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太子嘉,你竟敢抱著我娘…… 文 / 司馬路人
秦昭王面對一摞摞從前線戰場送來的軍情竹簡,非常惱火,屯兵邯鄲半年有餘,卻仍然沒有攻克邯鄲,損傷無數兵馬不說,最近接到奏報,又被趙兵擊退十里有餘。
秦昭王本想在自己晚年一舉掃平東方各國建立帝制,誰想到出兵攻打第一個國家就遇到挫折,怎能不感到失望呢?統一東方各國的夢想將要化為烏有。
丞相范雎入宮見秦昭王滿臉怒氣,他看見秦王几案上的一堆軍情文書心中猜到八九分,正尋思如何講幾句讓秦王歡心的話,秦昭王抬頭見他進來,劈頭問道:「范丞相,你保薦的兩人可給秦國丟盡了臉面,數十萬大軍兵臨城下,半年之久都不能攻克一個小小邯鄲,真是飯桶!」
范雎見秦王責備,只好安慰說:「大王不必著急,趙國雖然依仗邯鄲城堅池險負隅頑抗,但必定是內無糧草外無救兵,堅持不了多久,請大王放心,臣擔保鄭安平和王稽一定能在兩個月之內攻下邯鄲的。」
「再等兩個月?難道要本王等到埋入棺材那一天不成!傳本王命令,限鄭安平十日之內攻下邯鄲,否則,提頭來見。」
范雎見秦昭王正在盛怒之下,也不敢出言反駁。按照秦國的法律,一人犯了死罪,保舉他的人同樣也是死罪。范雎為了不因為鄭安平和王稽連累自身,急忙說道:「大王,臣保舉二人代替鄭安平和王稽,一定能很快攻克邯鄲滅亡趙國。」
「請范丞相快講!」
「五大夫玉陵和郎中令王齡。」
范雎話音未落,安國君恰好走了進來,略帶不滿地說:「依我看,這兩人也不比鄭安平和王稽強多少,如果大王真的準備換將,仍換武安君白起,他在長平一戰殲敵四十餘萬,趙人聞之喪膽,由他領兵圍攻邯鄲,將會出現第二個長平大捷,父王以為呢?」
秦昭王不置可否地說:「孤也不是沒有想到武安君,只是他一直在生病,主帥以病身出征於爭戰不利,傳揚出去東方各國會笑話我大秦無領兵之將的,更何況武安君疾病在身也不會答應出征的。」
「據兒臣所知,武安君根本沒有病,他一直稱病在家不願出征,是害怕打了敗仗毀壞他的一世英名。」
秦昭王一聽說武安君假裝生病欺騙他,氣得破口大罵:「白起老兒竟敢欺騙本王貽誤戰機,真是豈有此理!傳孤的話,速派人命他披掛出徵取代鄭安平,限白起十日之內攻克邯鄲滅掉趙國,不然,一定將他全家治罪。」
范雎心中暗喜,又故意慫恿說:「大王,武安君儘管驍勇善戰,可他一心不想為大王出力,強行命令他出征,非出自本心,是強人所難,只怕武安君到趙國境內也不會盡力統兵作戰的。讓心懷二心的人統率幾十萬大軍在外作戰,這正是兵家所忌諱的,請大王三思。」
秦昭王一聽范雎說得也在理,面露猶豫之色,安國君知道范雎與白起之間有矛盾,隱約猜中范雎的用意,上前說道:「兒臣願以性命擔保武安君不是應侯所說的那種人,古人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請父王立即任命白起為帥更換鄭安平,勸說白起出征的事由兒臣親自去做,武安君一定會聽從兒臣的忠告答應出兵的。」
安國君正要去武安君府勸說白起赴前線接替鄭安平,子-聽到了這個消息,立即來見父親,執意要求代替父親去勸說白起。安國君也想鍛煉一下子-,便爽快地答應了。子-來到武安君府上,剛一見面就徑直說道:「君侯一向安好,大王派我來探視武安君病情是否好轉,想讓君侯赴趙接替鄭安平,並限君侯十日之內攻克邯鄲滅亡趙國,君侯覺得自己能夠辦到嗎?」
