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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部 唐·克羅斯 1947年 第22章 文 / 馬裡奧·普佐

    1949年復活節的早晨是壯麗輝煌的。整個島被鮮花所鋪蓋,巴勒莫的陽台上都擺放著色彩絢麗的巨型大盆;人行道的裂縫裡長滿了紅、藍、白三色花瓣的鮮花,甚至連古老教堂的牆面上也都長上了這樣的花。巴勒莫的街道上擠滿了市民,他們都是去參加九點鐘在巴勒莫大教堂由紅衣主教親自助祭聖餐的大彌撒。附近鄉村的村民們,帶著妻子和兒女,身著黑色的喪服,已經趕來參加了。他們用復活節早晨農民的傳統方式與所經過的每一個人打招呼:「耶穌復活了。」圖裡-吉裡亞諾用同樣的傳統方式回答:「感謝耶穌。」

    吉裡亞諾和他的人在頭天晚上已經滲透了巴勒莫。他們身穿樸素的鄉村農民的黑色服裝,但是他們的上衣卻寬鬆肥大,因為在衣服下面他們帶有微型衝鋒鎗。吉裡亞諾熟悉巴勒莫的大街小巷;在六年的綠林生涯中,他經常遊人這所城市指揮綁架富豪,或在著名餐館用餐,然後在盤子下留下挑戰性的字條後揚長而去。

    吉裡亞諾在這所城市裡從未遇到過危險。他在街上行走,身旁總跟著卡尼奧-西爾維斯特羅下士。另外兩人走在他前面二十餘步遠的地方,還有四人走在馬路的對面,另有兩人在他身後二十步遠的地方。另外還有兩人距離他身後更遠。如果吉裡亞諾被武裝警察攔住,要他出示身份證,警察便成為容易被擊中的靶子,這些已作好準備的人將毫不留情地朝他們射擊。他進人一家餐館時,他的保鏢們就會遍佈在餐廳的其它餐桌旁。

    這天早晨,吉裡亞諾帶領50人進了城。他們中有阿斯帕紐-皮西奧塔、下士和特拉諾瓦;帕薩坦波和斯蒂芬-安東裡尼被留下了。當吉裡亞諾和皮西奧塔進入教堂時,他手下的40人與他倆一起走了進去;其餘十人與下士和特拉諾瓦一起呆在停靠在教堂後面的一些供他們逃脫的車輛上。

    紅衣主教正在主持彌撒,他身穿白色和金黃色相間的祭服,脖子上懸掛著大十字架,他那抑揚頓挫的嗓音產生了一種令人敬畏的,神聖不可侵犯的氣氛。教堂裡到處都有耶穌和聖母瑪利亞的大型雕像。吉裡亞諾把手指伸進裝飾著耶穌受難浮雕像的聖水盆裡。他跪下時看到教堂的巨大拱型屋頂和沿著四周牆壁裝著的一排排玫瑰色燭台,它們是用作聖徒雕像的還願燈。

    吉裡亞諾的人順著牆壁疏散開,朝聖壇靠近。座位上坐滿了大批的崇拜者,有身穿黑色服裝的農村人,也有穿著漂亮的復活節盛裝的城裡人。吉裡亞諾發覺自己正站在聖母和使徒的著名雕像旁,他一時被它的精美所吸引。

    教士們和聖壇男孩們的唱歌,廣大崇拜者的低聲應答,聖壇上異國的亞熱帶鮮花的香氣以及這些哀求者的虔誠感染了吉裡亞諾。上次他參加彌撒是五年前的復活節早晨,當時理髮匠弗裡塞拉出賣了他。這次的復活節早晨,他感到一種失落感和恐懼感。有多少次他曾對著被判決的敵人說:「以上帝和西西里的名義我處決你們……」然後等待他們低聲做禱告。有一陣他真希望能使他們都站起來,像耶穌復活一樣,把他們從他曾將他們拋進去的永久的黑暗中拉出來。如今的復活節早晨他本該派這個教會的一名紅衣主教來加人他們。這位紅衣主教已違背了諾言,向他扯謊並且背叛了他,成了他的敵人。他在這宏大的教堂裡唱得如何動聽是毫無關係的。現在要求紅衣主教和上帝言歸於好難道不恰當嗎?紅衣主教不會總是蒙受天恩吧?他會謙卑到承認他背叛吉裡亞諾的地步嗎?

