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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審判序幕(4) 文 / 約瑟夫·E·珀西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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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爾斯-霍斯基走過考文頓和伯爾林律師事務所的男更衣室,脫下便服,換上一件海岸警備隊中尉制服。霍斯基是畢業於哈佛大學的律師,曾經在傑克遜的司法部任職,自從成為司法部成員出現在華盛頓以來,這種例行公事每個星期都要進行幾次。為了便利霍斯基開展工作,傑克遜以盡快的速度對霍斯基進行軍事任命——臨時預備役海岸警備隊軍官——外加一間在五角大樓的辦公室。今天,霍斯基準備與傑克遜的兒子會面,小傑克遜從紐倫堡回來作暫時停留,為的是應付一件令人煩惱的挑戰。

    在倫敦進行的首次會談一開始,語言問題就顯露出來。這些代表團中說英語、法語和俄語的代表們在仔細推敲紐倫堡憲章的過程中就發生過非常多的誤會。但是,當美國檢察官在法庭上提出的問題必須被講德語的被告理解,而這個德國人的回答又必須被說俄語。法語和英語的法官們通曉時,那他們該怎麼辦呢?傑克遜派他的兒子比爾到國際聯盟所在地日內瓦,尋找處理這個問題的方法。比爾的報告令人沮喪。他發現,國聯採用的是先做好書面翻譯,然後照本宣科的辦法。一名翻譯用法語念,然後,另一位翻譯用英文念,然後是西班牙文,就這樣一直讀下去。傑克遜意識到,照那種情形,審判會永無終了之時。但是,比爾在日內瓦也聽到一些好消息,IBM在美國研製一種翻譯裝置。傑克遜問比爾,他是否願意得到一個機會回到華盛頓,看望他的妻子,並且檢查這套翻譯系統?比爾聽到有這樣的良機,高興得跳了起來。

    在五角大樓的一座禮堂裡,一個身材矮小、衣冠楚楚、說話帶有法語口音的陸軍上校接見了霍斯基和小傑克遜。利昂-多斯特爾特是一名原籍法國的美國公民,喬治城大學法語系的前任系主任,他最近給艾森豪威爾將軍做四譯。多斯特爾特讓霍斯基和傑克遜少尉坐在禮堂後排中間的位子上,隨後,將耳機戴在他們的頭上。在舞台上站著三男一女,各自拿著一個互不相連的麥克風。舞台的另一邊,一名IBM的工程師站在一台操縱器前。

    多斯特爾特大聲向台上的婦女招呼,她開始即席用英語介紹華盛頓的一些旅遊名勝。三個男人開始透過他們的麥克風用不同的語言講話。多斯特爾特得意地朝霍斯基和傑克遜笑笑。但是,當他看到他們兩人困惑的表情時,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問:「什麼也沒有聽見?」多斯特爾特用法語咒罵著走上舞台,問工程師是什麼緣故。他示意那位婦女重新開始說。耳機中傳出刺耳的響聲。工程師忙亂地擺弄著儀器和標度盤,多斯特爾特又向那位婦女做了另一個手勢。多斯特爾特問他的客人們,現在他們聽到了什麼?比爾-傑克遜答道,英語。多斯特爾特向工程師大聲地發出一個指示,然後問,現在是什麼?霍斯基答道,法語。多斯特爾特得意洋洋地再次發出指令。現在他們聽到了什麼?俄語。現在呢?德語。

    多斯特爾特解釋說,他們聽到的一切,幾乎是在那位說英語的年輕婦女說話的同時,被翻譯成將要在未來的審判中使用的另外三種語言。多斯特爾特承認,這個小搗蛋鬼仍然在研製中。但是,IBM渴望成為第一個生產出世界上首台同步翻譯系統的廠家。IBM相信這套同步翻譯系統在審判開始前,還能進一步加以改進。

    那天下午,霍斯基給羅伯特-傑克遜拍了電報。如果IBM能夠研製成功同步翻譯系統,那麼,用四種語言審判就如同用一種語言一樣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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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尼爾-基利上尉在一件事上同他的新老闆羅伯特-傑克遜想法一致。在他幹的這一行裡,還沒有人持有學位。基利在哈佛大學學過建築學,他不久就意識到,不用受到正規教育就可以追求他的夢想。他幹得最漂亮的事就是設計出對於空間的最佳利用。這就是為什麼他能在而立之年,在華盛頓開起自己的公司,這是戰時用房的緣故。後來,他應徵到多諾萬的美國戰略情報局工作。基利成為展示單位的負責人,這個機構的任務之一是製作秘密目標的模型。

