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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四十三章 文 / 姚雪垠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五月二十一日,義軍繼續整天打炮,比前兩天更為猛烈。義軍的大炮主要是對著丁、楊兩軍的營壘,好像故意對左軍留有情面。因此在水坡集的大軍中,到處是猜疑和謠言,使左營將士感到氣憤。丁啟睿和楊文岳雖然在他們各自的營中嚴禁謠言,但是他們自己也更加對左良玉不相信了。

    在左營遭到各種猜疑的日子裡,左良玉心中很清楚,對他的將領們囑咐說:「你們要準備好,李瞎子很快就要以全力對付我們廣果然不出他的預料,義軍兩天來除面對左軍陣地已經修築的十來座炮台之外,又在距他的中軍大營二里處修築三座炮台,其中一座是二十一日夜趕修成的,特別高大。還有一座兩丈高的望樓,可以清楚地觀察左良玉大營中的動靜。」

    二十二日黎明時候,左良玉發現了這座新築的炮台,他立馬在炮台對面的高處,仔細觀察,看出了對方的弱點:炮台雖然在義軍的營寨旁邊,但是還沒有和營寨連起來;炮台前面的壕溝也沒有挖好,更沒有佈置樹枝等障礙物;炮台本身也沒有完全築好,大炮還沒有架起來。他又仔細觀察營寨,發現寨中人馬好像並不多,似乎有別的調動。最明顯的是:在炮台旁背土和掘壕溝的,竟然大部分是婦女。他想:準定是闖王今日或明日有大的舉動,所以這裡人馬不多,連婦女也用上了。

    左良玉又觀察了一陣,決定趁現在趕快派一支騎兵去奪占炮台;奪占以後,能守就守,不能守也要想辦法把炮台拆毀。因為這座炮台上如果架起大炮,對左營的威脅實在太大。另外,他又尋思:應當把義軍的營寨也奪過來,如果能夠牢固地佔領這座營寨,就可以將義軍三面包圍的陣勢衝破一個缺口,甚至從這裡打開一條通往開封的道路,那樣,整個局面就可以完全改觀。

    想到這裡,左良玉的眼睛亮了起來。他立刻下令,派出一支騎兵去攻佔炮台。他自己也全副披掛,親自督戰,希望一鼓作氣,取得成功。

    這座營寨原來是袁宗第駐紮的地方,如今他正在岳王廟參加闖王主持的軍事會議。他的人馬在這一帶分建了三座營寨,這座營寨中原來駐有兩千步兵和一千騎兵,可是一部分調往別處使用,一部分奉命在帳中睡覺休息,以便蓄養精力,參加決戰。目前正在守寨和修築炮台的加起來不足一千人。另外從健婦營來了幾百名女兵,也在幫助修築炮台。闖王本來不願抽調健婦營的人,因為紅娘子懷孕,慧梅又走了,紅霞和慧瓊畢竟不如慧梅能幹。可是後來經不起紅娘子一再要求,慧瓊等也在高夫人面前一再請戰,才答應讓她們派一部分健婦來修築炮台和挖掘壕溝。紅娘子雖然身上不利,但因為不放心,所以還是親自前來指揮。炮台上還有一部分人是張鼐的火器營弟兄和羅虎的二百名孩兒兵。這時張鼐正在指揮弟兄們將三尊大炮從下面往炮台上運。這座炮台是用黃土裝在麥秸編成的草包裡,然後把草包一層一層垛上去築成的,不需要打夯,築得比較快。目前健婦們正在把最後一批草包抬上去,也有些姐妹們正在加緊挖掘炮台和前邊的壕溝。

    忽然,一個健婦驚叫了一聲:「敵人來了!」大家抬頭一看,果然一支左營的騎兵正向這邊迅速衝來,勢如-風。這裡的弟兄們、女兵們和孩兒兵們正在幹活,雖然身邊帶著刀劍,可是都沒有盔、甲,戰馬也掛在後面十幾丈遠的樹上。幸而在炮台下面還築了一些小的堡壘,裡面安放著一些較小的火器,是為保護這一座炮台用的。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些弟兄奔到堡壘中,燃放了一批火器,把第一排衝到附近的騎兵射傷不少。就在這片刻之間,張鼐已躍上戰馬,大喊一聲,衝了出去。他身邊的幾百名弟兄也都紛紛躍上戰馬,跟著他一起衝去。他們雖然是倉促應戰,但一個個勇氣百倍,並沒有把官軍放在眼裡。官軍連日來又饑又渴,又懾於闖王義軍之名,不免有些膽怯,加上戰馬的體力不足,所以同張鼐的人馬稍一接觸,便敗下陣來。

    左良玉站在後面不遠的地方督戰,一看自己的騎兵退了下來,勃然大怒,立刻揮劍把第一個逃到他面前的千總斬首,大喝道:

    「不准退!再退全部斬首!」

    他馬上命令身邊一個平時作戰勇猛的副將親自領兵向前,人馬又增加了一批,合起來有兩千五百騎兵。那個副將一馬當先,向著張鼎那邊猛衝過去。左軍將士看到千總被斬,又見副將如此英勇,也都振作起來,衝了上去。張鼐雖然勇猛,畢竟人馬太少,左衝右衝,逐漸陷人包圍。但他知道,萬不能後退一步;後退一步,不但炮台會被奪去,營寨也會丟失。

    紅娘子在後面全神貫注地看著這場廝殺。這當兒她已把健婦們組織起來。人人上馬,準備衝殺。眼看張鼐被圍,正在竭力苦戰,她馬上吩咐慧瓊說:

    「慧瓊,你帶姐妹們去救援一下小張爺,從左邊衝過去。我在這裡守炮台、營寨。去吧!」

    慧瓊正在為張鼐擔心,早就想殺出,一聽到紅娘子的命令,馬上把寶劍一揮,對女兵們喊了一聲:「姐妹們,隨我殺出2」女兵們雖然沒穿綿甲,而且為修炮台累了整夜,現在卻一個個像猛虎一樣,越過炮台外很淺的壕溝,衝向敵人。她們在慧瓊的帶領下,並沒有直接去救被圍在右邊的張鼐,而是在敵人的左邊突然衝殺起來。官軍不得不分散兵力來應付這一批健婦。張鼐乘此機會,殺開一條血路,衝出重圍。

    於是這兩支人馬,左右呼應,互相支援,來回殺敵。由於他們的人數比敵人少得多,想把敵人殺敗,根本不可能;但是他們的戰馬吃得飽,飲得好,十分矯捷,人也十分勇猛,所以官軍想把他們再包圍起來,也不容易。

    正在這時,又一支官軍的騎兵衝殺出來,顯然,左良玉是決心要把張鼐和慧瓊這兩隊人馬包圍消滅,奪占炮台。紅娘子見狀,十分焦急,如果不是因為懷孕,她早就衝出去了。忽然,一個聲音向她說道:

    「邢大姐,讓我們去吧!」

    紅娘子一看,原來是羅虎在請戰。她馬上果斷地下令:「好吧,羅虎,帶著你的孩兒兵,從右邊猛衝過去。先用箭猛射一陣,再衝進核心,免得自己的小兄弟多有死傷。」

    羅虎剛走,又有一支左營的騎兵繞過交戰雙方,直向義軍的營寨撲來。左良玉認為,只要衝進義軍寨中,義軍就會整個崩潰,炮台也可唾手而得。而這座營寨不過是個小土寨,寨牆不高,守寨的人又不多,看來要衝進去並不很難。帶領這支騎兵的是一個有經驗的參將,他發現寨西邊的地勢較高,便率領騎兵先繞到西邊,然後來一個猛衝。可是沒有想到離寨西門約摸一箭之地,是通向開封的大道,而中原地帶的大道由於年年月月,大車通行,被軋得很低,往往比普通的地面低幾尺,最低處甚至有一人多深,這在河南被稱為大路溝。眼前的這條大路溝經義軍稍加改造,兩岸格外陡峭。左營的騎兵衝到這裡,不能前進,正在徘徊,突然寨上火器、弓弩齊發,頓時死傷了不少官軍。那個參將並不驚慌,迅速地觀察了一下地形,立刻發現右面不遠處有一段大路溝很淺,他便將人馬往右面帶去,打算從那裡攻進營寨。

    這時奉命在寨中睡覺休息的義軍早已被殺聲驚醒起來。為首的兩個義軍將領都姓白,一個是白旺,一個是白鷗鶴。他們早已注視著這支企圖劫寨的官軍,剛剛看見官軍衝到大路溝邊,便發射了一陣火器、弓弩。現在看見官軍又從右邊繞過來,白旺和白鳴鶴商量了一下,便各率五百騎兵分兩路出寨迎敵。

    由於義軍來勢很猛,官軍禁不住紛紛後退。大約退了一里多路,那個參將發現義軍人馬並不多,而且沒有後續人馬,立即撥轉馬頭,揮軍再戰,擋住了兩支義軍的攻勢。

    正當雙方殺得難解難分的時候,在岳王廟開會的義軍大將們也都聽到了殺聲。袁宗第聽出殺聲來自他的營寨,情知是左良玉派人劫營,立刻一躍而起,率著自己的親兵飛馳而去。

    李自成擔心袁宗第吃虧,便忽地站起來,要自率標營親軍前去救援。劉宗敏也馬上站起來,勸阻道:

    「今日與往日不同。往日我們兵將很少,每遇打仗,你不顧危險,身先士卒。今日我們兵多將廣,何用你大元帥親自出戰?我去!」說罷,邁開大步就要出去。

    宋獻策起來攔住,說:「大元帥不能去,劉爺也不必去,這事用不著你們親自出馬。我看左良玉決不是傾巢而出,僅僅是想奪取炮台,佔點便宜罷了。派任何一位將軍去都可以。」

    闖王覺得有道理,便對劉芳亮說:「明遠,你替我走一趟吧,率領一千騎兵前去馳援,要是有困難,這裡再派人馬支援。」

    等到劉芳亮趕到炮台附近,左良玉已經收兵了。左良玉本來是想乘營寨空虛,奇襲得手,並不想大打,後來看見袁宗第率人馬趕來,他知道時機已經過去,不願繼續座戰,便趕緊鳴鑼收兵。

    袁宗第和張鼐趕快督率生力軍,將大炮運上炮台,將炮台加固,又將沒有挖完的壕溝全部挖好,防守的事情也佈置得十分周密。

    從下午開始,這尊大炮便不斷地朝著左營打炮,有的炮彈剛好落在中軍營,也有的炮彈穿過中軍營落到更南邊的營寨中,炸傷了不少人馬,這給左營造成很大的威脅,人人驚慌不安,許多人躲到壕溝裡面。炮火最猛烈時,連左良玉也不敢留在大帳。他故作沉著,緩步躲到壕溝。直到天黑時,炮聲才漸漸稀疏。

    由於左良玉的營盤成為義軍的炮火的主要目標,左良玉又親自督戰去搶奪炮台,左營三天來所受的猜疑登時減少,對左良玉的謠言也平息了。然而這種變化已經挽救不了官軍的敗局。從崇禎十三年冬天開始,李自成的部隊開始注意火器的重要。經過一年多的努力,張鼐的火器營成了一支進攻官軍的可怕力量。目前,炮台準備就緒,很快就要對官軍猛烈進攻。

    二十二日晚上丁啟睿又召集緊急會議,研究作戰方略。大家都沒有主意。楊文岳仍然主張進攻。他心裡想:進攻縱然失敗,也不過是潰亂,比不進攻而自潰總要好得多,至少朝廷不會治罪。但別的人都不同意,所以會議還是毫無結果。最後,丁啟睿苦笑了一下,說:

    「明天再議吧。」

    到了半夜,左良玉通知他麾下所有參將以上的將領到他的大帳中聽令,並命令他們嚴守機密,對於來大帳聽令的事,不許使別人知道。

    將領們陸續到來,他們看見大帳外戒備森嚴,左良玉的標營親軍已經站好隊伍,牽著馬等待出發。大家心裡忐忑不安,不知道將下什麼軍令。有一個將領輕輕地問他的同事:

    「是不是我軍要獨自殺開一條血路直趨開封城下?」

    對方輕輕答道:「也許是,馬上就會知道了。」

    所有來到的人都匆匆地走進大帳去了。外面一片寂靜,人馬無聲,只有繁星和下弦月綴在天上,照得地下人影幢幢。在對面義軍營中還閃著火光。所有站在大帳外面的騎兵和步兵都把心提得很高,不知道馬上如何出戰。

    趁著眾將來到之前,左良玉從後邊走出大帳,獨自來到一個小土堆上,向對面敵營-望。一群親隨兵將都站在土堆附近,大約在兩丈以外,不奉呼喚不敢走到他的身邊。大家肅靜無聲,連輕微的咳嗽聲也不敢發出。每遇左良玉心情不佳或將要做出重大決策時,他最討厭左右人打亂他的安靜,日久成了習慣。

    今夜,他要決定的事情實在關係重大,也許算得是他一生中最大膽的一次決定。像今夜這樣的決定,在賀人龍、李國奇、鄭嘉棟等大將都較容易,然而他和賀人龍等大將不同。他在全國將領中聲望較高,兵力較強,目前人馬在十萬以上,他自己受封為平賊將軍,麾下有總兵和副將職銜的將領成群,榮譽和權勢遠超出一般鎮帥之上。十幾年來,他很少打敗仗。尤其自從崇禎十二年在羅猴山受過一次挫折之後,他每遇戰事總是小心籌劃,大膽進攻,獨當一面,不願受擔任督師或總督的文臣節制,朝廷上都罵他驕橫跋扈,然而他總是處在勝利之中,不斷地建立功勳。特別是對張獻忠作戰,他幾乎是每戰必勝。所以榮譽和權勢都使他對今夜要做的決定大為苦惱。前天他就在思慮著這一挽救全軍的辦法,臨到行動關頭,他卻不能不躊躇了。

    他繼續站在土堆上,在星光月色下默默思忖,下不了最後決心。突然,他看見就在昨天他想奪占的那座炮台左右,又出現了兩座黑影,使他頓吃一驚。他推測:這必是對方在天黑以後趕築起來的兩座炮台,大約不到天明,三座炮台上的大炮就會一齊向他營中打炮。他憤憤地罵了一句:「李瞎子要專打我了!」頓時下了決心,不再猶豫。

