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難道滅秦竟需要閹掉我的男根為代價嗎…… 文 / 司馬路人
咸陽宮一個偏僻的小殿內傳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隨著一股殷紅的鮮血飛濺在一掛高懸的白綾上,趙高昏厥過去。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趙高無力地睜開眼,看看窗外明媚的陽光,心裡酸澀澀的,為了趙國的存在,為了公子嘉的重托,他已經成為一個有其名而無其實的男人,作為男人標誌的東西都已經失去了,他還能做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的大事嗎?趙高捫心自問。他下意識地把手伸向下部,不巧正觸及尚未復原的傷口,趙高又是一陣攪痛,在這孤獨的小房內,他想起遠在邯鄲的家,那裡有一個溫暖的窩,窩裡有體貼入微的妻子和兩個圍在炕前呼爹叫爺的兒子。
儘管公子嘉答應他,在他走後會像對待自己的妻兒一樣照顧她們母子,趙高也相信公子嘉說到做到,但沒有丈夫的妻子,那樣的生活是多麼難熬,一個個不眠的黑夜如何度過?失去父親的兒子又將怎樣面對同伴們的歧視,當兒子看到別家的孩子有父親呵護時,心中會生出怎樣的感想,是嫉妒還是渴望?特別是兒子向母親問及父親哪裡去了時,妻子又如何面對兒子的提問?趙高無法想下去,無聲的淚水悄悄湧出乾澀的眼眶在腮邊恣肆著,趙高暗暗歎息一聲,無名的惆悵湧上心頭。
門吱地一聲被推開,呂不韋隻身步入室內,趙高想起身坐在床上,呂不韋上前按住了他:「你身子不適,還是靜躺著吧,我是經過這裡,順便看看你,坐坐就走。」
「丞相——」趙高無奈地歎息一聲,「你為何讓莊王如此對我,你瞧我這身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將來回趙國如何面對妻兒老小?」
呂不韋坐在床邊,撫摸著趙高的手,「我也沒有辦法呀,不這樣做如何能讓你打進王宮之中留在莊王身邊?自古成大事立大業之人都必須忍耐常人不能忍受的苦難,百里奚是從牢獄中被贖出的,後來成為秦國丞相;管夷吾不也是從死刑場上解救下來的嗎?成為齊國一代名臣;孫臏的腳曾被龐涓砍下,成就了他享譽列國的威名;就是范雎,不也隱姓埋名多年,幾次死裡逃生,終於得到秦昭王重用,報了當年受辱之仇;至於張儀、蘇秦、勾踐、重耳等人的經歷就更不必說了。趙先生今天雖然身心受此委屈,公子嘉會對你感恩不盡的,你受到的屈辱會在子孫身上加倍得到補償,你這樣做是為了趙國的長久存在,為了公子嘉的宏圖大計,也是給你子孫後代創下出人頭地的資本,將來,你的子孫便可憑你今天所遭遇的苦難在趙國謀官封爵。」
趙高搖搖頭,「我沒有丞相考慮得那麼遙遠,想到將來,還為子孫後代著想,我只想無論受盡多大磨難,只要能完成公子的托付就問心無愧了。」
趙高稍停片刻,見呂不韋沒有講話,又問道:「呂先生,你如今已是大秦國的丞相,權傾於國,一切都按照原先設想的那樣一步步實現了。異人公子登上王位,趙姬被立為王后,下一步就看呂先生了,這最後一著棋,也是最關鍵的一步棋如何走全憑呂先生安排,必要時,讓我趙高捨去性命也在所不惜。」
呂不韋輕輕歎息一聲,「趙先生不必心急,俗話說欲速則不達,不要低估莊王的才能,他能夠登上王位,我所起的作用是微乎其微的。」
「呂先生自謙了,沒有呂先生哪有莊王的今天?」
呂不韋搖搖頭,「有許多事你不明白,我所起的作用是在異人從趙國逃回來之前,那時可以說沒有我呂不韋,不應該說沒有公子嘉就沒有異人的今天。可是,自從回到咸陽後,這裡哪還能顯出我,許多大事都是異人獨自決斷,他對我也似乎存有戒心。」
「難道異人對先生的身份有所懷疑?」
「那倒沒有,可能是他認為我不瞭解秦國的事,怕我給他辦砸了事,影響他在秦國的威望。」
呂不韋只能這樣搪塞趙高,他有苦難言,他不能告訴趙高他與莊王產生芥蒂的原因是因為他與趙姬的特殊關係,更不能告訴趙高莊王已經覺察出嬴政不是他的骨肉,而是他呂不韋和趙姬的私生子,這些話呂不韋無法說出口。何況現在呂不韋有了新的想法,一個大膽而又有點聳人聽聞的構想,他已經不再想為公子嘉賣命,他覺得憑他呂不韋的聰明才智和現在的位置,把大秦國幾百年的基業變成他呂氏的家產還是可能的,齊國原來不是為姜姓所有嗎?田完取而代之,韓、趙、魏三家瓜分晉國,這些成功的先例都在抓撓著呂不韋的心,令他躍躍欲試。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呂不韋十分自信自己的謀劃,他也相信上天會偏愛於他,讓他呂氏的子孫在列國之間有一席之地,嬴政的誕生似乎預示著什麼,真可謂無心插柳柳成蔭!當然,這一切只在呂不韋心中想一想,他無法把自己的想法講給第二個人聽,包括趙姬在內。正是呂不韋已經蒙生了這種離奇的想法,對於趙高的詢問他只能應付:
「趙高,你還是安心靜養,把身體養好,對於趙公子的重托我一刻也沒有忘記,可是,如今的莊王不同於當年流浪邯鄲街頭的窮酸公子,一切要從長計議,欲速則不達!」
趙高一聽呂不韋這樣,有點急了,「呂先生,不是我心急,是趙公子心急,從邯鄲來秦時,公子再三叮囑,要求呂先生盡快控制住秦國的政局,再拖下去只怕趙國要變成秦國的郡了,到那時,就是呂先生有回天之術又有何用?」
呂不韋見趙高憂心忡忡的樣子,暗暗好笑:我就是要把趙國併入秦國的版圖,那樣,不久的將來,趙國就是他呂氏的土地了。
可是,表面上呂不韋還是十分認真地說道:「趙高,你放心好了,有我呂不韋在,秦國是不會進兵趙國的!」
呂不韋又安慰趙高幾句,這才匆匆離去來見莊王。
呂不韋見過莊王,莊王就把一摞竹簡遞到他手裡說:「邊疆告急,東周君賊心不死,如今趁本王初登王位之際,糾集各國諸侯聯合出兵討伐我國,韓國已經率先進犯我東北邊陲,其他諸侯國也正躍躍欲試,請丞相謀慮一下退兵之事。」
呂不韋看完竹簡,心中有了底,雖然是東周君為首的各諸侯聯合攻秦,也不過是韓、趙、魏、東週四國兵馬,如今真正出兵的只有韓國和東周國,趙魏正在佈署兵力。對於這樣的聯合軍秦國已經司空見慣了,蘇秦當年的合縱都奈何不了秦國,更何況一個有其名而無其實的東周君。
呂不韋放下竹簡說道:「請大王放心,臣有退兵之策,俗話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哪方有來犯之敵我哪方派兵迎戰就是。」
「丞相不可輕敵,我大秦抗擊各國聯軍雖有些經驗,但其間也有幾次慘敗。本王初登王位,國內部分大臣因受子逆賊影響心懷不滿,有心瞧孤的笑話,倘若前線失利,勢必給這些人留下口舌,也會影響孤的政局,請丞相務必想出良策,此次迎敵只許勝不許敗!」
呂不韋想了想說:「既然大王這樣吩咐,那臣親自帶兵討伐東周君。」
「你帶兵迎敵?」莊王不相信地問。
「大王知道臣能耕種善經商,大王也知道臣能作文還可以處理王侯政務,大王想不到臣還會領兵打仗吧?臣雖然沒有孫武孫臏之才,也沒有伍子胥司馬穰苴之謀,但臣領兵退敵擊敗東周君還是綽綽有餘的,請大王放心,讓臣去迎敵,大王靜候佳音就是。」
莊王還是有點不相信,「對丞相之才孤深信不疑,只是讓丞相親自率軍深入前線陣地孤有點疑慮,爭戰的沙場上可不兒戲,人有眼,箭無眼,萬一稍有不慎傷著丞相,孤實在過意不去。孤封呂兄文信侯,授予丞相之職,一方面是讓呂兄為孤料理王朝政務,另一方面也是履行孤在邯鄲初識丞相時許下的諾言:與君共享國家。請丞相還是三思而後行,我大秦有的是良將,何必讓丞相親自領兵出馬呢?孤心不忍!」
呂不韋笑了,「大王只知道戰場上要刀兵相見,血肉相搏,卻不知道兵家之爭貴在一個『智』字,臣雖不會使槍弄棒與敵相鬥,但臣可以運籌帷幄勝在千里之外,正如孫臏在馬陵之戰中打敗龐涓一樣,孫臏雙足均被砍去,連馬也不能騎,坐在戰場上尚需要人服侍,終於用圍魏救趙、減灶布疑等計策打敗魏軍,置龐涓於死地。」
呂不韋見莊王沉默不語,又說道:「臣對秦國無尺寸之功,大王只因與臣的私人關係封臣侯爵之位,授臣丞相之職,令朝中文臣武將不服,宗室大臣對大王更耿耿於懷,眾人懾大王之威懼臣之相位,敢怒不敢言。這次東方諸國合兵來犯,正是臣為國立功展示才華的絕好機會,請大王相信臣的統兵才幹,用臣的這次退敵功勞堵住眾人的是非口舌。」
莊王這才點點頭,「請丞相勉力而為吧,這是孤登基後首次用兵,對孤對丞相都是一個考驗,是厄運也是機緣,只要取勝,丞相在秦國的根基就站穩了,孤的王位也萬無一失了。
呂不韋回到府第,立即找來心腹之人呂安,讓他把一封錦帛密信火速送往趙國公子嘉。然後叫來親信分別攜帶他的手諭去東周等六國,交給安插在那裡的偵探,讓他們依計去做。
一切準備俱齊,呂不韋親自率十五萬人馬東征東周君。兵過黃河,呂不韋先派蒙驁率五萬兵馬迎擊韓軍,準備在韓國放鬆警惕的情況下給以突然襲擊,重創韓軍後達到威懾其他國家的目的,呂不韋就可以優勢兵力壓境,威逼東周君不戰而降。
蒙驁因為參與士倉和東郭放的叛亂本該懲處,經趙高規勸臨陣倒戈。子楚登上王位後,蒙驁仍然心存疑慮,惟恐莊王出爾反爾將他治罪。誰知因禍得福,不僅沒有受罪,反而升為大將,這次呂不韋率軍出征又被保舉率軍迎敵。蒙驁為了感謝莊王知人善任之心,也為了個人爭得戰功,身先士卒,英勇作戰,一舉擊潰前來進犯的韓軍。捷報傳到呂不韋那裡,他在嘉獎蒙驁的同時,又調撥五萬人馬,令蒙驁率十萬兵馬乘勝追擊,攻入韓國境內,佔領韓國的成皋、鞏、滎陽三地,設置三川郡。
蒙驁在韓國步步緊逼節節取勝的同時,呂不韋向東方各諸侯國發佈一篇言辭犀利的討伐檄文,用輿論攻勢的壓力威逼東周君及其他侯國,讓東方各國聞之心驚膽顫,不敢出兵救援韓國和東周國。檄文曰:
當今之世濁甚矣,黔首之苦不可以復加矣。天子既絕,賢者廢伏。東周君以區區王室後裔而行天子之命,恣行妄為,與民相離,黔首無所告。中人將逃其君,去其親,又況於不肯者乎?我大秦之主奮先王之餘烈,歷經百年圖治而崛起河西。王室衰西秦興,此乃天授命我主。我主奉天承運,修德立善而為天下之民長,長有德而息無德,賞有義而罰不義,興民德而罰民怨。今東周君以諸侯之命而用天子之禮,逆天違地,以無道之君伐有道之主,且乘我大秦痛失二主之際,煽誘各國轟然而起,奸詐至極也。
我主-墨節哀,興義兵以救民之死。子之在上無道,據傲荒怠,貪戾虐眾,恣雎自用也,辟遠聖制,-丑先王,排訾舊典,上不順天,下不惠民,征斂無期,求索無厭,罪殺不辜,慶賞不當,天之所誅也,人之所仇也,不當為君也。今兵之來也,將以誅不當為君者也,以除民之仇而順天之道也。民有逆天之道,衛人之仇者,身死家戳而不赦。有能以家聽者,祿之以家;以裡聽者,祿之以裡;以鄉聽者,祿之以鄉;以邑聽者,祿之以邑;以國聽進,祿之以其國。義軍之來也,攻伐無道而拯救生民也!義軍之過也,秋毫無犯而市肆勿變也!
諸侯列國若出兵相助,當為本軍所歡迎;若助紂為虐,則同在殲滅之列,不謂言之不預也!
