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鳳凰戒毒所 文 / 斯蒂芬·史密斯
天氣冷的時候,我睡在希思羅機場的鍋爐房裡,和所有的流浪漢一樣,把在世界上的一切財產都放在購物袋裡隨身帶來帶去。袋子裡裝滿了沒用的廢物,但是帶著仍然屬於我的東西使我總感到好一些。
小學生管我叫「爺爺」震動了我,使我採取行動。在長期僅僅在公園長凳上湊合過夜之後,我又開始吞食安非他明瞭。雖然我不到什麼地方去,至少我在活動,這總比整天和酒鬼們爛醉在一起要好一些。有一晚,在溫暖的鍋爐房裡過夜時,警察發現了我,儘管我沒有犯罪,他們還是把我帶到了當地的警察局。我已經好幾天因吸毒興奮沒睡了,說話前言不搭後語,他們從我嘴裡得到的惟一情況是我出生在巴尼特。但是那兩個警察確實真是關心我的安全,就設法安排把我送到二十來英里外的巴尼特綜合醫院。他們彷彿在設法為這個在他們家門口找到的破損了的人體軀殼尋找一個主人。他們不忍心就那麼把我扔掉。
到達醫院時,我被放在急診室屏風後面進行檢查。我身體上沒有什麼毛病,好幾個覺得奇怪的醫生來看我,最後才有一個醫生恍然大悟,明白我過量服用了安非他明。他把我在那個隔開的小室中留了好幾個小時,等待藥力慢慢減退。
我在那天所受到的精神病人幻覺的折磨充分反映了濫用安非他明的嚴重副作用。我只穿著一件紙質長袍躺在那兒,開始認為自已被帶到了火星上,護士們把頭伸進簾子看我時我害怕得要死,覺得好像她們在看一個外星人。我堅信只有吃一次性的紙質長袍才能回到地球上,於是就開始吃了起來,一次嚼一大口。當安非他明的藥力逐漸減退時,我已經又吃下去更多的醫院的紙質長袍,回到了地球上。醫護人員換班時我被發射回了地球。這使我更加相信新來值班的護士是地球人在歡迎我回來。
後來一個精神病醫生和我談話,他從多年前醫院的老病歷上瞭解到我的情況。我只有一個病,我是個沒有希望的老牌痛君子。把我在這裡再留上兩個星期,放出去後我再抱著另外一瓶安非他明,這有什麼意義呢?醫院給了我到查靈道口的吸毒者之家去的車錢後就讓我出了院。那個吸毒者之家位於我最近和酒鬼們一起過夜的一條路上。我的火星之行把我嚇壞了,現在拚命想停止吸毒。
我帶著我的全部破舊購物袋來到這個慈善之家時,一個友善的長鬍子漢子迎接了我,請我進去。我們聊天時他表現出很大的理解,說他自己也曾經是個吸毒成痛的人。談了大約一個小時以後,他問了我那個最終的觸及靈魂的問題。我究竟是希望他給我一百料安非他明,還是把我送到一個地方去戒毒?「好好想一想。你的回答必須是誠實的,出自內心的。」他說。他給我半個小時自己考慮。顯然他並沒有一百粒藥丸,但是那時候我相信他有。這是一個痛苦的選擇,因為對於一個正處於吸毒後的幻覺和快感消失期的痛君子來說,一百粒安非他明簡直就像是金礦一樣。
我回顧了多年貧困潦倒生活的痛苦,懷著自己所能具有的全部誠意,平生第一次作出戒毒的決定。在每一天從早到晚吞食安非他明整整二十年以後,這對於我是一個具有紀念意義的決定。當我把決定告訴他以後,他給美國最好的戒毒中心之一的鳳凰戒毒所打了電話。放下電話後他告訴我有兩個人要來看我。「我不能作出任何保證,」他說,「不過他們有可能把你帶回戒毒所去。」
一個多小時後,來了一男一女,都是快三十歲的人。倆人原來都是吸毒者,現在正在戒毒的最後階段。他們問到我的吸毒習慣,盤問我為什麼想要戒毒。我告訴他們我所經歷的痛苦,他們對我的回答感到滿意,把我帶回了鳳凰戒毒所。首先他們搜了我的身,看看有沒有毒品,然後對負責吸毒者之家的那人表示了感謝,就帶我離開了。在外面大街上,這基本戒了毒的倆人之一問我:「你真的需要這些破爛購物袋嗎?」我默默地搖了搖頭。「咱們把它們扔了吧。」他指著一個垃圾箱建議道。我稍帶猶豫地把兩個袋子扔了進去。當我們在特拉法爾加廣場對面的公共汽車站等車的時候,他們給我買了一些巧克力和香煙。上了去赫恩山的公共汽車後我回頭看了看垃圾箱,看見了我經常挨著睡覺的那個酒鬼。他正在翻我的購物袋呢。這一切顯得是這樣奇怪。
