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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文 / 列夫·托爾斯泰

    本世紀(十九世紀)初葉,許多歐洲事件中的一個重大事實,那就是歐洲各國的民眾自西向東、後來又自東向西的黷武活動。這種活動是從自西向東的進軍開始的。

    西方各國為了能夠完成直搗莫斯科的好戰行動,必須做到:一、組成一支足以對付東方軍隊的龐大軍事集團;第二、擯棄一切舊有的傳統和習慣;第三,要有一個首領,在進行其軍事活動時,他既能為他們,也能為他自己的欺詐、搶劫和屠殺等行為進行辯護。

    隨著法國革命的爆發,舊的不夠強大的集團逐漸崩潰,舊習慣和舊傳統逐漸消亡,具有新規模的集團、新習慣和新傳統逐步形成,一個領導未來運動並對即將發生的一切承擔全部責任的人物應運而生。

    一個沒有信仰、沒有習慣、沒有傳統、沒有名望,甚至祖籍不是法國的人似乎憑借極其奇特的偶然機會,在使法國波動的各黨派之間,不依附其中的任何黨派,竟然出人頭地,爬上了顯赫的地位。

    同僚的淺薄無知、對手的軟弱而渺小、本人的撒謊本領、華而不實和剛愎自用使他成為軍隊的首腦。意大利士兵的優良素質、敵人的喪失鬥志、孩子般的衝動魯莽和盲目自信,使他獲得了軍事聲望。他到處碰到的都是所謂的機會。他在法國執政者面前失寵反而造成他的有利形勢。他企圖改變自己的命運,但未成功;他投奔俄國軍隊,未被錄用;要求去土耳其參軍,也沒有去成。在意大利戰爭期間,他幾次處於死亡邊緣,但每次都意外地得救。俄國軍隊,就是那後來使他身敗名裂的俄國軍隊,由於外交方面的種種考慮,直到他離開歐洲時才進軍歐洲1——

    1此處指一七九九年俄將蘇沃洛夫率兵遠征意大利,而當時拿破侖正在埃及。

    他從意大利回國,發現巴黎政府分崩離析,凡是參與這個政府的人,無不遭到清洗和毀滅。

    正在此時,又竟無理智地莫名其妙地讓他遠征非洲,很自然地使他擺脫了危險的處境。這時,他又碰上了偶然的情形。無法攻破的馬耳他島竟不戰而降,最輕率的軍事命令卻取得了勝利。事後連一條船也不准通過的敵方海軍,當時卻讓拿破侖全軍通過。在非洲,他對幾乎手無寸鐵的老百姓犯下一系列罪行。而犯下這些罪行的人,特別是他們的首領,竟使自己相信,認為這麼干很好,很光榮,這才像古羅馬的皇帝凱撒和馬其頓君王亞歷山大。

    那種光榮與偉大的理想是:拿破侖及其手下之輩不僅不認為自己的行為惡劣,而且還為自己犯下的罪行自豪,並賦予它莫名其妙的超自然意義——正是這種必能指導這個人及其隨行者的理想在非洲獲得充分的發揮。他不論做什麼都是馬到成功。連瘟疫也沒有傳染給他。屠殺俘虜的暴行沒有歸咎於他。他像孩子般地毫無道理地也不光彩地撒下患難中的夥伴,若無其事地又從非洲溜走,並且連這種舉動也算成他的功績,而敵人的海軍又兩次放他通行。他陶醉於自己僥倖取得成功的罪行,並準備繼續演出自己的鬧劇,他又茫無目的地闖到巴黎。這時一年前可能置他於死地的共和國政府更加腐朽透頂,於是他這個超然於各黨派之外的新人自然就身價百倍。

    他沒有任何計劃,他什麼都怕,但各黨派都拉攏他,要求他參加。

    他在意大利和埃及培植了光榮和偉大的理想,他瘋狂地自我崇拜,他大膽地犯下罪行,他毫無顧忌地撒謊,只有他這樣的人才能為所發生的事辯護。

    那個需要他的位置在等待他,因此,幾乎不是出於他本人的意願,儘管他猶豫不決,缺乏計劃,屢犯錯誤,但他還是被拉去參與以攫取權力為目的的陰謀活動,而且取得了成功。

    他被拉去出席政府會議。他驚慌失措想要逃走,認為自己末日已到;他假裝暈倒,胡言亂語,這些毫無意味的話本來可能送掉他的性命。但是,原來那麼精明老練、驕傲自大的法國統治者,這時覺得他們的戲現在已經演完,顯得比他更加狼狽,他們說起話來,顛三倒四,語無倫次,結果既不能保住政權,也不能將拿破侖置之於死地。

