將公佈,我走出門去,十分可憐,還不知道怎樣去把它搞到手。不久,就在離我幾步遠的那條幾乎空無一人的大街上,我碰到了波格斯,便問他打算到哪裡去。

    「去搞報告單。」

    「我陪你去。」

    「不行,先生。我將來再給你作解釋。」

    「隨你便。」

    一個酒吧的跑堂提著壺熱氣騰騰的潘趣灑走過來,波格斯貪饞地聞著酒香。他眼睜睜地盯著那個跑堂走上《企業報》社的台階。我說:

    「我希望你能幫我弄到那個學校的消息,既然你無能為力,我只好跑到《聯合報》社去,等排好了版,看他們能否給我一份清樣,儘管我覺得他們是不會答應的。晚安。」

    「慢著。我倒不在乎弄到報告後和孩子們多坐一會兒,讓你抄一份,你願意跟我到校長那兒走一趟嗎。」

    「這還算像話。走吧。」

    我們踏著深雪走了兩條街區。弄到了報告後又回到我們的辦公室。這是一份簡短的文件,一會兒就抄完了。在我抄寫的時候,波格斯自個兒品嚐著潘趣酒。我把原稿交給他,又一起出去採訪,因為聽到附近傳來槍聲。我們不失時機地弄清了全部經過,這是一起在低等酒店發生的謀殺事件,公眾開此是沒有多大興趣的,然後我們就分了手。凌晨三點,我們把稿子付印的時候,照常舉行消遣音樂會,因為有幾個印刷匠是好歌手,還有幾個是頂呱呱的吉它和手風琴那種可惡東西的演奏家。這時《聯合報》的老闆進來,詢問有沒有人知道波格斯和那份成績報告單的稍息。我們向他說明了情況,然後全體一起出動去尋找那個玩忽職守的人。我們在一家酒店裡找到了他,他站在桌子上,一手拿盞馬燈,一手捏著成績報告單,正在向一群醉醺醺的科尼什礦工們發表長篇演說,抨擊有人極不公平地把人民的錢浪費在教育事業上,而成千上萬誠實勤勞的工人們卻渴望得到威士忌,」(狂熱地喝彩)。他已經和那些人縱飲了好幾個小時了。我們把他拖回家,放到床上。

    自然,《聯合報》沒有刊登學校成績的報道,波格斯卻怪罪於我,儘管我沒有任何意圖或希望不要他的報紙登這則消息,同時也和別人一樣為發生了這樣不愉快的事而感到遺憾。

    但我們還是十分友好。下一次公佈成績的那一天,吉內西礦的老闆給我們派來一輛輕便馬車,請我們下去採訪——這是個極普通的請求,只要有人派馬車來,我們總是樂意接受這種請求的,因為我們和別人一樣喜愛旅行。我們按時到達「礦山」——它只不過是地下的一個九十英尺的洞,除了抓住轱轆上的繩子下去外沒法進去。工人們吃飯去了,我沒有那麼大力氣把大塊頭的波格斯放下去;所以我只得銜著一支沒點燃的蠟燭,把繩頭打了個套,腳蹬在裡面,懇求波格斯不要睡覺或是鬆了轱轆,然後大步跨進井口。我下到井底,渾身是泥,碰傷了手肘,倒也平安無事。我點燃蠟燭,檢查了岩石,撿了幾塊樣品,高叫波格斯往上拉。沒有人回答。不一會兒,一個人頭影子在高高的井口上出現,接著傳來一個聲音:

    「你都弄好了嗎?」

    「都好了——往上拉。」

    「你覺得舒服嗎?」

    「十分舒服。」

    「稍等一下好嗎?」

    「當然可以——並不怎麼著急。」

    「那麼——再見。」

    「什麼?你要到哪裡去?」

    「去採訪學校成績報告!」

    他真的走了。我在底下待了一小時,當工人們把我搖上去,發現繩子上捆著個人,而不是一筐石頭,他們大吃一驚。我步行回家——五英里——而且是爬山。第二天早晨我們沒有登學校成績報告;但《聯合報》登了。

