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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羅蘭大廳 文 / 瓦爾特·司各特

    畫家們把丘比特畫成盲目的——許門1是否有眼睛呢?

    1婚姻之神。

    要不就是他的視力被歪曲,

    被父母、監護人和顧問們借給他的眼鏡所歪曲?

    因為他們希望他通過這些眼鏡來看田地和房產,

    來看珠寶、黃金和榮華富貴,

    看到它們的價值被十倍地誇大。

    我想這是個問題。

    《不幸的強迫婚姻》

    法國的路易十一雖然是一個權力慾望強烈且擅長耍弄權術的歐洲君主,但他希望得到的只是權力帶來的具有實質的快樂。雖然他十分懂得人們對他的地位應給予何種尊敬的表現,而且有時也嚴格要求人們照此去做,但一般說來十分不注重形式。

    對於一個道德素質更為健全的君主來說,親切地邀請部下來吃頓飯,甚至偶爾到他們家裡去吃頓飯,那一定會大得人心。但即使像他這樣一位國王,就並不特別受到他猜忌的那一級臣民來說,態度的親切隨便也能彌補他許多缺點。第三等級,或稱法國的平民階級,在這位賢明的君主的統治下已變得更富裕更重要。他們很尊敬他這個人,但並不是愛戴他。正是依靠這些平民的支持,路易才有可能有效地對付貴族們對他的仇恨。貴族們都認為他那討好市民和平民的不拘形式的作風降低了法國王室的尊嚴,同時也使得他們自己顯赫的特權黯然失色。

    這位法國國王頗覺有趣地等待著他的衛士滿足年輕人挨餓後的食慾,其耐心程度會使大多數別的君王認為有失身份。不過可以設想,昆丁這人十分明理,十分審慎,自然不會讓國王的耐心經受冗長而乏味的考驗。事實上他也是一再想趕在路易干預之前就結束這頓飯。「通過你的眼睛我可以看出你的勇氣並未減弱,」他脾氣蠻好地說道,「繼續干吧——上帝和聖丹尼斯!——再次發起衝鋒吧!我告訴你,吃飯和做彌撒,」(說著他劃了個十字)「決不會妨害一個善良的基督徒的功德。來,喝杯酒。不過,你得注意提防酒罐——這可是你的同胞們,也是英國人的一個缺點。要是去掉這個愚蠢的習慣,他們真算得上世界上最優秀的士兵。好了,你趕快用酒唰唰你的喉嚨吧——別忘記念你的祝福禱告。行了,跟我來。」

    昆丁聽從吩咐,跟隨路易王穿過和他先前走過的同樣複雜的一個通道來到了羅蘭廳。

    「注意,」國王以命令的口氣說道,「你得說你從來沒離開這個崗位——這就是你對你舅舅和同伴應作的回答——你聽著,為了把這事拴在你的腦子裡,我給你這條金鏈子。」(接著把一條很值錢的金鏈子掛在他胳膊上)「雖然我不喜歡炫耀外表,但我的親信們總會得到好東西來和貴人們比比闊氣的。不過,要是像這樣的金鏈子也不能把你的舌頭拴住,那麼,為了免得你隨意饒舌,我那個夥計勒爾米特可有個治喉嚨的萬靈秘方。你注意,今晚除開奧利弗或我本人以外,誰也不會到這兒來。不過有兩個貴婦人要來這兒,也許從大廳這一端進來,也許從大廳那一端進來,也可能各從一端進來。如果她們和你講話,你可以回答,不過既然你在站崗,你的回答必須簡短。但你不得反過來和她們講話,更不得和她們作長時間的交談。但你得聽她們講些什麼。你的耳朵也像你的手一樣,都是屬於我的——我已經把你的肉體連靈魂全買下來了。因此,要是你聽見她們講什麼,你就把它記下來,好講給我聽,然後把它忘掉。啊,我改變了主意。你最好裝作一個剛從深山裡下來的蘇格蘭新兵,還沒學會我們最基督化的語言——對,要是她們對你講話,你就別回答。這可以免得你為難,並誘使她們不顧你在場而任意講話。你懂得我的意思吧!再見。放聰明一些,你就能獲得一個朋友。」