    彌撒已近結束;崇拜者們正走向聖壇的圍欄去接受聖餐。沿著牆壁的一些吉裡亞諾的人也在跪著接受聖餐。他們一天前曾在修道院向曼弗雷迪院長懺悔過,因為他們要到這次儀式之後才承認他們的罪過,所以目前他們是清白的。

    大批的崇拜者們為耶穌復活的節日而歡欣,為洗去了他們的罪惡而振奮,他們離開教堂湧入廣場,走上大街。紅衣主教走到聖壇後面,他的助手把大主教的錐形主教冠壓在他的額頭上。戴上了這頂帽子,紅衣主教看起來高了一英尺,帽子前面精美的金質卷形物在他粗獷的西西里面孔上方閃光;給人一種權力而絕非神聖的印象。在一群教士的陪同下,他開始在教堂裡的四個私人祈禱處逐個進行他的傳統的祈禱程序。

    第一個祈禱處是羅傑一世國王的墳墓,第二個祈禱處是弗雷德裡克二世皇帝的墳墓,第三個是亨利四世的墳墓,最後一個祈禱處安放了弗雷德裡克的妻子康斯坦齊姬的骨灰。這些墳墓都用白色大理石做的,上面鑲嵌了美麗的馬賽克。另外還有一個獨自分開的祈禱處,那是銀神龕,裡面裝有1000磅重的聖徒羅薩莉(巴勒莫的保護聖徒)的鑄像,在她的聖日的時候,巴勒莫的市民們總要抬著她的鑄像到街上遊行。在這神龕裡安放了巴勒莫所有大主教的遺骸,紅衣主教本人死後也會安葬在這裡。他首先在這裡停下,在他跪下祈禱時,吉裡亞諾和他的手下包圍了他和他的隨從。其他吉裡亞諾的人員封鎖了神龕的所有出口,這樣就不會有任何警報發出。

    紅衣主教站起來,鎮靜地面對著他們。但他接著就發現了吉裡亞諾。他記得這張面孔。但不像現在的這種模樣。現在的樣子像一個前來索取他的靈魂,要在地獄裡烤炙他的肉體的魔鬼。吉裡亞諾說:「主教閣下,你現在已是我的囚犯。如果你按照我說的去做,就不會傷害你。你將作為客人在山裡度過復活節,我答應你在那兒吃得和在你的宮殿裡一樣好。」

    紅衣主教氣憤地說:「你竟敢帶武裝人員進入上帝的屋子。」

    吉裡亞諾哈哈一笑;一切畏懼都隨著他所要做的事情中的高興勁而煙消雲散。「我敢做的事還多呢。」他說,「我敢譴責你違背諾言,你答應饒恕我和我的手下,但是你並沒有履行諾言。現在你和這教會將要付出代價。」

    紅衣主教搖了搖頭。「我決不離開這塊聖地。」他說,「如果有膽量你就殺了我,你將臭名昭著於全世界。」

    「我早已有了這種殊榮。」吉裡亞諾說道,「聽著,如果你不按我的命令做,我將不得不採取更加強硬的手段。我將殺掉這兒所有的教士,然後把你捆起來,塞住你的嘴。如果你乖乖地跟著我走,沒人會受到傷害,而且在一周之內你會回到你的教堂。」

    紅衣主教在自己的身上畫十字後在吉裡亞諾的指引下朝神龕的門走去。這道門通向教堂的後面,吉裡亞諾的其他人員已經強佔了教堂的公務轎車並扣壓了司機。這輛大型黑色轎車裝飾了幾束復活節的鮮花,水箱格柵的兩邊飄揚著教堂的三角旗。吉裡亞諾的手下也已強佔了其他高級人員的轎車。吉裡亞諾帶領紅衣主教坐進了主教的大型轎車並坐在他的旁邊。他的另外兩人也坐進了車的後排座上,阿斯帕紐-皮西奧塔坐進了司機身旁的前排座位上。然後車隊蜿蜒曲折地經過市區,經過向他們行禮的武裝警察的巡邏隊。在吉裡亞諾的命令下,紅衣主教向巡邏隊揮手以示祝福。在道路的行人稀少處,紅衣主教被迫下了車。吉裡亞諾的另一幫人帶著一副用來抬紅衣主教的擔架正等候著他們。拋下汽車和司機,他們全部消失在鮮花和群山的海洋之中。