坐在公共汽車上層,我感到很安全,彷彿是和老朋友在一起。在許多年獨自流浪街頭之後,這是一個奇跡。看見我的同伴在一起開懷大笑,我感到很難相信他們曾一度和我一樣是吸毒或薄的人。
鳳凰戒毒所在倫敦南部一個小山上,是一座由私家路通達的有三十間屋子的大宅子。這是一處沒有毒品的綠洲,在一切方面都超脫在倫敦生活之外。那一天我開始執行十八個月的戒毒方案。作為新來的人,每一天我都在那些已經正式接受戒毒的吸毒者的嚴格指導下活動。在戒毒所時間長的老資格們已經取得了進步,現在向新來的人發佈他們曾經接受過的同樣嚴厲的命令。方案倣傚真實的生活,首先教你接受控命令行事,逐漸教你承擔責任。在治療的後期,戒毒者搬到恢復部,那時他們可以在外面找工作,找住的地方。這使得他們能夠重新回到外部世界,同時仍能享受戒毒所集體中的安全感。所有的工作人員,包括所長在內,都是吸過毒戒了毒的人。為了打破舊習憤,第一年中新來的人和外部世界斷絕一切聯繫。
我被帶進一間很大的活動室,大約二十個年齡在十七到三十歲之間的吸毒成癮者在那兒排著隊迎接我。他們處於不同的戒毒階段,和他們見面是個令人十分害怕的經歷。這一幫人將成為我的新家庭成員,我必須和他們一起吃飯、工作和交往。沒有毒品的幫助來做到這一點是我所需要攀登的最高的山峰。從十四歲開始我都是在吸毒後和外部世界接觸的。我只有在毒品的作用下興奮迷糊或喝醉以後才和別人交往。酒和毒品這兩根枴杖一直是我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更糟的是,許多年以來我只和護土、醫生或警察說過話。除此之外我就只和一隻餓狗或以黑馬的形式出現的上帝講過話了。現在,真實的人,二十張陌生的面孔在看著我。那天當隊長說「這是斯蒂芬」時,我害怕得只希望地板能張開口把我吞下去。
一共有五個小組,每組六個人,我被分到其中的一個組裡。我們的小組長彼得大約三十歲,個子很高,短短的黑頭髮,兩隻手上都制有花紋。他是經法庭許可到鳳凰戒毒所來的,否則就要判刑後監外執行。他帶我看我們的住宿處時顯得很有自信。我們倆和湯姆一起住在這間大屋子裡。湯姆是個年輕的愛爾蘭人,吸海洛因成癮,他使我想起了約翰-列依和他的小圓眼鏡。那晚,彼得對我解釋說,在頭六個月期間我只能往外寄一封信。我決定給我母親寫信,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正是這封致命的信後來毀了我。我坐在桌旁寫信,聽見彼得和湯姆在正常地交談,感到十分驚恐,我祈求趕快熄燈,我好獨自躺在被單底下。在鳳凰戒毒所的第一夜我確實感到像一條落到了沙灘上的魚。
次日一早,湯姆教給我怎樣把床收拾得十全十美,一個精子都沒有。不久就有兩個拿著書寫板的年長的正在康復戒毒者來檢查。他們看了看我十全十美的床鋪,然後把床單全都拉到地上,說必須得重新整理過!他們又這樣做了兩次,才最後通過了我整理的床,我簡直都要哭出來了。
早餐前在飯廳時,和別人在一起所造成的焦慮感覺又開始湧現出來。彷彿每一個人都在看著我。早飯後是會議時間,給了我一包煙絲和捲煙紙,這包煙絲要吸一個星期,教育你要按定量進行消費。
