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言 文 / 瓦爾特·司各特
威弗利小說作者的名望迄今為止一直不斷上升,在這個特殊的文學領域,他已稱得上是成功的寵兒。然而很清楚,一再的重複勢必導致公眾興趣的衰退,除非他能找到一種方式,給後來的出版物技上新的面貌。蘇格蘭的風俗習慣,蘇格蘭的方言土語,蘇格蘭的知名人物,都是作者所深切理解和十分熟悉的,它們是他迄今為止的作品的基礎,他的敘述也得力於此。然而如果完全以此為憑借,一成不變,日久之後,這種愛好必然造成一定程度的雷同和反覆,最後讀者很可能會發出帕內爾[注]的《神話故事》中埃德溫所講的話:
「收回你的符咒吧,」他喊道,
「這場表演已經淋漓盡致,
再也引不起新的興趣了。」——
[注]托馬斯-帕內爾(1679—1718),英國詩人,《神話故事》是他的一篇詩。
對一個藝術家的聲譽而言,最危險的莫過於聽任(如果他可以制止的話)別人把墨守成規的惡名加在他的身上,彷彿他只能在一種獨特的、固定的風格中獲得成功。一般說,讀者往往對他懷有一種看法,認為他既然在一種寫作方式上贏得了人們的歡心,這種才能也會使他對其他題材不敢輕易嘗試。讀者一旦對給他們提供樂趣的作者,產生這樣的成見,那麼在他企圖擴大他的寫作範圍時,通常也會像演員或畫家為了擴大自己的藝術表現手段,改變努力的性質時一樣,遭到來自庸俗批評界的指責。
這種看法含有一定的道理,它之得以流行,原因便在於此。在舞台藝術上常有這樣的情形:一個演員在很大程度上掌握了產生喜劇效果所必需的一些外形表現特點,可能因而失去悲劇表演上出神入化的權利;在繪畫或文學寫作方面,一個畫家或詩人所擅長的思想方式或表現能力,也可能只適用於一類題材。然而在絕大多數場合,能在一個部門給人帶來聲譽的才力,也能在別的部門使他獲得成功;在文學寫作方面,比在表演或繪畫方面尤其如此,因為在那個部門施展抱負的人,他的努力不受任何特殊面部表情,人體某些部分所特有的造型方式,或者畫筆運用上的任何獨特操作方式的限制,以致只適合於表現某一類題材。
不論這些推理是否正確,本文作者覺得,把他的作品局限在純粹的蘇格蘭題材上,不僅會逐漸喪失讀者對他的青睞,而且會大大降低他為他們提供樂趣的能力。一個高度發達的國家人才輩出,每月都有不少人在競相爭奪公眾的好感,這時誰有幸發現一種新鮮題材,它便會像沙漠中湧現的無人問津過的清泉:
人們慶幸它的出現,稱之為意外的享樂。但是當人和馬,牛群和駱駝,把這泓清泉踐踏成污泥後,那些起先對它讚不絕口的人,便會產生厭倦之感;而那個曾因發現它而博得讚譽的人,若要保持他的聲譽,就得運用他的才能,發掘無人問津過的新源泉了。
假定作者發現他只限於表現某一類題材,為了維護他的名聲,盡量給他以前獲得成功的同一類主題,增添新的吸引力,那麼超過一定的限度,他便可能以失敗告終,這原因是很明顯的。如果不是礦藏已採掘淨盡,一定是採礦者的力量和才能枯竭了。如果他一成不變,繼續照以前給他帶來成功的故事模式做去,他注定會「驚異不止,發現它不再受到歡迎了」。如果他力圖從不同的觀點來敘述同一類事物,他也馬上會發覺,那鮮明、優美和自然的一切,都已喪失殆盡;為了獲得不可缺少的新的魅力,他只得求助於怪誕,為了避免老一套,只得採取誇大失實的手法。
當時被專門稱之為蘇格蘭小說的作者,為什麼需要在純粹的英國題材方面進行嘗試,理由是很多的,似乎不必-一縷述。同時,他的意圖是要使他的嘗試盡可能徹底,讓他打算帶給讀者的作品,作為爭取他們好評的一位新人的努力成果出現,免得它作為威弗利作者的新成果,受到讀者對他的成見的絲毫影響,不論這些成見對他是否有利;但是這個意圖後來沒有實現,原因後面會提到。