武安君搖搖頭,「我的本領並不比鄭安平卓越,鄭安平屯兵邯鄲城下半年之久攻不下邯鄲,並不是鄭安平、王稽等人無能,而是這次出征伐趙選擇的機會不正確,我秦國是不義之師,遠征他國作戰。而趙國是抗擊來犯之敵,上下軍民團結一致,同仇敵愾,銳不可當,所以鄭安平損兵折將相持半年有餘仍無進展。據我探聽到的消息,楚國派遣春申君帶十萬兵馬前去救趙,魏國也由信陵君率二十萬大軍來解救邯鄲。聽說一向好戰的燕國兵馬也蠢蠢欲動,似乎也有聯趙抗秦之意,秦國縱然有足夠的實力與東方任何一國抗衡,但以多國聯合戰秦國,秦軍不敗才是千古奇跡呢。」
子-趁機問道:「既然君侯已經看出秦趙邯鄲之戰的結果,何不親自面見大王陳說你的主張呢?」
武安君隨子-來見秦王,秦王以為白起答應了他的要求是來辭行的,把滿腹的怨氣壓在心中,盡量用溫和的口氣問道:「武安君一病數月,如今應該康復了吧?眾人一致推舉你去替代鄭安平才可能扭轉邯鄲之戰的戰機,不知武安君何時動身?」
白起施禮說道:「臣的病早已康復,只是大王的心病一天天加重了,令臣十分擔憂。」
秦昭王見白起話中有話,頗為不悅地說:「此話怎講?請武安君明示,本王愚笨,不知心病病在何處?」
白起這才進諫說:「大王的心病病在稱帝之心迫不及待。」
此話一出,秦昭王的臉色刷地拉了下來,但白起並沒有覺察到秦昭王面色的變化,他繼續說道:「任何事物的發展都有自己的規律,正如桃子的成熟,在沒有成熟的時候吃它,味道有酸有苦,只有成熟季節到來時味道才甘美香甜。水到渠成也是這個道理。大王如今攻打邯鄲,志在亡趙,但上天沒有亡趙的跡象,大王強行而為,是違天意而行,不合事理,不符民心,將惹起諸侯眾怒,秦軍不但不能攻下邯鄲,只怕數十萬大軍要在邯鄲城下身首異地。」
不容白起再說下去,秦昭王一拍几案怒喝道:「白起,你好大的膽子,本王沒有追究你假裝疾病違抗軍命之罪,你倒依老賣老教訓起孤來。」
白起見秦王生氣,立即解釋道:「臣縱有天膽也不敢教訓大王,臣只是勸諫大王迷途知返,早日下令撤軍返回,等待時機再出兵伐趙也不遲,何必一定要滅亡趙國呢?置之死地而後生,大王激怒了趙軍,其後果只能對秦國不利。」
「住嘴!」秦昭王猛地喝斥一聲,打斷了白起的話,「本王再問你一句,你到底出不出兵?」
「請大王聽完臣的分析,臣再回答大王的問話。」白起理直氣壯地頂了一句。
秦昭王火了,「本王不聽你一派胡言,你回答本王一個字,是出兵還是不出兵?」
白起見秦王如此胡攪蠻纏,也十分惱火,硬著頭皮說道:「臣至死也不出兵,請大王治罪吧。」
秦昭王見白起出言不遜,竟當著眾人的面頂撞自己,怒不可遏地吼道:「白起,你今日不出征,本王奪了你的封號,將你降為平民!」
秦昭王本來是為了威嚇白起,想不到白起以假當真,冷冷地說道:「臣的封號是宣太后賜給的,是臣在戰場上用鮮血與生命換取的,孝公當年任用商鞅變法新政時提出的獎勵軍功為歷代先王所尊奉,以軍功取得爵位已經成為秦國一條百年不變的法令。也正是如此,才激起無數將士在沙場上拚命殺敵,希圖用鮮血換取軍功,即使拚死沙場,以圖個封妻蔭子,為子孫後代留一片家業。大王如今僅僅憑一句話就要剝奪臣的功爵,傳揚出去豈不令國中文臣武將寒心,將來誰還願意為大王出生入死呢?」
