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在魯康尼亞山民中活動的斯巴達克思·自投羅網的捕鳥人 文 / 喬萬尼奧裡
「密爾查,你應當告訴我,你應當向我渴露這一使你極其悲痛的秘密你已經苦苦地隱瞞了我兩年。你應當讓我分擔你那秘密的哀痛,因為它不但折磨了你,也同樣地折磨了我。啊,密爾查!……如果你的心靈中還有一絲慈悲的話……如果你高貴的品性和寬宏的器量跟你非凡的美貌十公相稱的話,今天你就一定會向我公開你的秘密;因為這一秘密使你拒絕接受我的忠誠和熱愛,搶走了我跟你的熱吻。密爾查,你得明白,我是全心全意地愛你的。我對你的愛情是溫柔而又熱烈的!」
上面這番話就是阿爾托利克斯在克利克薩斯火葬後第二十天說的。這位年青的角鬥士正站在斯巴達克思的司令帳門口,背朝著將軍法場,頭伸到營帳裡,攔在了密爾查的去路。
角鬥士軍隊的營壘己經從修利愛轉移到魯康尼亞省葛魯門特城近郊來了。大批奴隸投奔到營壘中來,現在每一個軍團的兵額已達到了六千名。這樣,角鬥士步兵的總數已增長到七萬二千人。
斯巴達克思已經率領兩千名騎兵離開了營壘。他們是去偵察葛魯門特與符爾杜爾山之間的道路的,據說,克拉蘇將軍已經率領七萬羅馬兵從符爾杜爾山那邊過來了。
兩年來阿爾托利克斯竭力想把自己心中的愛情壓抑下去,但是它反而變得愈來愈強烈了。他為了要知道密爾查的秘密,曾經好幾次白費心思地企圖說服她,使她吐露她的心事。可是密爾查也和阿爾托利克斯一樣,她變得悲哀而又憂鬱,常常孤零零地躲在一邊。這天早晨,阿爾托利克斯顯然下了決心:他無論如何要使色雷斯姑娘向他解釋明白;因為密爾查的行為不但使他感到悲傷,也使他感到驚惶不安。
密爾查自從跟愛芙姬琵達交了朋友以來,就開始學習使用武器的使巧。她的騎馬的本領,還是在角鬥士起義的初期由斯巴達克思親自教她的;因為這樣一來,就可以使可憐的姑娘不必徒步跟隨大隊戰土,經受那艱苦的,接連好幾天的行軍。
當起義大軍在拉文那附近紮營的時候,密爾查從她哥哥那兒得到了一副他叫拉文那城中名師為她特製的鎧甲;這副鎧甲和愛芙姬琵達的那一副同樣精巧;色雷斯姑娘自從穿上它以後就再也不脫掉它了,因為她明白:威脅她哥哥的危險增大了,而且比以前嚴重得多了。因此她決定和她的哥哥永遠在一起。為了幫助他,即使在作戰的時候她也要盡她的力量。而且要在極險惡的情況下和他一起承受悲慘的命運。在頭盔下面,她那白嫩的臉,在金色鬈發的襯托下流露出一種柔和而又悲哀的表清。密爾查穿戴了這副盔甲顯得分外美麗。女人的服裝雖然也能夠襯托她那魅人的容貌,但她現在的姿態卻要比她穿便衣的時候英俊得多了。
「你為什麼要攔住我,阿爾托利克斯?」密爾查問高盧小伙子。她的聲音中好像蘊含著驚詫,又好像蘊含著責備的意味。
「我剛才不是跟你說過了,」高盧小伙子脈脈含情地注視著色雷斯姑娘,溫和地答道。「也許我沒有使你感到不快,也沒有使你對我感到憎惡和輕蔑吧;這一點你已經不僅在口頭上,而且用反映你內心感情的行動和目光肯定了。你不是曾經親口對我說過,斯巴達克思好像愛親兄弟一般地愛我,如果你做了我的妻子,他一定會非常高興的。你曾經不止一次地對我發誓,說你不愛別人;那麼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執拗地拒絕我的熱烈、深摯而且不可遏抑的愛情呢?」
「可是你,」色雷斯姑娘激動地回答。她那對天藍色的大眼睛注視著高盧小伙子,在她的眼光裡她不由自主地流露了對他的愛情。「可是你為什麼還要來纏我呢?為什麼還要來折磨我?為什麼還要使我遭受莫大的痛苦?難道我不曾告訴你這一點?我不能……我不能成為你的人,永遠不能……」
「可是我要知道原因,」阿爾托利克斯回答。他的臉變得更加蒼白了,他的藍眼睛裡含滿了淚水,他好容易才沒有讓它流下來。「我要知道原因,這就是我對你提出的、恭敬而又溫和的請求,我要知道原因……除此之外,我再不向你要求別的了。你得明白,一個本來可能獲得世界上最大幸福但結果反而比所有人更不幸的人,是有權利提出這一要求的。我對萬能的戰神海蘇斯的短劍發誓,這樣的一個人有權利提出這一要求,而且至少有權利知道,為什麼他必須從幸福的頂峰一下子墜到絕望的深淵中去?」
阿爾托利克斯的話是打心坎裡發出來的。它蘊含著一種由熱烈的感情所進發的力量,因此密爾查覺得她已經被他戰勝和征服,被他打動了心,而且被他迷住了。因此,她的眼睛裡頓時閃耀著愛的光輝……她默默地注視著高盧小伙子,她的眼光裡蘊含著極其猛烈的、能將征服一切的愛情。阿爾托利克斯感到這愛情的熱流正不斷地向他傾瀉,把他整個兒淹沒了,他覺得它不但已滲透到他的骨髓裡去了,而且一直滲透到他的靈魂深處,使他的靈魂也燃燒起來了。
他們倆渾身戰慄,互相注視著,好像是被同樣的魔法迷住了。就這樣,他們默默地動也不動地站了幾分鐘,直到最後才由阿爾托利克斯首先打開了這一沉默的局面。他的滿眶熱淚慢慢地循著他蒼白的臉頰滾了下來,他用顫抖的、斷斷續續的、微弱的聲音說:
「聽我說,密爾查!我不是懦夫……也不是孱頭……這一點你是明白的……在戰鬥的時候我永遠站在前面,撤退的時候我永遠留到最後才走……我有一個堅強不屈的心靈,我的心中不能容納卑劣、下賤的感情。逢到最危險的緊急關頭,我並不珍惜生命……我不怕死,我的母親曾經教導過我,要把死亡看作是我們靈魂的真正生活的開始,我覺得這是對的……這—切你也都明白……但是,你瞧,現在我卻像孩子一般地哭泣起來了……」
密爾查挨近了阿爾托利克斯,好像想對他說什麼。
「不要打斷我的話,我的神聖的、可敬的密爾查啊!聽我說,是的,我哭了……我珍惜這些淚水,但那是從我的心坎中流出來的,這是由於我對你的愛……相信我,這些淚水對我來說是親切的……我感到非常幸福……在這兒,跟你在一起……我注視著你那悲哀的天藍色眼睛——那好像鏡子一般反映著你那高貴的靈魂,你這對眼睛正脈脈含情而又親切地注視著我呢……」
密爾查突然覺得一陣熱血湧上了她的兩頓,那兒就一下子出現了兩片紅暈。她低下了眼晴。
「不,我對你發誓,密爾查,」阿爾托利克斯激動地說。他在姑娘面前合起手掌,好像在向她祈禱。「如果你的心中存在著憐惜我的感情,那就不要剝奪掉在我身上的神聖的靈光,因為它們的發源地就是你的眼睛!看著我,快看著我,好像剛才一樣地看著我!……你那溫柔的充滿了愛情的注視征服了我,吸引了我,俘虜了我,使我忘掉了世界上的一切……把這純潔的無可形容的快樂賜給我吧……我無力用言語對你表達這愛的歡悅,但是我的靈魂中充滿了無限的柔情蜜意;那使我在這一剎那間願意祈求和召喚死神,因為我覺得在這一剎那間死去,真是極其神聖而又痛快的幸福!……」