    機遇,成千上萬個機遇,賜給他權力,而所有的人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都協助他確立這個權力。機遇使當時的法國統治者情願服從他;機遇使保羅一世情願承認他的權力;機遇使反對他的陰謀不僅對他無害,反而鞏固了他的權力。機遇使昂季安公爵落入他的手中,並且出乎意外地迫使他殺害公爵。所有這一切比任何其他手段都更有力地使群眾信服他有權有勢。機遇使他把全力遠征英國的意圖(遠征英國肯定會使他毀滅,而且這個意圖永遠無法實現)突然改為進攻馬克和他率領的不戰而降的奧地利軍隊。機遇和天才給了他在奧斯特利茨的勝利。由於偶然所有的人,不僅法國人,而且全體歐洲人(僅未參與當時事件的英國人除外),儘管原先對他的罪行懷有恐懼和厭惡,現在也承認了他的權力,承認了他自封的稱號,承認了他那偉大與光榮的理想,並認為這種理想是美好和合理的。

    西方列強在一八○五、一八○六、一八○七、一八○九年幾次東進,不斷地增強和壯大,好像是在估量一下自己的實力,以便對行將到來的運動作好準備。一八一一年法國組成的聯隊同中歐各國的人丁匯合成一個龐大的集團。隨著隊伍的不斷壯大,替軍事領袖製造輿論、進行辯護的勢力也不斷增強。在準備大規模運動前的十年中,這位領袖人物糾集了歐洲所有頭戴王冠的人。世界各國的統治者原形畢露,無力對抗拿破侖的光榮與偉大的理想。他們一個接著一個在他面前卑躬屈膝。普魯士國王派他的妻子向這個偉人阿諛諂媚;奧地利皇帝認為,這位大人物把公主請進床幃是莫大的恩寵;教皇,各國人民的神聖保護者利用宗教來抬高這位偉人的身價。與其說拿破侖自己給自己準備好扮演的角色,不如說周圍的人讓他承擔正在發生和將要發生事件的全部責任。他所幹的每件事,每樁罪行和小小的詐騙行為,都立刻被他周圍的人說成是偉大的楷模。日耳曼人為他想出的最好慶典是耶拿和奧爾施泰特的慶祝活動,不僅他是個偉人,連他的祖先、兄弟、養子和妹夫都很偉大。一切事情的發生都要為了使他喪失最後一點理性,準備讓他去扮演最可怕的角色。等他準備好了,兵力也準備好了。

    侵略軍的矛頭指向東方,並到達了最後的目的地—莫斯科。京城淪陷,俄軍的損失比敵軍先前從奧斯特利茨到瓦格拉木歷次戰爭所受的損失還慘重。但是突然使他從一系列勝利走向既定目標的偶然和天才消失了,出現了無數相反的偶然——從他在波羅底諾著涼傷風到天氣嚴寒以及焚燒莫斯科之火。同時,天才也不見了,代之以史無前例的愚蠢和卑劣。

    侵略軍逃跑了,不停地往回跑,一逃再逃,如今一切機會和偶然都不是幫助他而是同他作對了。

    自東向西的一次逆向的軍事行動現在發動了,它同原來自西向東的運動十分相似。在大規模行動發生之前,一八○五年、一八○七年、直到一八○九年也有自東向西的同樣行動的嘗試,也同樣組成了龐大的軍事集團;也有中歐各國的參與,也有中途動搖,也是越接近目的地行動的速度越快。

    巴黎——最後的目的地達到了。拿破侖的政府和軍隊垮台了。拿破侖本人也就沒有什麼價值了,他的一切行動都顯得可憐和可惜。但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偶然機會又出現了。盟國仇恨拿破侖,認為他是他們遭受災難的禍根。拿破侖被剝奪了權力,他的罪惡和奸詐,受到無情的揭露,人們理應像十年前和一年後那樣,看出他是個無法無天的強盜。然而,由於某種奇怪的偶然機會,誰也沒有看出這一點。他的戲還沒有演完。這個十年前和一年後被認為無法無天的強盜,被遣送到離法國兩天航程的小島上,並讓他管轄小島,又給了他衛隊,不知為什麼還送給他幾百萬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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