白起本來是為了自己開脫責任,免除秦昭王對他的懲處,秦昭王卻認為白起是在用先祖的法令和宣太后的威名要挾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嘿嘿冷笑道:「白起,你依仗自己為我大秦攻下幾座城池,奪取幾片土地,就不知天高地厚,驕橫跋扈不把本王放在眼中。當初本王在清除『四貴』之時就準備把你一同趕出咸陽,念你一向安守本份又有多人為你求情才放過你,給你立功悔過的機會,想不到你不知悔改,反而居功自傲要挾本王。你不要以為本王離開你就沒有能人了,孤今日就將你趕出城讓你看著孤是怎樣攻破邯鄲滅掉趙國的。」
秦昭王說完,滿臉怒容地站了起來,猛地轉過身,甩袖走進後宮。范雎、安國君、白起、子-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聲不響地退了出去。
幾天後白起接到秦王送去的御旨,將他貶出咸陽,到封地陽密靜養。消息傳出後,引起咸陽城的轟動,人們議論紛紛,白起的許多親朋好友聞訊登門安慰。告別這天,前來送行的人更是絡繹不絕。白起臨行前說道:「邯鄲短期內不可能攻下,趙國更是無法消滅,各國救援的兵馬很快就會彙集邯鄲周圍,內外夾攻,秦軍腹背受敵,就此撤兵則是勞師動眾無功而返,再這樣逗留下去只怕想撤兵都不能夠。到那時,大王再記起我的忠告也已經是後悔晚了。」
白起走後,范雎派去監視白起的人立即將這話報告給范雎,范雎略一思忖想出一條剷除白起的妙計。
范雎來見秦王,秦昭王正為楚、魏援兵趕到趙國惱火,一聽說白起告別時向眾人說了許多為秦國洩氣的話,更是生氣,范雎又趁機說道:「白起對大王不滿不是一日了,早在宣太后執掌大權時,白起就多次建議宣太后不要放權給大王,他說大王沒有獨立執掌一國之事的才能。白起和『四貴』交往甚密這是諸侯之間人人皆知的事,特別是穰侯,他二人還有血親關係,這也是眾人都知道的。自從大王奪了『四貴』的實權,等於將白起的靠山推倒,他怎能不對大王有成見呢?後來大王雖然多次任命白起為大將領兵作戰,大王對他這樣信任,白起卻恃功自傲,經常聚集一批『四貴』舊人抨擊時弊,為『四貴』鳴不平。如今大王將他趕出都城去偏遠的封地,白起在沒有離開咸陽時就敢當著眾人說出許多不滿的話,一旦到了陽密就更加無所顧忌,心存二心也難猜測。倘若其他諸侯國聽說白起被貶,派人前去遊說,後果不堪設想。」
范雎說到這裡,故意停頓一下,偷眼瞧瞧秦昭王表情的變化。秦昭王似乎被范雎說動,驚問道:「以丞相所見應該如何做呢?是立即將白起召回還是派人監視?」
「大王就是將白起召回,仍封他原來的官職,難道就能買回他的心嗎?就像一隻產生裂紋的器皿,無論怎樣修復那條裂紋都會永遠存在一樣。至於大王說的監視更是辦不到,白起是何等人,豈是幾個人監視得了的,派大軍監視又不合算。依臣愚見,要麼再封他一個君侯的頭銜,多給封地收買他的心,要麼乾脆將他殺掉,永絕後患。」
范雎當然知道秦昭王不會再封白起一個君侯的頭銜,更不可能再給封地,這在秦開國以來尚無先例,那麼只能選擇後者。秦昭王沉思片刻,狠下心說:「傳孤的旨意,立即派人追趕白起,就地賜死!」
范雎心中暗自高興,立即派人去做這件事。
白起騎在馬上護送家人走出咸陽尚不到十里,忽然看到身後塵煙四起,隱隱傳來戰馬的嘶鳴,白起吃了一驚,意識到情況有變,他立即命令兒子白勝、白取保護妻兒老小從叉道逃走,自己仍從原路行走,以此吸引追兵。
白勝、白取堅決不答應父親的要求,要和父親生死在一起,白起惱了,怒喝道:「秦王這次派兵追殺,目的是斬草除根,永絕後患,你等不為自己著想,難道就不為我白氏祖先著想嗎?要給我白氏祖先留一條根,將來逢年遇節也有人到墳上祭掃一下。」