阿爾托利克斯不作聲了,他注視著姑娘,心中充滿了狂喜。於是渾身戰慄的密爾查斷斷續續地說:
「為什麼……你要說……死呢?……你應當活……你年青……勇敢……你得活……竭力做一個幸福的……和……」
「我怎麼能幸福呢?」角鬥士絕望地叫道。「怎麼能啊!……沒有你的愛情叫我怎麼活得下去啊?……」
沉默持續了一分鐘之久。色雷斯姑娘又低下了眼睛,她默默地站著,顯得非常窘困。高盧小伙子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胸前,用極其激動的斷斷續續的聲音說:
「我的神聖的心愛的人啊,不要剝奪我這甜密的幻想吧……告訴我,你愛我……讓我相信,你是愛我的……用你神聖的目光撫慰我吧……但願這幸福的光芒從此以後永遠在我的眼前閃耀……使我可以認為你已經允許我,想像我倆最幸福的日子……」
阿爾托利克斯說完了這番話,就拉起密爾查的手,湊到他的發燙的嘴唇上,開始縱情地親吻。色雷斯姑娘頓時像一片葉子那樣顫抖起來,她斷斷續續地低聲說:
「啊,不要這樣……不要這樣,阿爾托利克斯……離開我……走吧……如果你知道我是多麼傷心……如果你知道你的話使我感到多麼痛苦……如果你知道這痛苦是多麼的難受……」
「也許,這只是我的幻覺……也許,你的溫柔的注視是虛假的……如果的確是這樣……那就告訴我……老老實實告訴我……堅強地告訴我:『你的想望是白費心思,阿爾托利克斯,我愛的是另一個人……』」
「不……我不愛別人,我從來也沒有愛過別人,」姑娘熱烈地說,「我將來也不會愛上任何人,除了你!」
「啊!」阿爾托利克斯懷著無可形容的狂喜高叫道。「我被你愛上了……被你愛上了!……啊,我的神聖的人啊!……難道萬能的神曾經感受過和我同樣的快樂?!」
「啊,神啊!」色雷斯姑娘從高盧小伙子的懷抱中掙出來說,原來他已經用雙手摟住了她。「啊,神不僅知道愛,還陶醉在愛的歡樂中,可是我們注定只能默默地相愛,我們那無可壓抑的熱烈愛情不可能在我們的熱吻中發洩出夾,不可能……」
「但是,那是誰?是誰在禁止我們?」阿爾托利克斯問道,他的兩眼迸射出喜悅的光輝。
「不要追問誰在禁止我們,」姑娘悲哀地回答。「你也不要再向我探聽……這就是我們的命運。我不能屬於你,你也不能屬於我……啊!無情的……殘忍的……不可克服的命運啊!……你離開我吧……走吧……,不要再問我了!」
密爾查一面痛哭,一面又說:
「你看不出我是多麼難受嗎?你不明白我是多麼痛苦嗎?……啊,你該知道,我是多麼以你的愛為驕傲啊!你該知道,我認為我是世界上所有人中間最幸福的人……但是……這不可能。我不可能成為一個幸福的人……命運永遠禁止我實現這一點……走吧,不要再用你的問話來刺痛我的創痕……走吧,讓我帶著我的悲痛的心獨個兒留下來吧。」
密爾查說著把她的盾牌向營帳的角落上一丟,用手掩住了臉,大聲哭起來了。
當嚇慌了的阿爾托利克斯跑到她跟前,並且開始吻她的手時,她又輕輕地推開了他,同時固執地對他說:
「快離開我,阿爾托利克斯,如果你是一個正直的人,而且真正愛我你就快走,離開這兒愈遠愈好。」
她抬起了眼睛,從營帳中看出去。只見采杜裡正循著將軍法場向司令帳走來。采杜裡本來是一個努米底亞女奴隸。她在二十天前從大蘭特逃到角鬥士的營壘中來;因為她的女主人——從雅比干亞遷移來的一個貴族的妻子——嫌采杜裡過分饒舌,竟命令僕人割掉了她的舌頭。密爾查喊她道:
「采杜裡!采杜裡!」
接著,姑娘又轉過身子對阿爾托利克斯說:
「她到這兒來了……阿爾托利克斯,我希望你現在就走開!」
高盧小伙子拉起她的手,熱烈地吻了一下說:
「無論如何你必須向我揭露你的秘密!」
「你不用指望這一點,這是永遠不可能的!……」
這時候采杜裡已經走近了斯巴達克思的營帳。極其激動的阿爾托刊克斯覺得十分高興同時又感到非常悲哀,只得慢慢地離開營帳走了。他的心中充滿了甜蜜的回憶,但悲哀的念頭卻又在他的腦中象蜂群那樣亂紛紛地飛舞。
「我們走吧,采杜裡,把這隻小綿羊奉獻給魯康尼亞的馬爾斯吧,」密爾查指著那只繫在營帳一角木柱上的小綿羊說。她竭力想掩蓋自己激動的感情。
可憐的采杜裡因為被她那殘暴的女主人割掉了舌頭,只能點點頭表示同意。
「我剛剛披上鎧甲,準備找你一起上神神廟去,」年青的色雷斯姑娘解釋道,她從地上拾起不久前丟在那兒的盾牌,套到手臂上去。
密爾查向營帳角上拴小綿羊的地方走去,竭力不讓努米底亞女人看到她由於扯謊而湧現在臉上的紅暈。
密爾查解下了繩子,把它交給采杜裡,然後一起出了營帳。采杜裡牽著羊向前走,色雷斯姑娘和她並肩走去。
營壘的前門朝著葛魯門特城,後門朝著阿爾奇河。兩個女人很快地穿過後營門出了營壘。
她們在離營壘一英里遠的地方爬上了阿爾奇河附近的一座小小的丘崗。丘崗上面矗立著魯康尼亞人崇奉的馬爾斯的神廟。在這兒,密爾查並不按照拉丁人的規矩而是按照希臘人的風俗把那只綿羊奉獻給戰神,祈求他保佑角鬥士的軍隊和他們的首領。
那時候,一清早就出去偵察的斯巴達克思已經率領著騎兵回來了。他們在那邊碰到了敵人的偵察隊,互相攻打了一陣。他們不但把那隊羅馬人打得大敗而逃,還俘獲了七個人。他們從那七個俘虜的口中知道克拉蘇已經率領大軍向葛魯門特前進。斯巴達克思就做好了跟克拉蘇作戰的一切準備工作。過了兩天,克拉蘇和他的軍隊在中午時分趕到了葛魯門特。他在角鬥士軍隊的前面列成了戰鬥陣勢。
雙方的軍號吹過以後,交手戰就開始了。接著,這一戰鬥很快轉變為一場大規模的可怕的戰鬥。那次戰鬥一共持續了四個鐘點。雙方都以同樣的頑強和勇敢互相廝殺,但是到了太陽快要下山的時候,由阿爾托利克斯指揮的角鬥士軍隊的左翼突然動搖了。角鬥士軍團中的新戰士,不但缺乏作戰經驗,而且沒有經過充分的軍事訓練,因此不能抵擋羅馬人的攻勢;尤其是在克拉蘇頒布了什一格殺令以後,羅馬兵士的勇敢和大膽已經到達了拚命的程度。在角鬥士軍隊的左翼,混亂和無秩序的情形愈來愈顯著了,不久,角鬥士軍隊的中央也開始動搖了。下馬與敵人作戰的阿爾托利克斯胸部和頭部已經受了傷。他的頭盔已經劈裂了,鮮血染紅了他的臉,但他還是不肯放棄武器;但是,不管他多麼英勇,他的軍隊還是繼續向後退卻,而且變得愈來愈混亂了。這時候,怒沖沖的斯巴達克思出現了,他用雷鳴般的聲音斥責戰士們:
「我對所有的神靈起誓!你們的後退已經使羅馬人變成兇猛的雄獅,使你們自己變成了膽怯的兔子!站住,看在希帕爾波裡的馬爾斯的份上,快跟我來,和我一起戰鬥。我們要像過去一樣把他們打得大敗而逃。我們打敗他們已不止一次了;如果你們能像勇士一般戰鬥,我們這一次就一定能夠打敗他們!」
