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文 / 列夫·托爾斯泰
尼古拉回來以後,初時他覺得心情沉重,甚至很苦悶。使他心裡難受的是,他必須過問這些無聊的家務,而母親就是為了料理家務才把他召喚回來的。為了更快地卸下這個重擔,在他回到家中以後的第三天,他就怒形於色,問他上哪裡去他也不回答,他皺著眉頭,到耳房去看米堅卡,叫他把全部帳目擺出來。全部帳目是些什麼帳目,膽戰心驚的、困惑不安的米堅卡比尼古拉知道得更多。他和米堅卡的交談、核查全部開銷並沒有延續很長的時間。在耳房的外間等候的村長、當選的代表和地方行政長官,流露著恐懼而悅意的神態,最初聽見年輕伯爵的嗓音越提越高,說話的聲音嘰嘰喳喳,喋喋不休,然後聽見一句緊接一句的可怕的咒罵。
「強盜啊!忘恩負義的壞蛋!……砍死這條狗……不跟爸爸那樣……你偷光了……」等等罵人的話。
然後這些人仍然帶著喜悅和恐懼的樣子看見年輕的伯爵面紅耳赤,眼睛裡充血,一把抓住米堅卡的後脖頸,把他拖出來,在咒罵之間,他很輕巧地用腿和膝頭頂住他的屁股,用力推他往前走,大聲吆喝:「滾開,壞蛋!你這個鬼傢伙不要待在這兒吧!」
米堅卡拚命地從六級台階飛奔下來,跑進了花壇。(這個花壇是奧特拉德諾耶的罪犯們所熟悉的避難的地方。那個喝得爛醉從城裡走回來的米堅卡本人就是躲在這個花壇裡的,許多躲避米堅卡的奧特拉德諾耶的居民,都熟諳這個花壇的庇護效力。)
米堅卡的妻子和幾個小姨子露出惶恐的神態從房門口探出身子向門斗張望,一隻精美的茶炊正在沸騰,管事人的一張高床擺在那間房裡,床上鋪著用那短短的碎布縫綴的、絎過的棉被。
年輕的伯爵上氣不接下氣,邁著堅定的腳步從她們身旁經過,沒有注意她們,向住宅走去。
伯爵夫人從幾個婢女那兒立刻打聽到耳房裡發生的事,一方面,他們目前的景況應當好轉,因而放下心來;另一方面,她非常擔心兒子經受不起勞累,因而惴惴不安。她接連幾次踮著腳尖走到他門前,聽見他裝一袋煙,又裝一袋煙,不停地抽煙。
第二天,老伯爵把他兒子喊到一邊,含著膽怯的微笑對他說:
「我的心肝,你知不知道,你無緣無故地發了一陣火!米堅卡把什麼都講給我聽了。」
「我知道,」尼古拉想了想,「在這個愚昧的世界裡,無論什麼事我永遠都不明白。」
「他沒有把這七百盧布記在帳上,你就生他的氣了。要知道,他把這七百盧布記在轉欠頁上,而另外一頁你就沒有看了。」
「爸爸,我知道他是個壞蛋,小偷兒。我幹過了,就算幹過了。如果您不希望我這樣做,我就不再跟他說什麼了。」
「不,我的心肝,(伯爵也感到困窘不安。他覺得,他是他妻子的地產的蹩腳主管,他對不起他自己的兒女,可是他並不知道,要怎樣去加以改進。)不過,我請你來管理家業,我太老了,而且……」
「不,爸爸,如果我做了使您不愉快的事,就請您原諒,我沒有您那樣內行。」
「這些農夫、金錢、轉欠頁上的帳目統統見鬼去吧,」他想道,「我早就懂得,怎樣折起紙牌的一角押上賭注,可是過頁轉帳的事,我一點也不懂得。」他自言自語地說,從那時起他再也不過問家業了。只是有一回,伯爵夫人把兒子喊到面前,告訴他,她有一張安娜-米哈伊洛夫娜的二千盧布的期票,她問尼古拉,他想怎麼辦。
「原來是這麼回事,」尼古拉回答,「您對我說,這件事取決於我,我不喜歡安娜-米哈伊洛夫娜,也不喜歡鮑裡斯,不過他們和我們要好,而且他們的生活很貧苦。那就這麼辦好了!」於是他撕了這張期票,他這種做法使得老伯爵夫人含著欣喜的淚水大哭了一頓。在此以後,年輕的伯爵不再過問任何家事了,他興致勃勃地開始幹一件對他說來還是新鮮的事情——犬獵,老伯爵正以巨大的規模從事犬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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