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霹靂 文 / 張天翼
一個晴天霹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姑媽的話大概是真的,可是——可是——怎麼,三叔是那麼一個人?
在姑媽那裡聽到的那些話,真是個了不起的刺激!
她說三叔對我要好是有用心的。他以為我這回回家來一定帶了許多錢,他想擠出我幾個來。他跟老艾本來打在一夥的,我不在家的時候——我那份收入就全上了他的腰包。可是他倆最近有什麼事鬧翻了,就叫我對老艾別放鬆。
他給我經手放債,那全是為了他在中間可以扣下點好處來。
「你去打聽:他放印子錢的利息是多少。他呀——嗯,少說說怕也扣了你兩分息。」
總而言之他無處不想撈點油水。就說我那次補行婚禮罷,他總也有七八十塊上了腰。姑媽甚至於認為三叔要勸我舉行一次儀式——也只是因為這個。
並且三叔背地裡還說了我許多不堪的話。如果是真的,那三叔真是個十足的小人。他逢人就歎氣,說我的妻是個放蕩的傢伙,娘家很齷齪。
「我們那位七少爺還瞎吹一氣,說他那丈人老子當過次長哩。嗯,次長!要真的是個次長,怎麼不替他女婿設設法——倒讓他回家吃老米飯!……他想在我面前吹!……」
三叔的做人是——佔不到便宜就得搗你的鬼。他很厲害:連大舅都怕他。同族的人也都不敢動他:他一個人竟管了五年祀田,怎麼也不肯交出來。
末了姑媽還對我聲明:她老實忍無可忍才說出來的,好在我不是外人。
「你住在家裡要想有一口飯吃——就要提神對付他!」
從姑媽家出來之後,我完全發了暈。
「姑媽是個爽直的人,姑媽是個爽直人……」我喃喃地說。
可是我一腳走到老公蕩。在老艾家裡憩了一夜,跟他談到很晚。
我假說要放債,於是他很熱心似地想了些門路,想了些方法。最後我套出了他跟三叔的關係:一點不錯,他以前是替三叔張羅一切的。並且我還知道了三放債的利錢是三分五,有時候是四分!
我不知要怎樣才好。腦袋裡像有個東西在膨脹著,在膨脹著,一個不留神就得爆開來。兩隻腳似乎凌了空,不知道踹著的路是硬的還是軟的。
早晨一到家,我劈頭第一句就跟三叔談到祀田。
他用手指在剔著牙齒,嘴張著很大。唾涎流了下來,他連忙吸了一口。
「管祀田是——敬祖宗拈閱派定哪個管就哪個管。唔,敬祖宗拈鬮。」
「那怎麼你老人家一直管了五年呢?」
他趕緊把手打嘴裡抽了出來,可怕地笑著:
「哈呀,這是賠錢的交易呀,管祀田。人家不肯管,只好我來硬著頭皮吃虧,有什麼法子呢。」
我諷刺地向他提議:今年還是再來拈一拈罷,免得老叫三叔賠錢。我還堅持著非這麼辦不可,於是我沒等他的回答,沒瞧一瞧他的臉色就走出他那邊。我彷彿聽見他用鼻孔哼了一聲。
「他是什麼東西!」——我走到自己院子裡的時候聽見三叔在嚷。「他是什麼東西!……荒謬絕倫!……我還當他是敗子回頭哩——哪曉得……哪曉得……」
我一進房就倒到了床上,手摸摸額頭——滾燙的。全身癱了似的沒一點勁。我對妻說:
「泡點薑湯給我喝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