斯巴達克思把他的盾牌向進攻他的敵人一擲,用左手抓起一把受傷的角鬥士的短劍,就跟他以前在角鬥士學校中教角鬥的時侯一樣,拿著兩把短劍向羅馬人撲去。他迅疾地揮舞著短劍,給敵人以極其猛烈的打擊,不到一會兒就有一大批羅馬人倒在地上:有的已經死去,有的受了重傷,發出一陣陣的痙攣。羅馬人被迫退卻了。在斯巴達克思那猛烈的、強有力的打擊下,不論是盾牌和鎧甲都失去了作用,一切都在他的劍鋒下粉碎,他的兩把短劍不斷地在他的周圍散播著毀滅和死亡。
角鬥士們一看到這情形頓時士氣大振,他們鼓起了新的力量,毫無懼色地投入戰鬥。接著,斯巴達克思又趕到鄰近的軍團的隊列中去,那兒也產生了同樣的效果;就這樣,他幾乎快要使角鬥士軍隊獲得勝利。
但是,克拉蘇正親自指揮他最心愛的六個軍團用全力猛攻角鬥士軍隊的中線,那六個軍團是完全由過去蘇拉和馬略麾下的老兵組成的。角鬥士們抵擋不住這批老兵的可怕攻打,已開始向後退卻了。
當斯巴達克思看到中線的角鬥士們紛紛退卻的悲慘情景時,他正在左翼。他連忙趕到剛好處在中線後面的後備騎兵隊那兒。一個努米底亞人正牽著角鬥士首領的戰馬,站在騎兵隊長瑪米裡烏斯的身邊。斯巴達克思縱身上馬,下令吹起軍號,使騎兵隊列成十二行,組成了第二道戰線;這樣,向後潰退的角鬥士軍團的戰士們,就可以穿過騎兵隊的戰鬥行列躲入營壘;接著,號兵們又向全體步兵吹起了退兵號。
但是這一切措施並不能挽救角鬥士軍隊的中線與左翼:他們開始亂七八糟地撤退,遭到了重大的損失。只有葛拉尼克斯指揮的右翼,秩序井然地開始退卻。為了阻遏敵人的猛攻,並使全軍不致遭到完全覆滅的厄運,十二縱隊騎兵就在斯巴達克思的率領下向羅馬人的隊伍猛撲。羅馬的軍團被打亂了,而且被迫倉皇地向後退卻。他們組成許多圓圈、正方形和三角形,以免被角鬥士的騎兵消滅。騎兵們就開始砍死那些在倉卒之間選散的零星的羅馬兵士。
克拉蘇想把自己的騎兵隊也拉上去,但他不敢冒險下令,因為天色已經黑下來了。一切都已變得模糊不清,在已經降臨的黃昏中融合成黑壓壓的一大片。雙方都吹起了收兵號,接著交戰的軍隊各自回營,戰鬥就中止了。
羅馬人損失了五千個人。起義者的軍隊陣亡了七千名戰士,另外有一千二百名角鬥士被敵人俘去。
斯巴達克思回到營壘裡,開始在各指揮官、統領和百夫長的幫助下整頓他的軍隊。同時,他派人去照顧和醫治受傷的阿爾托利克斯,但結果,醫生認為阿爾托利克斯傷勢並不嚴重。角鬥士的領袖下令在營壘中照常燃起營火。到了半夜,斯巴達克思率領自己的軍隊悄悄地離開了葛魯門特向涅魯裡進發。他們在第二天中午到達那邊,只休息了四小時又趕到拉維尼亞,在那兒過了夜。第二天拂曉,他們向潘多西亞出發;色雷斯人準備從那兒進入布魯特人的地區,然後趕到科森齊亞去。
克拉蘇派來的一個使者在潘多西亞趕上了斯巴達克思。克拉蘇拒絕了色雷斯人用一百個羅馬貴族換取愛芙姬琵達——(她自從離開了克利克薩斯的軍隊,並使他們在迦爾岡山覆滅以後就躲在將軍的營壘裡)——的建議,克拉蘇現在叫他的使者告訴斯巴達克思,他願意用他在葛魯門特俘獲的一千二百名角鬥士來交換那一百個貴族。
斯巴達克思把這樁事情與葛拉尼克斯和另外三個軍團指揮官商議了一下,決定接受克拉蘇的建議。他與那個使者約定:三天之後雙方在羅斯齊昂交換俘虜。
當克拉蘇的使者離開以後,斯巴達克思考慮到交換俘虜的事情不是沒有危險的。那可能是那位羅馬將軍想用這一建議來阻滯角鬥士軍隊的行動以贏回他所失去的時間;因此他決定命令一千二百名騎兵另外帶一千二百匹戰馬和一百名羅馬俘虜到羅斯齊昂去。他叮囑負責交換俘虜的瑪米裡烏斯:非等羅馬人把一千二百名角鬥士確實地交給他,千萬不能把一百名貴族交出去;當那一千二百名俘虜交給他以後,他應當立即讓他們騎上他帶去的那隊戰馬向台梅斯疾馳,斯巴達克思將率領大軍在四天以後到達那裡。他們將在那裡紮營,住上幾天:如果瑪米裡烏斯發覺羅馬人企圖欺騙他們,他可以殺死那批被俘的羅馬貴族,逃到斯巴達克思的地方來,而那一千二百名角鬥士也就只好聽天由命了。
當斯巴達克思從潘多西亞向台梅斯行軍時,他在半路上遇到了一支武裝部隊。角鬥士軍隊的偵察員錯把他們當作了羅馬人。但他們卻是凱烏斯-康尼克斯統率的五千名奴隸;他把他們聚集和武裝起來,組成了一個支隊。康尼克斯在斯巴達克思面前承認了自己的錯誤,懺悔了過去的行為。現在他領著他的隊伍重新投入起義者的營壘。他發誓以後要絕對服從斯巴達克思領導,而且要永遠嚴格地遵守軍紀。
色雷斯人像對待親兄弟一般接收了康尼克斯和他的戰士,而且立刻下令用最精良的武器把他們武裝起來,分別把這些戰士補充到原有的十二個軍團中去,而且把其中的一個軍團交給凱烏斯-摩尼克斯指揮。
這事情發生以後的第五天,瑪米裡烏斯帶著一千二百名被俘的角鬥士回來了。斯巴達克思對他們發表了一通簡短的、斥責的演說,讓他們明白:營壘中不會永遠有一百名羅馬貴族可以用來拯救被敵人俘去的角鬥士的主命的,如果沒有這樣的幸運,這—千二百名角鬥土早已吊死在從葛魯門特到羅斯齊昂的大路兩旁的樹上,變成阿平寧山森林中烏鴉和雕的食品了。因此,以後他們應當戰死在戰場上,決不能讓敵人活活俘去,然後被可恥地吊死。
克拉蘇在台梅斯附近出現了。他遲到了二十幾天。但在這以前,他早已發信給魯康尼亞、阿普裡亞、卡拉勃裡亞和雅比干亞四省的各自治市要求增援。他對前兩個省提起斯巴達克思的角鬥士軍隊使他們遭到的損失,竭力證明徹底剿滅這批叛亂的匪幫對他們有多大好處,他對後兩省的人就誇大他的戰功,向他們暗示:如果不是由於他的幫助,他們一定會在這「人類之鞭」的抽打下遭受到重大的損失。
克拉蘇採取這一辦法以後,援兵就從四面八方趕到他那兒來了。他在十五天之內聚集了四個軍團以上的兵力。於是,克拉蘇開始進軍攻打斯巴達克思,因為他的大軍的總數已達到了十萬人。
同時,色雷斯人開始跟一批在第勒尼安海沿岸出沒的西裡西亞海盜進行談判;他要求他們把他的軍隊裝載到西西里,答應用三十泰倫脫作為酬勞;雖然羅馬人把「空前的劫掠」的罪名妄加在角鬥士軍隊的頭上,事實上這個數目已是角鬥士庫存中的全部財富了。
這批海盜答應了斯巴達克思的要求。他們甚至從進行談判的葛拉尼克斯那兒取得了預付的十泰倫脫。但是,就在準備裝載角鬥士大軍的那天晚上,他們偷偷地離開了台梅斯,欺騙了色雷斯人。很可能,海盜害怕幫助了羅馬的敵人會遭到羅馬人的報復。
正當角鬥士的領袖們從他們的營壘中瞧著海盜船的船機離開了海岸,在海面上逐漸縮小,終於消失在水天一色中時,一小隊偵察員飛也似地趕到營壘裡,報告了瑪爾古斯-克拉蘇的軍隊已經迫近的消息。
角鬥士們拿起了武器,列成了戰陣,等待迫近的敵人。接著,斯巴達克思的第一線軍隊的六個軍團,趁著羅馬人還沒有做好戰鬥準備,開始狠狠地向羅馬人猛撲。這使克拉蘇的隊伍引起了極大的混亂。
色雷斯人的第二線軍隊有四個軍團。斯巴達克思在他們的右翼和左翼分別配置了四千名騎兵.