    基利的外表使人對他的性格產生誤解。他身材纖細,幾乎像孩子般精靈,體重從未超過一百三十磅。但是,他瘦弱的身軀裡蘊藏著強大的能量,他具有鋼鐵般的意志。他喜歡說:「我從不說不。」

    8月下旬,基利抵達紐倫堡大飯店,下榻在希特勒住過的四一二號房間。軍方已經接到指令,全權委託這個模樣溫和,軍階低微的軍官修復用作審判戰犯之需的司法大廈。

    第二天早上,一輛軍用轎車和司機在飯店外面等候基利。基利早在上次傑克遜訪問紐倫堡時就到過這裡,現在,他注意到,屍體掩埋後發出的惡臭正被消毒劑慢慢地消除。還有,他很難堪地發現,德國婦女在從事重體力勞動,她們將碎石裝到活動軌道上的小火車中,然後把它們拖走。

    基利抵達司法大廈後,一個胸膛寬闊的陸軍上校疑惑地看著他,好像這個人並不是他要見的那個人似的。上校走向前,問他是否就是基利上尉。基利傲慢地點了點頭。上校自我介紹說他是約翰-F-科利,第一師工兵營營長,並且補充道,不管基利需要什麼,他都能搞到。基利沒有說話,逕直朝法院走去。

    他倆默不作聲地巡視了一逼司法大廈,兩個小時之後,基利和科利重新出現在陽光照耀下的院子裡。基利轉向上校。他需要木匠、泥水販、電工、管子工,甚至清掃煙囪的人,可以徵募當地人,如果有必要還可以空運。他們需要二百五十名德國戰俘做勞工。他們要將審判大廳的平面和高度都擴大一倍。他要拆除後牆,並且將審判大廳上面的樓頂定闢為一條供遊人參觀的廊道。他下令拆掉所有那些可笑的枝形吊燈和華而不實的裝飾,裝上螢光燈。他要求要有能容納六百名辦公人員的辦公空間。最後,他們需要細木工製造辦公傢俱,最好是白橡木傢俱。他將親自設計這些傢俱。

    科利上校在速記本上胡亂地記錄下基利的要求。他們還需要玻璃、磚瓦和膠合板,基利繼續說道。終於,習慣於說什麼都能搞到手的科利打斷基利的話,詢問在這座遭到破壞的城市裡,他們到哪裡可以找到這些材料。基利說,在紐倫堡的周圍有工廠,只要讓這些工廠重新開工就行了;他們可以從比利時空運玻璃。基利開始前停著的汽車走去。科利問基利什麼時候能回來?基利回答說差不多一天的時間。他要去安斯巴赫的一座劇院,他已經看中了那裡的一些座位,這些座位正好適合於放在參觀廊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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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斯-弗蘭克想,這些昔日的帝國巨人勇士如今看起來多麼淒涼可悲。關押在此間的陸軍元帥凱特爾,一度是一名非常典型的普魯士貴族軍官,儘管從明顯褪了色的制服上,可以看出他的肩章已經被人撕掉了,但是,每當戈林經過時,他都要喀窿一聲立正。還有像他一樣做律師的威廉-弗裡克,「紐倫堡法」的頒布者,穿著一件不合身的蘇格蘭方格呢運動夾克,所有的前襟鈕扣都扣上了。最可憐的要數羅伯特-榮和尤利烏斯-施特賴歇爾,他倆抵達紐倫堡時,只有來時身上穿的衣服。美軍已發給犯人們染成黑色的舊軍服,上面標有X的標記,意思是「不宜再用」。弗蘭克想,有一件事可以告訴萊,這座監獄是他過去見到前德國勞工陣線頭子的唯一地方。他們身上的皮帶、吊帶和鞋帶都被取走了。8月12日,他們被帶到監獄的C牢區,這是法院後面的監獄中心區向四周輻射開來的四個牢區中的一個。單人牢房排列在C牢區的兩側,牢區的兩端分別有螺旋形的樓梯向上到三層。