在戒毒所的頭一天,我被分派去幫廚,作為新來的,我得把一切東西,包括地板,洗刷得乾乾淨淨。另外只有兩個人和我一起幹活,一位是個快活的高個子小伙子,叫阿什利,另一位叫珍妮,是個漂亮而自信的紅頭髮姑娘。和這兩個人單獨在一起幹活,我覺得比和大家在一起時威脅感稍稍小一點。
鳳凰戒毒所是個完全自給自足的地方,人們像蜜蜂一樣整天忙忙碌碌,完成著室內室外的無數工作。戒毒者自己管理一切,炊事、清潔、維修、種花、洗衣。我們生活、吃睡在一起,創造了自己小小的無毒品世界。無論你是在用剪刀剪草,還是用牙刷清潔大片地板,你都是這個集體的一員。對我來說,就是整天洗碗.直到晚飯後,一天中最可怕的部分開始了——集體治療。
集體治療是由十個人坐成一圈進行的。頭一夜,我眼前出現了自己在「包打聽」死後在托特納姆那地獄般的地方與破椅子說話時的情景,就開始哭了起來。組長感覺到我很痛苦,就把我帶到廚房去喝點水,好讓我平靜下來。因到房間裡之後,當大家開誠佈公地輪流就每天所發生的事情說著對別人的看法時,我在一旁看著他們。如果有人指責你,你有機會對針對你的指責作出回答。談話總是變得很激烈,互相咒罵,但從來不動手。當我們對別人大聲叫嚷時,總要抓住椅子座,這樣就永遠不會用手勢去威脅別人。我覺得這一切都很可怕,總是膽小地設法避免直接衝突。
每晚在集體治療之後有一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有熱的奶製品飲料喝。就是在這段時間裡我開始和海洛因好君子、法國人皮埃爾成了朋友。皮埃爾的父親是巴黎一個有錢的銀行家,自己掏錢讓這個任性的兒子在這裡治療。這個法國小伙子長得很帥,金色的頭髮,穿著名設計師設計的服裝。他比我們其餘的人要高級一些。他講起他這個花花公子和法國頭號幫匪們在一起時的冒險故事,給了我很深的印象。他和我相似的背景使我和他更密切了。皮埃爾決心戒毒,非常嚴肅地對待鳳凰戒毒所的活動,單單是每晚和他在一起就使我開始和別人也有了稍稍多一些的接觸。
我仍感到與人交往是件難事,但是隨著時間一月月地過去,情況變得好多了。現在偶爾我和別的痛君子會聊起自己吸毒的情況,在集體治療時甚至開始回敬對我的辱罵。
幾個月後,當我被派到花園去幹活時,情況真正有了改進。也許就是這樣計劃的,但是這個計劃實在是再好不過了:和我一起在花園裡幹活的是皮埃爾和湯姆。皮埃爾是負責人,他不那麼嚴格,允許湯姆和我長時間閒談。儘管活兒設計得要保持我們整天忙碌,但是終究給草坪也只能剪上這麼多次草,給樹也只能剪上這麼多次枝。我們常常把棚子裡已經點塵不沾的工具拿出來擦拭。皮埃爾的責任是檢查我們的工作,但即使在他讓我們返工的時候也是笑著對我們說的。有一天我們需要燒掉許多垃圾,包括大堆大堆的報紙。我看著這些報紙,意識到自己在湮沒的流浪生活中虛度了這樣多的年華。
一九七四年十一月,阿里又一次成了重量級的拳擊冠軍;一九七五年二月奧納西斯在巴黎去世;一九七五年十月伊麗莎白-泰勒再度和理查德-伯頓結婚;一九七六年一月協和式飛機首航;一九七六年九月毛澤東逝世。一九七七年一月吉米-卡特成了總統;一九七八年五月瑪格麗特公主和托尼-阿姆斯特朗離婚。最後一像報紙中的一張登著,一九七七年八月,搖滾歌王埃爾維斯去世。我晃了晃腦袋。埃爾維斯死了?當這一切發生的時候我他媽在什麼地方?「你記得這些事嗎,湯姆?」我問道。『不記得,夥計,我正忙著給自己打針呢!」他笑道。
又過了一段時間以後,我開始把湯姆和皮埃爾看作好朋友了。我向他們吐露是什麼使自己對於一個沒有毒品的未來感到恐懼。聽到他們說他們也有類似的恐懼對我有非常大的幫助,我發現自己真的在盼望著每天去幹活。
偶爾我村1慶祝生日,廚房的工作人員為此會專門做大蛋糕。所有的桌子會被拼在一起,就像國王的宴會似的。在皮埃爾生日的那天,我沒有像平時那樣坐在最後,而是勇敢地在中間和過生日的人坐在一起。