    國王剛說完這幾句話就隱遁到壁毯後面,只留下昆丁獨自思忖他看見和聽到的種種情況。這年輕人此刻的處境是,向前看要比向後看更為愉快,因為回想自己曾像潛伏在叢林中獵公鹿的射手似的被安插在餐室裡準備刺殺高貴的克雷維格伯爵,自然並無高貴可言。誠然,國王在這一場合採取的措施似乎僅屬於戒備和保衛的性質。但這年輕人怎會知道,也許很快就會命令他去進行某種類似的進攻性的行動呢?這真是一個很不愉快的難題,因為根據主人的性格來看,很明顯,拒絕定會帶來災難,但他的榮譽卻告訴他,答應就會帶來恥辱。他決心先不想這個問題,而是使用年輕人考慮可能發生的危險時常用的自我安慰的聰明辦法:危險真到來時再考慮應付的辦法也還不遲,再說,一天的難處一天當就夠了。1

    1見馬太福音第6章第34節。

    昆丁比較容易地接受了這種自我安慰的想法,是因為國王的最後一道命令使他想到自己處境以外的某種更令人高興的東西。那位詩琴女郎肯定是要求他加以注意的兩位貴婦人之一。在他心裡他自然樂於答應服從國王的那一部分指示,即專心地傾聽她嘴裡可能說出的每一句話。這樣他就能判斷她的談吐的魅力是否比得上她的音樂的魅力。但他也同樣真誠地從內心裡發誓說,他決不把她談話中可能會對這位美人產生不利影響的部分匯報給國王。

    不過,現在已不用擔心他在站崗時再打盹了。穿過大格子窗吹來的微風吹動牆上的掛毯,聽起來也像是他所期待的麗人走來的腳步聲。總之,此刻他感覺到了那總是伴隨愛情而產生,有時又有助於培養愛情的那種翹首企望的神秘和焦急的心情。

    最後,有道門終於吱嘎、鏗鏘地響了起來(因為在十五世紀時,就是皇宮的門也不像我們現在的門這樣在鉸鏈上無聲地旋轉)。天哪!門開的那一端並不是他曾聽到詩琴彈奏的那個方向。門開了,一個婦人在另外兩個婦人的跟隨下走了進來。但她做了個手勢叫她們呆在外面,而她則獨自往大廳裡走去。通過她穿過這長廊時顯得特別難看的不均勻的步履,昆丁馬上認出這是讓娜公主。他向她表示合乎他身份的應有的禮貌。當她走過時,他把槍口低下來,挺直身子默默致敬。她很得體地低下了頭作為答禮,因此他乘機比早晨更清楚地看到她的面容。

    這位不幸的公主的容貌沒有什麼可取之處足以彌補身材和步履的缺陷。當然,她的面孔雖不美麗,但本身並不難看。她那總是注視著地面的大大的藍眼睛具有一種忍受痛苦的溫順表情。除了臉色極其蒼白以外,她的皮膚也因為經常有病而略微發黃。雖然她牙齒整齊潔白,但嘴唇很薄,沒有血色。公主小姐有一頭濃密的亞麻色頭髮,顏色淡淡的,幾乎有點發藍。她的梳妝侍女一定是認為女主人濃密的長髮很美,因此把它弄成一圈圈的鬈發,圍著她蒼白的面孔。但這無濟於事,反倒給她的面孔增添了一種死屍般不自然的感覺。更糟糕的是,她挑了一件淡綠綢的坎肩穿在身上,從總體上來看這就給人一種可怕的,甚至類似幽靈的印象。

    昆丁用好奇摻雜著憐憫的目光看著這位奇異的鬼魂般的人物,因為公主小姐的每一個表情和動作都會引起這後一種感覺。正在這時,兩位貴婦人從大廳的上面一端走了進來。

    其中一位正是那位年輕的少女。當昆丁在百合花旅店吃那頓難忘的早餐時,她曾應路易之命給他上過水果。現在她既具有面紗詩琴仙女那種神秘的尊嚴氣度,又表明是(至少在昆丁看來)一位富有的、出身高貴的伯爵領地繼承人。此刻她在昆丁身上產生的這種印象自然要比他認為她只是一個小店主的女兒,正在侍候一位幽默而有錢的老市民時所產生的印象更深刻十倍。他奇怪,究竟是什麼樣的魅力使他看不出她的真面目。她的服裝仍然和過去一樣簡樸,只穿著一套深色的喪服,沒有任何裝飾。她的頭上只是披著一塊皺紗,完全覆在腦後,露出整個面孔。正因為昆丁知道了她真正的身份,在他眼裡那美麗的身材才具有一種新的典雅的風采,那以前沒被他注意到的步履才具有一種尊嚴的感覺,而她那端正的面容、漂亮的膚色、閃耀的眼睛也才具有一種自己意識到的高貴氣度,從而增添了它們的姿色。