    當他回到帳中時,將領們已經來齊。大家見他進帳時神色嚴峻,嘴唇緊閉,知道戰事臨到了決定關頭。但是都猜不透他如何決定,有人猜想他可能按照幾天前的主意,下令向敵人全力進攻,奪取正北的炮台和營寨,直趨開封近郊,背城紮營,以求立於不敗之地。有人知道向闖營進攻不易,胡亂作些別的猜測。等他坐下以後,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在他的臉上。整個大帳中靜悄悄的,氣氛緊張。倘若此時有一枚繡花針落在地上,大概也會被人聽見了鏗然聲音。左良玉先向按官職高卑分兩行肅立的眾將官掃了一眼,輕聲問道:

    「如今這局勢,你們都清楚。你們看,這個仗,應該如何打才能夠使我們全軍不至於潰敗?」

    眾將領相顧無言。從正東方傳過來三次隆隆炮聲。左良玉心中明白,這是敵人故意向了啟睿營中打炮,使他不提防正在趕築的專門對付他的另外兩座較大的炮台。他因為自己看透了敵人的詭計,不自覺地從嘴角流露出一絲冷笑。隨即,他又用威嚴的目光追視眾將,等待他們說話。一個職位最高的將領見別人都在望他,他習慣地輕輕清一下喉嚨,回答說:

    「請大帥下令!職將等追隨大帥多年,大帥要我們怎麼打,我們就怎麼打。拋頭顱,灑熱血,全憑大帥一句話。」他看大帥並未點頭,又接著說了一句:「或奪取上游水源,或直趨開封城下,請大帥斟酌,但不可遲疑不決,誤了大事。」

    左良玉聽了這些話,全無特別表情,於是轉向一位素有智囊之稱的幕僚,輕輕問道:

    「局勢如此不利,你是智多星,有何善策?」

    這個幕僚本來想勸他退兵,但是不敢說出,怕的是一旦退兵會引起全軍崩潰,日後追究責任,他就吃不消了。略一思忖,故意說道:

    「依卑職看,拚力北進,打到開封城下,也是一個辦法,大帥以為如何?」

    左良玉冷冷一笑,搖頭說:「已經晚了。」

    於是帳中又一陣沉默。左良玉知道大家拿不出好主意;目前時間緊迫,也不允許在這裡商量太久。他嚴肅地望望大家,說:

    「目前想去開封,為時已晚;要進攻李自成大營,奪取上游水源,斷難成功。惟一上策是離開這裡,立刻離開,不能等到天明。」

    全體都吃了一驚,所有的目光又一次都集中注視在左良玉的臉上。他帶著焦急和憤怒的眼神,繼續說道:

    「剛才我看見賊營又在修築兩座炮台,連白天修築的一共有三座大炮台。等黎明修成後,必然會向我營一齊開炮,敵人的三十萬人馬看來也會同時向我們進攻。到那時,丁營、楊營會先我們而逃。他們一逃,我們三面作戰,也許是四面被圍,再想退走就來不及了。如今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我們離開這裡,先走為上。」

    有人問道:「我們現在一走,丁營、楊營還有虎營,這三營怎麼辦?」

    左良玉冷冷地說:「那就得聽天由命了。如今保我們左營十二萬將士的性命要緊,顧不了那麼多了。」

    又一幕僚問道:「倘若丁督師、楊總督、虎鎮的人馬一旦覆沒,朝廷豈能不問?」

    左良玉向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說:「朝廷事我早看穿了。今日只說今日,保我們將士要緊。日後事何用今日擔憂!」

    那個幕僚嚇得不敢再說話。左良玉又說道:「我們先往許昌撤退,到許昌立定了腳跟,再作計較。」

    有些人明曉得許昌不是立足之地,但也不敢多問。其實左良玉話雖然這麼說,他的目的也不是駐軍許昌,而是要從許昌直奔襄陽。他認為河南已經完了,在中原決無他左良玉立足之地,只是他不願馬上把奔往襄陽的話說出來。

    大家正等待他說出如何能夠全師而退,左良玉忽然提高聲音說:

    「諸將聽令!」

    所有的人都一下緊張起來,恭敬地站直身子,注目望他。只聽左良玉非常清楚地把退兵的部署一條一條說了出來。哪一個將領在前開路,哪一個將領在後護衛,哪一個將領居中策應,他都考慮得十分仔細,說得十分明白。最後,他命令諸將出去後馬上整隊,等他的號令一下,立即出發。