白起說到這裡,已經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白勝、白取雙雙跪下,哭道:「兒等將來不報殺父之仇決不為人!」
白起將他們拉起來,催促說:「你們趕快逃命吧,報仇之事暫且甭提,你二人之才抵不上伍子胥,秦王也不是當年的楚平王可比,縱觀列國,你們到哪裡能借到伐秦的兵馬呢?為父多年拚殺疆場,南戰楚國,北攻韓魏,東掠趙國,各國恨我白起,恨得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如今連累你們沒有個藏身之地,更不用說借兵了。」
後邊追兵更近,白起猛然想到自己伐楚時曾帶兵誤入一片與世隔絕的人間仙境,便說道:「由此南逃,楚地雲夢一帶,有一個叫武陵的地方,那裡桃花盛開,溪水清幽,緣溪而行,在溪水的盡頭有一個山洞,棄船入洞,洞口開始較小,慢慢變大,後來就是一片開闊土地,你等便可以在裡面耕種勞作安度天日,只要進去後將洞口封上,外人永遠找不到裡面,我白氏子孫後代就可以在那裡躲避亂世安享天年了,等到將來太平盛世之日再出來也不遲。」
白勝、白取率妻兒向白起磕頭告別。
白起等到兒孫走遠,這才上馬護送著夫人繼續趕路。沒走多久,到了一個叫杜郵的小鎮,這時,追兵恰好趕到,來人擋住白起去路,取出秦王御旨和所賜寶劍令白起自裁。白起把御旨扔到一邊,手捧寶劍仰天長歎:「天吶,我白起到底犯了什麼罪?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才落得今天這個下場?」
這時,監刑的人不耐煩了,冷冷地說:「你做過的傷天害理之事太多了,僅長平一戰你就坑殺四十萬趙人,怎能不觸動天怒呢?這是上天代替趙國人向你索命!」
白起無言以對,辛酸地說:「的確,我有今日是上天的報應,悔不該在長平關用欺詐的手段把趙國投降的將士全部活埋,死有餘辜啊!」
白起還在磨蹭,來人有點厭煩地說:「大王賜你一人之死免了你兒孫全家,已經抬舉你了,你如果再不識相,我可要命士兵動手了。」
白起一聽秦王放過他的家人,心中寬慰許多,揮劍殺死患難的妻子,大叫一聲:「夫人,等我一步,讓我陪你一同上路吧!」說完,自刎而死。
異人在呂不韋的陪同下乘車來到長樂宮。
今天,安國君和華陽夫人第一次接見他,異人為了今天的會見忙了一天一夜,從衣著舉止到言談的內容都精心考慮一遍,連最細小的叩拜姿勢都反覆演示了多次。因為這是初次相見,一定要給華陽夫人和安國君一個極好的印象,並從感情上抓住他們,要通過這次相見為未來的太子之位鋪平道路。
在兩名侍從的引領下,異人和呂不韋走進巍峨的殿堂內,異人舉目四望,金碧輝煌的大殿中央端坐著一位身著華貴的中年婦人,不用問這就是自己的再生之母華陽夫人了。
異人頭腦裡的對華陽夫人的印象仍是童年的記憶,那是模糊的,遙遠的,與眼前的形象無法畫等號。
異人正在胡思亂想,呂不韋悄悄拽拽他的衣襟,異人急忙緊走幾步上前跪拜,並用煽情的聲調說:「兒臣叩見母親大人聖安!」
華陽夫人從異人略帶顫抖的聲音中感到一種欣慰,急忙從座椅上站立起來,上前拉起異人,從頭到腳打量個遍。在此以前,華陽夫人也不止一次猜測異人的容貌,那種猜測只能是異人童年形象的延伸,瘦弱、矮小、萎縮,可能還帶著點膽小與拘謹。華陽夫人無法把心中異人的形象和眼前這氣質不俗的形象聯繫在一起,她有點喜出望外。特別讓她感到滿意的,是異人這一身裝束。頭戴高高的章甫,身穿寬大長袖的袍子,下穿長裙,繡有奇禽異獸的紅袍紅裙罩在異人身上,看上去就像一團正在燃燒的烈火。這是地地道道楚人的裝束,因為楚人的祖先祝融就是傳說中的火神,所以楚人崇火尚紅,把紅色奉為五色之首。華陽夫人興奮了,拉著異人的手高興地說:
「你曾外祖父也就是我的爺爺活著的時候就喜歡穿這樣的衣服,這身打扮看起來就像個土生土長的楚人。為娘一看到你的這身打扮就讓我想起我的故鄉和童年的往事,讓我歡欣又讓我辛酸。」
異人馬上裝作誠恐不安的樣子說:「兒臣有罪,兒臣在趙國時一向就是這麼穿著,匆忙來到咸陽時也沒有來及重做一套秦國的衣服就來拜見母親,想不到讓母親勾起辛酸的往事,兒臣該打。」
不等異人說下去,華陽夫人便阻止道:「我兒無罪,為娘就喜歡你這身打扮,你這身打扮看起來才真正像為娘的兒子,簡直就是親生兒子,為娘索性把你的名子也給改了吧。」
異人再次拜謝,「請母親大人賜名。」
「你是娘的親生兒,為娘是楚國人,你也算是楚人的後裔,就叫子楚吧。」
華陽夫人這才轉向剛剛落座的呂不韋,「呂先生一路辛苦了,聽屬下報告,子楚能夠安全逃出趙國全靠呂先生的謀劃和捨命相助,我要讓安國君好好感謝呂先生,呂先生有什麼要求儘管說來。」
呂不韋躬身說道:「多謝夫人厚愛,不韋願為公子驅使不是希圖金錢與權勢的報答,我是仰慕子楚公子的德行與高義。」
呂不韋邊說邊從身邊從人手中接過一個匣子,遞給華陽夫人:「公子在趙國時為夫人購得許多珍貴的禮物,由於匆匆逃難無法攜帶,只在臨行時隨身帶了一件易帶的微薄禮品,請夫人接納,禮物雖小,代表公子的一片心意,可稱得上千里送鵝毛,禮輕情義重。」
華陽夫人接過小匣子,打開一看,是兩棵千年人參,這是宮中也極難得到的上等補品,心裡對子楚又多了一份好感。這孩子在生死攸關之時仍能想到我,真難得他有這樣的孝心,他在國外流亡多年吃盡了苦頭,從此以後我決不讓這孩子再受一點委屈。安國君來了,子楚與呂不韋再次起身跪拜。
安國君一面讓他們坐下,一邊打量著子楚,他看見子楚舉止文雅,說話得體,人長得像自己一樣英俊瀟灑,心中十分高興。安國君詢問了子楚從趙國出逃的經過,又詢問一下前線的戰況,便轉換話題問道:「孩子,一個有所作為的人不能不讀詩,子-已經能把詩三百熟讀成誦,你能背幾首給父親聽一聽嗎?」
子楚立即緊張起來,這是他和呂不韋所沒有想到的,子楚勉強背誦一首《關雎》。安國君又問起《秦風》裡面的幾個名篇《蒹葭》和《終南》,子楚一句也背誦不出來。
呂不韋見子楚緊張得額頭上浸出汗來,急忙上前給他解圍說:「子楚公子自幼質押趙國,過著顛簸流離的生活,時常瀕臨死亡的刀尖上,想吃頓熱飯睡個安穩覺都不能夠,哪裡有心思誦讀那些閒情雅致的詩文呢?不過,憑公子的聰明和好學,只要沉下心來讀上三五個月,背熟詩三百是輕而易舉的事。」
華陽夫人也從中說道:「孩子冒著生命危險從趙國逃回來,你不關心他的安危與衣食起居,頭一次見面就強迫他背詩書,還讓他和子-相比,責備他不如子。子-每天無所事事,吃飽喝足後不是賽馬就是彈琴吟詩,旁邊有許多名師指點,這麼多年會背詩三百又有什麼值得誇耀的呢?他哪能跟我的兒子相比,我的兒子質押趙國,緩和秦趙之間關係為秦國攻打趙國贏得多少時間,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這許多年的流浪生活,身無分文,全憑個人的能力與聲望博得諸侯各國人士的稱頌,又是多麼不容易,你作為父親的,關心他多少?又為了他做過些什麼?他沒有向你流露出絲毫怨言,你卻處處尋找他的不是是何道理?難道孩子吃的苦不夠多嗎?」