斯巴達克思留兩個軍團在台梅斯城中,以便萬一失利時,由他們掩護全部軍隊入城,然後等待有利時機向敵人進行報復。也許,他已經想好了未來的計劃,在必要時就可以率領全軍脫離危局。
斯巴達克思在領兵出戰之前,曾經命令第一線六個軍團的指揮員們:在退卻時他們必須下令吹收兵號,而且必須預先在口頭上命令百夫長和十夫長轉告戰士們,叫他們穿過第二線隊伍的間隙退到後方來。
戰鬥已經延長了好幾個鐘頭,羅馬人和角鬥士互有勝負。雙方的軍隊以同樣勇敢和錯烈的精神互相廝殺著,但是到了今後一點鐘,克拉蘇把一大批主力軍投入了戰場而且拉長了戰線;指揮第一線軍隊作戰的葛拉尼克斯為了避免被敵人包圍就決定下令退卻;由於戰士們的努力,這一穿過第二線隊伍間隙而撤退的軍事行動,完成得相當迅速而且很有組織。因此,當羅馬的兵士舉起短劍決定消滅潰敗的敵人時,他們卻碰上了角鬥士的新的戰線。這些生力軍用迅疾有力的衝擊打得羅馬人大敗而逃,使他們遭受了慘重的損失。
瑪爾古斯-克拉蘇不得不吹起退兵號。他把八個後備軍團拉了上來,準備開始一次新的更可怕的戰鬥。他又把另外兩個軍團分佈在他戰線的左右兩邊,準備迂迴敵人的側翼,但是斯巴達克思的騎兵突然在戰線的左翼和右翼出現了,這就使羅馬統帥的計劃遭到了挫折。
那時候葛拉尼克斯已經使第一線軍隊的六個軍團做好了戰鬥準備。他把他們分佈在環繞台梅斯城的丘崗的坡地上;當克拉蘇決定下令叫騎兵投入戰鬥時,斯巴達克思就率領他的軍隊退到由葛拉尼克斯指揮的第一線軍隊的後方,於是早已有了準備的六個軍團又開始和羅馬人廝殺起來了。
就這樣,角鬥士的軍隊用攻擊和退卻交叉進行的辦法,在黃昏間接近了台梅斯的城牆。克拉蘇的軍隊雖然在數量上佔優勢,卻沒有能給他們的統帥帶來預期的戰果。這位將軍不得不下令停止戰鬥。他站在台梅斯城外的丘崗下面,對他的副將斯克羅發說:
「這下賤而又卑劣的角鬥士,不論你怎麼叫他都可以……但是必須承認:這該死的斯巴達克思具有好多卓越的統帥才有的特徵。」
「老實說,」斯克羅發壓低了聲音悲哀地說。「斯巴達克思是一位無畏、英明而又卓越的統帥。」
這一足足持續了七小時的戰鬥就這樣結束了;角鬥士方面損失了六千人,羅馬人則陣亡了七千名。
但是,這並不妨礙克拉蘇宣佈自己是勝利者,因為斯巴達克思究竟敗退到台梅斯城中去,並且躲起來了。將軍寫信給元老院,說他指望再過一、二十天就結束戰爭,因為角鬥士已經被封鎖在城中,那當然逃不出他的掌握了。
這時候,斯巴達克思已把城牆周圍的壕溝掘得非常寬闊。他隨時戒備著敵人,關心著防務,同時默默地考慮能幫助他脫離困境的行動計劃。
色雷斯人絕對禁止城中的居民出城,不論他們用什麼借口都不行;角鬥士們日日夜夜地在守衛城門、巡邏城牆。
斯巴達克思的禁令,把台梅斯城中的居民嚇壞了。他們認為這一措施會使克拉蘇立刻採取長期圍困和封鎖的辦法來對付角鬥士,那就會使居民們遭到極大的危險和災禍。居民們已經預見到缺糧和飢餓所引起的一切恐怖。
斯巴達克思就利用了這種恐怖的心理。因此,當台梅斯城當局的代表願意用武器、糧食和大量錢財作為報酬請求角鬥士首領率領軍隊離開的時候,斯巴達克思就回答他們:只有一個辦法可以使他們免除圍城的恐怖和飢餓的威脅,他們必須收集城中所有的漁船、劃子以及各種小船,盡可能迅速地把它們集中到他的騎兵隊和三個軍團駐紮的海岸邊。此外,他們也必須把城中所有會造船的工匠和一切造船的材料派遣和運送到那邊去,以便色雷斯人建造一整隊船舶,把他的部下渡到西西里海岸邊去。只有這樣,才能使城中居民免除長期封鎖的威脅和戰爭的恐怖。
台梅斯城的當局、貴族和全體居民對這一條件立刻表示同意。於是,幾百名工匠很快地來到海岸邊,他們在幾千名角鬥士的幫助之下開始建造船舶——那隊船舶雖然不大,它們的數量卻是很可觀的。
這時候,克拉蘇為了封鎖起義大軍,佔領了城外一些最重要的陣地,同時派使者到修利愛、梅塔旁特、赫拉克裡亞、大蘭特和布隆的西去,要求那些城市把大批弩炮和破城錘等攻城器材趕快運來。因為他明白,沒有那些攻城利器的幫助,戰事就會拖延下去。
正當這位統帥命令他的軍隊準備對台梅斯進行殘酷的圍城戰,而另一位統帥準備渡海到西西里以便在那兒掀起比現在更可怕的戰爭時,憤怒而又焦躁的愛芙姬琵達,正懷著一顆復仇的心,孤零零地在羅馬人的營壘中逛蕩著;由於她那勇敢而又大膽的性情,她想到城牆附近去察看一次。她想盡可能接近起義大軍的前哨陣地,以便她在丘崗上找到一條雖然極其困難但是可以接近城牆的通路,讓羅馬人出其不意地衝到城裡去。她從大蘭特帶來的兩個奴隸,已按照她的囑咐配好了一種褐色的油膏。做好幾天以來都用它擦手、臉和脖子;現在愛芙姬琵達已變得認不出來了,她很像一個道地的埃塞俄比亞黑種女人。她換上了一身女奴隸的裝束,用一條寬闊的帶子把她那頭微微蓋住了耳朵的紅髮束了起來。那一天愛芙姬琵達不等天亮就出了營壘,她的手中捧著一隻雙耳水甕,那就使她很像一個出去取水的女奴隸。她向一座小山走去,台梅斯的城牆一直蜿蜒到那座小山的頂上,附近的農夫告訴她,泉水就在那座小山的山腰裡。
這個假扮的埃塞俄比亞女人在拂曉的昏暗中小心地向前走去,一會一兒就來到農夫們告訴她的那道泉水附近;突然,她聽到一陣隱約的低語和短劍碰擊盾牌的鏗鏘聲;她明白那道泉水大概已經被一隊角鬥士看守起來了。
於是她悄悄地向左拐彎,循著小山的山腳走去,察看那兒的地勢。
愛芙姬琵達大約走了半英里路光景,發覺她繞著走的那座小山突然向外伸展,與另一座比它更高的小山連接起來了。從那兒向她的左邊望去,可以看到海面。這個年青的女人停了下來,開始在高傲的晨曦下察看四周的地形。她發覺在前面一大片黑魍魍的樹林中隱約地聳立著一座建築物。於是她開始更仔細地觀察它,終於斷定那是一座廟宇。
她站在那兒考慮了一會兒,接著用力揮了一揮手,那說明她已下了決心。她向那座離開城牆很遠的神廟很快地走去。在這兒,城牆循著小山的坡勢向上婉蜒,她認為那座小山一定已被角鬥士們佔領了。
過了幾分鐘,愛芙姬琵達來到那座廟宇跟前。這座廟宇不十分大,但卻非常美麗和優雅。那是一座用大理石造成的多利安式的建築物。她很快就揣度到那是奉祀赫克裡斯的神廟。但那兒並沒有看守的角鬥士,他們的前哨陣地只伸展到離神廟兩箭遠的一個小莊院那兒。愛芙姬琵達決定走到廟裡去。那座廟宇是空的,她繞著它走了一周,正當她準備離開時忽然發現了一個老頭子;根據他的裝束看來,他大概是廟中的祭司。他正扶著神廟的一根柱子站在那兒沉思,在他前面不遠矗立著一座精美的赫克裡斯大理石像,石像的手中拿著一根橄欖樹的大頭棍,這就是這座神像叫做奧列佛利烏斯-赫克裡斯的由來。