    六十歲的施特賴歇爾身材矮小、結實,頭頂光禿,他用一種愚蠢。傲慢的神色說:「找從前在這裡待過許多次。」納粹上台前,施特賴歇爾確實因為中傷猶太人被關押過。在所有的犯人中,漢斯-弗蘭克最厭惡施特賴歇爾。這個卑下的小人甚至從納粹主義中把假裝斯文也學到手了。施特賴歇爾是連環畫形式的反猶報紙《衝鋒隊員》週刊的創始人和編者,弗蘭克就是死也不願讀到施特賴歇爾的謾罵文章。施特賴歇爾若有所思地說:「有一個金屬牌子,它通常是掛在我在另一個牢區的單人牢房上方,號碼是二五八號。」二五八號牢房在德國比較興盛時期,曾是參觀紐倫堡的狂熱納粹分子的一處觀光點。後來,那塊金屬牌子被一名美軍徽章收集者取走了。

    一個會說德語的美軍中土讓施特賴歇爾閉嘴。他點著犯人們的名字,給每名犯人指定一間單人牢房。弗蘭克住進十四號牢房。一股強烈的霉味立即讓弗蘭克難以忍受,就好像空氣也一直在這間牢房裡受到監禁似的。牢房牆壁上很髒,污跡斑斑,只有幾處新鮮的補丁,那裡原來是掛鉤、凸起部和接線盒,現在都去掉了,抹上了灰泥。弗蘭克突然注意到,右面的一個凹進去的小間裡有一個馬桶,小間沒有門,馬桶沒有坐墊圈。在左面牆下放著一張鐵架帆布床,上面有一條污穢的床墊。在牢房的另一邊,正對著帆布床,是一張桌子。弗蘭克用手輕輕敲擊桌面,桌子是用輕而薄的硬紙板做成的。牢房的正面鋪設著一條蒸汽管道,上面是一個裝了鐵條的小窗戶,從那兒,露出一小塊灰色的天空。

    弗蘭克被鐵栓發出的金屬碰擊聲嚇了一跳。他走向牢門,透過一個方孔向外張望,一個美國士兵正用雙眼瞪著他。這裡不會是瓦維爾城堡。

    安德勒斯上校試圖控制他的辦公室門外不和諧的錘擊聲、吵嚷聲和車輪行駛的轟隆聲。基利上尉全權負責修復工作。「紋章應該是一大片蔚藍色的,」上校重複地向一位給他做秘書,對於紋章不熟悉的美國兵說著,「滾過是深褐色的,紋章的表面主要以銀白色為基色…。」安德勒斯最終決定把他的監獄工作人員調理成一支出色的隊伍,他相信,就是給這個機構做再多的事情,也沒有什麼比醒目的紋章和制服更能令這支隊伍自豪了。當他的典獄長的任命下達時,他正親自為第六八五O保安隊設計後形紋章。他已經勾勒出一副盾牌,上方有一把鑰匙,象徵者監獄的安全保障,盾牌的中央是一個不偏不倚的天平,盾牌的底部是一個支離破碎的納粹鷹徽。他可以想像出盾形紋章的許多用途:保安隊的肩章、印有徽記的信紙、女性工作人員的徽章。他最大的願望是,傑克遜法官採納他的設計,把它作為國際軍事法庭的正式標記。

    在一片喧鬧聲中,安德勒斯聽到輕輕的敲門聲。來訪者是道格拉斯-凱利少校,一名精神病軍醫。軍方已經認識到,在國際軍事法庭開庭前,戰犯必須有可靠的思維和健康的身體。於是,凱利被派到監獄任職。上校稱他為精神病醫師,可是,這個身份與他們職業軍人壓根兒就是風馬牛不相及。然而,當地發現凱利是一個和藹可親而精明,並非那種鬱悶不樂、舉止詭秘的人後才舒了口氣。

    凱利漫不經心地向安德勒斯敬了個禮,要求佔用上校幾分鐘時間。凱利說,一俟他們把犯人們安頓好,他相信他們必須為犯人們建立一座小型圖書館,他們將要為此花費大量的時間。這是令安德勒斯感到惱火的一種請求,他提醒凱利,他的重要使命是在他所看管的被告中密切注視想要自殺的犯人。問題正是在這裡,一定要讓犯人們的思想有所寄托才是。安德勒斯的態度緩和下來。「好吧,我不希望犯人們因坐牢而變得精神失常。關在單人牢房裡的犯人,若是具有憂鬱焦點症的那些傢伙中的某幾個的那種想法,那就會發病。」當凱利準備告辭時,安德勒斯要他多退留一會兒。他過幾分鐘就要向保安隊作第一次情況介紹,精神病醫生在場觀察肯定有好處。