檄文一出,人人驚恐,東方各諸侯國惟恐招來飛禍,都打消了出兵救援的心思。就是魏國與趙國兩個結盟的國家也因為呂不韋早已暗中派人活動,內部對於出兵救援之事爭論不休。呂不韋趁各國觀望犯猶豫的大好時機,以十倍於東周國的兵力壓境而來,直逼國都鞏。
東周君堅閉城門等待多日,不見其他國有一兵一卒救援,傷感之致,但他也很有自知之明,拒不投降只有死路一條,在眾人的勸說下,東周君開門納降,率百官匐匍於地,跪迎呂不韋大軍入城。呂不韋端坐在飾有華蓋的戰車上,隨大軍緩緩駛入城內,來到王宮大殿前,見東周君跪在地上,脖頸上套著繩索,正向自己頻頻叩首,其他文武大臣也衣冠不整地散跪在東周君身後,呂不韋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感,這是他有生以來從未體驗過的快感,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人向他這樣跪著,而且跪在面前的竟是赫赫周天子的王室後裔,有君王之稱。
至此,自武王姬發建立周朝,到平王東遷宣告西周結束東周開始,歷經八百多年的周王朝終於徹底畫上了句號。
從此,中華大地上開始了連象徵性的統一君主也不存在的時代,這是一個無天子的時代,然而,「群龍無首」的局面決不會存在太久,因為一個真龍天子已經躍出雲層乘風而來。
莊王處理完朝政,習慣性地伸伸懶腰,想想還有哪些事沒做,忽然記起已經有兩個月沒有到南書房看看兩個王子的學業了。
莊王帶了名隨身太監信步來到章台宮,老遠就聽見南書房裡傳出嚶嚶哭聲。莊王覺得奇怪,這是兩位王子讀書的地方,怎會有人啼哭呢?莊王走近一看,偌大的書房裡狼藉不堪,地上撒滿竹簡片,桌子也推倒了,墨潑在地上,二王子成-坐在地抽泣。成-一見父親來了,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莊王十分惱火,大聲喝斥道:「不要哭,告訴爹爹這是怎麼回事,是誰欺辱你,爹爹替你論理!」
成-這才止住哭泣,委屈地說:「嬴政從宮外帶人打我。」
成-說著,掀開褲裙,只見腿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好像皮鞭抽打過似的。
莊王忍住心中的怒火問道:「太傅去哪裡了?」
「太傅生病,已經告假多日了。」
莊王一面派人把章台宮總太監叫來重責四十廷杖,一面質問掌管南書房大臣嬴業:「你身為南書房大臣,專職王子的學業,太傅生病告假為何不及時報給孤,臨時指派太傅?這是罪責其一;其二,你代替孤在此督導王子攻讀,嬴政不求進取,逃學宮外,勾結宮外蠻童入宮滋事,打傷成-,你卻一無所知,按我大秦例律,該如何懲處?」
嬴業因為近日兒子新婚,府上忙得不可開交,把南書房的事給忘了。再加上莊王忙於朝政,許久沒有來南書房,嬴業也就放鬆了,他自以為兩個王子年紀尚小,正是貪玩的年齡,多玩一下也沒什麼,反正以後學習的日子長著呢,臨時放鬆幾天,過後再緊一緊也不晚。萬萬沒想到,他才兩天沒到南書房就鬧出這等事,恰巧又讓莊王遇上了。
嬴業自知理虧,又在莊王盛怒之下,哪敢有半句辯解的話,只好垂首說道:「罪當革職——」
莊王立即向門外喊道:「來人,革去嬴業南書房大臣職務,重責四十大板,令其在家裡思過!」
嬴業是宗室大臣,論輩份還是莊王的叔叔呢,一句話就被革職不算,還要承受皮肉之苦,可誰也不敢上前求請。
莊王仍然餘怒未消,又徑直來到長揚宮,迎面看見嬴政正和幾個年齡相仿的夥伴在玩狗。嬴政一手牽著條黃狗,一手執著鞭子,抽打那黃狗與另一條黑狗交配。
莊王見此情景,氣不打一處來,也顧不得君王的尊嚴,大步走上前,伸手把嬴政揪過來,朝臉就是一個響亮的耳光。
這一掌下去,嬴政白淨的小臉上登時留下五個紅紅的手指印,鼻子嘴都被打出了血。嬴政哇地一聲號啕大哭。
哭聲驚動了王后趙姬,她出來一看,見莊王正在訓斥兒子,再看看滿臉血污的嬴政,心中明白了幾分,莊王那一巴掌彷彿打在自己心上,又疼又急,卻又不得不平心靜氣地上前施禮:「不知大王至此,賤妾迎接來遲,請大王降罪。」
莊王掃一眼趙姬,也不讓她起身,粗魯地吼道:「瞧瞧,這是你養的好兒子,聲色犬馬,不務正業,到處惹事生非,沒有一點教養,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趙姬跪在地上,不知道兒子到底惹了什麼禍,聽著這沒頭沒腦的訓斥,也不敢出言頂撞,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也只好咬牙忍著往肚裡流。
莊王見趙姬一聲不吭,又冷冷地說道:「嬴政野性不改,缺乏管教,都是在邯鄲嬌慣的,要知道這裡是王宮,他的身份是大秦國的王子,不是街頭鬧事的野孩子,秦王子要有秦宮的禮儀,守秦室的規矩,不能把你們在趙國時的刁蠻惡劣習性帶入宮中,你以後要多管教你的兒子,不要給我丟人現眼,毀壞王室聲譽!」
趙姬仍是低頭跪著,莊王又說道:「你身為王后,主持後宮,母儀天下,不懂得如何教
育子女,與你出身卑微,見識淺短有關,孤並不責怪你,人非聖人孰能無過,你不懂可以去學,閒暇時請教一下紫玉,問問她是如何教育孩子的,成-雖小,但比嬴政懂事得多,學習比他用功,學業比他進步快——」
趙姬再也忍耐不住,低頭嗚嗚哭起來,邊哭邊說:「大王若覺得賤妾沒有做王后的資格,乾脆詔告宗廟,把我給廢了。當初大王立我為後時就十分勉強,迫於眾多宗室大臣的壓力違心去做的,現在廢了也不遲。我當初只是一介賣唱的歌女,承蒙大王錯愛才有今天,但我畢竟出身卑賤,沒見過大世面,不要因為我辱沒了你們嬴氏王室之名。對於教養子女我更是一竅不通,調教王子的重任我擔當不起。請你立紫玉為後吧,她是你認為最合適的人選,成-也是你最驕傲的兒子,你討厭我也因此討厭政兒,與其讓你看著我們母子心煩,奴婢請大王廢了我母子,讓我母子仍回邯鄲街頭討飯去吧。」
趙姬說著,又嗚嗚哭了起來。
嬴政已經十二歲了,見母親哭得很傷心,自己止住哭泣,走到母親跟前,晃動著趙姬的肩膀說:「娘,你別哭了,再哭會哭壞身子的,我今後再不惹你生氣了,再也不給你丟臉了。娘,這王宮不好,我不喜歡這裡,我知道娘也不喜歡這裡,咱們回邯鄲吧,我喜歡邯鄲,那裡無拘無束。」
趙姬給嬴政擦去嘴角鼻子上的血跡,撫摸著他紅腫的臉問道:「兒啊,你到底惹了什麼禍讓你父王如此生氣,把你打成這個樣子?」
嬴政瞟瞟父親,對母親說:「我打了成。」
趙姬明白莊王發火的原因了,她整理一下嬴政的衣衫,指責說:「你身為哥哥,不好好和弟弟在南書房讀書,怎麼能動手打人呢,無怪你父王管教你,你做了錯事,違反了宮規。」
嬴政把頭一挺,不服氣地說:「成-罵我,成-說聽他娘說的我是野種,還說娘原來是賣唱養漢子的,誰敢罵我,誰要是侮辱娘,我都要揍他!」
莊王聽了,臉一沉,一聲不響地轉身走了。
趙姬把嬴政摟在懷裡,望著莊王離去的背影很不是滋味。自從來到咸陽,莊王雖然表示很高興,幾次舉行隆重的宴席為她們母子接風,但趙姬從心裡上能感覺出莊王對她母子的到來並不高興。她雖然有幸封為王后,但那是呂不韋多方面活動的功勞,莊王迫於外界的壓力不得不這樣做,心裡卻不情願冊封她為王后。如今她雖然住進了王后宮中,但莊王極少幸臨她這裡,偶爾來了也只是做做樣子,找上一個借口又離開了。莊王有心廢去趙姬的王后之位卻又找不到合適的借口,不廢去趙姬的王后之位由紫玉代之,又沒有理由立成-為王太子。趙姬知道莊王是決不會立嬴政為太子的,為了防止莊王廢長立幼,趙姬決定私下召見呂不韋,商討一下對策。
莊王見自己派兵東下,舉手之勞就滅掉了東周國,攻佔了韓國三川領地,面對黃河以東諸國地圖,莊王躇躊滿志,他手扶顎下幾縷稀疏的鬍鬚對宗室大臣說:「遙想先祖穆公當年就有圖霸中原的凌雲壯志,因崤山一敗圖霸的夢想灰飛煙滅,留下給後世子孫怦然心動的《秦誓》,正是這篇《秦誓》激勵歷代君王奮起向上,早日實現先祖夢想。厲公掃平西戎,鞏固後方;獻公遷都棟陽,邁出東進第一步;孝公任用商鞅,變法新政,富國強兵;惠文王重用張儀離散蘇秦合縱之策;武王問鼎中原,不幸英年而逝;王祖父昭襄王兩次稱帝,終於未能如願。無論吞併東方諸國的困難多麼巨大,歷代先王從來沒有知難而退,如今孤君臨天下,理當傚法先王,東進中原,趁滅亡東周之際,舉兵東下,一舉吞滅韓趙魏三國!」
莊王說到這裡,掃視一下眾宗室大臣問道:「孤的主意諸公同意嗎?」
「大王英明,臣等一定盡力輔佐大王實現宏願,告慰先祖列宗!」
莊王十分滿意地點點頭,又轉向丞相呂不韋問道:「丞相的意思呢?」
呂不韋正在盤算心事,一聽莊王徵求自己意見,略一遲疑說道:「大王的願望是好的,只是欲速則不達,大王想派三路大軍同時分擊韓、魏、趙三國,戰線未免拉得太長,兵力和後方供應恐怕不濟,倘若三國合力抗擊,我軍三面受阻,情形十分不利。」「那麼依丞相的見解當如何呢?」
「依臣之見,由三支大軍合併為兩支強軍,先攻韓魏兩個弱小國,這樣,兵力與供給也將充足,倘若能夠一舉攻破韓魏,待休兵整頓之後合力圍趙,還愁趙國不亡嗎?」
莊王搖搖頭,「丞相如此安排不是顧慮兵源不足供給不上,只怕對趙國還存有一份私人感情吧?」
呂不韋一驚,以為莊王已經察覺出他和公子嘉的私下往來,急忙辯解說:「臣早年雖然遊歷於趙國,也曾在趙國留下萬貫家產,自從結識大王后,就全身心追隨大王左右,捨棄趙國的萬貫家資隨大王來秦,臣自以為對大王忠心不二,哪裡有為趙國所想的半絲心意?倘若大王認為臣有二心,請大王降罪於臣,臣死而無怨!」
莊王見呂不韋說得如此認真,馬上笑道:「丞相誤會孤的意思了,孤說丞相對趙國有私人感情,決不是說丞相對本王有二心,而是說丞相在韓趙魏三國之中多少同情趙國,那裡畢竟是丞相早年發家之地,何況還有無數家產在那裡?不過,請丞相放心,一旦攻破趙國後,孤將十倍的家產送給丞相,並從趙國版圖上劃一塊封地給丞相作食邑。」
呂不韋一聽莊王這麼說,知道他並沒有察覺自己與公子嘉的關係,這才放心地說:「謝大王對臣的厚愛,臣能有今天已經感恩不盡,無從報答,哪還敢有半點奢想呢?請大王收回呈命,臣一定以死孝忠大王,助大王掃平東方各國,統一天下,早日登上帝位!」
莊王終於沒有聽從呂不韋的勸解,派三路大軍東進。桓-、昌文領兵攻韓,王陵、昌平率軍攻趙,蒙驁、王-二人進軍魏國。
三路大軍如三把鋒利的刀劍,所到之地無不披靡,魏國高都和汲、韓國成皋、鞏、太原、趙國榆次、新城、狼孟等三十七座城池接連被秦國拿下。
捷報頻頻傳來,莊王喜不自勝,在他有生之年一統天下的宏圖大志可望成為現實。
秦軍的猛烈攻擊下,魏國的高都、汲等城池相繼失守,大梁成為秦軍進攻對象,敗績連連傳來,魏安-王寢食不寧,滿朝文武沒有人可以迎戰,內侍大臣顏恩上前進言說:「大王何不派人求助信陵君呢?他如今聞名天下,有許多仁人志士追隨左右,如果他能回國救魏,魏國就有救了。」
魏王掃一眼顏恩,冷冷地說:「魏國這麼多文臣武將都沒有人能敵過秦軍,一個信陵君有何德何能拯救魏國?」
顏恩耐心說道:「大王忘了,十年前秦軍兵圍趙國都城邯鄲,邯鄲危在旦夕,信陵君率領我魏國十萬大軍打敗秦軍,解了邯鄲之圍。如果能把信陵君請回來,由他擔任上將,憑信陵君的聲望,一定能夠號召各國兵馬響應,共同抗擊秦軍進犯,再次打敗秦軍也十分可能。」
