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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審訊 文 / 瓦爾特·司各特

    我寧願用心來感受你的溫情,

    也不願用眼睛看見你的敬禮。

    起來,兄弟,起來;雖然你

    低屈著你的膝頭,我知道,

    你有一顆奮起的雄心,至少

    奮起到——我這王冠的高度。

    理查二世

    一聽到召集勃艮第的大貴族以及極少數可以列席的法國貴族前來開會的鐘聲,查爾斯公爵便在一部分手持短戟和斧鉞的衛兵跟隨下走進了佩隆城堡赫伯特塔樓的大廳。路易王早已料到公爵會來見他。這時他便站起身向前走了兩步去迎接他,然後帶著尊嚴的表情站著不動。儘管他衣著寒倫,態度隨便,但在必要時他也知道如何擺出威嚴的氣度。在當前這個緊要關頭,他那鎮定的神色在他對手身上明顯產生了影響。事實上公爵剛跨進來便一改原先那種唐突而急促的步伐,使其與一位大的藩臣晉謁宗主的情況更相適應。顯然公爵已經暗自決定至少在一開始時要以對待國王的應有禮節來對待路易,但在這樣做的同時,卻明顯地表現出,他雖對自己暴躁的性格進行了頗大的壓抑,但仍很難控制胸中沸騰著的憤怒和復仇的慾望。因此,儘管他迫使自己的舉止和言語表面上顯得恭恭敬敬、彬彬有禮,但他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他的聲音唐突、嘶啞、很不流暢,他的手足都在顫抖,這些好像說明他不能忍耐對自己行動施加的壓制。他雙眉緊鎖,嘴唇咬得幾乎出血。公爵的每個動作和表情都表明這位世界上性情最暴烈的君王正處在他最強烈的憤怒感情的支配下。

    國王目光安詳而寧靜地注意著公爵這一場激烈的感情衝突。儘管他從公爵的面容裡預感到一個有罪之人最為害怕的威脅——死亡,但他還是決心要像一個警覺而熟練的舵手那樣,只要還有希望依靠靈活的駕駛使帆船得救,便絕不驚慌失措,也絕不放棄掌舵。因此,當公爵用嘶啞而激動的聲音談到他的住房條件較差時,他微笑著回答說,他沒有理由抱怨,因為到目前為止,住在赫伯特塔樓的他本人總要比曾在這裡住過的一位祖先命運更好一點。

    「這麼說,他們已經把那個傳說講給您聽了?」查爾斯說道,「不錯,他是在這裡遇害的——不過,這是因為他不願做修道士,在寺院了結他的餘生。」

    「真是個傻瓜,」路易假裝漫不經心地說道,「他受的是殉道者的刑罰,卻享受不到聖徒的名聲。」

    「我來是想請陛下參加一個高級會議,」公爵說道,「會上將討論有關法國和勃艮第利益的重大問題。您得立刻出席——我是說,假如您高興的話,請——」

    「別這麼說了,我的好堂弟,」國王說道,「別過分客氣地把你可以大膽命令的事說成是請求。既然這是殿下的意旨,我就赴會吧。不過,我的隨從似乎少了一點,」他望望準備跟隨他的寥寥數人,這麼補充說道,「不過,堂弟,你那壯觀的隨從已足夠為我們兩人增光的了。」

    在勃艮第首席紋章官特瓦松-多爾的護衛下兩位君王離開赫伯特塔樓,來到城堡的庭院。路易看見這裡佈滿了由公爵裝備精良的衛士和武士組成的軍容威武的隊列。穿過庭院他們來到議事廳。這議事廳所在的這一部分建築物要比路易曾住過的那個塔樓更新式一些。雖然也是年久失修,但經過一番匆促的佈置,可以滿足隆重集會的需要。在同一個華蓋下擺有兩張坐椅,國王坐的那張要比公爵坐著的那張高兩個石級。在這兩張坐椅的兩旁按一定的順序坐著約二十名主要的貴族成員。當君王先後人席之後,可稱之為受審對象的這個人反而坐得最高,彷彿是會議的主持者。

    也許是為了消除這種矛盾的印象以及在人們心中可能產生的疑慮,查爾斯公爵向御席上的國王微微鞠躬之後,便向在座的人發表了如下的講話,作為會議的開始:

    「我善良的藩屬和謀臣們,你們都知道,無論我父親在世時還是現在,我的領土上都經常發生藩屬抗上、臣民反叛的騷亂事件。最近發生的事件正令人擔憂地說明了這種邪惡已發展到何種地步。一件是克羅伊埃伯爵小姐及其姑母哈梅琳女士可恥地逃奔外國,拋棄了對我效忠的宣誓,從而喪失了她們的采邑。另一個更可怕、更可悲的事件是我親愛的兄弟和盟友列日主教遭到褻瀆神明的血腥屠殺,同時奸惡的列日城也因上次懲罰不力再次爆發叛亂。我已掌握情報,說明這些不幸事件不僅歸因於女性的愚蠢和不忠,以及國姑息而造成的小市民的膽大妄為,而且歸因於外來奸細的煽動以及一個強大鄰國的干預。善行本應以善行回報,勃艮第本指望的是這個鄰國對它報以最真誠、最忠實的友誼。但不幸的是這一切都證明是事實。」公爵一邊使勁地在地上蹭著腳後跟,一邊咬牙切齒地說道,「既然如此,有什麼能阻止我們——何況我們掌有一切手段——採取有效措施,從根源上遏制每年向我們傾瀉禍水的這個主要源泉呢?」

    公爵開始講話時還比較平靜,結尾時卻聲音又高昂起來。他說出這最後一句話時的腔調已使得在座的大臣們個個不寒而慄,同時也使得路易王的面頰蒼白了一小會。但路易王立刻恢復了他的勇氣,用十分鎮定自如的聲調向與會的人發表自己的講話。雖然公爵似乎很想打斷他,但找不到體面的理由。以下就是他講話的內容:

    「法蘭西和勃艮第的貴族們!聖靈團和金羊毛團的騎士們!既然我身為國王必須以一個被告的身份來為自己進行辯護,我想我不可能找到比作為貴族的精華、騎士的驕傲的在座諸位更為顯赫的法官了。由於我親愛的堂弟出於禮貌不願直陳其事,結果反使我們之間的爭執模糊不清。我沒有為顧全面子而說話要隱晦的理由,我的處境也不容許我這樣做,所以我想請諸位讓我把事情說得更明確一些。諸位,發生的不幸事件蒙蔽了我堂弟的明晰的判斷,妨害了他善良的天性,驅使他指控我——指控他的君主,他的親戚和他的盟友,喪心病狂地蠱惑他的藩屬背棄對他效忠的誓言,煽動列日市民起來反叛,唆使那無法無天、褻瀆神明的威廉-德拉馬克犯下了殘害主教的大罪。在座的法蘭西和勃艮第的貴族們,我完全可以指出,我當前的處境本身就徹底否定了對我的指控。因為,只要我還有一點理性,怎能想像我一方面對勃艮第公爵搗鬼,一方面又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的人身安全置於他的擺佈之下呢?要知道,類似的陰謀詭計不可能不被發現,而一旦被發現,就必然會使我,正如我目前的處境所表明的那樣,受到一位理當感到憤怒的親王的任意處置。這麼說,我的智能豈不是還抵不上一個點燃了地雷的引信還安然坐在地雷上休息的傻瓜!我毫不懷疑,在索恩瓦爾德犯下這些滔天大罪的罪犯和惡棍一直在濫用我的名義——但我並沒有給他們權利濫用我的名義。我怎能為此負責呢?假如說有兩個傻女人由於某種感情上的不滿,一氣之下跑到我的宮廷來要求我保護,難道就可以說是我指使她們這麼做的嗎?經過調查就可以發現,由於我考慮到自己的榮譽和騎士之道都不容許我把她們作為囚徒遣返勃艮第——紳士們,我想凡是戴有騎士團領章的人也都不會建議我這樣做——我設法盡可能接近於做到這一點,就把她們送往列日,托付給我們尊敬的主教——願他歸天的聖靈得到安息,」說到這裡路易顯得很難過,並用手絹擦擦眼睛——「我必須說,我所托付的主教是我自己家族的一個成員,而與勃艮第家族的關係就更為親密;主教的境況以及他在教會裡的崇高地位,再加上他那眾多的美德都使他適於暫時充當她們的保護人,並在她們和她們的君主之間起一個調解者的作用。因此,我必須說,我的勃艮第兄弟按照自己對事情的草率看法,向我提出不應有的懷疑,所依據的惟一情況是完全可以用最公正最體面的動機加以解釋的。此外,我還必須說明,我是懷著滿腔友好和信任的感情來見我這位兄弟的。人們不可能提出絲毫可靠的證據來支持對我的那些無理指控,正是它們促使他改變對我的友好態度,促使他把宴會廳變成法庭,把客房變成監獄。」