    即使要犯死罪,達威特也會像他剛才對待國王的公主小姐那樣對這位美人和她的伴侶致以崇高的敬禮。她們就像習慣於接受下人謙恭行禮的貴人那樣接受了他的敬禮,並還了他一個禮。但他想——也許這只是一個年輕人的幻覺吧——那年輕的小姐臉微微紅了一下,眼睛望著地上,還禮時似乎稍稍有點發窘。這一定是由於她回想起百合花旅店旁邊那個塔樓裡住過的膽大的陌生人。但那窘態是否是不悅的表示呢?他無法回答。

    年輕的伯爵小姐的伴侶衣著也同樣簡樸,穿著深色的喪服。某些婦女雖然已人老珠黃,但往往還留戀著昔日美女的名聲。這位貴婦人也正是這樣一種情況。她殘餘的風韻足以表明她當初曾有過何等的魅力。她通過自己的儀態明顯地暗示出,她還回憶著往日的榮耀,並沒有放棄獲取未來勝利的權利。她長得又高又窈窕,但舉止有些高傲。她帶著貴人屈尊的微笑給昆丁還了個禮,馬上對她的同伴耳語了一句。那少女像是聽從年長婦人的指點似的朝那衛兵望了一眼,但頭也不抬地作了個回答。昆丁禁不住猜想,那句話的意思是想叫少女看看他那英俊的面容。而(我也不知為什麼)他也樂意接受這樣一種想法:少女並不想看他一眼來親眼證實那年長的仕女說的話是否真實。也許他感到在他們之間已開始存在某種神秘的關係,使得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具有重要的含義。

    這思想只延續了短短一瞬。很快他便全神貫注地觀察讓娜公主與這兩位陌生仕女的會見。她們進來時她已停住腳步準備迎接她們,也許是意識到走動對她很不相宜吧。她頗感發窘地和她們寒暄應酬,而那年長的仕女不知道她談話對象的身份,對她表現出的禮貌不兔使人感覺她不是蒙受會見的榮幸,而是賜與對方會見的榮幸。

    「女士,我很高興,」她微笑地說道,但這微笑旨在表達貴人的優越感和給對方的鼓勵,「我們終於有幸和您這樣一位可尊敬的女性在一起。我不能不說,路易王對我和我侄女的招待,我們只能感到遺憾——讓我說,侄女,別扯我的袖子——我相信這位年輕女士的表情充滿了對我們處境的同情——美麗的小姐,自從我們來到這兒,我們的待遇就比囚犯好不了多少。儘管他千百次地邀請我們把我們的身體和命運托付給法國保護,但這位最講基督之道的國王先是租一家低級旅店供我們住宿,然後又叫我們住進這個蟲蛀的皇宮,撥給我們一個僻靜的角落,要等到黃昏才許我們爬出來散散心,彷彿我們是蝙蝠或貓頭鷹,在大白天出來會被認為是不祥的徵兆。」

    「我很遺憾,」公主帶著狼狽和為難的表情支吾道,「我們沒能按你們應享有的待遇接待你們——我想您的侄女要比您更滿意一點吧?」

    「滿意得多——超過我言詞所能表達的程度。」年輕的伯爵小姐回答道,「我本來就只求平安無事,但除此之外,我還找到了與世隔絕的幽靜。我們原先的住處已很僻靜,而現在撥給我們的住處就更好了。在我看來,這更增添了他賜予給我們這兩個不幸的流亡者的恩惠。」

    「得了,我癡傻的侄女,」年長的婦人說道,「既然我們總算和一位像我們一樣的女性單獨在一起,就讓我們憑良心說話吧。我之所以說單獨在一起,是因為那漂亮的年輕衛兵只像一尊塑像,彷彿不懂得如何使用他的四肢,而他也同樣暗示我,至少在文明語言方面他不懂得如何使用他的舌頭。既然只有這位小姐能聽懂我們的話,我得說,我不能不承認,這次來法國是我一生中最遺憾的事。我本來指望受到熱烈歡迎,能經常看比武,看社戲,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但恰恰相反,與世隔絕,默默無聞!國王讓我們接觸到的最好的陪伴只是一個波希米亞流浪漢。他囑咐我們通過他來和我們在弗蘭德的朋友取得聯繫。也許,」那貴婦人說道,「他是處心積慮地想把我們關到死的那天,好讓他在古老的克羅伊埃家族消亡之後攫取我們的家產。勃艮第公爵也沒有這麼殘酷。雖然他給我侄女挑了一個不稱心的女婿,他終歸還是賞給了她一個女婿。」