提及十年前的事,安-王心中就不是滋味。信陵君竊取兵符,假傳他的旨意到鄴城奪得兵權,大將晉鄙被他殺死不說,自己寵愛的妃子如姬也被捲入其中,畏罪飲鴆而死,一時間各國傳得沸沸揚揚,朝廷上下也聳動不小,弄得他臉上毫無光彩。一怒之下,安-王和信陵君斷絕了關係,收回封地,拒絕他再回到魏國。如今國內事急,再請他回來,這不等於向信陵君陪罪嗎?從大的方面講,自己是君王,信陵君是臣;從小的方面講,自己是哥哥,信陵君是弟弟。無論如何,也不能主動向信陵君陪禮認錯。
顏恩看出魏王的心思,便說道:「請信陵君回國一事大王可能覺得難為情,但這事大王不必出面,讓老臣前往,憑信陵君的做事風格和為人姿態,我想他不會坐視不問的,魏國畢竟是他的母國,這裡有魏民祖宗的祭祀。」
魏王實在想不出抗秦的更好人選,只好讓顏恩去趙國求助信陵君。
顏恩來到邯鄲,經信陵君門客毛公引見,見到信陵君。
信陵君早已猜到顏恩此行的目的,不等顏恩開口,便說道:「魏王奪我封地,把我丟棄在趙國十年餘,兄弟之情早已斷絕。你回去告訴魏王,我已經是趙國人了,魏國的事,我無權過問。」
毛公立即憤怒地站起來,厲聲斥責道:「公子,這是什麼話!你之所以在趙國受到尊重,名揚諸侯之間,只因為你是魏國公子,身後有一個強大的魏國。當初你竊虎符寺兵權趙國,不也是用魏國的軍隊嗎?現在秦國攻打魏國,魏國正處在危險之中,國都大梁如同當年的邯鄲,昔日你不忍心看到趙國受到滅亡之災,這是何道理?假如秦軍攻破大梁,踏平你先祖的宗廟,掠走你魏氏的祭祀,姦淫你宗室婦女,你還有何面目獨自活在世上?死後又有何面目去見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與你這不肖子孫交往多年,沒有看出公子竟是如此不辯是非,薄情寡義之人,真羞死我了!」
毛公說完,縱身從樓上跳下去,登時被摔得腦漿迸裂,氣絕身亡。
信陵君知道毛公故意以死來激勵自己回魏,撫摸著毛公的屍首哭道:「先生何至於此呢?無忌不能打敗秦軍愧對先生在天之靈了!」
信陵君厚葬毛公之後,便率領門客全副武裝,準備出發。
一切準備齊全,信陵君入朝向趙孝成王辭別:「無忌旅居趙國十餘年,承蒙大王厚愛給予無上關懷,無忌感恩不盡,本想效命於此,為大王盡鄙薄之力,無奈魏國有難,情況甚急,我怎能坐視先祖列宗陵寢被秦人踐踏,不得不回去,請大王恩准,無忌不勝感激涕零!」
趙王走下犀階,握住信陵君的手說:「寡人自從失去平原,全靠公子的威信支持天下,如今公子棄寡人而去,寡人和誰共同主持趙氏的江山社稷呢?如今秦人三路兵馬東進,率先攻魏,另兩支兵馬正虎視耽耽窺視趙韓,趙國之災也迫在眉捷,怎能不令寡人憂心忡忡呢?」
信陵君一揖到地,「大王所慮極是,秦人以虎狼之心東進中原,其目的天下人無不明瞭,今率先攻魏,意在滅亡魏國後再鯨吞趙韓,自古韓趙魏同根,唇亡齒寒,真正救魏的策略乃是合縱抗秦重演十年前合縱救趙一幕,不然,憑無忌之才,回到魏國也不過是為魏氏宗廟殉葬罷了。」
趙孝成王拉起信陵君,「公子見識過人。當年,公子能違抗兄命以魏師救趙,現在公子回國赴難,寡人定當傾力助公子完成大志,何況救魏就是救趙呢?請問公子何時出發,寡人隨時點將發兵隨公子而行!」
信陵君十分感動,再次拜謝說:「大王真不愧為是天下雄主,趙國有大王是趙國百姓的福份,安-王能有大王如此英明,魏國何至於到此地步呢?無忌已經廣派門客攜書信去燕、
韓、楚、齊各國求助了,一旦各國同意出兵,無忌即刻回魏效命!」
不多日,派出的門客紛紛回來報告,燕、韓、楚三國都同意出兵,惟獨齊國不肯發兵。信陵君估計一下實力,有這五國兵力足夠抵擋秦軍了,便整頓隊伍回國效命。
丞相呂不韋面對剛剛送來的蒙驁、王-兵敗的告急文牘,木然良久,他生平第一次遭到了失敗。失敗是痛苦的,他苦苦思索這次東征失敗的原因,最後總結出一句話:信陵君是秦國掃平六國的障礙,不打敗信陵君,秦國東進永遠不能取勝!誰能夠打敗信陵君呢?呂不韋冥思苦想也找不到這樣一位合適人選。這時,侍從人員進來報告說,有一名自稱李斯的年輕書生求見。呂不韋正在煩惱中,不耐煩地揮揮手:「不見!」
侍從人員正要轉身離去,呂不韋喊住了他:「且慢,帶他去書房等候。」呂不韋來到書房,見裡面正襟危坐一人,年紀不過三十歲,雖是布衣打扮,但渾身透著一股睿氣。
李斯見呂不韋步入房內,急忙迎上前施禮說:「晚生李斯拜見侯爺!」
呂不韋一邊坐下,一邊問道:「年輕人,你怎麼知道我就是侯爺呢?我現在是便衣打扮,又沒有人引薦,如此冒昧不怕拜錯人嗎?」
李斯聽呂不韋的口氣並不像是責備,似乎在拷問,便討好說:「晚生雖然沒有見過相爺,但相爺的名聲在諸侯之間無人不曉,如日月當空,在士人的心目中,侯爺的威名勝過許多諸侯國的國君,就是與當今天下名聲遠揚的四大公子相比,也有過之而無不及。相爺今天雖然是便衣之身,但舉止優雅,步履投足間透著華貴之氣,二目放光,眉宇間有藏龍臥虎之威,這一切豈是一般人能夠擁有的,不用說侯爺在府中身著便衣小人能夠一眼看出,就是侯爺布衣微行在市井中我也能認出相爺不是等閒之人。」
呂不韋被李斯吹捧得哈哈大笑,「何以見得?孤身上又沒長三頭六臂,臉上也沒有寫字,你如何能在市井中認出孤非等閒之輩呢?」
「侯爺走在市井中,猶如珠玉埋在糞土,仍然不失為珠玉一樣,決不會變成糞土的,處處顯露出自身不同一般的特性,和氏璧不是裹在隕石中嗎?卻是價值連城的寶玉。相爺就是人中的和氏璧呀,明眼人自然能看出相爺與常人的不同之處。那些卑賤齷齪之人,縱然穿上華貴的衣衫也掩蓋不了渾身的奴才之相。」
呂不韋上下打量一下李斯,「如此說來,你精通相面之術?」
李斯連忙拱手答道:「精通二字學生實在不敢當,隨家師攻讀多年,閒談之餘偶爾聽先生講解一二,我也就記在心中了。」「不知李學士曾拜在哪位高人門下求學?」
「家師荀卿,我就是聽從家師的指教,才從楚國蘭陵來此拜見丞相的。家師同我議論天下之事,品評天下德才兼備之人時,家師曾推丞相,認為丞相的威名正如日中升,齊國孟嘗君、楚國春申君、趙國平原君、魏國信陵君,這四公子雖然名聲遠揚,但和丞相比起來實在不足以掛齒。」
李斯一時還摸不清呂不韋的脾氣,又怕拍馬拍痛了反遭馬踢,隨即又委婉地說道:「不過,先生說丞相的威望如此之高,功勞如此之大,而名聲卻沒有四公子之響,並不是丞相的名氣不大,而是丞相求真務實,不圖虛名罷了,倘若要想在諸侯間傳名揚聲實在是舉手投足之勞。」
呂不韋一聽李斯是荀卿的學生,馬上刮目相看。
「哦,無怪乎李學士如此侃侃而談,對諸侯之事如此瞭解甚多,原來家師是當今儒學大師荀卿。不韋雖然才學疏淺,但對儒家之學特別垂青,尤其是荀先生的學問更是佩服,早年也有投到他門下求學攻讀的想法,無奈忙於生計而錯失求學拜讀的大好時光,現在想來十分後悔,如今再想多讀點書卻沒有機會了,精力也大不如前,特別是政務繁多,哪裡有心思讀書呀!不過,貴師傅的許多文章我還是讀過的。比如他所寫的《勸學》、《王制》、《富國》、《王霸》、《君道》、《臣道》,還有《致士》、《議兵》等等,見解獨到,議論精當,實在是安邦治國的靈丹妙藥啊!我每讀一遍都有新的收益,受惠無窮。」
李斯一聽呂不韋對他老師這樣推崇,心中有了底,看來自己推出先生的大名這步棋走對了,於是又說道:「家師近日又寫出一篇關於如何建立強大國家無敵於天下的文章,東方幾個國家的國君讀後都奉為治國寶典,不知丞相是否讀過?」
李斯說著,捧上一卷竹簡,呂不韋接在手中翻了翻,心不在焉地說:「荀先生的文章字字是珠璣,句句是良言,讓孤慢慢品讀罷。」
呂不韋隨手把竹簡丟在旁邊,又問道:「剛才聽李學士講荀先生曾和足下談論過孤,似乎對孤的名聲不夠遠揚十分遺憾,不知荀先生是否提出什麼好的建議?」
李斯見時機成熟,諂媚一笑,說道:「先生只是提出這個問題並沒有給出答案,這是家師教書的方法,提出問題讓學生們思考並給出解答。先生提出問題後,晚生曾對先生所提的這個問題十分感興趣,認真思考多日,並專門做了一篇文章呢。先生看後頗為滿意,是否可行就不得而知了。」
呂不韋來了興趣,「李學士,不妨把你的見解說說,讓孤聽一聽是否有可取之處?倘若
李學士的見解良好,能使孤的名聲在諸侯間進一步傳播遠揚,孤一定重賞李學士,授之高官厚祿,讓你榮宗耀祖!」
這正是李斯求之不得的,於是,把早已想好的幾點建議說了出來。
「縱觀四公子之所以有如此聲望,也僅僅做到四點:一、出身高貴,全部是國家宗室近親,正是有了這層關係才佔有國家顯赫位置,執掌重權;二、利用雄厚的資財和權勢,廣納門客,收買人心;三、在國家危難之際擔當重任,協助君主共度難關,挽國家之急,救百姓於災;四、個人修身立德,又豢養一批為他們傳播名聲的人才,有人甚至願意為主人的名聲氣節甘願去死。這四點對於丞相而言有的已經做到,只是還沒有到位罷了。對於沒有做到的,丞相要想去做,如廣納門客這一點,實在是舉手之勞。而晚生所給丞相的建議,除了這四公子已經有所為之外,還有幾點是他們沒有做過的,只有丞相才能做到,如果丞相能夠做到,四公子與丞相比起來,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從剛才對四公子的分析中,呂不韋已經看出李斯不同於一般平庸無能只會死讀書讀死書的書生,現在聽他還有更精妙的建議,自然滿心歡喜,迫不及待地問道:「請李學士毫無保留地說給孤聽聽,協助孤成就流傳千古的偉名。」
李斯點點頭,拱手說道:「相爺要想使聲譽趕上與超過四公子,必須在策略上勝過四公子。首先,丞相在廣納門客之後,應組織大批賢士假托丞相之名著書立說,闡述丞相對天下大事諸如治國安邦、強兵富民的高深見解,給世人以治理國家的範本,也給後人留下一份可貴的文化遺產。其次,丞相應廣招人才,為秦國一統天下奠定根基,這些人才有文臣也有武將,有刺客義士,也有雞鳴狗盜之徒,有說客也有謀士。倘若丞相輔佐莊王完成統一大業,丞相就是開國功臣,功垂青史,千秋傳頌。第三,如今列國分疆而制,各地文字混亂,度、量、衡不統一,道路寬窄不等,車軌車轱製作隨意,倘若丞相能夠派人細心鑽研這些混亂的體制,制定出合理的法則,百姓能夠接受,然後在各國間推行,從而促進商貿發展,有利於人們交流和溝通,丞相這一創舉必然令萬民擁戴,僅此三點,縱觀天下人,誰能和丞相相提並論呢?」
呂不韋聽後,由衷地連連點頭,讚許道:「真不愧為名師出高徒,李學士不僅精通儒學,在經世致用方面也有自己獨到見地,本府正缺一位掌管文書的郎中,李學士暫且委屈一下,留在府中任職,一旦有機會,孤一定把你舉薦給秦王,那時再量才而用。」
李斯一聽呂不韋答應收留自己,心中思忖道:只要我能留在這丞相府,就有機會施展才學,也有可能接觸大秦國的各種頭面人物,憑我的口才與攻心術,還怕將來沒有出頭之日嗎?李斯起身離座,再次向呂不韋行參拜大禮。
呂不韋一邊讓李斯請起,一邊對他說道:「李郎中,你今天就把剛才所談論的幾項策略整理出來呈給我,孤再逐一審定,然後制定出個具體實施的辦法。」
「臣遵命!」李斯退了出去。
「嘟——」「嘟——」
粗獷的號角聲衝出咸陽宮祈年殿上面的青磚綠瓦,在空中盤旋著,威嚴,沉悶,肅穆。
秦莊王身穿黑色的祭服,頭纏白巾,他身後的宗室大臣及重要文武官員也都是黑色的袍子白色的頭巾。
莊王一步一叩首,跪行到殿內列祖列宗的靈位前連叩三個響頭。諸位大臣也都隨著連連叩首。