    埃米利奧-迪帕爾馬下士,綽號「大紅一師」的第一師的一名老兵,他還缺少足夠的點數被送回國。他奉命同其他幾個沒有任務的美國兵到保安隊報到。在8月下旬的一個下午,迪帕爾馬和其他十H名士兵站到了操場上,這是一塊雜草叢生的硬土地,位於C牢區和一座美國士兵用作體育館的建築之間。一名中全吼叫著讓他們立正。一群軍官從C牢區走向院子,迪帕爾馬仔細觀察大步走在前面的一名上校。他的新指揮官的性格將決定從現在到他退役這段時期的生活質量。上校的制服熨得像剃刀刀鋒般稜角分明。綠色的迷彩鋼盔對於迪帕爾馬來說新穎別緻,上校胳膊下挾著的短馬鞭意味著他不是一個穿制服的懶散市民。

    安德勒斯上校命令眾人稍息,然而他的聲音和說話的方式絲毫也不緩和。安德勒斯用職業軍官通常採用的方式,慢條斯理地,然而卻是堅定地開始講話。他告訴大家,他們現在是保安隊的一部分,這將是一支令人自豪的部隊,他們負有歷史使命:看守人類有史以來已知的最壞的罪犯。作為「哨兵」,他們的第一件事就是必須搞清楚,這些人是戰犯。他們的軍銜沒有關係,不存在相互敬禮或其他軍事禮節。當一名看守走進牢房時,犯人們要起立。當一名美國人走下走廊時,犯人們要站在一旁。上校不斷地提及他們是哨兵,而不是守衛,這使這帕爾馬感到不安。對於一名老兵來說,這個字眼不受歡迎,帶有要求苛刻的意味。安德勒斯繼續說道,哨兵們每二十四小時換一崗。他們在牢區執行任務時,工作二小時,休息四小時,監獄已經在C牢區的三層樓上開闢了一間娛樂室。那兒備有撲克、乒乓。床鋪和書籍。每名看守負責四間單人牢房,安德勒斯接著說,看守必須透過牢門上的方孔直接監視他的四名犯人,視線轉移的時間不能超過三十秒,看守的主要職責是保證犯人們活著。在任何時候都不允許犯人相互交談或同看守交談,也不允許看守之間相互交談。迪帕爾馬開始想像那沒有盡頭的二小時定額任務。

    安德勒斯的餘下話題是平淡無奇的日常工作。早餐在上午七點開始,隨後,被告要清掃整理他們的單人牢房。十二點開始午餐,晚飯在六點開始。每星期一次涼水淋浴。圖書館下午開放。晚上9點熄燈,同時,犯人們要上繳他們的眼鏡、鋼筆和手錶等一切可以切或刺的物品。每當牢房沒有犯人的時候,無論何時,都要進行檢查,其中包括低頭仔細察看馬桶。事實上,在安德勒斯的所有講話中,只有一句話,他們聽得最清楚:「拒不服從將作為違犯軍法處治。」

    上校說,看守在牢區內不必攜帶武器。但是,每間牢房的門旁都要懸掛一根包著皮的、裡面充斥著棉花和鉛丸的棍子。看守們只能在跟隨著犯人們到牢房外面的時候,手裡才擎這種棍子。如果看守們不得木使用它的話,也只能擊打肘部和肩膀。安德勒斯解釋道,棍子就是獄卒的理想武器,它可以造成很痛苦的傷害,卻不會皮開肉綻。

    上校的聲音變得幾乎像慈父般,他說:「你們當中的所有人差不多都目睹過戰鬥。你們在路旁,在雜草中,在燃燒的坦克上看過你們夥伴的屍體。你們看過你們朋友的墓地,他們再也不能立功凱旋了。這些罪犯就是讓你們的朋友們永眠在那裡的人,你們的任務就是看著他們活到被審判的時候,這就是一切。當安德勒斯轉身離去時,迪帕爾馬說不清楚他到底喜歡還是不喜歡這位已是他的頂頭上司的上校。

    第二天,下土軍銜的看守衝進安德勒斯上校在司法大廈的辦公室。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弗魯克醫生叫你立即去一下。」