    「大人,大人,」國王一說完,公爵便立刻插嘴說道,「關於您的到來何以會和計劃的執行在時間上出現這一不幸的巧合,我只能作這樣一種解釋:專門對他人行騙的人有時也會使自己上大當。工兵有時也會被他自己埋的地雷炸死。往下如何,且看這莊嚴的審訊作出回答吧——傳克羅伊埃-伊莎貝爾伯爵小姐!」

    這時,年輕的伯爵小姐在那受丈夫之命特來照顧她的克雷維格伯爵夫人和烏爾蘇林女修道院院長兩人的攙扶下走了進來。一見到她,查爾斯便按自己的習慣聲色俱厲地大聲說道:「嘿,美麗的公主!上次我向你交代我合理合法的命令,你回答我時的樣子就像要死去一樣。但你卻有勁像只被追逐的母鹿似的遠走高飛——你幹的好事差點使兩位偉大的君王,兩個毗鄰的強國為你這娃娃大動干戈,看你有何感想?」

    伊莎貝爾原已決心一見公爵便跑去跪倒在他面前,求他沒收她的產業,讓她進修道院隱居,但面對著這眾目睽睽的場面和公爵粗暴的態度,原先的決心竟頓時煙消雲散。她像一個被暴風雨嚇壞了的女人呆若木雞地站著,聽到四處都是雷聲,擔心每個新的閃電都會給她帶來致命的雷擊。克雷維格伯爵夫人出身高貴,姿色不減當年。這個勇敢的中年婦女這時認為她有必要對此進行干預。「公爵大人,」她說道,「我侄女是在我的保護下,我比大人更懂得如何對待婦女。除非您使用更適合我們身份和性別的語言,否則我們就要馬上退場。」

    公爵哈哈大笑。「克雷維格,」他說道,「你懼內的結果使你的夫人變得很有點目空一切的派頭——不過這不關我的事。拿張椅子來讓那位頭腦單純的姑娘坐下吧。對於她我不但毫無敵意,而且我打算給予她最高的恩寵和榮譽。請坐吧,小姐。你可以從容不迫地給我們講講究竟是什麼魔鬼迷住了你的心竅,使你逃離故土,當上了一個冒險女郎。」

    伊莎貝爾斷斷續續地十分痛苦地坦白她出走的原因。她說,由於她堅決不同意勃艮第公爵為她定的婚事,她便萌生了去法國宮廷尋求保護的念頭。

    「而且是取得法國國王本人的保護,」查爾斯說道,「關於這一點你肯定是滿有把握的吧?」

    「我的確認為自己滿有把握,」伊莎貝爾伯爵小姐說道,「否則我就不會採取這樣一個決定性的步驟了。」這時查爾斯公爵帶著一種不可名狀的苦笑望望路易,而國王的表情則不為所動,只是嘴唇顯得比平常略微蒼白。「至於路易王究竟打算如何接待我們,」伯爵小姐停頓片刻之後繼續說道,「那麼這些幾乎完全是我那倒霉的姑媽哈梅琳女士講給我聽的,而她的看法又是以一個壞人的保證和暗示為依據的。後來我發現,他們都是世界上最邪惡的奸人,最無信義的歹徒。」接著她又簡短地介紹了瑪爾松和海拉丁-毛格拉賓的一些奸詐表現,並補充說,她「毫不懷疑,毛格拉賓的哥哥,即最先指使她們逃跑的,一個名叫扎邁特的人,有膽量幹出任何奸惡的勾當,甚至有可能未經允許冒充路易工的代理人」。