禮畢,莊王從地上站起來,躬身退出大殿,來到殿前的兩個巨大的銅鼎跟前,親手點燃了鼎內的香薷。裊裊香煙直衝上空。
銅鼎兩旁跪著五花大綁的蒙驁與王-,他們二人前面各捆著一頭黑色-牛。
莊王含淚把手一揮,早已準備好的兩個武士揮頭把兩頭牛砍死,迸出的鮮血濺在蒙驁和王-身上。
莊王解下頭巾,蘸著從牛身上流出的汩汩鮮血,然後把沾滿鮮血的頭巾拋進鼎內。
一股火焰竄出老高,燒焦的血腥味隨風飄入每一位人的鼻孔。莊王這才回轉身對眾大臣說道:「按照大秦律例,疆場戰敗者罪當斬首,但此次東征失敗的責任不在兩位將軍身上,寡人今日祭天告祖,赦免蒙驁與王-兩位將軍之罪,官封原職,特殺兩牲以作替代,望兩位將軍牢記失敗的教訓,苦練雄兵,早報今日之恥!」
蒙驁與王-急忙叩首謝罪說:「謝大王不殺之恩,臣一定不負聖望,以雪失敗的恥辱!」
「大王英明!」眾大臣也一同俯地山呼萬歲。
眾人散去,莊王只留下呂不韋和蒙驁王-三人總結伐魏失敗的教訓,尋求再次出兵東征的策略。
蒙驁認為失敗的根本原因是敵眾我寡,秦國固然強大,以一敵眾當然沒有五國的兵力強大。自蘇秦以來『合縱』之事時常發生,而每次『合縱』,我大秦都以失敗而告終,就是張儀連橫成功,離散東方各國的『合縱』勢力,秦國也只打了平手,要想徹底打敗東方各國,必須讓『合縱』策略無法進行。」
王-卻認為失敗的原因是因為魏國有信陵君在,「我與蒙將軍揮兵東下,攻城掠地勢如破竹,如果不是信陵君從趙國回到魏,不出三個月,我二人一定攻破大梁滅掉魏國。誰知信陵君一到魏國,馬上改變了戰場上的局勢,從十年前邯鄲慘敗到今天的華州之敗,信陵君之名不是虛傳,我秦國目前還沒有能敵過信陵君的將帥,此人有勇有謀,智勇雙全,居四公子之首,威信極高,是蘇秦之後『合縱』的領袖,只要此人活在世上一天,我秦軍東進寸步都比登天還難,必須除去此人!」
蒙驁聽王-把信陵君吹捧得這樣高,心中很不服氣。「王將軍是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吧!雖然我等伐魏失敗,也只是兵力懸殊造成的,怎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呢!信陵君並沒有什麼可畏懼的,再次伐魏時,我一定和他拚個高低,倘若不能打敗信陵君,就一定戰死沙場!」
莊王看看呂不韋,「丞相,談談你的看法。」
呂不韋多日來一直在思考伐魏失敗的問題,並從派往東方各國的暗探那裡瞭解到信陵君的情況,他已經從魏國的君臣關係中看到了打敗魏國的可能性因素。「剛才兩位將軍分析得都有道理,這次伐魏失敗的根本原因確實是敵眾我寡,而派往趙國與韓國的兩支兵馬又沒有及時補充上去,致使兩位將軍以一敵五,造成孤軍深入敵境給信陵君可乘之機。另一方面,就人的因素而論,正如王將軍所說,信陵君不除就不能取得東征的勝利。信陵君兩次『合縱』打敗我大秦,名聲在東方各國已是家喻戶曉,他也因此成為『合縱』之策的領袖。最近傳來消息,信陵君獲勝回到大梁,魏王親率文武大臣出城三十里相迎,拜信陵君為丞相,加封五座城池的食邑給他,如今魏國的大事全部由信陵君主持,他現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就連當年擊殺晉鄙的朱亥也赦免罪責,封為大將。信陵君重權在握之後,門客大增,東方各國較有聲譽的士人大都投到他門下,而信陵君也正利用來自各國的門客所帶去的用兵之術編纂一部兵法呢。」
莊王大驚,忙問道:「丞相的消息可靠嗎?若真有此事,寡人再次派兵伐魏豈不是又要失敗嗎?」
呂不韋點點頭,「消息絕對可靠,信陵君為了顯示自己用兵的策略蓋過孫武子,把兵書編為《二十一篇》,比孫武子的《孫子兵法》還多出八篇,書中還繪製行軍佈陣示意圖七卷,取名《魏公子兵法》,據說此兵法還未編纂完畢,各國使者就紛紛攜重金到魏國訂購。」
不等呂不韋說完,蒙驁就冷笑道:「這不過是無忌老兒沽名釣譽表現自我罷了,他何德何能與孫武子相提並論,就是齊國的孫臏,魏公子無忌也無法與之相比。以我之見,他的所謂《魏公子兵法》,不過是把前人行軍佈陣的經驗拿過來抄抄改改據為己有,也不會有什麼奇計妙策,而對於那些不懂用兵的人覺得了不起,奉為經典,內行人士看後一定嗤之以鼻。倘若我要看到這部兵法,一定寫一部《魏公子兵法批判》!」
王-反對說:「蒙將軍不甘向信陵君服輸這種精神可嘉,但也不可低估信陵君的才華,他能兩次『合縱』挫敗我大秦國的威武之師,足以證明信陵君的軍事才華,倘若再有輕敵之心,勢必仍會遇挫。」
蒙驁越聽王-把信陵君看得天下無敵,越是不服氣,他向莊王請求說:「大王,如果再次伐魏,臣願領四十萬兵馬與信陵君一決雄雌,倘若不能生擒魏無忌,臣願立下軍令狀,用身家老小的性命抵押!」
莊王沉思片刻說:「蒙將軍忠勇之心難得,只是如今我大軍剛敗,士氣低落,而敵國士氣正盛,再次倉促應戰與我軍不利,暫且休整一段時候,再作伐魏的打算,到那時再派蒙將軍率軍出征,現在當務之急是派重兵守好函谷關,給東方五國無可乘之機。」
呂不韋也說道:「要想再次伐魏穩操勝券,必須想方設法剷除信陵君,信陵君不除終究是一大隱患。」
莊王連連點頭,「寡人也有此心,只是如何才能剷除他呢?信陵君身居高位,手握重權,府中又有大批文武異士,守衛森嚴,派刺客前往未必能夠得手。倘若行刺不成,刺客反被所擒,傳揚出去豈不令天下人笑我大秦無能?」
「大王萬萬不可出此下策!」蒙驁連連搖頭。「兩國交兵要求雙方兵將對壘戰場上見分曉,怎能使用行刺這種陰暗手段呢!即使行刺成功也勝之不武。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終究是會被世人知道的,有損我大秦國的聲譽啊!」
莊王本打算派刺客入魏伺機刺殺信陵君,蒙驁卻不識趣插上這麼幾句話令莊王很不高興,卻又不便發作。呂不韋對莊王表情的變化看得很仔細,急忙說道:「臣有一個借刀殺人的計策,既可除去信陵君,又不會背上行刺的罵名。」
莊王一聽,高興了,「哦,丞相有這樣的妙計?快說給孤聽聽!」
呂不韋分析說:「信陵君得勝回朝獲得原有的封地,魏安-王又給五座城池的食邑,並授予丞相職位,執掌魏國的軍政大權,魏國的大小事務全都由信陵君一人裁決,這並不能表明安-王就十分相信信陵君。自古有功高震主一說,信陵君愈是權傾於國,魏王愈是對他心存芥蒂,更何況兩人本來就有隔閡,如果不是我大軍攻魏,信陵君顧及宗廟被毀,他決不會再回到魏國的。而魏王重用他也是迫於內外壓力,並不是完全信任信陵君。正是他們君臣之間有這些微妙的關係,才給我們可乘之機。」
莊王心有靈犀,頻頻頷首,「嗯,有道理,有道理!丞相能夠考慮到這些,也一定有了相應的對策吧?」
他示意呂不韋繼續說下去。
「為了除去信陵君,大王必須先穩住魏王,離間他們君臣關係,讓安-王與信陵君互相
猜疑,最後借安-王之手除去信陵君。一個國家、一個家族往往都是這樣的:當外敵入侵時,內部都能夠放棄個人的恩恩怨怨,從國家存亡的大計出發,共同對外,一致抵抗外侮。而一旦外患剷除,原來潛存的內部矛盾又都浮現出來,有時甚至激化,成為內部戰爭的焦點。正是鑒於此,大王只要派使者入魏與安-王修書言好,讓他感到外患消除,對信陵君的重用之心也就減退了。同時,大王再暗中派人到魏國散佈流言,說信陵君有取代魏王之心,各國也一致擁戴信陵君取而代之。」呂不韋得意地嘿嘿一笑,「不出半年,安-王一定會罷免信陵君的大權,甚至將他殺掉。即使不能立即除去信陵君,兄弟再次反目成仇,君臣不和,也會給我國留下可乘之機。」
莊王有所懷疑地問,「信陵君胸懷坦蕩,心胸開闊,手下又有那麼多謀士,安-王也不是無能之輩,他們會相信我等的反間計嗎?如果計策不成,不僅不能離散他們兄弟關係,反而進一步促進他們手足之情和君臣之義。」
呂不韋立即告罪說:「臣說句不應該說的話,商鞅有功於秦,最後遭到車裂之刑,張儀有功於秦,被驅逐出國,白起為秦國開疆闢土立下汗馬功勞,卻被逼死於杜郵,究其原因,是君王聽信讒言中了他人離間之計。不僅秦國發生過這樣的事。其他各國都有類似的事發生,商紂王殺比干,吳王夫差賜死伍子胥,越王勾踐殺死文種,一代名將吳起頻遭驅逐,縱橫家蘇秦死無葬身之地,這不都是有功之人因君臣之間的猜疑而致死的先例嗎?古人云:積羽沉舟,群輕折軸,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大王也一定聽說過三人成虎的故事,只要我們計策用得巧妙,還怕安-王不中計嗎?」
呂不韋正要說下去,有太監來報說華陽太后有事請大王到長樂宮相商。莊王不知是什麼事,只好讓呂不韋、蒙驁、王-三人告退,自己匆匆去了長樂宮。
莊王來到長樂宮時,長樂宮的氣氛並不諧調。
莊王一看在座的三人微微一愣,他沒想到夏太后和趙姬也在這裡,看三人神色好像剛剛發生一場不大不小的爭吵。莊王還沒有開口詢問,華陽太后就率先問道:
「楚兒,娘聽說你今天在祈年殿舉行了告天祭祖儀式?」
「正是,莫非這個季節不能舉辦祭祀活動,或者兒臣哪方面所做的事有違祖訓,請母后大人指教。」
「楚兒所做的極是,前線打仗,無論勝負都要告知天地與祖宗,勝了則告慰祖宗地下有知,後世子孫牢記祖訓時刻都在開疆拓土,擴大疆域;敗了則祈求天地與祖宗保佑,求得再次決戰勝利。娘讓你來此不是詢問這些事,而是有關立嗣的事。」
莊王瞧瞧趙姬的臉色,明白了七八分,又是趙姬在慫恿太后威逼他立嗣,便推辭說:「兒臣剛過而立之年,年輕體盛,精力過人,立嗣一事尚早,等到兩位王子再長大幾歲再定立也不遲。」
華陽太后顯出不悅的樣子,嘟囔道:「立嗣宜早不宜遲,你繼承王位已經三年有餘,按照我嬴秦祖制,君王登上王位就應該確立太子之位。當初,你初登大寶時,宗室大臣就一致進諫要求你定立太子,你推說兩個王子年幼,可如今,嬴政與成-都滿十歲,與你先祖惠文王比起來,立嗣的年齡已經晚了兩年,怎麼還口口聲聲說早呢?你再三推辭立嗣,到底為什麼呢?」
不等莊王開口,夏太后就替兒子說道:「姐姐的心情可以理解,可立嗣一事也非同小可,必須慎之又慎,這關係到江山社稷的根本,攸關國家興亡圖存,楚兒想多花些時間觀察兩個王孫,然後擇優立之。常言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不進行長時間比較,如何能分辨出人心的好壞呢?」
莊王也趁機說道:「正是,正是,兒臣因為東徵兵敗心緒不佳,哪裡有心思考慮立嗣的事,等他們再大一點確立也不遲。」
「難道楚兒想違背祖制嗎?」華陽太后不等子楚再說下去,就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
子楚被搶了個滿臉微紅,他偷偷瞟一眼華陽太后的神色,揣摩一下她的心思,賠著笑臉問道:「以太后之見誰更適合立為太子?」