愛芙姬琵達轉身回去。她走到祭司身邊,操著拙劣的拉丁話對他說,她是一個本地農民的女奴隸,她想從神廟附近的泉裡汲一甕水;她的主人知道了軍隊逼近的消息逃了出去,躲在山谷深處一座倒坍的雅努斯神廟裡,可是那兒連一滴水也沒有。
這個波季提烏斯族的後裔,陪著女奴隸向可似汲水的泉邊走去,一面跟她談論著可悲的時局、戰爭所產生的種種惡果。他特別提到宗教——人類幸福的唯一源泉——也被人們拋棄了。愛芙姬琵達唯唯諾諾地表示同意,同時裝出一副天真純樸的態度,不時發出驚歎聲或者提出好些狡猾的問題來鼓勵這個饒舌的祭司。老祭司確信:古代的意大利人從來就是以虔誠敬神著名的,因此薩杜爾納斯、朱庇特、馬爾斯、朱諾、采萊爾、赫克裡斯、雅努斯等神就慷慨地賜福給他們,庇佑他們,但到了現在,懷疑主義與伊壁鳩魯主義愈來愈深入人心,人們非但不再祭祀大神而且還要嘲弄祭司;神被人們這些不信神的行為激怒了,因此使他們遭受公正的天譴。因此,按照這位最仁慈的波季提烏斯的後裔的說法,近三、四十年來把意大利攪得昏天黑地的一切戰爭、屠殺和叛亂,並不是由於什麼別的原因,恰恰就是由於這些憤怒了的神的意旨的明顯表現。
老祭司還向女奴隸訴說了他的厄運。自從斯巴達克思的角鬥士軍隊佔領了台梅斯以後,他不得不和另外兩個祭司躲在這個神廟裡;他哭訴著台梅斯城遭到封鎖的悲慘結果。由於斯巴達克思禁止居民出城,不論什麼人,包括那些虔敬的信徒在內,就都不能到廟裡來敬神或是給神帶來犧牲和祭品了。這一點使老祭司最為痛心,因為每一次奉祀赫克裡斯神的結果就是酒宴,而祭神的犧牲和禮品總是歸祭司們享用的。
事情很明顯,不論是當時或者現在,也不論是一切時代、一切宗教、一切民族中的祭司們,都是為迷信服務的偽善者;祭司們對那些愚蠢無知、受騙的善男信女的虔敬程度,完全是根據他們帶到廟中祭神的犧牲和祭品的多寡來判斷的;因為不論是奉獻給這一位或者那一位神的祭品,都是落到那些祭司餵不飽的肚子裡去的。
「我們這所奧列佛利烏斯-赫克裡斯神廟在魯康尼亞、布魯丁一帶是非常有名的,但是已經有整整二十天沒有一個人到這兒來祭神了……」老祭司歎著氣說。
「我去告訴我的主人,如果他想使他的房子和田地不受兵士們的搶掠,就讓他親自或者派人把祭品送到這兒來奉祀奧列佛利烏斯-赫克裡斯神。」愛芙姬琵達裝出一副恭順的態度,同時用極有把握的口氣操著拙劣的拉丁話對祭司說。
「但願請克裡斯神保佑你,好心的姑娘,」祭司答道。
他沉默了一會,接著說:
「是啊,的確是這樣……信徒必須在女人中間找,婦女們常常有一顆虔誠的心。我剛才對你說過,已經有整整二十天沒有人到廟中來參拜,也沒有人給我們的神送犧牲來了……但事實上並不是完全如此,角鬥士營壘裡的一個姑娘,好像是希臘人,曾經帶了犧牲到這兒來過兩次……她非常誠心,非常虔敬,而且長得非常美貌!」
愛芙姬琵達的兩眼頓時迸發出喜悅的光芒,一陣痙攣掠過她的身子,熱血突然湧到她的臉上;幸而,搽在皮膚上的棕黑色顏料,使祭司看不到那使她的容貌突然改變的紅暈,也使他無從覺察這是另一類型的女人,完全不是一個普通的黑種女奴隸。
「啊,」她一面竭力控制住自己,壓抑著激動的感情,一面說。「你說,敵人的營壘裡有一個年青女人到這兒來過嗎?」
「是啊,是啊,她披著鎧甲,佩著短劍,每一次都由一個像你一樣的黑種女人陪伴著……可憐的黑女人,是個啞巴,她的主人下令把她的舌頭割掉了。」
愛芙姬琵達做了一個對這事情感到非常恐怖的手勢,接著故意做出一副天真而又善良的表情,說:
「從角鬥士的營壘中來……我的主人說過,角鬥士是我們的敵人……但是,甚至敵人,也崇敬偉大的神……明天我一定到這兒來……在天還沒有亮的時候來……我非常害怕角鬥士……如果我不能說服我的主人給赫赫有名的赫克裡斯神送犧牲來,那我就把我自己的微薄禮品帶來奉獻給他。」
老祭司大大地讚揚了她一番,鼓勵她的虔敬精神,說是赫克裡斯神一定會庇信她。當他們分別的時候,他又捐給她從神廟通向兩座小山間的山谷中去的小路,因為循著那條路走下山比較容易,上山的時候也不會被人家發現。
奸猾的希臘妓女回營時的那股高興的勁兒是難以形容的。她的心好像要從胸腔中跳出米了;她居然找到了這樣出色的一個幫手,那簡直是他所想像不到的;那個祭司喜愛賄賂和貪婪的特性非常顯著。收買他是毫不困難的;很可能,在他的幫助之下去找到一條隱蔽的接近城牆的秘密通路;無論如何——這就是她的心所以要狂跳的原因——如果她沒有辦法用利劍刺穿斯巴達克思的胸膛,那麼殺死他的妹妹對他也一樣是致命的打擊。祭司和神廟會幫助她達到這一目的。
愛芙姬琵達一回到營壘裡,就進了自己的帳幕,她在那兒呆了一整天沒有出來。到了晚上,她來到將軍的司令帳前,立刻被衛兵放進去見克拉蘇。她告訴他所發現的一切,並且認為她可能獲得極大的成功。她告訴將軍,她需要錢,克拉蘇就允許她到副將管理的財庫中任意支取。愛芙姬琵達說她一共需要五泰倫脫的錢。斯克羅發就照這一數目把錢付給了她。
半夜一點鐘的時候,愛芙姬琵達又離開了營壘。她趕來了一隻羔羊,兩隻小豬。而且還帶來四隻白鴿;她循著祭司指示的小路上山,在拂曉前兩小時到達赫克裡斯神廟前面。她在那兒等待了一個多鐘點,直到祭司替她開了廟門。老祭司和另外兩個祭司一起接受了可憐的女奴隸的祭神禮品,三個祭司都異口同聲地讚揚她。
愛芙姬琵達和前一天碰到的那個老祭司——他的名字叫做艾烏斯-斯頓狄烏斯——談了一會,接著告訴他說,如果她的主人不怕從他藏身的破廟中出來的話,他可能會親自到這兒赫克裡斯神廟中來參拜,他將給神帶來豐富的祭品。萬一他不能親自到這兒來,她一定可以說服他,使他把這一崇高的使命付託給她。
到了第二天,愛芙姬琵達真的牽了一頭耕牛來了,牛背上馱著葡萄酒和穀物;這一切她都是以她主人的名義帶來祭神的。
在五、六天之內,愛芙姬琵達每天都去拜訪赫克裡斯神廟;她巧妙地摸透了艾烏斯-斯頓狄烏斯的脾氣,就準備向他提出叫他去執行重大任務的建議。希臘妓女向老祭司說明,她並不是他一向所想像的人。她叫他與羅馬人合作而且為羅馬人服務,如果他和另外兩個祭司能夠給羅馬軍隊指出一條可以從城牆的某一點出敵不意地突入城內的通路,克拉蘇一定會重賞他們。
老祭司對這樣的談話其實是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無論如何,他還是認為有必要裝出一副吃驚的樣子。他說:
「這麼說,你……無論如何,你扮得太像了……這麼說,你並不是一個黑種的女奴隸?……你是一個忠於羅馬人的希臘姑娘?……你裝扮得多麼巧妙啊!」
「我的喬裝是由於軍事機密的需要。」