我們每星期兩次組織起來在後院的大草坪上進行足球比賽,在這樣的一次比賽中,我和一個已經在戒毒所呆了很久的戒毒者衝突起來。那晚這人和我在一個治療組,他比我更自信,沒有多久就把我壓了下去,說我根本不懂足球。輪到皮埃爾和湯姆說話的時候,他們各自表示了反對此人的意見。有朋友支持自己,那感覺真是好極了。
儘管有這些激烈的爭論,所有的人,包括敵對的人在內,都不再吸毒了。鳳凰戒毒所創造了奇跡。我已經五個月沒有吸毒了,戒毒的時間越長,我和大家的交往就越多。事情發展得很慢,但是在發展著。
有一個下午我正在把落葉耙在一起,抬起頭來時看見了在廚房幹活的珍妮正站在窗口。她微笑著看著倫敦的方向,沒有看見我在看她。彷彿她在想像不久就要開始的她的沒有毒品的新生活。她看見了我,大聲說道:「用不了多久我們就都可以又在那邊生活了!」她舉起了一塊小牌子,是我在美術課上做的那塊,上面寫著:「鳳凰人驕傲地前進。」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我們大家和皮埃爾及然熱告別,他們要到巴黎去。然熱已經在戒毒所生活了很久了,他被挑選陪皮埃爾一起去給他幫幫忙。在皮埃爾最終回法國之前這是他最後一次探家。
在畢生吸毒後,我自己的恢復仍舊是如履薄冰。繼續木間斷地在鳳凰戒毒所生活一段日子將會給我時間去成長,教會我表達自己,成為和別人平等的人。然而可悲的是,這寶貴的時間被殘酷地縮短了。兩個從倫敦警察廳來的警察正等著要和我談話呢,他們通過我給母親寫的那封信找到了我。我沮喪極了。在多年的流浪生活後我在這裡竭力想把毒戒掉,可是現在又來了這事!他們想要什麼?從英國警察總部來的警官是木調查小偷小摸的罪行的。這些警官是否有權把我從一個治療中心帶出去,這我不知道,但是我腦子裡一片混亂,同意第二天早晨跟他們走。
別的戒毒人員不斷問我:「出了什麼事了?」於是,我在鳳凰戒毒所這個封閉的世界裡突然出了名。我變成了蘇格蘭場警察緝拿的特殊吸毒鬼,這不僅使我和他們產生了距離,同時也使他們和我的距離加大了。我不穩定的薄冰上的康復之路現在有了一條巨大的裂縫。我從一個前流浪漢變成了一個超級罪犯明星!
那夜躺在床上,我被是否要逃跑的念頭折磨著。這次警察調查的決不是停車罰單,必定是我過去的某極惡行回來討債了。湯姆和彼得都睡著了,我從臥室的窗子向外面看去,考慮著如何逃跑。可是我能逃到哪兒去呢?所有的路都只會通回到吸毒島上的無期徒刑。我回想著那酒鬼在我的購物袋裡搜尋的情形,和在龐德巷被像個麻風病人般用水龍頭沖洗時的痛苦。我決定必須留下來,必須面對一切。我無法入睡,整夜睜著眼躺在床上,我咒罵他們為什麼就不能不來打攪我呢?特別是現在!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警察來了,我在眾目稅源之下被帶走了。鳳凰戒毒所的規定是,誰也不可以在沒有一個資深的工作人員的陪伴下獨自離開,就是去法院出庭也不行。然而沒有人和我一起去。我想許多資深員工現在很懷疑我並不是個流浪漢,我吞服安非他明只不過是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在到警察署去的路上,警官們是超級的友好,「來支煙,來點巧克力吧。」所有用來感化人的老一套。
登記以後我被帶到一個狹長的房間裡,裡面約有三十個檔案櫃,裝滿了多年前的相片和與刑事案件有關的文件。在許多個小時的詢問開始以後,很快我就明白他們調查的是極為嚴重的問題,包括已經關押起來的犯罪團伙的頭子克雷兄弟,以及倫敦其他犯罪家族,其中有美國人艾倫-庫柏以及他與黑手黨的關係。