    「我想,寧可當女修道士也不能嫁給一個壞丈夫。」公主說道,好容易才找到一個機會插話。

    「小姐,人們至少希望能有個選擇餘地。」那口若懸河的婦女說道,「上帝知道,我這是替我侄女說的。至於我自己,我早就放棄了結婚的念頭。我看你在笑,但是,老天爺在上,這是真話——不過這可不是給國王一個借口,因為他的行為也像他的人品一樣,更像根特的錢幣兌換商——老年的米肖德,而不那麼像查裡曼大帝的後裔。」

    「住嘴!」公主以頗為嚴峻的聲調說道,「要曉得你是講我的父親!」

    「講你的父親!」那勃艮第貴婦人吃驚地說道。

    「講我的父親,」公主嚴肅地重說了一遍,「我是法國的讓娜公主。不過,女士,你不用害怕,」她用一種天生的柔和聲調繼續說道,「你沒有冒犯我的意思,我並不見怪。你可以利用我的影響使你和那位可愛的少女的流亡生活過得更好受一些。可惜的是我的權力也很有限。不過我很樂意為你們效勞。」

    哈梅琳-德-克洛伊埃伯爵夫人(這就是那位年長的婦人的大名)以最謙恭的敬意,接受公主的善意表示。她曾長期在宮廷生活,深諳宮廷禮節,而且堅守各個時代朝臣們規定的準則,即儘管他們平時私下談話的話題往往是君主的一些惡習和傻事,以及他們自己受到的委屈和疏忽,但從不容許在國王或其家屬面前流露出來。因此這位貴婦人對於她在路易王的女兒面前講話如此放肆的錯誤真是羞愧得無地自容。要不是公主以最溫和的態度(既然她是法國公主,這態度本身也等於是一種命令)要求她別再說什麼來進行辯說和解釋,從而使她住了嘴,恢復了平靜,否則她肯定會沒完沒了地賠禮道歉下去。

    讓娜公主帶著一種合乎其身份的尊嚴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並要那兩位陌生的仕女坐在她的兩邊。年輕的少女帶著真誠的恭敬表情,年長的婦人則故意裝出一付謙卑的樣子遵命坐下。她們在一起談話,聲音很低,那哨兵根本聽不見她們談些什麼,只是觀察到,公主似乎是對那年輕可愛的少女更感興趣。哈梅琳女士雖然講了一大堆,但她那滔滔不絕的恭維話還不如她侄女對提問所作的簡短適度的回答更能引起公主的注意。

    三位貴婦人的談話只延續了一刻鐘。正對著大廳下首的大門突然打開,一個披著斗篷的男人走了進來。昆丁牢記著國王的嚴命,決心不再讓人發覺自己站崗時打盹,便馬上朝那擅自進入的男人走過去,插在他和貴婦人中間,要求他馬上離開。

    「你這是根據誰的命令?」那陌生人輕蔑而又驚奇地問道。

    「根據國王的命令,」昆丁堅定地說道,「我在這兒站崗就是為了執行這個命令。」

    「總不能對奧爾良-路易也執行這個命令吧!」公爵把披風一甩,厲聲喝道。

    年輕人猶豫了片刻:怎麼好對這個屬於皇族血統的第一親王——而且像人們傳說的那樣,是即將和國王家庭聯姻的一位親王——執行國王的命令呢?

    「殿下的崇高地位使我無法阻擋您的意願,」昆丁說道,「我相信殿下將為我作證,在您可以容忍的範圍內我已盡了我執勤的責任。」

    「去吧——年輕的衛兵。不會向你問罪的。」奧爾良說道,接著走向前去,用和公主談話時常見的拘謹有禮的態度向公主請安。

    「我本來和杜諾瓦在一起吃飯,」他說,「聽說在羅蘭大廳有個聚會,便冒昧地跑來參加。」

    不幸的讓娜公主蒼白的臉頰上泛起的紅暈使得她的面容暫時出現了某種美麗的姿色,說明親王駕到對她說來絕非無關痛癢。她趕緊把親王介紹給兩位克羅伊埃仕女。她們都向他致以適合他崇高地位的敬意。公主指著一張椅子要他坐下來參加她們的談話。

    公爵不願在這樣一種場合貿然就座,而從一張長靠背椅上取下一個墊子擺在年輕美麗的克羅伊埃伯爵小姐的腳下,席地而坐,坐的姿勢使他既顯得沒有疏忽公主,又有可能把他大部分的注意力給與他那可愛的鄰座。