這故事選擇的時期是在理查一世治下,它不僅充滿了必然引起廣泛興趣的許多人物,而且提供了開發這片土地的撒克遜人和仍作為勝利者統治著這個地區,不願與戰敗者混合,或者不承認自己與他們屬於同一種人的諾曼人之間的強烈對照。這個對照的想法來自卓越而不幸的洛根[注]的悲劇《蘭尼米德》,它寫的是同一歷史時期,作者看到在戲裡,撒克遜和諾曼貴族作為對立的雙方出現在舞台上。據作者看來,戲中不存在把兩個種族的生活習慣和思想情緒加以對比的任何意圖;確實,讓撒克遜貴族仍作為意氣風發、具有尚武精神的民族出現,這顯然是違反歷史的——
[注]約翰-洛根(1748—1788),蘇格蘭教士和詩人。蘭尼米德是英國薩裡郡的一個地方,1215年6月英王約翰(即本書中的約翰親王,他於1199年繼理查一世為國王)在這裡與貴族簽定「大憲章」,《蘭尼米德》一劇即寫此事。
不過他們仍作為一支民族存在著,某些古老的撒克遜家族依然擁有財富和權力,儘管從整個民族所處的委曲求全的地位而言,它們只是一些例外。作者認為,在一個國家中存在著兩支種族,一支為戰敗者,他們的特點是渾厚、簡樸、粗獷的生活作風,以及古老制度及法律所培植的自由精神,另一支是勝利者,特點是高漲的軍事聲望和個人的冒險精神,以及作為騎士階級精華的各種品質,它們與屬於這個時代和國家的其他特點結合在一起,如果作者處理恰當的話,便可以為讀者提供有趣的對照。
然而近來,蘇格蘭已成為歷史傳奇故事的獨一無二的背景,以致勞倫斯-坦普爾頓先生前言性質的信函在一定程度上是必要的。讀者應該把它看作與前言一樣,表現了作者從事這類著述的意圖和看法,必要的保留只是他根本不認為他已達到了預期的目的。
幾乎用不到再說,讓虛構的坦普爾頓先生充當真實人物的想法或希望,這裡是沒有的。但是最近有一個局外人企圖續寫《我的地主的故事》[注],這篇致敬信便很可能被當作是倣傚這類做法的,因而成為迷惑好事者的假象,誘使他們相信,他們面對的是希冀獲取他們好感的一位新人的作品——
[注]司各特給自己的一系列小說起的一個名稱,由於它不符合它們的內容,因此後來很少使用。
當這著作的大部分業已完成並付印後,出版者認為從中看到了可以大受歡迎的因素,因而竭力反對它作為完全匿名的作品問世,主張它有權署上「威弗利作者」的大名。作者對此沒有堅決反對,因為他開始贊同埃奇沃思小姐[注]的優秀故事《演習》中惠勒博士的意見,即「過分故弄玄虛」可能使寬厚的讀者忍受不了,因而理所當然地被認為是在玩弄他們對他的偏愛——
[注]瑪麗亞-埃奇沃思(1767—1849),英國小說家,司各特十分推重她的作品。
這樣,本書便公開作為威弗利小說的繼續出現了;而且我不能忘恩負義,不承認它也像它的前輩一樣,受到了熱情的接待。
為了幫助讀者理解猶太人、聖殿騎士、號稱自由兵團的僱傭兵的隊長、以及這個時期特有的其他人物的性質,我加上了一些在這方面有用的註釋,但盡量做到要言不煩,因為有關這些問題的情況在一般歷史書中都可找到。