華陽夫人說著,輕輕擦去眼角湧出的淚水。
子楚聽了華陽夫人的這些話,想起自己多年在外的流離生活,鼻子一酸,委屈的淚水潸然而下。
安國君也覺得愧疚,這眾多的兒子中惟有異人吃的苦最多,自己關心得也最少,便安慰說:「我兒既然逃了回來,就安心住在宮中吧,平日多讀些詩書就是,不懂的地方可以請教師傅,為父決定給你選配兩個博學的人教你詩書,補一補往日沒有時間學習的內容。」
子楚立即恭敬地答應,並表示決心好好學習,請父親多加教誨。呂不韋悄悄向子楚使眼色,子楚會意,這第一次見面必須在感情上和能力上征服父親和華陽夫人,對於華陽夫人已經沒有什麼了,而對於父親僅在感情上征服了他,剛才的能力考核上不是呂不韋和華陽夫人打圓場,可就一敗塗地了。子楚決心把敗局挽回來,於是把昨天晚上想好的話和盤端了出來。
「父親大人,孩兒聽說您也在趙國度過一些日子?」
安國君一怔:「你怎麼知道的?」
「孩兒在趙國時結識許多豪傑之士,他們都說認識父親,並和父親十分要好。每當談論起父親時,他們都交口稱讚,敬慕父親的人品,有好多人希望投到父親足下為父親效犬馬之勞呢。」
安國君高興了,他在年輕時也曾被做人質在邯鄲住過幾年,一聽子楚提及當年的事,又聽說有許多人對他頂禮膜拜,當然值得驕傲,裝作無所謂的樣子說:「是嗎?為父當年結交朋友都是以誠相待,無論能力大小一律奉為上賓,正是這樣時隔多年才會有人仍念及為父的優點。」
子楚連連點頭,「孩兒今後一定以父親言行為榜樣,嚴以律己,寬以待人,追隨父親身邊,為父親分憂解難,為我大秦出微薄之力。」
安國君本來準備結束話題,一說到高興的事便留不住嘴,又問道:「孩兒從趙國逃回,一路上所見所聞,秦趙比起來各有哪些優劣和不足?」
子楚想了想說:「秦強趙弱已成事實,但我大秦多年征戰國力也日漸露出羸弱的跡象,目前想一舉吞併趙國只怕可能性不大,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不能不說與應侯『遠交近攻』的策略有關。」
安國君對范雎把持朝政多年、大權獨攬的做法早有不滿,特別是他近期害死白起的事更讓安國君多了一份憎恨。一聽子楚話中流露出對范雎不贊成的看法,馬上產生了興趣。
「哦,你說一說范丞相『遠交近攻』的策略有何不妥?」
「回父親,『遠交近攻』的策略拓寬了大秦的疆土,為我大秦疆域的擴大的確起了重要作用。但這策略也存在明顯不足,古人云:『斷其十指不如去其一指』,秦國數十萬大軍征戰南北,也僅僅奪得一城一地,並不曾滅掉一個國家,就是小小的東周國直到現在不仍然存在嗎?更何況秦國多年的征戰中拖跨了他國,同時也使秦國日漸疲憊起來。正是以疲秦攻疲趙,只要有他國出兵救趙,秦國便沒有能力滅掉趙國,這正是秦趙邯鄲之戰相持日久卻沒有攻破的原因。」
安國君認為子楚言之有理,又問道:「孩兒有什麼滅掉趙國的良方嗎?」
子楚立即顯得胸有成竹地說:「秦國應該立即撤兵回國,養精蓄銳,等待時機。縱觀東方六國,臨近秦國的是韓而不是趙,其中還有一些小國,我大秦要想一統天下,可以避實就虛,避強擊弱,先把弱小國一一消滅了,那些相對較強的諸侯國也就相對較弱了,到那時再出兵殲滅他們可能就容易多了。」
安國君想不到子楚竟有這樣的心胸和謀略,大聲稱讚道:「難得我兒有些謀略,將來為父一定重用你來管理朝政,征討天下!」