莊王認為華陽太后如此三番五次催問他立儲的事,可能有心立成-為太子,因為成-是紫玉所生,紫玉是她的娘家侄女,假如這樣,他也就順水推舟賣個人情,既討好了華陽太后又達到自己的心願。但莊王又不能肯定華陽太后是否真有此想法,他也曾試探過華陽太后,華陽太后都沒有表態。不過,若從平日裡華陽太后對成-和嬴政的態度看,華陽太后似乎更偏向嬴政,她時常在宮中誇讚嬴政乖巧聰明能做大事。紫玉雖是華陽太后親侄女,但由於她為人拘謹,不擅長交往,也笨嘴笨舌的。反而不討華陽太后歡心。成-生性和他母親一樣,也是個呆鳥,見了華陽太后總是畏畏縮縮,甚至喊一聲「奶奶」也要費九牛二虎之力。而嬴政就不同了,手快嘴甜,只要和華陽太后在一起,一口一個「奶奶」叫個不停,手腳更勤快,給華陽太后拿枴杖,端茶水,哄得太后樂不攏嘴。再加上趙姬心靈手巧,經常親手製作一些賞心悅目的衣飾送給華陽太后,也捨得在太后身上下功夫花大錢,更討華陽太后歡心,相比之下,她的親侄女紫玉就遜色多了。
正是這樣,子楚又擔心華陽太后受趙姬迷惑傾向嬴政。莊王正在尋思之中,只聽華陽太后說道:「立嗣的事豈能根據哪個人的傾向與愛好呢?祖制上早已寫明:立長不立幼,立嫡不立庶,立賢不立庸。你按照這三個標準選定就是,何須問及他人呢?倘若我從華陽氏家族利益出發,我會主張立成-的,我身為太后能這樣做嗎?你們嬴氏宗室大臣答應嗎?違背祖訓的事我不能做,否則,百年後我如何面見九泉之下的先王。」
子楚驀地心中一涼,他什麼也沒說,抬眼看看趙姬,只見她臉上掛滿得意之色。子楚索性把心一橫,哼!嬴氏的祖業決不能傳給出身不明的人,嬴政這個孽種沒有資權承襲王位。
子楚的臉微微有些發白,他想說「嬴政不是我的骨血,而是趙姬與呂不韋私通所生」。
可是,話到嘴邊又被他硬生生地嚥了下去,這些他如何說出口呢?自己無憑無據,稍一不慎會惹出國家大亂的。即使沒有什麼內亂,也會全天下嘩然,秦國的王后與丞相私通,連王子也是假的,他這個王位也就值得懷疑了,說不定把三年前先王中毒而死的責任推在自己頭上呢?子楚什麼也沒有說,把求救的目光投向生母夏太后。
夏太后起初也認為華陽太后催逼立嗣的事,目的是想立成-為太子,可從她剛才的語氣看又是為嬴政講話。按理說兒子應該高興,可是,從子楚的表情看又很茫然。
夏太后猜測一下兒子的心思說道:「楚兒遲遲沒有冊立太子正是怕違逆姐姐的心願,如今才知道姐姐處處站在大秦國興旺發達的立場上選賢任能,依照祖制辦事,姐姐真是古今最賢德的人。」
夏太后這才轉向子楚,「楚兒,就按照華陽太后的心意去做吧,立嫡立長立賢,先立嬴政為太子,等幾年成-再長大一些封個侯,將來讓成-傚法楚國的春申君、齊國的孟嘗君、趙國平原君和魏國的信陵君輔佐嬴政。」莊王臉色陡然一陣慘白,支支吾吾道:「這事等一等再說,兒臣當務之急是想整頓兵馬殲滅六國一統天下,實現先祖稱帝的夢想。」
趙姬冷冷一笑,尖酸地說道:「大王對兩宮太后的話都置若罔聞,以種種借口推辭立儲,既不滿意政兒,也不鍾意成-,只怕另有原因吧。我在趙國時就曾聽說秦國的質子整日流戀於青樓歌院之間,令許多紅塵女子傾倒。莫非大王已在歌妃中播下情種如今已經長大成人,大王有意把祖宗留下的千秋基業委付所鍾意的人?既然如此,大王何不早早著人把他迎入宮中,以免流落街頭壞了嬴氏的根基。」趙姬本來害怕子楚在兩宮太后面前說出對嬴政身份的猜疑,她一見子楚並沒有說出類似的話,膽子陡然大了起來,心生一計,故意瞎編亂造令兩宮太后惱怒,逼他立嬴政為太子。
果然不出所料,兩宮太后一聽都十分驚訝。華陽太后更是信以為真,拍案問道:「楚兒,你與那些風塵女子媾和所生的兒子現在在哪裡?你把他接入宮中與否為娘不過問,但決不能立為太子,這是祖訓!」
華陽太后說完,拂袖而去。
夏太后也十分不滿地訓斥道:「你太膽大妄為,一意孤行了,那些勾欄瓦肆中的女子所生的人怎能被立為太子呢?簡直胡鬧!傳揚出去豈不讓列國人笑我大秦宮室污穢?你盡快冊立嬴政為太子,對那青樓上長大的孩子就死了心吧,為娘不許你把他接入宮中!」
夏太后見華陽太后走了,她也回宮了。
子楚想爭辯幾句卻沒有機會,他只好把滿肚子火發在趙姬身上:「賤人,你在兩宮太后面前一派胡言亂語中傷本王,目的何在?寡人不想令你難堪你不但不領情,反而倒打一耙,簡直豬狗不如!既然你已經恬不知恥到這種地步,也不要恨本王撕破臉皮把我幹的醜事全部抖摟出去,讓你身敗名裂遺臭萬年!然後,寡人再廢了你的王后之位,讓你生不如死!」
趙姬臉色蒼白,後悔自己低估了子楚,她想向子楚求饒,卻因為慌張沒有來及說出口,子楚就走了出去。趙姬無奈,也匆忙離開長樂宮,命人把呂不韋叫到長揚宮商討對策。
呂不韋瞭解了事情的原尾後,也很著急,訓斥說:「人們常說頭髮長見識短,果然如此,就這一次沒有同我商量就惹了這麼大的麻煩,現在補救只怕也無濟於事了,你等著被打入冷宮吧。」
趙姬嚇出了一身冷汗,但她仍裝作沒事的樣子說:「嘿,我才不怕呢。你也別幸災樂禍,咱們倆可是一個繩上的螞蚱,跑不了這個也飛不走那個,我倒霉了,你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子楚若廢了我的王后之職,也必然辭了你的丞相之職,說不定對你斬盡殺絕呢?與我私通的人只有你一個,他還怕你壞了他的名聲呢!」
呂不韋見趙姬心裡害怕嘴卻很硬,便故意威嚇說:「莊王早有廢黜你王后的心思,迫於我和宗室的壓力沒有輕舉妄動,他想尋找你的過錯都尋不到,你卻主動送上門,這正合他心意,說不定會處死你呢。」
呂不韋瞟瞟趙姬,又故做輕鬆地說:「莊王抓不住我一絲一毫過錯,能奈我何?沒有我呂不韋就沒有他的今天,倘若他對我也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天下人的輿論就足以令他身敗名裂,那些有識之士誰還願意投靠秦國呢?人心的背向決定霸業的成功與否——」
「好啦,好啦,現在不是擺大道理的時候。」趙姬不耐煩了,「子楚是什麼秉性的人你也清楚,還是考慮考慮退路吧,趁子楚還沒有採取行動趕快逃亡趙國,也許還能免除這場災難,不然,你我都是死路一條。」
「什麼?回趙國?」
呂不韋搖搖頭,他凝視著窗外,快速思索著飛來的橫禍,他不相信莊王真的能夠下狠心廢去趙姬的王后之位,更不相信莊王現在會罷免他的相位,他瞭解子楚的性格弱點,何況現在子楚仍然需要他。當然,人的舉動有時也出乎意料,會做出一些反常的事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呂不韋決定先防一下也好,多一心總比少一心好,自己苦心經營到現在的身家地位來之不易,決不能半途而廢,何況自己還有更遠大更宏偉的目標。
趙姬見呂不韋半晌不說話,又催促道:「你想好對策沒有?實在沒有好辦法,咱帶政兒遠走高飛,傚法西施與范蠡泛舟江湖浪跡天涯,憑我的聰明智慧和你的經商技巧,成為富甲天下的陶朱公還是極有可能的——」
呂不韋抬手止住趙姬說下去,面帶陰雲,說:「當務之急是先穩住莊王,然後見機行動,必要時——」
「怎樣才能穩住莊王?」
「這就要看你渾身的解數了。」
「我?」
呂不韋點點頭,「你可以親自去咸陽宮向子楚認錯,求得他的諒解。子楚是一個優柔寡斷人,為人心慈手柔,做事下不了狠心,只要你會運用廉價的眼淚,保證他會軟下心來的。」
「萬一不行呢?你也是知道的,子楚有時特別固執,認準了的事兩頭牛也拉不回來。」
呂不韋狠了狠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讓莊王早一天去侍候他老爸,省得他整日看著政兒不順眼,也妨礙咱倆的事兒。」
趙姬畢竟是女人心,一聽這話馬上緊張起來,「這,這能行嗎,萬一事情敗露——」
呂不韋不容趙姬說下去,眼一瞪,斥道:「真是婦人之見,手不毒心不黑如何成就大事!剛才害怕子楚廢了你,置你於死地,如今讓你搶先一步動手,你又畏畏縮縮,話我已經給你挑明,做不做由你自己決定。」
呂不韋說完,一甩手走了出去。
「不韋——」
趙姬想留住呂不韋,追到門口又站住了。
呂不韋聽到趙姬的呼喊,但他只做沒有聽見,頭也不回地走了。他十分清楚,對趙姬這樣的女人只有心狠手辣才能震住她,也只有用激將法才能使她會按照自己的意志辦事。為了更大目標和個人的野心,呂不韋只好忍痛讓趙姬去冒險。
七月流火。
今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更熱。
莊王從長樂宮回到咸陽宮就滿身大汗,他令侍從太監趙高給他脫去外衫換上短袖馬褂仍覺得悶熱,索性連短褂也脫去,只穿一身褲衩背心。
「大王,這樣會著涼的,快穿上外衣吧。」趙高提醒說。
「再穿外衣寡人就悶死了!」莊王冷冷地說。
「大王,常言說心靜自然涼,大王感到悶熱,莫非有什麼心事不成?勝負乃兵家常事,大王何必為一次進軍失利而鬱鬱寡歡,再派大軍東征,踏平大梁以解心頭之恨就是。」
「怎麼,你也來教訓寡人,誰給你的特權。」
趙高見莊王面帶慍色,急忙告罪說:「奴才該死,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教訓大王,奴才確實怕大王著了涼。」
莊王揮揮手,「你下去吧,讓寡人靜靜歇息一會兒。」
儘管衣服已經脫得不能再脫,莊王仍覺得憋悶,也有些困乏,可能是東徵兵敗事務太多操勞過度所至吧。再加上剛才聽了趙姬一番無中生有的話,莊王有口難辯,氣不打一處來。
莊王在室內來回走動著,思考著兩宮太后訓斥的話,立儲的事勢在必行,立嬴政為王太子這是莊王決不會答應的,為了說服兩宮太后,他決定把真相告訴太后,同時,他也在考慮如何廢黜趙姬王后的事,只要有兩宮太后支持,宗室大臣那裡就迎刃而解了。惟一有阻礙的就是呂不韋,他決不會坐視趙姬被廢不聞不問的,事情的根源就在他身上。
莊王恨呂不韋,但又不得不感激呂不韋,同時,也承認呂不韋是天下難得的人才,儘管他王位穩固,仍需要他的輔佐,他要用呂不韋之才為他掃平東方六國統一天下。可是,對於趙姬的事稍微處理不善就可能與呂不韋形成死敵。作為對手,莊王不止一次衡量過自己,他自愧弗如,倘若呂不韋到了其他任何一國,對於秦國都後患無窮。
常言說,呂不韋這樣的人才,既是治世英雄,也是亂世奸雄,要麼用之,要麼殺之。殺掉他,莊王也曾多次設想除去他的辦法,但總是不自信,害怕事情敗露引起兵變,他知道呂不韋在各國都設有內線,每天足不出戶卻知曉天下,自出任丞相後更是黨羽眾多,朝中官員軍中將帥投到他門下的也不在少數。
莊王正思索著這些比兵敗還頭痛的問題,太監來報,說王后求見。莊王一聽趙姬來了,氣呼呼地說道:「不見,就說本王身體不適,不接見任何人!」
莊王說這話的時候,真覺得頭有點懵。莫非是一身汗進來,衣服脫得太光,著了涼。
莊王話音剛落,趙姬就闖了進來,一見面就淚流滿面地說:「大王,奴婢向你賠罪來了。奴婢在兩宮太后面前故意說幾句過分的話也是迫不得已,完全是為大王著想。」
莊王氣得霍地站了起來,指著趙姬罵道:「賤人,你無中生有詆毀本王,卻說是為我著想,簡直一派胡言!寡人又不是三歲孩童會受你的蒙騙。」
趙姬索性哭出聲,一把鼻涕一把淚說:「賤妾那樣做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讓兩宮太后向大王施加壓力立政兒為太子,從而打消大王廢長立幼、廢正立偏、廢嫡立庶的想法,不致於招致宗室大臣的攻訐。」