    伯爵小姐接著簡短地談到她和她姑母從離開勃艮第的領土開始,到索恩瓦爾德被攻陷,直到最後向克雷維格伯爵投誠的整個經過。當她斷斷續續地作完了這個簡短的敘述之後,全場鴉雀無聲。勃艮第公爵低著兩道狠狠的濃眉望著地面,彷彿在尋找一個可以藉以洩憤的把柄,卻找不到任何能使自己滿意的、言之成理的借口。「比如說鼴鼠吧,」最後他抬起頭來說道,「我們明明意識到它在走動,我們卻根本無法對它進行跟蹤。但絕不能因此說,它沒有在我們腳底下的黑暗地道裡竄來竄去。我倒想請路易王說說:要是這兩位仕女不是接受他邀請去法國宮廷的,他幹嗎要把她們安頓在他的宮廷裡住下?」

    「好堂弟,我並沒有怎麼招待她們,」國王回答道,「出於憐憫,我的確私下接待過她們,但一旦有機會我便把她們送往列日,置於已故主教的保護下,因為他是你的盟友,也比我和其他世俗的君主更懂得(願上帝保佑他在天之靈!)如何既能給逃亡者應有的保護,又能照顧到作為一個君王對兩位在逃的仕女所屬的盟邦承擔的義務。我想大膽地問這位小姐:我對她們的接待是否熱情,是否反而使她們後悔不該來我的宮廷避難?」

    「非但不熱情,」伯爵小姐回答道,「反而使我懷疑,陛下究竟是否真正發出過自稱您的代表的那個人向我們保證過的邀請。因為,設若他們果真是按您的吩咐行事,那麼陛下對待我們的態度與作為一個國王、騎士和貴族應有的態度就很不相容。」

    伯爵小姐說著把眼睛轉過去盯著國王,樣子像是想表達某種責備之意,但路易的心胸早已準備好接受這一類的攻擊。他不但不感到冒犯,反而慢慢揮動著伸開的雙手,環顧四周,像是得意地籲請在座的達官貴人們注意,伯爵小姐的回答為他的無辜提供了證據。

    勃艮第向他瞟了一眼,似乎想表明,固然在某種程度上他已無話可說,但他仍然遠遠未被說服。這時他突然轉過身來對伯爵小姐說道:「親愛的小姐,我看你在這篇流浪記裡完全忘了談你的某些奇遇——嘿,就臉紅了嗎?——比如,某某騎士從森林裡鑽出來,暫時打破了你的寧靜等等。嗯,我已聽說過那個事了。我有可能很快對此作出某種決定——路易王,請您說說看,給這位流浪的特洛伊的海倫,或克羅伊埃的海倫,找一個合適的對象,好讓她別再挑起君王之間的不和,豈不是件好事嗎?」

    雖然路易王意識到公爵下一步就會提出何種不快的建議,但他還是對他的話沉著地作出了默默同意的表示。然而,被逼得走投無路的伯爵小姐卻頓時恢復了勇氣。她鬆開了她一直倚靠著的克雷維格伯爵夫人的手臂,帶著膽怯而尊嚴的神態走上前來跪在公爵的寶座前,對他說道:「高貴的勃艮第公爵,我的君主。我承認我不該不得您的恩准擅自擺脫您的管轄,並將十分恭順地接受您願意給我的任何懲罰。我將我的田產和城堡理所當然地交給您支配,只求您出於您自己的善心,也看在我已故父親的分上,容許我這克羅伊埃家族的最後子嗣從其巨大的產業中適當留下一點生活費,好讓我能在一所修道院裡度過我的餘生。」

    「陛下,這年輕人對我的請求您有何看法?」

    「我看是出於一種聖潔而謙卑的動機,」國王說道,「無疑是基於一種無法抗拒或反對的善意。」

    「自卑的必升為高,」查爾斯說道,「起來吧,伊莎貝爾伯爵小姐——我替你作出的安排,要比你給你自己作的安排好得多。我既不想沒收你的產業,也不想減損你的榮譽。相反,我想使二者都大大得到增添。」

    「哎呀,我的大人,」伯爵小姐繼續跪著說道,「比起失寵於殿下,我更害怕的正是您這種好心的關懷,因為它迫使我——」

    「勃艮第的聖喬治喲!」查爾斯公爵說道,「難道我的意志可以任意違反,我的命令可以任意反對嗎?聽我說吧,我的臣僕,你先起來,暫時退出去,等我有時間考慮你的問題我就會作出最後的決定。那時,該死的奴才呀,要麼你得服從,要麼你得倒霉。」