    負責在前開路的將領問道:「我們向西南去,要穿過了營、楊營的部分駐地……」

    左良玉不耐煩地打斷了他:「事到如今,管不了那麼多!」

    眾將肅然退出。

    大約到三更時候,有幾個騎兵從左營中軍奔出,分向左軍各處。沒有號角,也沒有人大聲呼叫,但見各部營寨的人馬都按照預定的部署開始向西南迅速開拔。當他們經過了營、楊營的部分防地時,衝亂了這兩營的人馬。丁啟睿和楊文岳都派人來找左良玉詢問:「是何緣故,忽然撤走?」左良玉根本不見他們的人,只命他的中軍簡單回答:

    「奉了皇上十萬火急密旨,要繞道去救開封。」

    來人又問:「救開封為何往西南退走?」

    「此系機密,不便奉告。」

    左營人馬就這樣直奔西南而去,順路還奪取了丁營、楊營的一些騾馬。丁、楊兩營的將士事出意外,趕緊出來攔阻,同左兵互相殺戮,各有死傷。但左營的將士不敢停留,一面砍殺,一面放箭,一面急忙趕路。

    丁啟睿在帳中急得頓足歎氣,不知所措。他早就害怕左良玉來這麼一手,今天果然如此。他只得去找楊文岳商議,可是馬上有人報告他,楊營也匆匆撤走了。原來,楊文岳曾有項城火燒店的經驗,那一次他幾乎未能逃脫,全虧將士們把他強擁上馬,撇下了傅宗龍,才保住一條老命。現在一見左良玉逃走,他不管督師丁啟睿生死如何,馬上將自己的部隊集合起來向南方奔逃。丁啟睿知道楊文岳已經扔下他逃走,趕快在他的親兵親將的保護下向東南狂奔。由於逃得太急,連皇帝賜他的尚方寶劍也丟掉了。在逃走的路上又丟掉了督師大印和皇帝敕書1。

    1敕書--在任命他為督師時皇帝下的一道敕書,等於任命書。

    總兵虎大威原歸楊文岳指揮,本想保護楊文岳一起逃走,沒想到楊文岳沒有給他打招呼就先逃走了,接著聽說了啟睿也逃走了。他知道大勢已去,便率著自己的人馬也向東南方向逃走。

    官軍整個崩潰了。十七萬人馬分為幾支:大支是左良玉的部隊,另外是楊文岳一支、丁啟睿一支、虎大威一支。在逃跑的過程中,每一支又分為若干股,互相爭道奪路。將士們恨不得自己比別人多生兩條腿,或能長出一對翅膀。

    惟一不同的是左良玉的人馬。雖然也是逃離戰場,但是一路上部伍不亂,哪一個將領在前,哪一個在後,哪一個在左,哪一個在右,基本上都能按照他的命令行動。他的帥旗已經捲了起來,由掌旗官手下的兵士扛著,緊緊跟在他的後面。他自己雖然換上了小兵的衣服,但是這絲毫不影響他作為全軍主腦,一切情況都有人隨時向他稟報,他也隨時發出必要的命令。士兵不曉得他在什麼地方,可是他的親兵親將,特別是中軍營的將士,都曉得他的所在。這些情況確實表現出左良玉不惟經驗豐富,而且確有大將之才。

    不僅如此,對於如何應付義軍的追擊,如何迎擊義軍的攔腰截殺,他胸中也全有準備。他雖然騎兵不多,不足一萬,但都是在打張獻忠時經過惡戰鍛煉,比較精銳。他命令騎兵一部分在後掩護,一部分分在兩翼。還派了許多游騎在三四里外巡視,如發現敵人,一燃火光,全營馬上可以佔據地形,等待迎戰。另有二萬步、騎精兵作為中軍營,隨著他的最精銳的帥標營三千人馬,一同前進,倘若某處出現危急,隨時可以策應。

    太陽慢慢地上了樹梢,左軍經過緊張的奔跑,已經走出五十里以外。騎兵還不怎麼樣,步兵已經顯得困乏。幾天來大家水喝得不多,東西也吃得不多,在平時也許跑五十里還能保持精神,今天就不同了。左良玉很慶幸李自成不知道他會逃走得這麼快,不曾派人馬攔住去路。

    又走了一二里路,他們發現義軍的騎兵追了上來,人數約有二萬左右。左良玉心中一驚,立刻命令後隊做好迎戰的準備。但奇怪的是,這支義軍並不逼近左軍,總保持著二三里路的距離。有時派出小股騎兵前來騷擾,並不認真打仗,與左軍稍一接觸便退了回去。就這樣,左軍在前面走,他們在後面走,好像是送行一般。

    左良玉發現前無伏兵,後面的追兵人馬不算多,也不窮追,開始放下心來。他擔心人馬過分疲倦,倘遇意外,不能倉促應戰,便下令全軍趕快休息打尖。在打尖的時候,部隊還是十分整齊,擺好了迎戰的陣勢。闖王的騎兵也停了下來不再前進,偶爾有數十名至多數百名騎兵走到左軍附近窺探,可是左良玉的騎兵一迎上去,他們便趕快退走。