警方在調查,像高熱公司這類的小公司是怎樣突然擁有起賭場、夜總會和許多別的產業的。他們的錢是從什麼地方突然冒出來的?使一切顯得更為凶險的是,我過去的同夥,夢想成為阿爾-卡彭的特裡-馬文幫助過倫敦的每一個有名的匪徒。蘇格蘭場要處理的既有事實,又有幻想,二者完全攪混在一起,看起來比真正的情況要兇惡得多。警方出示了我是總公司的具有一半資產的合夥人的證明。面前擺著回溯到一九六二年的相片和文件,我看到的是我生命的高潮期,我是在吸毒的雲霧中飄飄然地度過這段歲月的。
沒有了安非他明,一切看起來是這樣的不同,非常虛假,好像一切從未發生過似的。坐在那兒時我開始想,我們在談的是不是同一個人。這不可能是我,我剛剛才不再在商店的門道裡睡覺!也許他們要找的是我的孿生兄弟?當我穿著戒毒所簡樸的衣服站在那兒時,就連警察似乎也不清楚他們是不是找對了人。詢問的時間越長我越糊塗,沒有了毒品給我的勇氣,我只想回到鳳凰戒毒所那安全的環境中去。
詢問了大約六個小時後,警察發現什麼結果也沒有,他們要我寫一個書面聲明,我寫了,誰也沒有牽連,只解釋自己什麼也記不得了。我寬慰地想,總算完事了,期待著他們把我送回戒毒所去,可是卻被帶著走過了一條長長的走廊,關進了一間牢房裡。
我又喊又使勁砸門,但是兩個小時以後小門才打開,出現了一個警察的臉。「放我出去,」我尖聲叫喊道,「我只是個證人。」「你不是個證人,」他答道,「你因嚴重的罪行被捕了。牽涉到槍支呢!」「什麼罪行?」我問道,開始感到驚慌失措。他不能告訴我,解釋說牽涉到倫敦外的一個警區,他們已經派出了一輛警車來把我押過去。小門關上了。
我嚇得呆在那兒,不知道警察究竟發現了什麼。槍支,啊上帝!我有什麼東西沒有燒掉嗎?我的腦子開始一件件回想過去犯過的罪。幾秒鐘之內我從一個吸毒成癮的前流浪漢變成了一個陷進深淵裡的人,這個深淵是由自己犯罪的過去所造成的。稍後,原先的偵探之一從小門向裡看了看,嘲笑著說:「對不起,我們只是偶然地看見了通緝令上你的相片。」「你這個騙人的臭東西,」我叫喊道,「你從戒毒所把我帶出來的時候就知道我被通緝了。」「我忘了。和你一樣,我們記性都不好。」他咧嘴一笑,關上了小門。
我獨自關在牢房裡,自己的過去如此戲劇性地被帶回到面前,心裡很混亂,但是也開始記起了許多往事。不是按年代順序,只是各種事件的星星點點的片段。但是我還是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我真的曾經擁有過一家夜總會,駕駛一輛白色的美洲虎牌汽車嗎?這一切怎麼可能呢,我明明這麼多年來一直在街頭流浪挨餓?隨著長夜漸漸過去,我第一次開始認識到安非他明造成的損害。
從巨富到貧民窟,從香檳到廉價酒。一時間我能夠看到我曾經一度在生活中佔據的位置。
牢房的門在第二天一早打開了,我帶著手銬被帶上了一輛等在外面的警車上。當我們行駛在早晨的高峰期車流中經過尤斯頓車站時,我因為擔心一夜未眠,因而神志十分失常。看到睡著在長凳上的酒鬼,我開始希望自己沒有離開他們。當警車停在紅綠燈前時,我看見一個流浪漢睡在我曾經常常睡覺的那張長凳上,他把臉向我們轉了過來,我嚇壞了。他有著我的面孔。我在看著我自己!「在長凳上總比進監獄強。」我的孿生兄弟大叫道。我猛拉手銬尖叫:「讓我下去,我的家和這裡的流浪漢在一起。」「安靜,不然對你更沒有好處。」和我銬在一起的警官嚴厲地回答說。
兩個來小時後我們來到了貝德福德城外一個很小的鄉村警察署裡,我被關進了一間牢房。我在那裡莫名其妙地坐了好幾個小時,直到門開了,我的面前站著當年調查我在林福德堂燒東西的那個警官。「你好啊,」他一臉假笑地說,「很高興這麼久以後又見到了你。」