在這篇故事中有一個插曲很幸運,獲得了許多讀者的喜愛,它更直接來自一些古老的傳奇故事。我指的是國王與塔克修士在那位身強力壯的隱士的小屋中的邂逅。這樣的故事,一切階層和一切國家都有,它帶有普遍的性質,它們競相描寫喬裝改扮的君主微服私行,深入下層社會瞭解民情或者尋找樂趣,由於國王的外表和實際身份的不同,引起了一些對讀者或聽眾饒有興趣的奇遇。東方故事中也有這類題材,魯納-拉施德[注1]如何帶著忠實的隨從馬師倫和張爾蕃,在巴格達午夜的街道上私行察訪;蘇格蘭傳說中也有詹姆斯五世[注2]的類似活動,他在微眼出行時,自稱為巴倫格奇的商人,就像那位「穆民的長官」[注3]在不希望人家知道他的身份時,自稱為龐多卡尼的商人一樣。法國的行吟詩人自然不會放棄這種流行的主題。蘇格蘭的詩體小說《燒炭人勞夫之歌》,似乎便以諾曼人的原作為依據,它講的是查理大帝作為匿名的客人出現在燒炭人屋中的故事[注4]。這看來也是其他同類詩歌的來源——
[注1]《一千零一夜》中阿拉伯國家的哈里發(君主),馬師倫和張爾著是他的大臣,關於他私行察訪的事即見該書。
[注2]詹姆斯五世(1512一1542),蘇格蘭國王,出生十七個月即繼承王位,至去世為止。
[注3]伊斯蘭國家的哈里發(君主),自稱為「穆民的長官」,即穆斯林民眾的首領。
[注4]這篇非常罕見的詩歌,長期以來在蘇格蘭文學中一直是尋找的目標,被認為已經失傳,無法找到了,直到最近由於律師圖書館的歐文博士的多方搜求,才得以重見天日,並由愛丁堡的戴維-萊恩先生予以印行。——原注
在快活的英格蘭,這類題材的民謠多不勝數。拍西主教[注]在《英詩輯古》中提到的《村吏約翰》,據說便寫到了這樣的事;此外,我們還有《國王和塔姆沃斯的皮革匠》、《國王和曼斯菲德的磨坊主》等,都涉及這一主題。但是對本書作者而言,他特別應該感謝的,是比上面提到的那些詩歌更早兩個世紀的一篇作品——
[注]托馬斯-帕西(1729—1816),英國教士,古詩研究者。1765年將其輯錄的英國古詩編成《英詩輯古》出版,該書在英國古詩研究中具有重要意義,司各特早期的詩歌創作也深受它的影響。
它最先發表在名為《英國文獻學家》[注]的期刊上,由於埃傑頓-布裡奇斯爵士和黑茲爾伍德先生的共同努力,這刊物收集了大量古代文學精品。後來查爾斯-亨利-哈茨霍恩牧師,又把它載入他編的一本非常珍貴的文集中,該書於1829年出版,書名為《古代詩歌故事(主要根據原始資料輯集)》。關於這段故事,哈茨霍恩先生除了《文獻學家》上的文章,沒有提供其他依據,它在那裡的題目是《國王和隱士》。就它的內容作一簡單摘要,便足以看出,它與理查國王和塔克修士的邂逅如何相似——
[注]1810一1814年在英國出版的文獻學期刊,由埃傑頓-布裡奇斯(1762—1837)
愛德華國王(我們不知道這是指哪一位國王,但是從他的性情和作風看,我們可以假定這是愛德華四世[注1])帶著他的臣子們,在捨伍德森林進行盛大的打獵活動;正如傳奇故事中國工們常有的遭遇一樣,他遇到了一頭特別大、又跑得特別快的鹿,於是對它緊追不捨,終於離開了他的全部扈從人員,獵狗和馬也給弄得疲乏不堪,最後他獨自一人落進了一片昏暗的大森林中,天也逐漸黑了。處在這種不利狀況,國王自然感到擔憂,他想起他曾聽說,窮人在找不到宿處時,往往祈求聖朱利安[注2]的保佑,因為在羅馬歷書中,後者對一切絕望的旅人可以發揮軍需官的作用。愛德華便照此行事,作了祈禱,不用說,在善良的聖徒的指引下,他來到了一條小路上,它通向森林中的一棟教堂,離教堂不遠便是一所隱修士的小屋。國王聽到,那位修士與一個孤獨的同伴正在屋裡誦經,於是他委婉地央求他讓他進屋過夜。修士答道:「我無法供應你這樣一位老爺的食宿,這兒是荒野,我只能靠樹皮草根過活,哪怕最窮苦的可憐蟲,我這兒也無法接待,除非是為了救他的性命。」國王便打聽到附近城鎮的道路,在得知這條路哪怕在大白天也不能輕易找到以後,他宣稱,不論隱修士答應不答應,他非在他這兒過夜不可。這樣總算讓他進屋了,但隱士還是聲明,要不是他穿著這身教士衣服,他根本不會把他的武力威脅放在心上,他對他讓步不是出於害怕,只是為了避免鬧出不愉快的事——