莊王嘿嘿冷笑道:「寡人真是小瞧了你,你與他人私通生下嬴政這個孽種,卻假托是我嬴氏骨血,你瞞得了他人豈能瞞住本王,寡人是啞巴吃黃連有口難言罷了。寡人把你們母子丟在趙國不聞不問,本想讓你們母子自生自滅,想不到你們母子居然活了下來還找到了咸陽。回來就回來吧,名義上你是寡人的妻子,嬴政是本王的兒子,本王也沒有虧待你們母子,特別是你,我迫於無奈立你為王后,這樣,你也該滿足了吧。想不到你異想天開,居然想借用嬴政這野種的名義盜騙我嬴氏的數百年基業,真是白日做夢,江山社稷豈能傳給外姓之人?祖宗地下有靈也會罵我是不孝子孫的!」
莊王怒視一下趙姬,又憤憤不平地說道:「不要自作聰明,瞞天過海,把寡人蒙在鼓裡,你與何人私通生下的這個孽種我都一清二楚,我給你臉面,不揭穿罷了。」
莊王稍稍頓了頓,歎口氣說:「當然,本王這樣做,並不是縱容你們,寡人也是在利用你攏住你那姦夫死心塌地為我效命。世上沒有白吃的宴席,有得就有失,我能用一個女人拴住一個梟雄也值得,女人不過是腳上的鞋子,穿破就該扔,穿不破也可送人,你就是一雙我故意裝作沒看見被他人穿去的鞋子。哼!你們的野心也太大了,用一雙破鞋從我大秦國搶走了王后與相位,如今又野心不死,想把我大秦國的江山社稷也拿走,真是癡心妄想!寡人明日就把你與他人私通的事告知太后,廢了你的王后之位,召告天下,立紫玉為後、成-為王太子,也讓你死了那條心吧。」
趙姬聽了這話彷彿五雷擊頂,昏倒在地,許久才睜開眼哭訴道:「奴婢死不足惜,又怎會留戀一個有其名而無其實的王后之位呢?奴婢死前只想把憋在心中多年的委屈說出來,要殺要砍隨大王的便。大王只知奴婢曾經與人有姦情,卻不知奴婢有難言之隱。多年來,奴婢一直想推心置腹把滿心苦水傾訴給大王,只可惜奴婢害怕大王不相信,始終沒有把心中的秘密說出來,事到如今,不說也不行了,索性把全部真相告訴大王,奴婢也就死而無憾了。」
趙姬擦乾眼淚,理一下散亂的髮絲,沙啞地說:「賤妾嫁給大王時的確不是女兒身,但也不能算是殘花敗柳。當我流落邯鄲街頭時,僅憑一琴一曲就傾倒無數富豪子弟。那時,我雖然算不上傾城傾國,卻也稱得上光彩照人。呂不韋收留我時他還沒有遇到大王呢。他收留我的目的本來是想要為妻室,人在矮簷下不能不低頭,我這麼一個賤女子能夠得到呂不韋那樣的富商青睞也算幸運了,委身於他必不可免。可是,自從呂不韋遇到大王后,他認為大王奇貨可居,不惜重金散盡為大王謀到太子之位,為了攏住大王的心,把他心愛的女人都送給大王了。正如大王剛才所說,賤妾就是你們男人隨意贈送的一雙鞋吧。」
趙姬說到這裡,又放聲哭道:「大王口口聲聲說天下沒有白吃的宴席,大王是否想過,呂不韋把全部金錢與女人都給了大王,他的目的又在哪裡?」
莊王用鼻子哼了一下,譏諷道:「不過看上我是秦國的王子,想把我推上王位後獲得百倍千倍的補償罷了,這不,他想得到的寡人都給了他,大秦國的丞相比邯鄲的珠寶商人要威風得多吧!」
趙姬點點頭,「大王得到這個王位也不是一帆風順吧,你可知道呂不韋曾有幾次對大王洩了氣,準備放棄對大王的投資再去經商。他每次有這種想法並對大王失望時,都先同妾身商量,都是妾身犧牲肉體鼓勵他繼續追隨大王,支持大王。妾身的肉體不足惜,大王的千秋大業卻彌足珍貴,賤妾能夠用自己卑賤的肉體攏住呂不韋幫助大王取得王位,我這樣做不僅不感到屈辱,反而認為是一種榮耀,是賤妾為大王無私的奉獻。俗話說嫁雞隨雞飛,嫁犬跟犬走,既然我是大王的人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應該為大王負責。為了大王能夠登上王位,我就是死了也心甘情願,又怎麼會吝嗇早已破敗的身子呢?」
趙姬說到這裡,撲倒在地放聲大哭,似乎要把滿身的委屈與恥辱哭出來。
趙姬邊放聲痛哭,邊偷眼窺視坐在旁邊沉默不語的莊王,過了許久,趙姬才止住哭泣,又抽泣地說道:「大王一直懷疑政兒的身份,認為政兒是賤妾與呂不韋苟且所生,甚至呂不韋也認為政兒是他的骨血,只有賤妾最清楚政兒是大王的骨肉。大王是否記得咱倆新婚後第三天的那個晚上,你我二人共進三杯酒後,大王讓臣妾拂琴,臣妾就彈了那首我們初次相見的曲子《蒹葭》,臣妾邊彈邊唱,大王還在旁邊伴舞呢。後來,我二人又跳一曲《月出》,舞著舞著,大王就在地板上與妾身做起那事,政兒正是那次所為。」
趙姬的話勾起子楚對往事的回想,他清楚地記得那個晚上,二人新婚燕爾卿卿我我,酒足飯飽之後,兩人在園中散步,他攬住趙姬纖細的腰肢坐在石凳上,面對一輪皎潔的明月訴說對趙姬的愛慕之情,共同暢想美好的未來。忽然,他心血來潮,把趙姬拉回房內,讓趙姬邊彈邊唱那首他們初次相見時趙姬彈唱的《蒹葭》,他還即興用築擊了一曲,後來就是共同舞一曲《月出》。那時,他完全陶醉在趙姬優美的舞姿和裊娜的身材中,身不由己地把趙姬按倒在地板上。
對於莊王,這一切彷彿就在昨天,又恍若隔世,他看看哭成淚人的趙姬心也軟了下來,也許真是自己錯怪了她,也許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在默默奉獻,把痛苦與委屈咽在肚裡,把金子般的心獻給了他這位不稱職的丈夫。
莊王見趙姬悲悲切切淒淒慘慘的樣子也不像在撒謊,略帶內疚地說:「那你為何不早早告訴本王呢?也免得本王對你誤會這麼深,把你冷落那麼多年。」
趙姬一聽莊王的口氣,內心一喜,仍裝作十分委屈的神色,淒然說道:「如今臣妾把一切真相都告訴了大王,可是,大王真的相信我嗎?」
莊王看看哭成淚人的趙姬,欲言又止,他仍然不能確定趙姬的話是否屬實,但他已經改變原先的想法,不準備廢黜趙姬的王后之位,決定查明真相之後再做決定。
趙姬見莊王沉默不語,進一步試探說:「大王若認為賤妾罪孽深重,不配做王后,就讓妾身帶著政兒離開王宮仍回邯鄲街頭,我們母子相依為命雖然苦一些,但是至少能過上一種無人歧視的平常人日子,請大王恩准妾身的請求。」
趙姬在地上滾爬著,頻頻向莊王叩首。
莊王心亂如麻,他困惑地望著趙姬,揮手說道:「你先回宮休息吧,也不要太傷心,更不要胡思亂想,寡人自有主張。」
莊王摸摸額頭,又說道:「寡人可能著涼了,現在頭昏腦漲,心裡也悶得慌,只想一個人靜靜呆一會兒,你下去吧。」
趙姬一聽莊王病了,立即驚慌起來,催促說:「大王快讓人傳太醫前來診斷,以防染上其他病。」
趙姬說著,主動站起來摸摸莊王的額頭,她立即驚叫起來:「好燙,快傳太醫!」
太醫來了,診斷後得知,莊王確實著涼了,熱傷風。
趙姬令趙高按照太醫所開列的藥方取了藥,她親自煎熬給莊王送上,並服侍莊王,服下藥後才離去。
呂不韋聽說莊王病了,心生一計,以探望莊王病情為名來到咸陽宮,莊王雖然內心對呂不韋十分反感,表面上還是敬重他的,他也想再從呂不韋口中揣測趙姬所說的話是否屬實,因此,呂不韋一到立即接見,一邊賜坐,一邊說道:「寡人只是偶感傷寒,並無大礙,靜養幾日就會痊癒的,多謝丞相探視!」
呂不韋見莊王也不像有什麼大病的樣子,十分失望,拱手應道:「大王是為兵敗一事勞神傷心操勞過度所引起的,再加上近日天氣曝熱,內火攻心,患病是常有的,請大王務必當心。傷寒雖是小病,但夏天患這種病卻不易治癒,大王近日不必操勞國事,安心養病吧。」
呂不韋又歎息一聲,自責說:「做臣子的沒有能夠為大王分憂解難,以致引起東徵兵敗,臣自慚心愧,請大王准許臣降職三級罰俸一年,以懲臣有失丞相之名的過錯。」
莊王連連搖頭,「丞相何必自咎呢?兵敗一事是本王沒有聽從你的忠告所致,追究起責任來應是寡人的錯,請丞相收回請求吧。」
呂不韋堅持道:「大王也許認為臣這樣做是沽名釣譽收買人心,而臣覺得我大秦以軍功為晉陞的條件,如今新敗,大王懲治臣能夠起到懲一儆百的作用,激勵文武官員奮起向上,積極進取。只要朝廷上下文武大臣團結向上盡心盡力,軍中將士同仇敵愾,眾志成城,打敗東方列國圖霸中原之日就不會遠了。」
莊王連連說好,「只是這樣做太委屈丞相了,寡人於心不忍呀!」
「大王不必客氣,大王對臣情同手足,信愛有加,臣怎敢對大王有一絲一毫的懈怠呢。當初在邯鄲街頭與大王邂逅之時,臣就看出大王雖是落破之身,但具有明君英主的風範,才使臣甘願傾家蕩產追隨大王左右,如今雖然達到當初的預想,但與大王的宏圖大業相差甚遠,憑大王的英明與睿智,有生之年統一天下並不是虛幻,臣一定不負厚望,盡薄才成就大王心願,大王成為開國之帝,臣也就實現出將入相的目的。」
莊王一聽呂不韋提及往日之事,立即試探說:「寡人在窮困潦倒時承蒙丞相鼎力相助才有今日,至於丞相所說的寡人能否成為開國之帝還有仗丞相輔佐,萬一寡人帝業未成中道崩殂,這統一大業只好留給宗祧之君了。」
莊王裝作無心的樣子,回頭問道:「以丞相之見,繼承宗祧之人由哪位王子更合適?」
呂不韋當然明白這是莊王在試探他,故意裝作不知,「當然是長子嬴政,讓他承襲王位既合王制也合宗制,他為嫡為長,至於賢麼依臣所見也一定會同大王一樣明智賢能。」
莊王不動聲色地說:「可有人私下議論說嬴政不是寡人的骨血。」
「嬴政是不是大王的骨血大王自己難道不知?如果大王實在記不起來何不親自問問王后?大王不必輕信謠言,這話大王萬萬不可亂說,傳揚出去有損王室聲譽。臣對王后十分瞭解,她雖然曾一度淪為歌女,但賣唱不賣身,為人正直,作風正派,種種傳言均不可信。」
莊王哈哈一笑,「寡人是隨便問問,寡人也不相信,如果寡人不相信趙姬,又怎麼會立她為後呢?不過,人言可畏呀,寡人雖貴為秦王,也是平常之心,憂讒畏譏自是皆然。」
呂不韋害怕這樣談下去莊王會提出令他尷尬的問題,便找個借口告辭了。呂不韋來到門口向趙高使個眼色,趙高會意,隨他來到偏房,呂不韋隨手掏出一塊絲巾塞給他,小聲說道:「按絲巾上所寫去做,我會及時接應你的。」
趙高來不及翻看便揣進懷裡,呂不韋見四下無人,這才匆匆離去。
莊王本來只是熱感冒,自從呂不韋探視那天起,他的病不僅不見好轉,反而一天天加重了,不到一個月,莊王已經瘦得不成人樣,連下床的力氣也沒有了。
莊王雖然奄奄一息,但頭腦還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病入膏肓,不久就要離開人世,望
著高大的宮殿很不心甘。祖父昭襄王活了七十五歲,在位五十六年,父親孝文王雖然在位短暫,畢竟活到了五十四歲,而他呢,今年才三十五歲,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登上王位滿打滿算不足三年。
從前,他自認為年輕氣盛,精力旺,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振興大秦國,圖霸中原,統一中國,實現先祖稱帝的夢想,想不到他追求的宏圖大業剛開頭就已經煞了尾,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莊王覺得他命中注定沒有為王的份,他認為自己這王位是他從子手中奪來的,子雖然敗了,被他殺死了,但冥冥之中上天幫子討回了公道,他的下場不正說明了這點嗎?在趙國為人質時,什麼苦都吃過,什麼罪都受過,多少次到達死亡的邊緣都化險為夷,而現在,一點微不足道的傷寒就奪去了生命,這不是命是什麼!莊王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既然他不配享有王位,那麼他的子嗣就不能享有王位了,否則子孫後代將和他一樣不會有好下場,上天會用不長壽的手段懲治他們,他活三十多歲而死,說不定兒子們二十多歲就死了,那麼孫子輩呢,也許十幾歲就夭折了。這太可怕了!