    不一會兒,左營將士們都吃了乾糧,飲了冷水,精神恢復過來,馬也飲了水,大軍又繼續前進。義軍也照樣在後面跟隨,仍不逼近。左營的將領一般都富有作戰經驗,見此奇怪情形,絲毫不敢鬆懈。也有些人心中感到納罕:為什麼李自成的這一支大約兩萬人馬不窮追猛打呢?他們人數雖少,但這些日子來休息得好,精力旺盛,如果猛衝一下,左軍是會吃虧的。這麼想著,有人就在馬上小聲議論起來。

    左良玉知道將領們心懷疑團,在馬上望了望左右親隨,說:

    「這有什麼可稀罕的?自古打仗,誰都知道有兩句話,就是『窮寇莫追,歸軍莫遏』。現在我們不是打了敗仗,是全師退出水坡集,奔往許昌,萬眾一心,軍容嚴整。李瞎子不願同我們打硬仗,怕損失他的人馬。他們跟在後面為什麼?還不是想把我們沿路遺棄的軍資搶去,看我們有機可乘時撿點便宜。要緊的是我們自己不疏忽大意,不給敵人便宜撿。」一個身邊的將領說:「大人,跟在我們後面的只有李瞎子的一部分人馬,我擔心他的大軍會隨後追到。」

    左良玉說:「我想,他吃柿子撿軟的。眼下他的大部隊人馬,正在一心一意地去消滅了、楊兩軍,兩天之內不會全力來追我們。」

    一個常在身邊的清客向他奉承說:「大帥知己知彼,用兵如神,全師而退,未失一兵一卒。自古名將用兵,罕有如此……」

    左良玉搖搖頭說:「眼下還應該多加小心,可不能輕視李瞎子這個人。他善於用兵,非張獻忠可比。」

    那清客見自己的話不對左良玉的口味,趕快在馬上拱手說:「是,是,大帥所見極是。」

    當左良玉從水坡集逃走的時候,李自成正在岳武穆廟中。因為已經偵知左良玉同丁啟睿、楊文岳的意見不合,且處境十分困難,所以他特來這裡同羅汝才、劉宗敏、宋獻策等商量天明後如何集中更多的大炮攻擊左營,迫使左良玉丟下了、楊兩軍先逃。可是誰也沒有料到,竟然不等到天明,更不等到他們再用大炮猛烈轟擊,左良玉就慌忙地逃走了。

    在當夜前來參加會議的大將中,郝搖旗到得最遲。連日來他一直率領游騎在水坡集南面放火燒麥子,擾亂敵營,監視官軍動靜。當他正要前往岳王廟時,得到稟報,說水坡集的官軍營寨中人馬聲音雜沓,不知出了何事。他趕緊吩咐「再探」。自己飛馬來到岳王廟,向闖王報告了上述消息。大家一分析,認為很可能是敵人趁黑夜逃走,但具體情況不清楚。正在商量如何出兵追擊時,水坡集方面又有飛騎來到,向闖王稟報說:左營大軍正從西南方向逃走,可是部伍不亂,有上萬騎兵殿後,兩翼也有少數騎兵。

    得到這個探報,李自成、羅汝才等一下子心中全明白了。這突然的變化打亂了李自成已經做好的部署。在片刻之間,他重新做了一番思慮,正要發出命令,郝搖旗忍不住走到他的面前,說:

    「闖王,讓我帶自己的弟兄去追左良玉這小子吧。我的人馬駐在朱仙鎮南面八里處,要去追他們很容易。」

    李自成沒有理他,下令李過和袁宗第率領二萬騎兵和三萬步兵前去追擊。如何追擊,他也做了一些指示。又命劉芳亮率領一萬五千步騎兵進人水坡集,剿殺明朝尚未退走的部隊,搜集遺棄在水坡集一帶的騾馬和各種軍資。這樣命令之後,他又望望羅汝才,把追擊丁啟睿、楊文岳的事情交付給他,並從自己手下撥出一萬人,也歸羅汝才指揮。

    郝搖旗再也忍不住了,跳起來說:「闖王,大元帥,你把我急壞了!如今老左逃走,你為什麼不派我去追趕?我去攔腰截住,準能把左營人馬沖得五零四散!」

    闖王笑道:「你太看輕老左了,所以我才不讓你去追擊。萬一你又因為輕敵吃了老左的虧,豈不後悔無及?」

    郝搖旗說:「難道我跟著你是吃白飯的?俗話說: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今日你不讓我追趕,那我只好解甲歸田了。有痛快仗不叫我打,要我這個人在闖王大軍有什麼用呢?」