[注1]1461—1483年的英國國王。
[注2]旅人的保護神。
國王給放進了屋子,兩捆麥稈丟在地上作他的床鋪;他現在慶幸有了個宿處,心想一夜時間很快就會過去。
然而其他的需要出現了。客人開始嚷嚷要吃晚飯,他指出:
「毫無疑問,我得告訴你,
我從沒有過這種落魄的日子,
我每夜都是在燈紅酒綠中度過的。」
但是他想吃好酒好菜的這種表示,連同他聲稱他是在盛大的打獵活動中失散的朝廷臣子的話,至多只能使吝嗇的隱士拿出一些麵包和乳酪供他食用,可是他的客人對這種伙食胃口不大,那「淡而無味的酒」更引不起他的興趣。最後國王利用他一再提到,卻沒有得到滿意答覆的一點,對主人施加壓力:
「於是國王說道:『上帝保佑,
你生活在一個快活的地方,
射擊應該是你的拿手好戲;
等管林人上床休息的時候,
森林便成了你的一統天下,
野鹿都落進了你的手掌之中;
我認為這無傷大雅,
反正你手裡有的是弓和箭,
儘管你名義上是一位教士。」
隱修士的回答表示他擔心,這是他的客人想引誘他供認他違反了森林法,如果這事報告了國王,便可使他因而喪命。愛德華重又保證他會嚴守秘密,並且再次敦促他必須設法搞到些鹿肉。隱修士再度重申他作為教士應盡的職責,繼續聲明他從未幹過這類違法勾當:
「我在這兒生活過許多歲月,
但從未吃過一塊新鮮鹿肉,
「我只喝牛奶;
你還是蓋好被子,安心睡覺吧,
我會再給你蓋上我的斗篷,
讓你睡得舒服一些。」
看來原稿在這裡並不完整,因為我們沒有看到促使那位粗野的修士最後滿足國王的食慾的原因。但是教士後來承認,他的客人是一個「有趣的傢伙」,他還很少接待過這樣的人,因此終於把他最好的食品端了出來。兩支蠟燭放上了桌子,燭光下出現了白麵包和烤餡餅,此外還有精美的鹿肉,有鹹的也有新鮮的,可以任意選擇。國王說:「要是我不憑那副弓箭逼你一下,我就只能光靠麵包充飢,現在只要還有足夠的美酒,我這頓飯就吃得像神仙一樣了。」
好客的隱士也滿足了他的這個要求,打發助手從床邊的秘密角落中拿出了一罈酒,足足四加侖,三個人便坐下去開懷暢飲。這場娛樂山修士主持,用一句粗俗的話輪流打趣,每個人在喝酒以前都得對上一句,就這麼一邊胡鬧一邊喝酒,就像後來人們祝酒乾杯一樣。一個人說:「喝了一杯又一杯」,另一個人便得說:「再來一杯成雙對」,隱修士不斷取笑國王,說他記性不行,老是忘記那些關鍵的詞。這麼尋歡作樂鬧騰了一夜,到早晨離開的時候,國王邀請尊敬的主人訪問朝廷,答應至少得報答他的款待,並表示對這場酒宴十分滿意。快活的隱士最後接受了邀請,答應一定去探望傑克-弗萊徹——國王當時用的名字。隱士向國王表演了一些射箭武藝後,這對興高采烈的朋友便分手了。國王騎馬回家,找到了他的扈從隊伍。由於這篇故事並不完整,我們不知道真相是怎麼發現的;但是很可能,它也與同類題材的其他作品一樣,主人心事重重,擔心衝撞了隱姓埋名的國王,會給處死,結果卻大吃一驚,受到了慇勤的接待和報答。
在哈茨霍恩先生的集子中,還有一則同樣情節的故事,題目是《愛德華國王和牧羊人》,它的描寫方式甚至比《國王和隱士》更為離奇,但這與我們目前的問題無關。由此可見,小說中寫到的那件事,便來源於這個傳說;用羅賓漢故事中的塔克修士來代替那個不修邊幅的隱士,顯然只是權宜之計。
艾文荷這個名稱來自一篇舊歌謠。所有的小說家都像福斯塔夫一樣,有時希望知道,哪裡有好名字出賣[注1]。當時作者正好想起一篇民謠中提到過三個莊園的名字,這是著名的漢普登的一個祖先,由於在打網球時發生爭吵,用球拍打了一下黑王子,因而被沒收的:[注2]