莊王決定把王位讓給子的後人,也許只有這樣才能免除子孫的災難。
「來——人,來——人——」
莊王有氣無力地向空蕩蕩的大廳喊了幾遍,才跑上一個小太監,莊王生氣地問道:「怎麼才來?趙高呢?」
「回大王,趙高到前面觀看太子冊封儀式去了。」
莊王大吃一驚,忙問道:「誰在冊封太子?立誰為太子?」「難道大王還不知道?當然是丞相和兩宮太后在冊封太子,立嬴政為王太子。」
莊王只覺得一陣眩暈,差點昏厥過去,猛烈地咳嗽起來。
小太監急忙扶住莊王,邊捶背邊連聲喊道:「大王,你怎麼了?大王,你怎麼了?」
莊王這才止住咳嗽,擺手說道:「我不要緊,你,你快去把丞相喊來,就說我有要事找他。」
小太監走後不久,呂不韋進來了,不等莊王開口,呂不韋主動問道:「大王有事找我?什麼事,快說吧,臣還有要事處理呢。如今大王重病在身不能料理朝政,內外大事全由臣一人處理,實在忙得抽不出身來陪大王,請大王見諒。」
莊王喘口粗氣問道:「寡人問你,冊立太子的事為何不上奏寡人你就自己作主,寡人什麼時候說過立嬴政為王太子?」
「大王息怒,臣見大王病得厲害,冊立太子這等小事怎敢輕易打擾大王,臣已經奏請兩宮太后,太后同意立嬴政為太子。」
呂不韋逼視一眼莊王,又似笑非笑地說:「大王沒有說過立嬴政為太子,可也沒有說過不立他為太子,我這樣做也不算違逆大王之意吧。」
「哼,寡人現在已經決定立成-為太子,你速傳寡人的旨意,重新冊立太子。」
「嘿嘿,大王這一決定不合祖制,廢長立幼,廢嫡立庶,恕臣不能遵行。」
莊王見呂不韋語氣冷淡,陽奉陰違,早已怒不可遏,向門外喊道:「來人——來人——」
「大王,別喊破了嗓子,那樣會流血的,流血的滋味不好受哇,如果連送口水的人都沒有,痛苦的勁兒不亞於大王當年流浪邯鄲街頭。」呂不韋故意慢條斯理地說。
莊王知道自己周圍都換上了呂不韋的親信,他再喊也不會有人來了,只好強硬地命令道:「寡人再說一遍,命你立即廢去嬴政的太子之位立成-為儲君!」
「大王,這是何苦呢?嬴政和成-都是你的兒子,何況嬴政是長子,是嫡出!」
「嬴政不是我的兒子。」莊王怒言道。
「那他是誰的兒子,莫非是我呂不韋的兒子?」
呂不韋故意用刺激性的話氣莊王。
「跟我睡過覺的女人太多了,我都記不清了,既然大王說嬴政不是你的兒子,那他一定是我的兒子嘍。是我的兒子,我當然要讓他成為太子,做大秦國的國王,將來還要讓他把國號也改了,從此嬴秦就變成了呂秦,哈哈哈。」
莊王猛烈地咳嗽起來,眼睛一黑,昏倒床上。
呂不韋看看倒在床上的莊王,走到門口,對守在外面的趙高說:「看緊一些,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入內探視,包括兩宮太后。一旦歸天,立即稟報我!」
呂不韋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莊王再次甦醒時已是深夜,他藉著昏暗的燈光摸出一塊白絲巾,咬破中指在上面寫下三行字:
「立成-為王太子,嬴政非本王子嗣。
秦莊王子楚遺命」
莊王把絲巾折疊揣在懷裡,然後向門外喊道:「來——人——,口渴——」
莊王反覆喊了多遍才走進一人,莊王一看又是那個小太監,遲疑片刻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什麼時候來這裡的,我先前怎麼沒有見過你?」
小太監立即恭敬地答道:「奴才叫丁寶,剛進宮不久,是趙高讓我在此代他侍候大王的,大王有什麼事儘管吩咐。」
莊王試探著問:「這麼說你也是呂不韋派來監視寡人的?」
小太監撲通跪倒在地,「大王在上,奴才只奉命侍候大王飲食起居,決沒有監視大王之意。」
「本王早已被人監視你知道嗎?」小太監點點頭。
莊王歎口氣,「本王不久將離開人間,本王死不足惜,只可惜我大秦社稷從此落入奸人手裡,嬴氏祖先幾百年的基業葬送我手上,我死不瞑目呀!」
莊王說著,早已淚流滿面。
丁寶跪在床前,一邊陪著莊王流淚,一邊無可奈何地說:「奴才無能,不能為大王除去奸人,望大王恕罪,如果大王想把什麼話帶出宮外,奴才一定拚死做到!」
莊王這才從懷裡掏出絲巾邊遞給丁寶邊叮囑道:「這是寡人寫的遺詔,請你想方設法帶出宮,交給章台宮南書房大臣子倬,如果你見到子倬本王沒死,讓他立即入宮見我,倘若我已死去,就讓他按詔書所寫去做,剷除呂不韋黨羽,立成-為王。」
丁寶雙手捧過遺詔,連叩三個響頭才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裡。丁寶轉身要走,忽然看見背後站著一個人,嚇得兩腿發軟撲通跌坐在地上。
「拿來——」趙高命令道。
「拿,拿什麼?」丁寶結結巴巴地說。
「啪——」趙高朝丁寶臉就是一個響亮的耳光,「狗娘養的,你小兔崽子還敢嘴硬,你幹的什麼老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趙高不由丁寶爭辯,從他懷裡把那塊絲巾拽了出來,掃了一眼,在莊王面前抖了抖,譏刺說:「大王太不聰明了,這塊破絲巾也能保住你們嬴氏的江山社稷?如果真有那麼大的作用,由我來代你保存。」
「趙高,你——」莊王氣得說不出話來。
「大王,請放心,我決不會把它交給呂不韋的,我自己收藏著,說不定將來還能派上用場呢。」
「來人,把丁寶押下去!」趙高向門外吆喝道。
莊王看著丁寶被押出去,他絕望地大喊一聲:「呂不韋,你不得好——」
「死」字還沒說出口,就吐血而死。
趙高一邊藏起絲巾,一邊派人把莊王的死訊報告呂不韋。呂不韋得知莊王已死,長長舒了一口氣,他又一次謀劃成功,一切都朝著他設想的方向發展。
在呂不韋的操縱下,年僅十三歲的王太子嬴政承襲王位,給莊王上謚號秦莊襄王,尊母親趙姬為王太后,呂不韋官封原職,仍為丞相,除了已封為文信侯外,延襲齊桓公對管仲的尊稱,尊呂不韋為仲父,這是君王對最親近的重臣最崇敬的稱呼,近似於第二父親的意思。
這一年是公元前二四七年,即秦莊襄王三年。
巍峨壯觀的信陵君府第,今天比往日更加熱鬧,車來車往,人歡馬喧,進出賓客除了魏國的公卿上將外,還有來自東方各國的使臣謀士。
編纂已久的《魏公子兵法》正式完工,信陵君擇定吉日犒勞從事編寫兵法的門客,宴請等待已久前來請求兵書的使者。
大廳前的几案上擺滿一摞摞用絲綢捆紮的竹簡,信陵君紅光滿面,頻頻舉杯向眾人勸酒,各國使者更是爭先恐後上前祝酒。正當眾人喝到興頭上,守門人來報說秦國使臣李斯求見。眾人都是一愣,剛才喝酒的興致蕩然無存,酒樽放了下來,把目光投向信陵君。
「這位秦使李斯是什麼人?」信陵君問左右門客。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知道李斯的來歷,大將朱亥粗聲說道:「君侯,管他李斯是什麼來路,讓在下出去一錘送他去見閻王老爺就是。」
「萬萬不可!」顏恩急忙勸阻說,」自古都是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如今秦國莊王剛逝新君初立,華州一戰被我國打敗,元氣尚未恢復,此時秦國使臣到來只能是好事,決不會是壞事,以臣之見可能是向君侯求和的。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見呢?」
李斯被帶上宴會大廳,他上前向信陵君施禮說道:「我奉丞相之命前來與貴國息兵修好,聽說君侯所編纂的兵書大功告成,特來祝賀。我家丞相一向看重君侯的品質和為人風範,特讓在下向君侯獻上薄禮一份書信一封,以表示敬慕之情,請君侯務必笑納。」
李斯說定,恭敬地獻上禮單和書信。信陵君看也不看,逕直說道:「孤與呂不韋素昧平生,更不私交,所送書帛與厚禮恕不能接收,請你帶秦國吧。至於兩國講和一事可以考慮,只要秦國有誠意,孤會奏請大王同意。」
李斯再拜說道:「多謝君侯英明,臣還有一事懇求。我家丞相仰慕君侯之名,早有結識之意,無奈一直沒有機會,內心實感遺憾。如今兩國即將結為友好邦鄰,從此和睦相處如同一家,丞相想請君侯攜國書出使秦國,共商睦鄰友好一事,也可趁此結交君侯,暢敘思慕之情,請君侯一定答應,丞相萬分喜悅,定會親自驅車迎至函谷關外。」
信陵君尚未開口,朱亥就高聲阻攔道:「侯爺不可答應,秦人多詐,從來沒有信用之人,張儀欺騙楚懷王入秦,以至被拘押咸陽多年,最後客死異地,使得楚國差點亡了國。秦昭王為騙取和氏璧揚言用十五城交換和氏璧,倘若不是藺相如有勇有謀舌戰秦臣,只怕趙國失璧又失地。孟嘗君與平原君兩位公子都曾上當受騙被秦國所羈絆,如果不是迫於內外壓力,只怕二公子也難以倖免,君侯萬萬不可輕信這人的逛語,重蹈二公子的覆轍!」
其他門客也紛紛勸阻,信陵君也不願前行,就對李斯說:「與秦結盟,出使秦國一事不是孤一人能夠作主,須奏請大王許可,此事等到孤與大王相商之後再定,你可以先回去了。」
李斯仍然站著不動,執意說道:「這等小事君侯一人就可以作主了,何必多此一舉奏請魏王呢?我在秦國時就聽說東方各諸侯國的將領都惟信陵君馬首是瞻,眾人懾於信陵君的權
勢與威望,正打算共同出面勸諫安-王退位,擁立君侯為魏王呢。來到大梁後,也在街頭聽老百姓傳言魏國最有資格稱王的不是安-王,而是信陵君,據傳言,安-王也很有自知之明,正準備讓賢呢。不知是否有這回事?」
李斯說完,十分認真地盯著信陵君,然後又轉向眾賓客,似乎在等待眾人給予肯定的答覆。
眾人正不知如何回答,猛聽堂下一聲響亮的吆喝:「何人在此胡言亂語,還不快把這廝拿下。」
眾人回頭一看都嚇了一跳,吆喝之人是魏王貼身侍衛,再仔細一看更是吃驚,魏王正身著便衣站在旁邊。眾人急忙離席施禮,信陵君也急忙起身讓座,致歉說:「不知大王到此,迎接來遲請恕罪!」
安-王逕自走上台階,一邊坐下一邊冷冷地應道:「不知者不罪!寡人今天閒得無聊出宮走一走,路過府第時見裡面如此熱鬧,順便進來看看。」
安-王嘴上這麼說,心裡卻不是這樣想,哼,幸而有人報告,否則我還不知道你背後都幹了些什麼呢?沽名釣譽!李斯和安-王的到來看似巧合,實際這是呂不韋為了剷除信陵君精心設計的圈套。呂不韋在派李斯出使魏國之前,令門客攜重金潛到魏國,找到晉鄙的親屬與部將,重金賄賂他們,讓這些人四處散佈謠言,說信陵君有取代魏王的野心,他聚集門客編寫兵書的真正用意是博得諸侯的支持,由諸侯出面擁戴他為王。為了讓安-王信服,李斯到達前故意派人把他私下準備會見信陵君的消息洩露給安-王,說信陵君為了徵得秦國支持,早與秦丞相呂不韋有私通。恰好李斯趕到的時候安-王也來到府門前,他隨著李斯的車馬進入府內,守門人以為是李斯的隨從呢。
信陵君見安-王面帶不悅之色,估計他對自己有所猜疑,為了表白忠心,急忙把几案上的禮單與國書遞了上去:「大王,這是秦使所獻禮物及國書,臣尚未啟封,請大王過目!」
安-王拆開密封的錦帛,只見上面寫道:
「公子威名,播於天下,天下侯王莫不傾心於公子。秦君新喪,舉國節哀,承蒙公子結好之心,國人共謝!公子誠心致秦,秦豈有不奉公之心?公子正位北面南之日,秦禮當擁戴,但不知魏王何日讓位,是主動引退,還是諸侯擇日譴責迫使引退,需我秦國再做何舉盡說與使者!