    闖王又笑了笑,說:「我給你一道軍令,讓你率領手下人馬,專找虎大威,盯著他不要放,能把他消滅就消滅掉;不能消滅,也要打得他沒有力量再去救援了啟睿和楊文岳。好,你趕快去吧。」

    郝搖旗高興地說:「好!虎大威也是朝廷有名的戰將,我找他算賬去,不讓他輕易跑掉!」說罷就匆匆地退了出去。

    李自成又把如何搜集明軍遺棄的各種物資、如何搜抄逃散的明軍、如何處置俘虜等許多事情通盤想了一下,對宋獻策說:

    「軍師,我同捷軒去追左良玉,你和一功留下來。天明以後你們就去水坡集坐鎮,這裡的事情都由你二人主持。如何接應追殺了啟睿、楊文岳、虎大威的人馬,也統統由你們相機處置,不必等我回來。」

    宋獻策說:「請大元帥放心,但願老左這一仗飛不出我們布下的羅網,將其活捉或陣斬,使各路官軍聞之喪膽,崇禎從此更無能為力。」

    劉宗敏接著說:「使他無處可逃,逼得他陣上自盡,那樣的下場也行啊。」

    李自成心裡也巴不得將左良玉捉獲或者殺掉,但他不願預先把話說得過火,因此他沒有做聲,也沒有笑容,匆匆地看一眼身上的披掛,就帶著劉宗敏離開了岳王廟。

    他們率領五千精銳騎兵出發,向南大約走了十里左右,來到一個三岔路口。闖王分給劉宗敏兩千騎兵,說:

    「今天的事來得突然,手頭可用的兵沒有我們原來商量的那麼充足,你帶兩千人馬去吧,趕快去,能捉就捉到,不能捉就把他陣上殺死,總之這一次不能放他輕易逃走。」

    「我知道,就按我們昨天的想法去做。估計等我遇著他的時候,他身邊人馬已經很少,我不會放過他的。」

    闖王點點頭,揮一下手,說:「事不宜遲,快走!」

    將近中午的時候,左軍人馬又奔跑了三十里路,從後半夜算起,到現在已跑了七八十里,步兵早已十分疲倦,只是由於都想逃命,才勉強鼓著勁,繼續趕路。原來部伍十分整齊,現在開始顯得亂了。所好的是,前路沒有攔阻,沒有遇見埋伏。現在他們已經發現,在李自成的騎兵後面,還有很多步兵跟隨著,但步兵同他們相距很遠,大約在十里以外。跟他們接近的只有那二萬左右的騎兵,仍然像早晨一樣,不緊不慢地跟著,偶爾有小股騎兵靠得較近,左軍一迎上去,對方立刻就退走了。

    又走了一段路,左良玉在馬上望見前面三四里路外有一個較大的市鎮,炊煙繚繞,似聞牛、羊、雞、犬之聲,後來又聽到一頭驢子的叫聲。看來老百姓並不知道他從這裡逃走,所以仍然像往日一樣,留在市鎮裡面。這情況使他十分高興:既然這個相當大的市鎮安堵如常,雞犬不驚,可見並沒有李自成的人馬在這裡攔截;倘若有「賊兵」在此,老百姓早就逃空了,不會聽見這些家畜家禽的叫聲,如同平時一般。他在心中笑道:

    「人們都說李瞎子善於用兵,且有宋獻策等為之謀劃,今天看來,真是吹得過火。他們竟然沒有料到我會向許昌退走,不知道在這裡阻攔,真是疏忽可笑。」

    剛剛在心中說了這話,他看見前隊人馬忽然停住,而後面人馬仍在繼續向前走,道路擁塞起來,部伍混亂了。他厲聲喝問:

    「前軍為何不進?」

    一個偏將從前面策馬奔來,向他稟報:「前面有一條深溝,寬約八尺,深約七尺,挖起來的土堆在西岸,使壕溝更難越過;順大路蜿蜒不絕,不知究竟多長。對岸樹了一塊木牌,上面寫著一行大字,看來我們是中計了。」

    左良玉大吃一驚,問道:「那木牌上寫的什麼字?」

    偏將驚駭地說:「那木牌上寫的是:『左營潰於此地,降者不殺!』」

    左良玉才知道果然中計,不禁心驚肉跳。但是他故作鎮靜,罵了一句:

    「瞎賊妄想!老子會全師退到襄陽!」

    這句話剛剛罵出,又一個將領騎馬奔來,從懷中取出一張紙遞給左良玉:「大帥,請看。」

    左良玉打開那張紙,認得上面寫的四行字是:

    奉告昆山將軍,

    君乃釜底遊魂;

    速速率眾投降,

    免遭兵潰成擒。

    「從哪兒撕來的?」左良玉大聲問。

    「在壕溝這邊一棵樹上撕下來的。」

    「從左邊繞道!」

    左良玉擔心敵人從右邊包圍上來,認為左邊比較安全。可是剛才跑來的那個將領說:

    「不行,大人。你瞧,左邊數里之外,賊兵旗幟甚多……」

    剛說到這裡,一直跟在後面的二萬名追兵陡然擂起戰鼓,殺聲震天。左良玉立即命令後軍拚死應戰,不得後退一步;又命令前軍:

    「填壕!立刻在壕溝上填出一條道路!」

    他自己策馬向前,督率將上填壕,但缺乏工具,不可能很快地填出一條路來。最前面的步兵沒有辦法,只好向左右散開,打算尋找淺處過去。可是數里之內,幾乎沒有淺的地方,最淺處也有五六尺深。左軍一看這個情況,更加大亂,互相擁擠。前面的人先跳進壕溝,還沒爬上對岸,後面的人又繼續往裡跳,一時溝裡跳滿了人。左良玉的中軍騎兵,看到這種情形,沒有辦法,只好也策馬過壕。馬蹄踏在下面步兵身上,引起一片更大的混亂,一片驚人的慘叫。

    等左良玉來到溝邊,壕溝裡已經填滿了死傷的步兵,有些騎兵跳下去後也落下馬來受了傷。左良玉再也顧不了他的人馬,吩咐左右的親兵親將說:「立刻過壕……」

    說了以後,他就狠狠地在馬上加了兩鞭,馬跳起來,但因為將士擁擠,沒有跳過對岸,落在壕裡,馬腹碰上下邊的刀槍。他的親兵親將拚死來救他,有的先過去了的人也在那邊拉他上岸。但是他的戰馬已經受傷,行動不得。一名親將趕快把自己的馬換給他,讓他騎上。等他和親兵親將上了岸,後面的人馬也開始潮湧而來,你推我擠,拚死爭路。

    左良玉勉強把上岸來的人馬整頓一下,正待向西南衝去,忽然從前面衝來幾千義軍的騎兵和步兵,攔住他們截殺。義軍的旗幟上出現一個「田」字。左良玉罵了一句:

    「他媽的,田見秀原來在這裡等著!」

    左良玉明白別無辦法,下令人馬向田見秀的陣勢猛衝,不許退縮。可是田見秀的人馬並不同他死拼,只是不斷地接仗,打了以後就稍微退一段路,然後接住再打,目的是使左良玉的人馬不斷潰散。

    這時在壕溝東邊,義軍的一萬多騎兵攻得很猛,使左良玉的後隊很難支持。左良玉看見後面亂得很凶,而日見秀的人馬並不很多,便一面抵抗日見秀,一面準備派已經過了壕溝的部分人馬去回救後軍。他還嚴令後軍大小將領必須拚死抵敵,不准驚慌亂逃。後軍人馬得到這條命令,又知道馬上有人回來救援,果然不敢逃走。可是正在此時,左營將士忽然發現義軍方面出現了闖王的大旗,還看見李闖王騎著烏龍駒馳向戰場。雖然跟隨闖王大旗馳來的只有三千騎兵,但是官軍本來已在苦苦支撐,忽見義軍又增添了人馬,而且闖王親自來了,精神頓時崩潰,再也不能抵抗,如同山崩似的,丟掉旗幟,各自逃命。壕溝早已填滿半溝死傷的人馬,活著的尚在掙扎,這時後隊的步兵和騎兵又往裡跳,又一次互相踐踏、互相擁擠、互相砍殺。沒有逃過壕溝的,在一場混戰中有的被俘,有的自己跪下投降,有的被殺死在曠野上,有的落荒而逃。

    知道闖王本人來到戰場,左良玉非常驚慌。他左右儘管已有五六千人馬集結在一起,但已經沒力量控制敗局。他的兒子左夢庚和一些將領勸他趕快走。他顧不得後邊部隊的生死,率領這幾千人馬殺開一條血路,繼續往西南衝去。

    闖王的騎兵正在溝東邊到處追殺潰逃的左軍,後面的步兵也趕上來了。他們全力消滅了未能逃走的大部分左軍,但對左良玉本人卻沒有追趕。追隨在左良玉身邊的雖然只有幾千人,連同後來跟上來的逃兵也不過一萬幾千人,人饑馬乏,盔甲不全,十分狼狽,但在逃跑的過程中卻是一股決死拚命的力量。田見秀不斷地追殺、攔截,都無法阻擋這一股潰逃的激流。後來田見秀接到了闖王的命令,便不再窮追左良玉,把人馬帶回,一起搜剿在原野逃散的官兵。一個小將問道:

    「田爺,為何不追趕啦?難道白白地讓老左從我們手裡逃掉?」

    田見秀笑一笑,說:「咱們搜剿散兵吧。闖王自有佈置,你怕他左良玉能夠插翅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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