「只因用球拍打了一下,
漢普登便丟掉了三座莊園:
特林、溫格和艾文荷,
這使他追悔莫及。」——
[注1]見莎士比亞的《亨利四世上篇》第一幕第二場,福斯塔夫說:「但願上帝指示我們什麼地方有好名字出賣。」
[注2]這裡著名的漢普登指約翰-漢普登(1594—1643),英國著名政治家和國會領袖;「黑王子」系英王愛德華三世的長子愛德華(1330—1376)的諢名,他以作戰驍勇聞名,曾在英法百年戰爭中屢立戰功。英國人的姓名一般包括教名和姓兩部分,姓的來源十分複雜,有一種即以地名或該人所有的領地或莊園的名稱為姓,如本書中威爾弗萊德是教名,艾文荷是莊園名稱,因此本書中稱他為艾文荷的威爾弗萊德,有時便直接稱他為艾文荷,彷彿這便成了他的姓。
這個名字在兩個方面適合作者的要求:第一,它具有古老的英國音調;第二,它不致提示故事的任何情節。作者認為後面這點非常重要。一個所謂動人的名稱,對書商或出版商往往有直接的利害關係,他們靠這個名稱,有時可在書籍還在排印時巳銷售一空。但是作者允許在書籍問世前對書名引起過多的興趣,他必將使自己陷入尷尬的處境,因為如果事後證明,這書名引起的期望,作者無法予以滿足,那麼這對他的文學聲譽會造成致命的誤差。此外,如果我們看到一本書名為「火藥陰謀」,或其他與一般歷史有關的事,每個讀者勢必在閱讀這書以前,便對書中所要敘述的故事,以及它所能提供的樂趣的性質,產生某種觀念。可是在這一點上,他可能會失望,這樣,理所當然,他便會對作者或作品產生不合心意的印象。於是這位耍筆桿的先生便得受到指責,原因倒不在於作者沒有達到預定的目的,只是因為他的箭沒有射向他從未希望射中的那個目標。
作者為了毫無保留地與讀者互通聲氣起見,不妨在這裡再提一件小事,即牛面將軍這個可怕的名字,是從《奧琴勒克文稿》[注]中收錄的諾曼武士的名冊中找到的——
[注]奧琴勒克是蘇格蘭一個傳記作家詹姆斯-鮑斯韋爾家的莊園名稱,所謂《奧琴勒克文稿》可能即指他所寫的大量帶有考證性的文稿。
《艾文荷》一出版,立刻獲得了極大的成功,可以說,自從作者得以在英國和蘇格蘭小說中運用他的虛構才智以來,他這才真正在這方面取得了游刃有餘的支配能力。
美麗的猶太姑娘的性格,受到了一些女讀者的特別青睞,她們甚至因此批評作者,在安排小說人物的命運時,沒有讓威爾弗萊德和麗貝卡結合,卻讓他娶了她們不太感興趣的羅文娜。但是且不說在那個時代的偏見支配下,這樣的結合幾乎是不可能的,作者還不妨順便指出,他認為,把世俗的幸福作為對一個道德高尚、行為端正的人物的還報,這不是提高了這個人物,而是貶低了這個人物。這不是上天認為歷盡磨難的優良品質必須得到的補償;我們的小說最普通的讀者是年輕人,如果我們教育他們,正直的行為和尊重原則的精神,天然會得到適當的報酬,因而使我們的慾望得到滿足,我們的要求達到目的,那麼這種說教是危險的,也是有害無益的。一句話,如果有了貞潔的、自我犧牲的品質,便能得到世俗的財富、利益和地位,或者便能使沒有基礎的或並不般配的感情,例如麗貝卡對艾文荷的那種感情如願以償,那麼讀者固然會說:「德行確實得到了好報。」但是只要對這個大千世界的真實狀況看上一眼,便會明白,自我犧牲的義務,為原則捐棄感情的行為,是很少獲得這樣的報答的;履行責任的高尚精神在人們的回顧中引起的內心感受,是更為恰當的補償,這表現為一種恬靜的心境,它是世界所不能給予,也無從奪走的。
1830年9月1日於艾博茨福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