「我並不是在責怪你。偉大的神公正地庇護著羅馬人……他們對神的虔敬是有名的。赫克裡斯的祭司應當站在羅馬人的一邊,因為他們對我們這位大神非常尊敬,在他們的城市裡,足足有六座奉祀他的宏偉壯麗的神廟。」
「你可以替克拉蘇的計劃效力嗎?」希臘妓女問,她的兩眼閃耀著喜悅的光輝。
「我願意效勞……就我力所能及……盡力去做……」祭司答道。
他們很快地商量妥當了。老祭司答應,在密爾查再到廟裡來的時候,他決定不顧任何危險,用適當的借口跟她一起往城邊去一次;他說,他只知道一條經過峻峭山坡通到一段幾乎倒塌的城牆邊的小路;如果角鬥士們並沒有把它修築得十分牢固,就很容易從那兒衝到城裡去。最後他建議愛芙姬琵達每天晚上到他這兒來聽取跟角鬥士的「軍事機密」有關的消息——就這樣,這位虔敬的祭司把他和愛芙姬琵達一起策劃的陰謀換了一個好聽的名稱。斯巴達克思的妹妹很可能在幾小時之內到廟裡來,因此,當他在下一次與愛芙姬琵達碰頭時,他就可能把自己的偵察結果報告她了。
愛芙姬琵達跟祭司這樣商量好以後,又告訴他,大功告成後克拉蘇一定會慷慨地酬謝他,但除此之外,她將先送給他十個泰倫脫。第二天晚上,愛芙姬琵達好容易才洗淨了臉上的黑色,回復了原來的面貌。然後,她披上鎧甲來到赫克裡斯神廟裡。雖然老祭司暫時還不能報告她什麼消息,她還是把十個泰倫脫交給了她。
第二天晚上,愛芙姬琵達又來到廟裡,但是艾烏斯-斯頓執烏斯卻不見了;她從另外兩個祭司口中知道密爾查在白天來過了,她帶來了奉獻給赫克裡斯神的犧牲;艾烏斯-斯頓狄烏斯在祭伸的儀式舉行以後就與密爾查一起到城裡去了。
愛芙姬琵達的心劇烈地跳動了起來。她覺得非常懷疑,她希望事情成功,但同時又害怕遭到失敗;她為了等待老祭司回來,第二天又在廟裡等待了整整一天。但老祭司直到那天黃昏才回到廟裡。他告訴她,那段倒塌的城牆已被斯巴達克思修築得非常牢固;原來這位極具遠見的統帥早已巡視了全部城牆,把不很牢靠的地方統統修復了。
愛芙姬琵達聽到了老祭司的這一消息非常生氣,不禁對英明而又極具遠見的斯巴達克思大聲咒罵了一陣。
她坐在那兒苦苦地想了好久,最後,她問祭司:
「那麼密爾查……斯巴達克思的妹妹,她準備什麼時候再到這廟裡來呢?」
「我不知道,」老祭司猶豫不決地說。「也許……她會在……後天……上這兒來……因為後天是安提瑪赫節,那是慶祝持克裡斯神的節日,紀念他穿了女人衣服逃出庫奧島的事跡;在那一天,信徒們應該帶一套女人的衣服來獻給我們的神。密爾查告訴我,她準備在後天帶祭品到這兒來,以便祈求赫克裡斯神保佑起義的奴隸弟們,特別是保佑她的哥哥。」
「啊,朱庇特,你真公道!……還有你,赫克裡斯也很公道!……啊,奧林比斯山上偉大的神啊,你們都是十分公道的!」希臘妓女抬起兩眼望著天空叫道,在她的眼光中流露出獸性的歡悅;當她逐字逐句仔細地傾聽著老祭司說話時,她的臉上浮起了復仇女神一股的微笑,同時流露出無可形容的緊張表情。她接著又說:「我這一次復仇要比過去幾次還要可怕:這將是一次真正的流血的復仇!」
「你說的是什麼樣的復仇?」老祭司驚奇地問。「你也明白,神是決不允許也決不鼓勵凡人復仇的!」
「但是,如果那是由不應得的侮辱而產生的,如果復仇的意願是由於受到別人無緣無故的凌辱而引起的……啊,那就不僅是地獄中的神,就是天上的神也一定會庇護受辱的人,鼓勵他去復仇!」愛芙姬琵達從肩上卸下那把用很粗的金鏈子掛著的小巧短劍。劍把子上嵌滿了寶石和青玉。她把金鏈子和短劍一起交給老祭司說:「啊,斯頓狄烏斯,難道不是如此麼?」祭司貪婪的眼光立刻開始在那件到手的禮物上滴溜溜地打轉,而且暗暗地估量著它的價值。愛芙姬琵達又添上一句說:「即使是住在天上的神,對正當的復仇也會覺得高興,對嗎?」
「自然羅……毫無疑問……如果復仇是正當的,而且受到的侮辱又是沒有理由的……」祭司答道,「奧林比斯山上的神自然會讚許的……這樣的復仇,難道不會使天上的神覺得痛快高興嗎?」
「這是真的嗎?」愛芙姬琵達問,一面從頭上取下那頂銀盔,盜頂上鑲著一條純金的小蛇,小蛇的眼睛是兩顆極其珍貴的紅寶石。她把那頂頭盔交結祭司,又追問了一句:「這是真的嗎?」
當祭司的貪婪目光炯炯地莊視著那些值錢的禮物時,愛芙姬琵達又說:
「我把這些微薄的禮物奉獻給可敬的赫克裡斯神。明天我還要帶十個泰倫脫來……獻給我所尊敬的赫克裡斯神,」接著她把最後的一句話說得特別響:「使他的祭司,也就是你,能夠幫助我復仇。」
「卡斯托爾和皮魯克斯呀!」祭司叫道。「但是,那如果是正當的……我自然應當幫助你……我對普羅賽爾賓娜女神的令杖發誓!偉大的神的祭司應該幫助神親自所庇護的人!」
「明天晚上你應該讓兩位勇敢而又可靠的武士藏在這兒。」
「這兒?神廟裡?褻瀆偉大的赫克裡斯的神聖住所嗎?叫我冒這麼大的風險,讓角鬥士們把我當做和羅馬人同謀的殺人犯嗎?萬一他們在這兒發現了你派來的兩個武土,無疑他們會把我吊死的。」老祭司嚇得倒退了兩步說。
「那麼你怎麼能幫助我復仇呢?你剛才不是答應我的嗎?」愛芙姬琵達責問老祭司。
「是的……但是我不能允許他們……不能允許他們在這兒殺死密爾查……在她到我的神廟來時去殺死她……這一點,我做祭司的決不能允許!但如果……唔,如果她做了他們俘虜的話……由他們把她交給你……」
愛芙姬琵達的綠眼睛象電閃一般地進射出磷光,她的嘴唇頓時被奇特的微笑扭歪了。
「對啊,對啊!」她叫道。「俘虜!……落在我的手中……如果我不能使斯巴達克思本人為了救她而落到我的手中,我就要親手殺死她!」
「你準備怎麼處置她,我可不應該而且也不願意知道……我只要求一點,那就是不要使我參與這一流血的事件和殺人的陰謀。」老祭司假仁假義地說。
「對啊,對啊,」愛芙姬琵達說。「就這樣吧,明天晚上在這兒動手。」她說著又把套在左手中指上的一個戒指脫了下來送給祭司,嵌在戒指上的那顆大黃玉正在閃閃發光。
「不在這兒,不在廟裡,」祭司連忙接過戒指說。「我要指給你那兩位可靠的武士藏身的地方……離這兒並不遠……在路旁的冬青樹叢中……那樹叢真像是老天爺為了這事情特地創設的……」
「她不會從那兒逃走嗎?」
「我剛才不是跟你說過,那真是一處使鴉鳥進籠的天造地設的好地方。」
「好吧,就遵照你的意思辦理……就讓你這位正直的祭司充分保持你那絲毫不苟的精神吧,」愛芙姬琵達暗暗嘲諷道。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
「但是,這樣做是不是會發生什麼危險呢……」
「什麼危險?」艾烏斯-斯頓狄烏斯問。