子楚為了進一步表現自己,又建議說:「孩兒還有一事想告訴父親,孩兒自從踏入秦境,見到日趨廣大的國土,由衷地感到高興,但也發現一些疏漏之處。比如邊塞城關把守不嚴,城門開放時間太久。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各國奸細往來頻繁,應當嚴守關門,縮短開放時間,對往來之人嚴加盤查,以防奸細有隙可乘。」
安國君拍手贊成:「為父立即進宮面見父王,把我兒的計策奏告大王,希望你祖父能夠採納。」
子楚看見父親神采飛揚的樣子,知道自己初次見面獲得成功,和呂不韋相視一笑,起身恭送安國君離去。
中午,華陽夫人留子楚和呂不韋在長樂宮吃飯,並請陽泉君夫婦作陪。席間,陽泉君問及子楚是否婚配,呂不韋暗暗吃驚,他已猜中陽泉君的意圖,不待子楚回答,呂不韋裝作無意的樣子率先說道:「公子前年已經婚配,夫人是位多才多藝之人呢。不僅人長得俊美,而且通情達理,很受眾人敬信,邯鄲城內提及公子夫人沒有不稱頌的,去年又為公子生下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公子。」呂不韋說到這裡,轉向華陽夫人,「夫人應該知道這件事,小公子誕生後曾派人給夫人報來喜訊呢。」
華陽夫人連連點頭,笑容可掬地說:「我雖然沒有見到我那小孫子,但從呂先生嘴中得知,他一定是個十分討人喜歡的孩子,一旦秦趙戰事結束,就派人將她們母子迎接回宮,讓我們全家團聚,也讓我早一天抱上孫子。」
呂不韋立即附和道:「夫人想得真周到,還是早一天將她們母子接回來好,孤兒寡母長久留在趙國,萬一有個三長兩短——」
呂不韋見子楚表情很難看,沒有再說下去,他隱隱猜中子楚在想什麼。
陽泉君見子楚表情不快,以為他是思念妻兒老小,為他們的安危擔心,便安慰說:
「公子不必多慮,大丈夫應以建功立業為重,何患無妻,如果公子同意,明日我讓夫人作媒為你物色一貌美佳人。」
異人一想到趙姬和呂不韋偷情的事,就覺得委屈,早有再另娶一夫人的想法,但礙於呂不韋在場,故意推辭說:「妻兒尚在趙國受苦作難,我怎能忍心拋棄她們母子不顧而另尋新歡呢?」
陽泉君笑道:「大丈夫三妻四妾是常有的,何況公子是王室之子呢?公子再娶一位夫人也不妨礙對留在趙國的夫人與孩子的迎接。秦趙戰事正緊,短時間內不可能言和,迎歸一事不知要拖多久。如今公子是隻身逃出來的,倘若趙國尋找不到公子,定會將怨恨加到夫人與小公子身上。如果趙人做出什麼小人之事來,夫人與小公子就危險了,我認為公子可以先另娶一位,再想法打聽她們母子也不遲。」
華陽夫人見陽泉君夫人不停向自己遞眼色,明白了弟弟這話的用意,也說道:「你舅舅說得也有理,倘若有合適的,我兒也可先娶進宮中,有為娘給你安排,一定把婚事辦得風風光光。第一次婚事為娘沒有給你出,這第二次婚事一定要辦得風光,也算給為娘一個補償心願的機會。」
子楚趁勢說道:「一切聽母親大人和舅舅做主!」
呂不韋想出面阻止已經不可能了,只好等待時機想辦法把趙姬母子早一天接到秦宮。
一向冷清的長樂宮變得異常熱鬧,子楚在這裡舉行大婚,新娘就是陽泉君的掌上明珠紫玉。客來客往絡繹不絕,最忙乎的人當然要數華陽夫人,這是她有生以來親自操辦的第一樁婚事,既是娶兒媳,又是嫁侄女,她對這樁親上加親的婚事特別滿意,做起事來也特別賣力,幾乎咸陽城內所有的顯貴人物都請到了。即使華陽夫人不請,眾人也會聞訊趕來的,稍有些政治眼光的人都明白華陽夫人為兒子舉辦這樁隆重婚禮的用意,也都隱隱猜中子楚在未來秦國的地位,誰不想趁機討好一下安國君和華陽夫人,也向子楚表示自己的態度呢?子楚當然更是喜出望外,剛一回國就擁有了過去夢寐以求的東西,嬌美的妻和顯赫的地位。更讓子楚感到意外的是年邁的秦昭王也親自前來參加他的婚禮,這是出乎眾人意料的,秦王有幾十個孫子,他親自參加婚禮的,這是首例。