引領望之,不腆之賦,預佈賀忱,惟公子勿罪!」
安-王看畢,面色由紅變青,氣沖沖地擲到信陵君面前:「還是留著你自己看吧。」
信陵君拾起一看,忙辯解說:「秦人奸詐,此書皆在離間我君臣關係,大王不必信以為真,待臣殺了這秦使以表白我的忠心。」
「那倒不必了,忠與不忠全在你的心,殺了一名使臣並不能說明什麼,反而會給我國惹來不必要的麻煩,降低魏在諸侯間的信譽,你盡可作出答覆。」
信陵君知道多說無益,立即命令左右侍從取來筆墨與錦帛,當著安-王的面寫道:「無忌與魏王君臣之宜,實為手足之情,受寡君不世之恩,糜首莫酬,南面之語實屬誹謗之辭。秦有邦交之心可喜可賀,必勉力而為,結友好之心。若意在離間搬弄是非,坑害我國睦和,定兵戎相懲,討還公道!魏公子無忌頓首。」
信陵君把書信封好,交給李斯喝斥道:「快把你所帶的金幣原封不動運回,告訴你家丞相,誠心結盟我國拍手相迎,若有非份這心,一定率大軍踏破函谷關蕩平秦庭,討回公道!」
安-王也喝斥說:「還不快滾,再胡言亂語,擾亂我君臣之心,殺無赦!」
李斯見好就收,深施一躬退了出去。
眾人上前為安-王祝酒,安-王哪有心思飲酒,掃視一下各國使臣及朝中大臣冷冷地說:「寡人身體不適先告辭了,爾等痛飲吧!」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大廳。
信陵君見魏王走了,也沒有心思飲酒,便讓門客代陪,自己也下去了。
一場熱鬧的慶功宴不歡而散。
安-王回到王宮,太子增見父親悶悶不樂,上前請安詢問緣故,安-王不無憂慮地說:「孩兒近來聽到什麼傳說?」
「兒臣聽到兩個傳說,不知與父王所說的是否相同?一是秦國君王去世,主動派使臣與我國通好,二是信陵君組織門客編寫的兵書大功告成,這兩件事都是可喜可賀的事,父王為何悶悶不樂呢?」
安-王歎息一聲,「你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秦國主動修好固然是好事,為什麼使臣不抱國書送到朝廷而直接送交信陵君府,信陵君借編纂兵書之名與各國諸侯頻繁來往,借為列國謀利之名實際上卻是沽名釣譽收買人心。近日我接到多方奏報,說街頭紛紛傳言列國君臣還一致慫恿信陵君承襲王位取代寡人,甚至有人直接規勸寡人退位讓賢。」
安-王說著,啪地一聲把一摞竹簡摔在兒子面前,「你瞧瞧上面都寫了些什麼,你可派人查一查這是哪些人所為?」太子增匆匆瀏覽一遍,略有所思道:「依兒臣所見,多半出自信陵君門客之手,說不定這些竹簡就是信陵君指使門客寫的呢。父王準備如何處理呢?」
「為父並不擔心信陵君將取我而代之,我擔心的是,為父已經年老,還能夠執掌王位幾天,一旦我死之後,由你來繼承王位,到那時,你何德何能威服信陵君呢?眾人呼聲一起,即使信陵君沒有取而代之的心意,你也無法收拾局面,我苦心經營的家業必然落到信陵君之手。」
太子增一聽父王分析得有道理,乾脆說道:「乾脆現在就幹掉信陵君,免得夜長夢多,
只要信陵君一死,那些門客則是樹倒猢猻散,就不足慮了。」
安-王連連搖頭,「你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如果能夠輕而易舉除去信陵君,我早就做了。信陵君在國內及諸侯中的威望超過你我,如果殺了他只怕會引起眾怒,那才是引火燒身不明智的做法呢。也許還沒有除去信陵君,你我父子就惹來亡國之禍。」
太子增一聽,大驚,「那如何是好呢?」
「如果能讓他主動提出辭請,然後順水推舟免去信陵君在朝中的一切大權,讓他整日在府中吃喝玩樂頤享天年。這樣做既不會激起眾憤,也不會引發內亂,一旦外敵入侵,還可以重新啟用。」安-王說到這裡,又歎息一聲說:
「信陵君之才國內沒有能出其右者,就是在諸侯之間也是寥寥無幾,人們把他列為四君子之首是有一定道理的。我魏國能有他來主持朝政實際上是魏國的福份,寡人也不想除去他,可他又是威脅王權的隱患,防患於未然是每一個當權者晝夜所思慮的事。」
安-王看看太子增,「兒啊,你應當培養自己玩弄權謀的心術,凡事三思後行,能不動聲色地剷除敵手達到目的,將來才有可能在諸侯國之間立得住,保住祖宗的祭祀代代傳下去。」
太子增對父親的這幾句話並不贊成,心裡道:你只會教訓我,而你自己不也把魏國治理得一塌糊塗嗎?秦兵幾次入侵,失地又損兵,如不是信陵君合縱救援,只怕現在的梁已成為秦國的郡了。太子增為了不讓父親小瞧,也搜腸刮肚想主意,突然失聲笑道:「父王,兒臣想出一個讓信陵君主動辭請的妙計,不過,這還需要您的協助。」
太子增把自己的想法說出後,安-王陡然變臉說:「這,這能行嗎?萬一不慎為父的命可就搭了進去。」
太子增笑道:「父王放心好了,讓兒臣親自策劃,保證不傷父王一根汗毛,還能達到父王的目的。」
安-王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好讓兒子試一試。
夜已經很深了,只有報時的更鼓懶洋洋地響著,偶爾夾雜幾聲犬吠。大梁宮的值班內侍常規性地巡視一遍便走回值班房,就在他們剛剛離去,一個黑影從殿堂上面跳下來,躡手躡腳來到安-王寢宮,輕輕用刀撬開門,側身擠了進去,抽刀狠命朝玉羅帳內砍去,只聽嚓一聲,刀砍在硬硬的床板上。
安-王迷迷糊糊剛要入睡,猛聽身邊的響動,見一個黑影正舉刀要砍第二刀,翻身滾入床後的青銅防衛板,一邊拔劍一邊喊道:「抓刺客!抓刺客!」
黑衣人見魏王躲了起來,知道刺殺不成,便轉身退去,這時,聞迅趕到的內廷侍衛把他圍了起來。為了活命,黑衣人拚命揮劍衝殺,妄圖殺出重圍,終因寡不敵眾束手被擒,渾身也受幾處傷。太子增聞迅趕來,一見父王安然無恙,長長鬆一口氣,對內侍衛喝斥道:深宮要地豈可當兒戲,一定要加強防衛,不可有半點疏忽大意,倘若再有類似事件發生,我宰了你們全家!」
「是!」
太子增掃一眼黑衣人,又對兩邊押解侍衛說:「連夜突擊審訊,查出其同黨及主謀人,一定將兇手一網打盡!」
審訊進行得十分順利,僅用一遍大刑,刺客就招供了。
審訊人員把口供呈給太子增,太子增看後拍案罵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父王如此善待信陵君,授予上將之職丞相之位,掌管魏國軍政大權,而他仍然不知足,竟派刺客行刺父王,想乘亂取而代之。」
「來人!」太子增提高了嗓門,」去把信陵君請來,我要當面質問他。」
天剛微明,信陵君剛剛起床,正在進行晨練。這是他每天的必修課,已經堅持了十幾年,天天練一個時辰的武功,既可強身健體,又不致使武功荒廢。
晨練剛結束,還沒來及吃早飯,就接到宮中的探馬來報,昨晚有人行刺魏王,有重要的事同他相商。
信陵君飯也沒吃,就匆匆趕到宮中。一見面,信陵君還沒來及問安,安-王就冷冷嘲諷道:「寡人命大福大僥倖脫險,你感到意外吧?」
信陵君被問得一愣,虔誠地說道:「大王安然無恙是我魏國的福份,臣只能感到幸運,怎麼會覺得意外呢?王兄說笑了。」
「這不是你的真心話吧,你現在最關心的是兇手是否被擒,陰謀是否敗露。」
信陵君見魏王態度冷淡,而且話中有話,估計行刺的事可能牽連自己,索性直接問道:「大王有什麼話直截了當說吧,臣弟愚笨,聽不懂王兄言外之意。」
安-王把臉一沉,對太子增說道:「增兒,把刺客口供給他看看!」
信陵君接過口供一看,氣得差點昏倒在地,竟然說是他指使門客重金收買刺客到宮中行刺的,這是信陵君萬萬沒有想到的。他強壓住心中的怒火說道:「請大王允許臣弟親自審訊刺客,我要問問他到底是哪個門客重金收買他來行刺大王的,一旦查出,也好向大王交待。」
太子增陪同信陵君來到審訊室,信陵君將滿身傷痕的刺客仔細打量一番,他從來沒見過這人,厲聲喝問道:「何人指使你行刺大王,快從實招來!」
「侯爺,不是你讓小人入宮行刺的嗎,怎麼又問起小人來?」
信陵君一拍桌子,「大膽,本侯爺根本不認識你,你膽敢口出狂語誣陷侯爺,罪加一等
,不怕誅滅滿門嗎?」
「小人怎敢打誑語欺騙侯爺,雖然不是侯爺親自讓小人入宮行刺,但是那位指使的人是侯爺的門客,他對小人說是奉侯爺之命請小人去做的,先付一半定金,說事成之後侯爺就可登上王位,不僅付還另一半定金,還給小人一個官做呢?」
「你,你,你快說那門客長的什麼樣,叫什麼名字。」
太子增見信陵君氣得發抖,暗暗冷笑,也從旁催道:「快說,究竟是哪位門客,君侯門客不下千人,你可不能亂說誣陷好人。」
刺客撓撓頭,做出仔細回想的樣子,「那人高高的,略有點瘦,滿臉絡腮鬍子,說話聲音有點沙啞,叫什麼名字小人實在記不起來了。」
信陵君又一拍桌子,「能夠記住一個人的長相卻記不清他的名字,分明是胡攪蠻纏,來人!動大刑,不動大刑他是不會說實話的。」
「侯爺饒爺,小人不是記不清那人的名字,實際上那人根本就沒有說出自己的名字,他只說是侯爺的門客,小人也曾詢問他的名字,他把小人訓斥了一頓,說該告訴的都告訴了,不該告訴的不能問。讓小人只管做事不許亂打聽,否則就不付另一半錢,小人也就不敢問了。」
「用大刑!看你再不老實交待就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信陵君話音未落,太子增就阻止道:「他昨天招供的內容和今天招供的內容完全相同,已經動用過大刑,再用大刑只怕會逼出假供詞的,那才是屈打成招呢。莫非叔叔希望他說出假的供詞不成?我看今天就審到這裡吧,再審也審不出那幕後操縱之人,那人不會傻到收買刺客時還告訴對方自己的真實姓名吧!」
信陵君聽出太子增話中的嘲諷意思,又氣又惱,卻也無處發洩,只好站起來冷冷說道:「我回府審問所有的門客,一定給大王一個滿意的交待。」
太子增哈哈一笑,「叔叔不必氣惱,父王決不是懷疑叔叔會派人行刺他,假如叔叔真有謀害父王篡位之心,何必採用這種卑劣的手段呢?憑叔叔在諸侯中間的聲望,只要向父王提出,父王敢有不讓位之心,父王十分相信叔叔的忠誠,但叔叔府上門客不少於千人,魚龍混雜,什麼樣心思的人沒有,也許有人誠心挑撥叔叔與父王的關係,故意假借叔叔之名收買人入宮行刺也是難免的。謹望叔叔細心盤問,能否查個水落石出,否則此事傳揚出去,即使父王不治叔叔的罪,其他王公大臣也會譴責叔叔手握重權,慫恿門客圖謀不軌,到那時,父王也無法向朝臣交待啊!」
信陵君回到府第,立即召集所有的門客,質問何人借用他的名義重金收買刺客入宮行刺。
門客聽後都十分吃驚,卻沒有人承認收買刺客行刺魏王的事。信陵君又按照那刺客描述的人的相貌查問門客,也沒有什麼結果。信陵君十分惱火地說:「你們追隨我多年,我是什麼心境的人你們難道不明白嗎?不是為了抗擊強秦保住魏民的祭祀,我怎麼會回到魏國?不是為了振興魏國聯合東方諸侯一致對秦,我又怎麼會接受魏王的封賞執掌軍政大權呢?我這樣做決不是從一己之私出發,而是迫於強秦的虎視眈眈,想為國家做點事,免於強秦的入侵!」
信陵君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又十分痛心地說:「可你們這樣做是毀了我的聲譽,毀了我一生的英名,離散我君臣關係,破壞我兄弟之情,最終也毀了魏國。」
大廳內鴉雀無聲,門客們都在低頭想著心事。信陵君等了許久,見無人回答,又揮揮手說道:「不說也罷,既使說了我也不會把你們送交魏王接受懲罰的,一切責任都由我一人承擔吧。」
信陵君讓眾人散去,準備一人入宮請求治罪,門客馮諼前來說道:「君侯何必前去受辱呢?」
信陵君一邊請馮諼上坐,一邊恭敬地問道:「無忌愚鈍,請先生指教。」
馮諼分析說:「盜用公子之名行刺魏王的人只有三種可能,其一是秦國派來的奸細,這樣做可以起到一箭雙鵰的作用,行刺成功與否都能離間你們君臣關係,讓你們君臣互相猜疑,其目的在於借刀殺人除去公子,那樣秦國攻打魏國就沒有能夠抵禦之人了。其二是公子的門客或親友所為,目的在於刺死魏王由公子取而代之,想法雖好,卻適得其反,害了公子也害了魏國。」
「那麼其三呢?」
馮諼略一遲疑說道:「其三隻是我的臆測,可能性不大,也許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是不說罷,公子聽了可能傷了你們兄弟之誼。」
信陵君一見馮諼說話吞吞吐吐,愈想知道,堅持道:「先生但說無妨,我只是聽聽,未必相信,決不會放在心上的。」
馮諼無奈,這才說道:「也許是魏王故意用的苦肉計。」
信陵君大驚,「這又何必呢?」
「當然是想讓公子交出兵權,公子樹大招風,功高震主,如今外界紛紛傳言諸侯一致推擁公子為王,將取而代之安-王,魏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防備之心油然而生,盜用公子之名入宮行刺,這是一個不大也不小的罪名,雖然查無證據,但有口供在,進一步可治罪,退一步也可不治罪,這就要看魏王的態度與公子的所做所為了。」
「請先生再說明白些?」信陵君侷促不安地懇求道。
馮諼點點頭,「那好吧,假如行刺一事是魏王的苦肉計,其目的當然是誣陷公子,讓公子知罪而退讓出大權。倘若公子按照魏王的要求做了,讓出兵權,魏王決計不會治罪的。倘若公子不能參透魏王之心,那麼等待公子的就危險了。」
馮諼洞曉世事、練達人情、智謀過人的事跡為信陵君所熟知,他考慮再三,終於接受馮諼的建議,到安-王那裡請辭。
安-王聽說信陵君前來請辭,大喜,但仍假惺惺地勸阻說:「王弟,你不必過於悲傷,為兄當然知道那刺客不可能是你指使的,至於是否是你的門客,那就難說了。寡人無心將你治罪,可對於朝廷百官實在無法交待呀,你引咎請辭也好,暫時可以堵一堵百官的嘴,人言可畏,人言可畏!等過了一段時間,這事平息後,寡人再把收回的權力交給你,仍由你執掌軍政大權。」
信陵君什麼也沒說,默默地告辭了。
安-王望著信陵君漸漸遠去的矮小背影,和太子增相視一笑,發出勝利者得意忘形的笑聲。
不久,信陵君在悲憤中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