    吉裡亞諾說到做到;在卡瑪拉塔的深山野洞裡,紅衣主教吃的飯和在宮殿裡能夠吃到的一樣好。出於對他的精神權威的尊敬,這些土匪們為他每端一份菜都畢恭畢敬地請求他的感恩禱告。

    意大利的各種報紙都憤怒得發狂,在此同時西西里人交雜著兩種感情:對於褻瀆罪的震驚和對於武裝警察遭到的羞辱而歡天喜地。這種情感完全發自對吉裡亞諾的無比自豪,一個西西里人擊敗了羅馬;現在吉裡亞諾最終是「受尊敬的人」了。

    人人都感到奇怪,作為交換紅衣主教的條件,吉裡亞諾想得到什麼?答案很簡單:一筆巨額贖金。

    神聖的教會,理所當然地被認為能夠妥善保管人的靈魂,決不為貴族和富商們吝惜的討價還價讓步,卻立即付了一億里拉的贖金。然而吉裡亞諾另有意圖。

    他對紅衣主教說:「我是一個農民,沒有受過天國方面的教導。但我從不違背諾言。而你,一個天主教會的紅衣主教,身上穿的全是聖袍,戴著耶穌的十字架,竟然像異教徒摩爾人一樣對我撒謊。你的神聖的教會決不會饒你的命。」

    紅衣主教感到自己的雙膝發軟。

    吉裡亞諾繼續往下說:「不過,你算是幸運的。為你我另有企圖。」然後,他讓紅衣主教讀他的證據。

    由於紅衣主教知道命能保住,而且懂得上帝的懲罰,所以他對這證據的文本比對吉裡亞諾的指責更感興趣。當看到他曾寫給皮西奧塔的便條後,紅衣主教勃然大怒地在胸前畫起了十字。

    吉裡亞諾說:「我親愛的紅衣主教。請把這文件的內容帶給教會和特雷扎部長。你已經看到了我有能力摧毀天主教民主黨的政府。我的死將是你的最大的不幸。這本確切的證據將放在你拿不到的安全的地方。如果他們中的任何人懷疑我,告訴他們去問唐-克羅斯我是如何對付我的敵人的。」

    紅衣主教被綁架一周後,拉-維尼拉離開了吉裡亞諾。

    三年來,他一直通過地道爬進她的房問。在她的床上,他感到了她整個身體的舒適、溫暖和庇護而歡快異常。她從不抱怨,只要他高興,她從不要求什麼。

    然而,今夜不同了。他們做愛後,她告訴他,她將要動身前往住在佛羅倫薩的親戚處。「我的心太脆弱了,」她告訴他,「我不能忍受你的生命遭受危險。我夢見你就在我的眼前被槍殺。武裝警察在我的家門口殺死了我的丈夫,就像殺某個動物一樣。他們一個勁地朝他開槍直到他的身體像一團血淋淋的爛肉為止。我夢見這事發生在你身上。」她把他的頭拉到她的胸前。「聽,」她說:「聽聽我的心。」

    他聽著,被那猛烈的,不規則的心跳感動得疼愛不已。她豐滿的乳房下的赤裸的皮膚由於她內心恐懼所冒出的汗水而變鹹了。她在哭泣,他撫摸著她那濃密的黑髮。

    「你從未害怕過。」吉裡亞諾說,「一切都會是老樣子。」

    拉-維尼拉猛烈地搖著頭。「圖裡,你變得太不顧後果了。你已結下了一些仇人,一些勢力強大的仇人。你的朋友們都為你擔心受怕。你的母親每次聽到敲門聲都嚇得臉色蒼白。你不可能永遠沒事。」

    吉裡亞諾說:「我沒有變。」

    拉-維尼拉又哭了起來。「啊,圖裡,不,你已經變了。你現在殺人太隨意了。我不是說你殘酷;你對於死亡毫不在意。」

    吉裡亞諾歎了口氣。他發現她多麼恐懼,內心裡充滿著一種莫名的悲傷。「那麼,你必須離開。」他說,「我給你一筆錢,足夠你在佛羅倫薩生活的。總有一天這一切將會結束,不再會有屠殺。我有我的打算。我將永遠不幹土匪。我的母親將能在夜裡安穩地睡覺,我們會再次在一起。」

    他可以看出她並不相信他的話。

    早晨,他離開前,他們又一次做愛,表現出更加灼熱的情慾,為了這最後一次,他們的身體狂烈地緊貼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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