    他的未婚妻對這一安排起先似乎還感到高興,並不見怪。她鼓勵公爵向那美麗的客人獻慇勤,並認為這對她自己也很光彩。然而奧爾良公爵雖然已習慣於在國王在場時讓自己的思想感情受他這位叔父的嚴格約束,但一當這束縛暫時解除,他還是有足夠的貴人氣質促使他自行其是。由於他崇高的地位,他有權逾越通常的禮節,而立刻和別人表現親暱。也許是因為他比平常多喝了些酒吧(杜諾瓦這人也是個酒神的崇拜者),他對美麗的伊莎貝爾伯爵小姐的恭維已失去分寸,變得十分熱烈,最後已接近狂熱的地步,幾乎忘記了公主的存在。

    他所恣意使用的這一恭維口吻只是叫在場的一個人聽來高興,那就是哈梅琳女士。她在指望通過她和皇族血統的第一親王聯姻帶來的光榮,因為,假如路易十一的觀點可以不加考慮的話,那麼即使一個不如她樂觀的謀劃者也會覺得,以她侄女的出身、美麗和巨大的產業來說,這樁雄心勃勃的婚事也並非絕不可能。然而年輕的伯爵小姐卻帶著不安和為難的心情聽著公爵向她大獻慇勤。她不時向公主投以懇求般的目光,彷彿求她幫忙解圍。然而法蘭西讓娜公主那受傷害的感情和膽怯的心理都使她無法使話題更廣泛一些。最後,除開哈梅琳女士插進幾句客套話以外,談話幾乎全被公爵一人壟斷。自然這是以年輕的克羅伊埃伯爵小姐的不快為代價的。事實上,小姐的美麗成了他誇張的口才的惟一話題。

    我也不應當忘記還有一個第三者——那個不受人注意的衛兵。他看到一方面是公爵堅持在用親熱的語調繼續他那熱情洋溢的談話,而另一方面那精靈般的美人卻像蠟一樣在被陽光慢慢地融化。最後伊莎貝爾-德-克羅伊埃伯爵小姐斷然打斷了公爵的恭維話,特別是因為公爵的表現顯然已給公主造成痛苦,從而使得這些難聽的話變得無法容忍。

    她轉過身來對公主謙和而堅定地說道,既然她答應過給她保護,那麼她要求於她的第一個恩惠就是:「盼公主殿下負責說服奧爾良公爵:勃艮第仕女雖在聰明和禮貌方面不及法國仕女,但還不至愚蠢到只能賞識天花亂墜的恭維。」

    「小姐,我很傷心,」沒等公主回答,公爵搶先說道,「您竟然在同一句話裡既貶損了勃艮第仕女們的美麗,也貶損了法國騎士們的真誠。如果說我們在表達讚賞方面有魯莽放肆之處,那是因為我們愛慕女性也和我們對敵作戰一樣,不讓冷靜的思考來妨礙我們的心靈。我們既能迅速擊敗勇士,也能同樣迅速地向美麗的姑娘表示我們的折服。」

    「勃艮第的仕女們不配享有這種勝利,但勃艮第英勇的男子漢也不可能讓自己的對手贏得勝利。」年輕的伯爵小姐以比先前對待這位高貴的追求者敢於使用過的更帶責備意味的口吻說道。

    「伯爵小姐,我佩服您的愛國精神,」公爵說道,「對於您說的後半句話我暫時不提出異議,直到一位勃艮第的騎士願用長矛比武來證明其正確性。至於您對貴國仕女的美麗的不公正評價,我只想訴諸您本人來作出裁判——您望望這兒,」他指著威尼斯共和國贈送的,當時十分珍貴而稀有的一面大鏡子說道,「請您瞧瞧這面鏡子,說句公道話吧,看到這鏡子裡映出來的美貌,誰能不動心呢?」

    這時公主已無法再忍受她所愛的男人對她的冷落。她歎口氣,往後倒在椅背上。這才使公爵立刻從羅曼蒂克的心境中清醒過來。見此情景,哈梅琳女士趕緊問公主是否身體不適。

    「我腦門上突然感到一陣劇痛,」公主勉強微笑地說道,「不過我會馬上恢復的。」

    但她那越發蒼白的臉色否定了她自己講的話,也促使哈梅琳女士趕緊去叫人來幫忙急救,因為公主眼看就會昏倒過去。

    公爵咬咬嘴唇,詛咒自己愚蠢,沒有管好舌頭,連忙跑到隔壁房間去召喚公主的侍女。她們帶著一些常用藥物匆忙趕來。作為一個騎士和貴族,他只得幫忙托住她,使她恢復過來。他那由於憐憫和自責而變得近乎溫柔的聲音自然是使公主甦醒的靈丹妙藥。正當她從昏迷中醒來時,國王已親自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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