幾年前發生了一起搶劫案,罪犯沒有被抓住,他用槍威脅著綁架了一個開汽車的人開車逃跑了。這個警官心裡長期一直藏著怨恨,就慫恿證人從警方的嫌疑犯照片中指認出我來。他提出只要我在供詞上簽字,可以把我減成短期徒刑;但是當我拒絕以後,他發起脾氣來,大叫道:「那麼你將參加接受指認。你會被判長期監禁的!」
回到牢房後我琢磨開了。我會不會是在吸毒後的幻覺中進行了搶劫,爾後就全給忘了?我能夠記得起零星的槍啦劫持啦什麼的,但是怎麼也想不起來綁架過任何人。他們又一次把一張認罪書放在了我的面前,這次我好好地讀了一遍,注意到這個案子發生在幾年前一月五號中午十二點鐘。為什麼一月五號這個日子會在我的腦子裡喚起了某種記憶,連我自己也不明白,但是我確實記起了什麼。我突然想起了那個可怕的醫院。如果出於某種奇跡,這和那個愛爾蘭小護士把我留到中午十二點才放我出去是同一年的事情,那麼我就是自由人了。
我現在已經被拘留了三十個小時了,我拒絕參加接受指認,再一次要求見律師。我告訴警察關於那家醫院的事,說:「如果在綁架的那天我是個吸足了毒在大街上遊蕩的痛君子,你的指控可以成立,但是如果我在哪家醫院裡面,你就見你媽的鬼去吧。」在牢房裡等待的時候我開始得意起來,覺得我會勝利。不幸的是,這種新出現的狂妄加強了我內心不斷增長的對鳳凰戒毒所繫統安排的生活方式的反抗情緒。
那層薄冰上的裂縫越來越大了。
我正在重新漂向吸毒島。
一天以後,牢房的門開了,等待著迎接我的是鳳凰戒毒所的彼得。那個愛爾蘭小護士真的救了我,警察不得不讓我離開。在回倫敦的火車上我覺得自己是個大人物,比坐在我旁邊的這個平庸的吸毒者彼得強得多。我又屬於第一等的了。我是個明星。我是個回到鳳凰戒毒所去受到低一等的吸毒者奉承的英雄。我戰勝了對我綁架的指控!
回到戒毒所後,我發現並沒有為歡迎我回來安排特殊的晚餐,感到非常憤怒。連湯姆也沒有對我進行特別的吹捧2我感到受到了傷害,便又開始把自己隔絕開來,心裡想:「這些白癡。他們從來沒有和倫敦警察廳或者顯赫的罪犯打過什麼交道。」
起先,鳳凰戒毒所的好處勝過了我的反抗情緒,但是隨著時間的過去,天平漸漸倒向另一邊。到皮埃爾和然熱從巴黎回來之時,我對戒毒所的態度已經變了。即使是皮埃爾,他一心想著巴黎,也不覺得我在倫敦警察廳歷險有什麼了不起。更糟的是,我從花園被調到洗衣房去和一個幾乎從不說話的、樣子令人壓抑的女人一起幹活。整理床鋪,集體治療,事實上一切現在都顯得十分愚蠢。隨著時間一個星期一個星期地過去,不滿更加厲害,我開始在晚上偷食物,吃得胖了許多。當戒毒所的頭頭之一提起來我長得有多胖時我很反感,相信他們全都在和我作對。我惟一感到好過的時候是熄燈以後,那時我就可以獨自想心思了。
在這樣一個夜裡,我躺在床上,開始懷念倫敦的輝煌燈火和我有錢的那些個年頭裡的狂熱生活。我腦袋裡面熟悉的那盤磁帶又開始放了起來,沒有道理地找道理。錢?可以去偷呀!我只需要信心!我只需要勇氣!我只需要毒品!
第二天一早我從鳳凰戒毒所逃跑了。警察們自己都不知道,在判決我服最可怕的刑罰方面他們助了一臂之力。
這就是在吸毒島上的無期徒刑。
我祈求其他在戒毒所戒毒的痛君子不要像我這樣逃跑,不要承受像我將要承受的這樣可怕的後果。我迄今為止所受的痛苦只不過是小菜一碟。現在我將要得到的是那該死的主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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