    安德勒斯來到牢房區後,年邁的德國內科醫生向他解釋道,早餐後,一名守衛遞給戈林拖把和提桶,命令帝國大元帥清洗他的單人牢房。戈林大發雷霆後,頹然躺倒在他的床上,呼吸異常。弗魯克醫生被叫來,經診斷,戈林患了心動過速症,就是心跳過快。醫生解釋說,每分鐘心跳二百至三百次,這種病症可導致心力衰竭。他為戈林注射了一針後,戈林安穩地歇息下來。

    安德勒斯被激怒了。他發出的第一條規定還不到二十四小時,最壞的犯人就給他出了一道難題。他來到戈林的牢房,透過洞孔向裡面窺視。戈林那肥胖的身軀躺在他的帆布床上。不論個人感情如何,他的使命是使犯人們活著。安德勒斯承認,為了給戈林治病,他不得不打破規定。後來,一名在監獄中做獄卒的戰俘奉命清掃戈林的單人牢房。安德勒斯意識到,對監獄局面的控制將成為一場意志的較量,看來這是同赫爾曼-戈林第一回合的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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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5年9月5日,傑克遜回到華盛頓,他要在那兒作短暫逗留,以同總統進行磋商。哈利-杜魯門總統給傑克遜留下深刻印象,倒不是因為他具有其前任那種偉岸的氣度,恰恰相反,他像一個普通人;令傑克遜欽佩的,是他以不露聲色的信心接下了巨人不能完成的使命。

    杜魯門狡黠地笑著問道,在紐倫堡的審判工作中應該要有軍銜,你想要什麼樣的?傑克遜回答,不要軍銜。在他一生中這一關鍵的時刻,他連一絲佩帶肩章、穿鑲金邊的制服的願望都沒有。杜魯門解釋道,那不是他的意思。杜魯門在上一次戰爭中當過炮兵的經歷使他對軍隊的事情一清二楚。杜魯門說,沒有軍銜,傑克遜會遇到軍方的刁難,這對於支持一場重要的審判來說更是於事無補。杜魯門問,中將如何?傑克遜承認,這聽起來頗令人愉快。

    杜魯門表示,他要給法庭任命一名美國法官和一名候補法官。杜魯門詢問傑克遜,你認為新近離職的司法部長弗朗西斯-比德爾做首席法官行不行?傑克遜被問得措手不及。他暫時離開最高法院,為的是投身於他所期待的、在法學上的一項具有歷史意義的大事。任命一個不怎麼樣的法官坐在紐倫堡法官席上,將降低這一盛事的聲譽。寥寥數月以來,弗朗西斯-比德爾已經在一個聯邦巡迴法庭裡度過了幾個月不愉快的法官生活,他在那裡並未證實地的才能,他已經愉快地離開這個法庭,去接任傑克遜的司法部長之職。在傑克地看來,比德爾不能勝任國際軍事法庭的工作。作為對杜魯門的回答,傑克遜建議由原最高法院副法官歐文-J-羅伯茲擔任此職,他最近剛剛退休。杜魯門回答,羅伯茲不會接受這個工作,他已經問過羅伯茲了。傑克遜建議,任命約翰-帕克這樣一位在第四上訴巡迴法庭工作的優秀法官怎麼樣。傑克遜知道,帕克在1930年的一場令人心碎的一對一競選中沒能進入最高法院。參議院將他的任命束之高閣,副總統查爾斯-科蒂斯也沒能及時幫上忙。杜魯門說,他將很高興地任命帕克,但只是候補法官。

    第二天,傑克遜接到弗朗西斯-比德爾的一通電話,比德爾問傑克遜,他是否能來野核桃山莊。傑克遜和比德爾這兩家一直在華盛頓社會名流中佔有相當地位,兩家人經常彼此造訪。1936年,他們一塊到民主黨芝加哥代表大會上觀者羅斯福在第二次總統競選連任的提名。雖然如此,傑克遜還是不讓比德爾到紐倫堡來。他已經就此事徵詢多諾萬,得到了多諾萬的認同。傑克遜還認為,他對比德爾人選的冷漠反應已經使總統不會去任命他。他想知道比德爾有何想法。