「如果在這—晝夜之內你那絲毫不苟的精神又突然抬頭了呢?它不但驚擾你的靈魂,激動你的良心,而且挑起了你對角鬥士的恐懼心,害怕被他們吊死;在這樣的情況下,你是不是就可能,譬如說,收拾起你的武器和用具逃進台梅斯城呢?」
當愛芙姬琵達說這些話的時候,她一直注視著老祭司的眼睛,察看他的反應和表情。
「你說什麼?」艾烏斯-斯頓狄烏斯毫無懼色地反駁她的假定,同時故意提高了聲音,做出自己的尊嚴受到別人侮辱時的憤怒表情。「你的腦子裡又鑽出什麼怪念頭來了?」
「一個極其出色的念頭,我的高貴而又虔誠的祭司。」
「什麼念頭?」
「你不必對你的兩位同伴說明,可以和我一起把我帶來奉獻給赫克裡斯神的微薄禮物藏在可靠的地方;然後你跟著我到羅馬人的營壘中去,我要在那邊安排酒宴款待你……我們可以享受一桌豐盛的酒菜……因為我不僅尊崇奧列佛利烏斯-赫克裡斯神的高貴祭司,而且要對你這位正直而又善良的公民表示敬意!」
「天啊!」祭司故意裝出非常生氣的樣子叫道。「這麼說,你不相信我了,是不是?」
「並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你那潔白無瑕的良心使我感到不安。」
「但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應該……」
「你是不是應該跟我一起去嗎?但你不是應該幫助我把我們說妥的十五個泰倫脫帶到這兒來嗎?……還是像你剛才所說的是十個泰倫脫?」
「十五個泰倫脫!我剛才說的是十五個泰倫脫!」老祭司慌忙糾正道。
「不論怎麼樣。即使你剛才說錯了,說成了十個泰倫脫也沒有關係……因為我為了替自已復仇,還是要帶十五個泰倫脫來獻給赫克裡斯神的。我們走吧,光明磊落的艾烏斯-斯頓認烏斯,你對今天這個日子會感到滿意的。」
老祭司不得不領著愛芙姬琵達在一個秘密的地方藏起了頭盔、短劍和戒指,然後跟著她一起進了羅馬人的營壘。
瑪爾古斯-克拉蘇現在對愛芙姬琵達已完全信任了;他允許她自由出入營壘,不論是獨個兒或者是帶著由她挑選的不論什麼人。
愛芙姬琵達用豐盛的酒席款待了老祭司;這位客人喝了八、九杯醇厚的采古勃葡萄酒以後,就把希臘妓女曾經對他加以懷疑的不快遭遇忘記得乾乾淨淨了。
愛芙姬琵達在那時候叫來了她的心腹奴隸席諾克拉特,很快地對他低聲囑咐了幾句,然後讓他離開。
到了下半夜,將近拂曉時分,愛芙姬琵達戴上了鐵盔,佩上一把小巧而又鋒利的短劍,和祭司一起出了營壘。這位波季提烏斯的後裔,由於痛飲了采古勃葡萄酒,已經連站也站不穩了。
在離開愛芙姬琵達和艾烏斯-斯頓執烏斯幾步遠的地方,跟著兩個全副武裝、身材魁梧的卡帕陀西亞人。他們是瑪爾古斯-裡齊尼烏斯-克拉蘇的奴隸。
當這一夥人向奧列佛利烏斯-赫克裡斯神廟走去時,讓我們暫時回過頭來看看台梅斯城中的情形。斯巴達克思的船隊建造工作已經完成了三天,他只等待看一個黑夜,以便把一萬五千名角鬥上裝上幾千艘想盡種種方法建造和聚集起來的大小船隻。
被天空中愈來愈密的灰黑色雲塊遮蔽了一整天的蒼白色的太陽剛下山,斯巴達克思預見到那正是他所需要的黑夜,就命令三個軍團拔營出發。他們在海岸邊列成隊伍,然後分頭裝載到碇泊在海港中的幾千艘船舶上去。色雷斯人命令葛拉尼克斯和那三個軍團一起上船。天一黑斯巴達克思就發出命令,有帆的船把帆升起來,沒有帆的用槳划,船隊就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角鬥士的軍隊嚴守秩序,保持極度的肅靜,乘著船從台梅斯的海港中。駛到廣闊的海面上來了。
但是,白天裡把烏雲吹集在一起的地中海熱風,繼續執拗地從阿非利加海岸那邊吹來,而且,不管那批航海者如何努力,還是把他們吹回布魯丁半島,不讓他們有駛近西西里島沿岸的可能。
角鬥士們不知疲倦地划著槳,總算前進了好幾英里路。但是到了拂曉時分,海面上的波濤顯得分外洶湧了,地中海的熱風又極其狂暴地吹刮起來。角鬥士的脆弱不堪的船隊已經面臨覆滅的厄運,於是葛拉尼克斯不得不遵照從台梅斯來到船上的漁夫、水手以及熟諳航海的角鬥士們的勸告,下令叫船隊向岸邊駛去。一萬五千名起義的角鬥士,在尼科台拉附近荒涼的海灘上登了陸。葛拉尼克斯決定把隊伍開到附近山裡去,同時他派了一個百夫長率領八、九個戰士乘了一艘決艇趕到斯巴達克思那兒去報告他們的遭遇。
這時候,兩個卡帕陀西亞奴隸已經跟著老祭司和愛芙姬琵達來到奧列佛利烏斯-赫克裡斯神廟中。老祭司就在黑夜裡領他們到那條從神廟通到城裡去的大路上,叫他們在路旁的冬青樹叢中埋伏起來。在冬青樹叢前面兩箭遠的地方,有一座不大的莊院。那兒就是角鬥士們前哨的哨所,而且,不管哨兵們怎樣小心地保持肅靜,兩個卡帕陀西亞人還是時時刻刻可以聽到被狂風吹送過來的低語聲和腳步聲。
「喂,艾爾齊頓,」一個奴隸用卡帕陀西亞土話對另一個低聲說。「我們必須活捉那個女強盜。」
「如果可能,我們就照辦,阿斯古巴爾,」艾爾齊頓答道。
「我也這麼說……如果可能就照辦。」
「因為,老實說,如果她用短劍或者匕首抵抗,我只要兩下子就可以解決她;但是,我們既然可以在這兒聽得見角鬥士們的話聲,他們也一定可以聽到這個女強盜喊救的聲音。」
「自然,他們一聽見喊聲,只要幾秒鐘就可以跑到這兒,那時候我們就完蛋了;從這兒到角鬥士的哨所統共只有兩箭遠,可是從這兒到我們的營壘裡卻要遠上一千倍。」
「我對朱庇特發誓,你說得對!這可使我害怕起來了。」
「我對這一點已經考慮了一個多鐘頭。」
兩個卡帕陀西亞奴隸都沉默了,他們苦苦地在那兒想。
突然,在風吹樹叢的瑟瑟聲中傳來了一陣清楚的腳步聲;在離開他們埋伏的地方不遠的灌木叢中,有一個人走過來了。
「哪一個?」阿斯古巴爾拔出短劍低聲喝道。
「哪一個?」艾爾齊頓跟著問道。
「不要作聲,」一個女人的聲音說,「是我,愛芙姬琵達……我正在附近察看……你們用不到注意背後,只要留心前面的大路。」
愛芙姬琵達走到兩個卡帕陀西亞人附近低聲說了幾句,接著就一直向冬青樹叢裡走去。過了一會兒,兩個奴隸除了一陣陣喧鬧的風聲之外就什麼也聽不到了。
阿斯古巴爾和艾爾齊頓沉默了好久,最後阿斯古巴爾用很輕的聲音對他的同伴說:
「艾爾齊頓!」
「怎麼樣?」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是不是這事情比我們起先所想像的困難得多。」
「我也這麼想,但是我剛才想的是怎樣才能使我們從這危險的境地中安全地脫身。」
「你說得對!你已經想出了辦法嗎?」
「似乎想出來了……」
「好啊,說吧。」