    儘管聽到這個嚴峻的回答,伊莎貝爾伯爵小姐仍舊跪在他的腳旁。她的這一固執很可能會促使他當場說出更嚴酷無情的話來,幸好克雷維格伯爵夫人深諳公爵的脾氣,趕緊把她扶起來,領著她走了出去。

    這時昆丁-達威特被召了進來。他十分灑脫地走到國王和公爵面前。這種不卑不亢的灑脫既與靦腆拘謹迎然不同,也與魯莽無禮毫不相干。這在一個出身高貴、有教養的年輕人身上顯得十分得體。具體說來,就是這年輕人既能在要求表現尊敬之處表現尊敬,且又不為對方顯赫的地位而弄得暈頭轉向、手足失措。他舅父事先已把蘇格蘭衛士的服裝拿來讓他重新穿上。他的臉色、面貌和風度都與他這華麗的外表異常相稱,而且他年紀輕輕也贏得了在場的大臣們的好感。更有利的一點是沒有任何人會輕易相信,聰明的路易王競挑選這麼一個年輕人充當他搞陰謀詭計的心腹。如同其他場合一樣,路易王這一回也由於自己在代理人的年齡和地位方面作出了別人絕沒料到的獨特選擇,而佔了很大的便宜。在聽到公爵的命令和國王贊同的表示之後,昆丁開始匯報他伴隨兩位克羅伊埃仕女前往列日近郊所作的長途旅行,並預先介紹了路易工要他把她們兩人平安地護送到主教住地所作的指示。

    「那麼,你按照我的指示去做了?」

    「是的,陛下。」那蘇格蘭人回答道。

    「你遺漏了一個情節,」公爵說道,「你們在森林裡遭到兩個流浪騎士的襲擊。」

    「要叫我回憶或提到這樣一件小事,似乎很不得體。」年輕人天真地紅著臉說道。

    「要叫我忘掉這件事也很不應該,」奧爾良公爵說道,「這年輕人在執行任務時很勇敢,他這種維護自己信譽的表現將使我永遠難忘。好射手,等這事了結後倒我房裡來吧。你將看到我並沒有忘記你的英勇行為,看到你既勇敢,又很謙遜,我感到很高興。」

    「歡迎你也到我房裡來,」杜洛瓦說道,「我該償還你一個鋼盔。我已經搞到了一個,準備送給你。」昆丁向二位貴人低低鞠了一躬,又繼續接受審問。應公爵之命,他取出他接到過的有關旅途注意事項的書面指示。

    「衛士,你不折不扣地照這些指示去做了嗎?」公爵問道。

    「請大人鑒諒,我並沒有如此,」昆丁回答道,「大人高興的話,您可以發現這個指示是命令我在納穆爾附近渡過馬埃斯河,而我卻繼續沿河左岸行進,因為這是通向列日最近的也是最安全的路線。」

    「你幹嗎要這麼更改路線?」公爵問道。

    「因為我開始對嚮導的忠誠感到懷疑。」昆丁回答道。

    「你注意回答我下面要問你的問題,」公爵說道,「你得如實回答,不用害怕冒犯誰。假如你回答時膽敢敷衍了事或避重就輕,我就要把你拴在一根鐵鏈上從市場的高塔上吊下來,讓你折磨好幾個小時才得一死!」

    整個大廳頓時鴉雀無聲。公爵給這年輕人一段他認為必要的時間,以讓他考慮一下當前的處境。最後他要達威特回答:他的嚮導是誰?是誰給他提供的嚮導,為什麼他會對這嚮導產生懷疑?昆丁-達威特對第一個問題作的回答是講出了那個波希米亞人海拉丁-毛格拉賓的名字。針對第二個問題,他回答說,嚮導是特裡斯頓-勒爾米特推薦的。回答第三個問題時他提到在納穆爾附近的聖方濟寺院發生的情況,談到那波希米亞人如何被趕出寺院,而由於他懷疑此人表現,又如何跟蹤,發現了他和威廉-德拉馬克的德國長矛手約會,並偷聽到他們計劃攔路劫持受他保護的兩位仕女。

    「聽著,」公爵說道,「我再次提醒你,你的生命完全取決於你是否誠實。我問你:這兩個壞蛋有沒有提到他們突襲護送人員、劫走兩位仕女的計劃是根據這位國王——我指的是在座的這位法國路易王——的授意?」

    「要是這兩個可恥的壞蛋真這麼講了,」昆丁回答道,「那我就真不知該如何看待他們的話,因為國王親自交待給我的命令與他們所講的恰好相反。」

    路易一直在全神貫注地認真傾聽昆丁講的話。當他聽完他作出的回答後,就像頓時去掉了壓在胸口的一個沉重的石塊,不禁深深地舒了一口氣。公爵又顯出一副慍怒而窘急的樣子。他回到原先指控的問題上來,更嚴密地訊問昆丁:根據這些人的秘密談話,他是否認為他們所策劃的陰謀得到國王的贊同?