    比德爾來到野核桃山莊,他是一個乾瘦的、皮膚黝黑的費城權貴,外表冷漠,但今天卻異乎尋常地顯得非常謙恭。很明顯,傑克遜處於準備動身前往紐倫堡的煩躁之中,比德爾為佔用傑克遜的時間表示歉意。不過,他說,他想他們應該就未來可能的密切工作關係談一談。比德爾說,當白宮來的電話找他時,他正在魁北克省休假。打從司法部長的職位上被撤換下來,他簡直是在虛度時光,而且,在新政令人振奮的訓令公佈後,他回到費城去開辦私人業務的前景使他膽戰心驚。杜魯門提供的職位,就像是扔給一個溺水者的一個救生圈。

    杜魯門在解除我的司法部長職務的方式上顯得很拙劣和煞費苦心,比德爾繼續說道。當然,在1944年,他針對杜魯門競選副總統的提名進行過阻撓,他猜想,那就是杜魯門為什麼怨恨他的原因。但是,通過一名白宮工作人員的一通電話的方式撤他的職,這合適嗎?那種辦法太蹩腳了。被迫辭職後,比德爾要求總統對他進行任命。在總統橢圓形辦公室裡,當只有他們兩人時,比德爾仍然窮追不捨,他告訴杜魯門,他預計到了對他的免職,但是,杜魯門為什麼不能親自給他打電話,要求他辭職呢?這就是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接著,比德爾一邊站起身準備告辭,一邊用手拍拍總統的肩膀說:「你明白,這並不怎麼難。」

    傑克遜認可了比德爾的說法,包括最後的乞討。正是比德爾這種費城闊佬卑躬屈膝的樣子,讓杜魯門討厭他。但是現在,傑克遜至少已經明白比德爾得到紐倫堡法官職位的原因。因為,杜魯門心裡有鬼。

    傑克遜說,既然比德爾即將獲得法官之職,他希望他能盡快飛到德國。從零開始去組織一個四大國法官席會花很多時間的。比德爾問,艾琳來了嗎?傑克遜答道,沒有,他的妻子沒有來。比德爾說他可以帶他的妻子凱瑟琳一同前往。傑克遜站起身,把手插進衣袋,這是他在法庭上喜歡的一種姿態。他說,在歐洲的美國兵多得很,他們已經與家人分離多年。如果允許高級官員攜帶他們的妻子同行,那麼,可能將對這些人的土氣以最沉重的打擊。巴頓將軍早已明令規定,既然他在美軍佔領區的士兵不能攜帶配偶,那就難也不例外。傑克遜說,他完全支持巴頓的主張。比德爾對紐倫堡的爛攤子一無所知。死人的味道,鼠疫和民眾陰鬱的情緒,這一切都不會使一個美國婦女有立身之地。比德爾說,是的,他完全理解。一俟他可以組成相應的工作人員後,他就做好安排,迅速前往德國。

    在和傑克遜的會談後不久,比德爾往訪杜魯門總統,為的是正式接受總統對他的國際軍事法庭的任命。他乘機請求總統允許他最終能夠攜帶妻子到紐倫堡去。杜魯門說,可以,他仍在安撫他曾經侮辱過的人。比德爾同時安排了赴歐洲的航行,但不是坐飛機,而是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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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格拉斯-凱利少校向安德勒斯上校提出另一個要求。犯人們極度需要運動,他警告說。安德勒斯顯得有些懷疑。他早些時候已經允許另外一個牢區的女犯人到操場活動,包括臭名昭著的布痕瓦爾德集中營長官的妻子伊爾西-科赫在內。當女人們走出來時,衛兵們就排成行,朝她們的方向撒尿。安德勒斯說,他不希望再出現這種場面。

    凱利強行灌輸他的觀點,他解釋說:「運動對減緩精神壓力至關重要,這些人處於精神緊張狀態的原因是內分泌失衡導致精神衰弱,以及……」凱利意識到他正在惹安德勒斯心煩。他的意思是說運動可以釋放有害的精力。安德勒斯說他會考慮這個建議的。

    9月11日,一份給工作人員的文件放在了凱利的辦公桌上,備忘錄的標題益「操場,管理規章」。凱利仔細地看著。不許交談,不許坐下,不能拾任何東西,犯人的間隔為三十英尺,每天二十分鐘。但是至少,凱利已經說服了上校。