「當那女強盜走到離開我們十五到二十步遠的地方,我們就對她射去兩枝箭。一枝對準她的胸口,另一枝對準她的脖子……你可以相信我,她連喊也不會喊一聲的。你對這辦法覺得怎麼樣?」
「好漢子阿斯占巴爾……這辦法不壞……」
「如果她還掙扎,那就讓我們再加上一箭。」
「想得真好。」
「我們就這麼辦。」
「就這麼辦。」
「艾爾齊頓,你在二十來步遠的地方完全有把握射中她的胸口嗎?」
「完全有把握。那麼你能射中她的脖子嗎?」
「你瞧吧。」
兩個卡帕陀西亞奴隸都緊張地傾聽著,而且在準備好了弓箭以後,便默默地動也不動地站在那兒。
這時候焦急不安的愛芙姬琵達彷彿在催促曙光女神趕快降臨人間似的,正在附近逛蕩。她迫切地希望密爾查會在這時候出城到神廟裡來。愛芙姬琵達覺得時間簡直是無窮無盡的;她曾經從冬青樹叢中出去五、六次之多,幾乎每一次都一直走到角鬥士的哨所跟前才轉回來;她發覺,地中海的熱風經過整夜的吹颳風勢漸漸地減弱了,最後完全平息了。她向遠處縱目望去。遙遠的阿平寧山連綿不斷的崗巒峰岱已經顯現了輪廓,她發覺山後面濃密的烏雲已微微地染上了極淡的橘黃色。她輕鬆地吐了一口氣:那是預報曙光女神將要來臨的最初的一批使者。
她又向通莊院的大路瞥了一眼,接著,小心翼翼地向角鬥士的哨所走去。但是,她還沒有走上兩百步,突然聽到有人用低沉、可怕的聲音迫使她停了步,然後對她喝道:
「哪一個?」
這是角鬥士的巡邏隊。他們按照軍隊中的老規矩,在拂曉時出來巡查哨所附近的地區。但是愛芙姬琵達並不回答,她轉過身子準備悄悄地很決地溜到樹叢中去。巡邏隊沒有得到對方的回答,就向愛芙姬琵達隱沒的地方跑來。逃的人和追的人—會兒就接近了兩個卡帕陀西亞奴隸埋伏的冬青樹叢,他們正拉著弓在那兒緊張地等候著。
「你聽見腳步聲了嗎?」阿斯古巴爾問艾爾齊頓。
「聽見了。」
「快準備。」
「我立刻要射箭了。」
剛降臨的曙光已經開始驅逐黑夜的昏暗,但是兩個奴隸還是分辨不清來人的面目。他們只看見一個身材矮小的戰土裝束的人很快地向他們跑來。
「正是她,」阿斯古巴爾用好容易才能聽得出的聲音對艾爾齊頓說。
「不錯……身上披著鎧甲……還有頭盔……身材又這麼矮小,那一定是個女人。」
「一定是她……是她。」
於是兩個卡帕陀西亞奴隸對準那個女人同時放開原先緊扣著的弓弦。兩枝箭嗖嗖地飛了出去,一枝穿透了愛芙姬琵達雪白的脖子,另一枝穿過了白銀鎧甲,正中她的胸脯。
一陣尖厲而又長久的撕人肺腑的慘叫,緊接著傳了過來。同時,阿斯古巴爾和艾爾齊頓聽到了好多人跑來的腳步聲和哨所中傳來的雷鳴股的喊聲:「準備武器!」
兩個卡帕陀西亞奴隸立刻轉過身子,向羅馬營壘那邊飛也似地逃去。追來的十夫長和四個角鬥士被愛芙姬琵達的身子擋住了去路。她一下子倒在地上,現在正伸開四肢躺在一大攤鮮血中。那些血是從她的傷口中流出來的,尤其是從她脖子上流出來的特別多;因為阿斯古巴爾的箭剛巧射中了她的頸動脈,把這根大血管射斷了。
愛芙姬琵達大聲呻吟著,發出嘶啞的響聲,卻不能說一句話。
角鬥士們連忙彎下身子察看這倒在地上的人,然後把她扶了起來。五個人就一起問她是什麼人,是怎麼受傷的。
這時候,太陽已經出來了。角鬥士們把愛芙姬琵達扛到路旁,讓她的背靠著一棵橡樹的樹幹。他們拿掉她的頭盔,只見濃密的紅髮紛紛地披散到她的肩上,他們立刻異口同聲地叫道:
「是個女人!」
他們一起向她彎下身子,察看她的死白的臉,那就立刻認出了她。因此,他們又異口同聲地叫道:
「愛芙姬琵達!……」
這時候哨所裡一中隊角鬥士也趕到了。大家團團圍住了受傷的人。
「既然她受了傷,那就是附近有使她受傷的人,」指揮那個中隊的百夫長說。「快派五十個弟兄去搜查兇手,他們不會逃得很遠的。」
五十個角鬥士立刻朝著奧列佛利烏斯-赫克裡斯神廟的方向跑去。
其餘的人圍著快要死去的希臘妓女。她的鎧甲已經完全染紅了,鮮血象泉水一股向外迸流。角鬥士們顯出陰沉的臉色,注視著這個曾經給他們帶來這麼多的災難和不幸,而現在正在作垂死掙扎的女人。這個有名的妓女的臉已經變成青色。她不安地轉動著,把她的頭一會兒扭向左肩,一會兒扭向右肩,同時發出一陣陣瘋狂的呻吟;她舉起兩手,好像要摸自己的脖子,但她的手卻軟綿綿地垂了下來。她的嘴痙攣地一開一閉,似平竭力地想說出什麼話來。
「愛芙姬琵達!該死的叛徒!」百夫長沉默了一會兒,嚴厲而又陰沉地叫道。「你在這兒幹什麼?這麼早你來幹什麼?誰射傷了你?我簡直什麼也不明白……但是根據已經發生的這些情況看來,我想你一定又在佈置某種新的可怕陰謀……可是你自己怎麼反而成了這一陰謀的犧牲者。」
從愛芙姬琵達紫色的嘴唇上發出了更可怕的呻吟;她用手指著角鬥士們,想叫他們走開。
「不!」百夫長一面咒罵她,一面叫道。「你用你的反叛行為使我們四萬個弟兄送了性命……我們必須指出你所犯的狠毒罪行;必須使你的痛苦變得更加可怕——我們要用這一點來安慰我們弟兄的沒有復過仇的冤魂!」
愛芙姬琵達的頭垂到了胸前。如果不是聽到她那急促的呼吸,人家還以為她真的死了呢。
這時候派去追逐兇手的五十個角鬥士,統統喘吁吁地跑回來了。他們抓來了艾爾齊頓;這個卡帕陀西亞奴隸大腿中了箭倒在地上,因此做了角鬥士們的俘虜;但是阿斯古巴爾卻逃脫了。
卡帕陀西亞人供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這時候角鬥士們才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發生了什麼事情?」突然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說話的人就是密爾查。她像以往一樣披著鎧甲戴著頭盔,正由采杜裡陪伴著上赫克裡斯神廟去。
「狠毒的愛芙姬琵達替你準備的箭,由於神的干涉——也許就是赫克裡斯庇佑了你——反而射死了她自己,」百夫長一面回答,一面給密爾查讓路,以便她能走到人圈中來。
愛芙姬琵達一聽到密爾查的聲音立刻抬起頭來,用她臨死的、充滿了憎恨和絕望表情的眼光注視著色雷斯姑娘。愛芙姬琵達的嘴唇痙攣地扭歪了,她似乎想說些什麼;她伸手張開五指向密爾查抓去,好像想抓住密爾查似的;她施出最後的力量奮身向前一撲,隨即發出一陣臨死的呻吟,閉上了眼睛;她的頭直撞到樹幹上,接著,這個已經斷氣的毫不動彈的希臘妓女,就一下子撲倒在地上了。
「這一次捕鳥人反而自己投入了羅網!」百夫長一面叫密爾查和其餘的同伴跟著他回去,一面叫道。於是大家拋棄了那具使人切齒痛恨的死屍,默默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