    「我想再說一遍,我沒有聽到任何東西使我有根據說這種話,」年輕人答道。儘管他內心裡確信路易王參與了海拉丁的陰謀,但他認為在這個問題上提出自己的懷疑是違反忠誠宣誓的。「我想再說一遍,假如我真聽到這些人作出這種供認,那麼和國王親自給我的指示相權衡,我也不會給他們的證詞任何份量。」

    「你是一個忠實的信使,」公爵帶著嘲諷的口氣說道,「不過我可以大膽地說,要不是以後的事態發展證明你那公牛般愚頑的耿耿忠心給國王幫了個大忙,你遵從他那個指示本會使他大失所望,而叫你大吃苦頭。」

    「大人,我不懂您的意思,」昆丁-達威特說道,「我只知道我的主人路易王派我去護送兩位仕女,而無論在去索恩瓦爾德的路上,還是在以後發生的事件當中,我都按照指示去做。我理解國王的指示是正大光明的,因此我也正大光明地執行他的指示。要是這些指示屬於不同的性質,那它們就和我達威特的名字或蘇格蘭的國籍完全不相稱了。」

    「驕傲得像個蘇格蘭人。」查爾斯說道。儘管他對達威特回答的語氣感到失望,但還不至於不公正地責怪他膽大無禮。「射手,你聽我問你下一個問題:根據索恩瓦爾德逃來的難民報告,叛民曾前呼後擁地帶著你在列日街頭遊行,而正是他們後來殘殺了他們的世俗君主和宗教領袖。你說你是根據什麼指示這樣做的?叛民殺害主教之後,我發表了什麼演說,申明你在這群剛犯下滔天大罪的歹徒當中,要以路易王特使的身份自告奮勇行使領導權?」

    「我的大人,」昆丁說道,「有許多人可以作證,我並沒有在列日城冒充法國特使。這個身份是那些喧鬧的市民們硬要強加給我的。我所能作的任何否認他們都拒絕相信。我設法從城裡逃走之後,就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主教的官吏,建議他們注意城堡的安全,這樣做本可以防範第二天晚上發生的災禍和慘劇。在危急的關頭我的確利用了誤加於我的那個身份給予我的威望來拯救伊莎貝爾伯爵小姐,保護我自己的生命,並在可能範圍內遏制那通過可怕的殘殺已變得瘋狂的殺人慾望。我要重申,並以生命擔保堅持這一重申:法國國王並沒有給過我任何有關列日市民的使命,更不用說給過我煽動他們進行反叛的指示。最後我要說,即使我的確利用了誤加給我的特使身份,那麼其性質完全類似在緊急關頭抓起一塊盾牌來保護自己,來捍衛自己和別人的生命,而不問盾牌上刻印的紋章是否使我有權這樣做。」

    「就這一點而論,」克雷維格無法繼續保持沉默,大聲說道,「做過我的旅伴和囚徒的這位年輕人的確表現得既有勇氣又有頭腦。他這樣做自然不能作為路易王的罪證。」

    在周圍坐著的貴族們中間響起了一陣表示贊同的低語聲。這聲音在路易王聽起來固然悅耳,但在查爾斯聽來卻相當刺耳。他憤怒地用眼睛向四週一掃。這麼多高級藩臣和聰明的謀臣普遍表示出的這種情緒未必能阻止他屈從於自己暴烈和專橫的性格。所幸的是德貢明預見到這一危險,突然宣佈列日城派來的紋章官求見公爵,才防止了危機的爆發。

    「織布匠和鐵匠派來的紋章官?」公爵大聲說道,「好吧,立即傳他進來。聖母在上,我將通過這個紋章官進一步瞭解派他來的老闆們有何計劃和意圖,以填補這位年輕的蘇格蘭籍法國武士所不願告訴我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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