    在操場的第一天,戈林就無視上校的規定,向監獄的同伴發表了一番鼓舞士氣的講話。他說,他們身陷囹圄,只緣於一個理由:他們輸掉了這場戰爭。但是總有一天,一個感激涕零的民族公用大理石棺來表彰他們。戈林興高采烈地說,他本人期待著在忠烈詞中有一個特殊的位置。一名衛兵吼道:「閉嘴,散開!」

    軍人們排成一行在操場上走著,鄧尼茨、凱特爾和約德爾都有意保持沉默。在另外一個角落裡,被隔離者好亂地到處走動,就像失去了分子的有機體試圖通過相互依附,使有機體變得更大些。這個有機體包括:反猶刊物《衝鋒隊員》的創始人施特賴歇爾在空地中汗流浹背地跑著,沒有脖子的禿頂腦袋閃閃發光;身材高大的卡爾登勃魯納在人群中四處徘徊;矮矮的帝國勞工「全權大臣」弗裡茲-紹克爾把數百萬工人驅趕出他們的家園,投入納粹戰爭機器之中。獨來獨往的是雅爾馬-沙赫特,他的傲慢的神色表明,在這些人當中,不關他什麼事。這些天來,最關注凱利少校的犯人當屬德國勞工聯盟的摧毀者,替代的納粹勞工陣線的創始人羅伯特-萊。萊看上去就像一個角落裡的動物,在院子裡腳步蹣跚、暈頭轉向地四處走動和窺視。

    一名中士嚷道,「時間到了!」這群烏合之眾集合,排成一列,返回到牢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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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月13日,羅伯特-傑克遜回到紐倫堡,他考慮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徹底改變不友善的規定。傑克遜一行人從機場的Y28跑道出發,驅車沿著一條街道行駛,這條街已經變成人肉市場,美國大兵和德國婦女糾纏在一起,做著肉體買賣。他們一直朝郊區駛去,他們當中包括傑克遜和他的兒子比爾、艾爾絲、住房處處長沃內特斯,以及英俊、富有的巴爾的摩律師羅伯特叫-吉爾上校,傑克遜擺脫他所厭惡的行政工作的希望就寄托在吉爾上校身上。這群人中還包括一個保鏢兼司機。沃內特斯為傑克遜徵用到一輛十六汽缸、六個前進檔的奔馳旅遊轎車,這輛車從前是屬於裡賓特洛甫的。傑克遜說,他將乘坐這輛轎車出席正式場合,但是,他希望平時不要乘坐這樣豪華的車。

    還有保鏢?傑克遜表示反對。他不希望一些粗漢整日整夜地追在他的身後。最終,還是委派年輕的、臉部輪廓分明的莫裡茲-富克斯中土保護傑克遜,他似乎根本不像他所扮演的角色。傑克遜問,他的保鏢體重是多少?五英尺九英吋高的富克斯答道,一百五十五磅。傑克遜用戲嘲的口吻說,這似乎不會有多少保護作用。

    他們進入紐倫堡西邊的達姆巴赫村,這是一個居住著一些殷實之家的村莊,在戰爭中幾乎沒有受到什麼損失。巨大的轎車滑行一段距離後,停在菩提樹大街三十三號一戶徐有淺黃色泥灰的住家前面。一個身體結實的婦人打開房門,用英語自我介紹她是哈塞爾太太。她說:「我是你們的女管家,我在美國住過五年。」她的態度很恭順,可是,她與一行人中的其他成員說話時,態度就不一樣了,這些成員包括一個女傭、一個廚師、廚師的幫手、一名待從,以及三名園藝工人。

    沃內特斯引導他們來到二樓法官的臥室,然後來到艾爾絲的房間。

    三間臥室都有浴室。主人臥室裡的浴缸有四英尺深,六英尺長。傑克遜看了看淋浴噴頭、坐浴間、浴缸和淨身盆,他覺得,有了這些設備,他可以或站或坐或躺或蜷著身子隨意沐浴。沃內特斯問傑克遜對住處的看法,傑克遜說,房間總的來說充滿了條頓風格中那種令人敬畏的味道,一切都顯得凝重和黑暗。不過,這樣也滿好。那天晚上,傑克遜和艾爾絲站在他選擇的工作室窗前,看著窗外的景色。她問,鮑勃你猜猜,咱們在街上看到的那些面色陰鬱的人如何看待即將到來的審判?傑克遜堅信,食不果腹和房無片瓦的人們是不怎麼在乎赫爾曼-戈林發生了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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