    我進入新聞界六個月後,白銀大地的輝煌的「繁榮時期」開始了,這種壯麗的場面熱氣騰騰地持續了三年。要填滿「地方新聞欄」的一切困難都不復存在,這時唯一的困難是怎樣把那些每天鋪天蓋地地湧進我們字紙簍的故事和消息報導裝進那已經擴大的版面裡。就弗吉尼亞的歷史和人口來說,它已發展成為美國造就的「最生機勃勃」的城市。人行道上擁擠不堪——一人流如潮,要想逆流而行,絕不那麼簡單,大街上同樣擠滿了石英礦車,貨車和別的車輛。車隊不見盡頭。它們是那樣密集,馬車通常要等半個小時才能找到機會穿過大街。每張面孔上堆滿笑容,每隻眼睛裡閃著快樂的,幾乎是狂熱的和緊張的光輝,每個腦袋裡翻騰著賺錢的計劃,每個胸膛中激盪著巨大的希望。金錢多如塵土;每個人都想發財,哪裡也找不到一張憂鬱的面孔。這裡出現了軍隊、消防隊、銅鼓樂隊、銀行、旅館。戲院、「手搖風琴音樂廳」、生意興隆的賭場,政治集會,公民遊行隊,街頭鬥毆,兇殺案件、審訊、騷亂、每十五步一家威士忌酒店。全體市議會議員、一名市長、一名海關檢查員、一名城建工程師。一名消防隊長,還有他的一、二、三等助手、一名警察局長、一名警備司令和大批警察、兩個礦產經記人行會,一打釀酒廠。六七座充分運轉的監獄和拘留所,謠傳還要修一座教堂。「繁榮時期」欣欣向榮。高大的防火磚樓在主要街道上聳立起來,樹木蔥籠的郊區正向四面八方擴展。市區地皮價格猛漲,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巨大的「科穆斯托克礦脈」的富饒地段從北到南縱貫全城,上面的各個礦部在積極開發之中。僅僅其中的一個礦就僱傭了六百七十五名工人;在選舉問題上,有個流行的說法:「『古爾德、卡利』領頭,全城隨後。」工人的日工資四到六美元。三班制,或三班倒,爆破,挖掘和出土日夜不停。

    弗吉尼亞「城」堂皇地坐落在海拔七千二百英尺高的戴維森山陡峭的山腰上,透過內華達明淨的空氣,五十英里以外也清晰可見!它聲稱容納了一萬五到一萬八干人,這支不大的人群有一半成天蜂擁在大街上,而就在這些大街數百英尺深的地底下,另一半蜂擁在科穆斯托克的礦井和巷道裡。我們經常覺得椅子嘎嘎作響、從辦公室下面的地殼裡傳來模糊的爆破聲。

    山腰很陡,全城像個屋頂一樣傾斜。每條街都是一條台地,相鄰的兩條街高差和達四十或五十英尺。房屋臨街的一面與街平齊,但後面一樓的地板都架在高高的柱子上面;你可以站在乙街一座房子的後窗旁,從你腳下面丙街的那排房子的煙囪裡看下去。在那洋稀薄的空氣中,要費很大的氣力才能從丙街爬上甲街,待你爬上去,你會上氣不接下氣,心將要奪口而出。但你也不可以像房著了火似的一溜煙跑下去一一打個比方。由於海拔很高、空氣太稀薄了,血液幾乎要衝出表皮,皮膚被別針劃破一點就是件使人擔心的禍事。因為它很可能引起敗血症。但可以抵消這種災難的是:這種稀薄的空氣似乎可以治療槍傷。因此,如果你只是把你的村手的兩片肺葉射穿,也不可能保你永遠滿意,因為在一個月內他幾個肯定要到處找你,還用不著戴單片眼鏡。

    透過弗吉巴亞明朗的空氣,你可以俯瞰廣闊遙遠的山脈和沙漠全景;無論是晴天還是陰天、無論是旭日東昇。夕陽西下,還是紅日當空,也無論是夜闌人靜。明月斜掛,景色總是那麼美麗動人。頭上,戴維森山那灰色的山峰高聳,前方和腳下,崎嶇的山谷衝開重巒疊偏,開拓出一條不規則的通道,順著它望過去,柔和的沙漠隱約可見,一條銀線般的河流蜿蜒穿過峽谷,兩岸樹木蔥蘢、延綿數十英里,化為一串柔軟的流蘇;更遠處,雪山拔地而起,在朦朧的地平線上橫起一條障礙——極目望去,一個湖泊象落日一洋在沙漠上燃燒,儘管它遠在五十英里開外。從你那窗口看去,這美景使你如癡如醉。難得天空有雲——非常難得。這時,落日把這遼闊的景色鍍上金邊,映得彤紅,裝扮得更加壯麗,那瑰麗的色彩象符咒一樣吸引著眼睛,像音樂一樣激盪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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