長樂宮在一片祥和的聲樂中,婚禮按著傳統的程序一項項進行著。先是叩拜天地,接著是叩拜各方神祇,有女禍神、谷神、河神、山神、火神、雨神等-浯問沁蛋萘凶媼凶塚向祖宗靈位敬獻供品-詈笫前菪磺贗鹺桶補君及華陽夫人。一切叩拜完畢,才是入洞房,行交歡禮。
新郎新娘完成一切禮儀後便回到酒宴上接受眾人祝賀,無論客人獻上多少酒都要喝乾,無論客人給的什麼食物都要吃下,以示新郎新娘幸福美滿。
眾人一邊向新郎新娘祝酒,自己也在觥籌交錯,分享新人的歡樂。大廳的角落,子-自斟自飲,他有一種說不出的痛感,想用酒來麻醉自己。幾杯酒下肚,煩躁絲毫沒有平靜下去,渾身反而燥熱起來,血在上湧,他有幾次想衝上去把子楚打翻在地,把今天喜慶的場面鬧個天翻地覆,理智告訴他不能這樣做,其後果只能適得其反。
子-恨子楚,如果不是子楚的出現,這一切都是他的,對於女人他並不放在心上,但那未來的王位繼承權他卻特別看重。可是,從現在的發展形勢看,世子之位將與他無緣。子-也恨自己,恨自己沒有學會子楚的乖巧與鑽營,當初,只要自己稍稍變通一下,投到華陽夫人腳下,子楚所擁有的他都會擁有,子楚所沒有的他也會有。
子-正在胡思亂想,不知何時太傅士倉坐在他旁邊,子-非常難過地說:「師傅,我——」
子-沒有說下去,士倉拍拍他的手,輕聲安慰道:「亡羊補牢,為時不晚,只要公子用心去爭,鹿死誰手尚難預料。」
「可是,有華陽夫人袒護子楚,父親會傾向子楚的,師傅難道沒瞧見大王都親自參加今天的婚禮嗎?這可是從來沒有的,連大王都明顯表現出偏愛子楚,我還有什麼希望?」
士倉搖搖頭道:「了楚雖然投到華陽夫人懷中,被認為是嫡子,並不值得憂慮。公子是安國君長子,其地位還稍勝子楚,值得憂慮的是子楚長期質押趙國,為秦國爭取了許多戰機,可謂有功於國,而公子呢?並沒有做出什麼有利於國家的大事來,如何同子楚爭世子之位呢?」
子-忙問:「以應侯之見我應該如何呢?」
「如今天下分割已有幾百年之久,相互兼併,弱肉強食,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儘管有幾個諸侯強行稱霸,但霸主之位都不長久,我大秦也先後有幾次稱帝之舉,可都一一失敗了。仔細考慮,稱霸失敗的根源,並不是兵器不鋒利也不是我大秦的實力與土地不夠,而是因為那個名存實之的周天子尚在,只有先滅掉周天子,稱帝才會得到天下服從,俗話說天下不容二王,一山不容二虎就是這個道理。如今,大王正急於統一六國,號令天下,如果公子為大王做到這些,還怕沒有實力同子楚競爭嗎?」
子-聽後一揖到地,「全憑師父成全,我立刻找父皇請求帶兵攻打西周國。」
就在子-一切準備就緒,正準備出發時,突然從前線傳來消息,鄭安平和王稽二人戰敗,率部分人馬投降趙國。
消息一經傳出,整個秦國上下為之驚歎,范雎更是坐立不安,一種不祥的陰雲襲上心頭。第二天,便主動辭去相印,告老還鄉,秦昭王接過相印,另拜蔡澤為相。范雎雖主動辭去,但秦昭王盛怒難消,命子-率軍去消滅西周國。
這日,長樂宮內歡聲笑語,子楚正在宴請賓客,為他剛滿週歲的兒子成-過生日禮。在子楚的心中,成-才是他真正的兒子,與趙政相比,子楚希望成-將來能夠承襲大秦的江山社稷,所以給他起名叫成-,就是成為真正的蛟龍。
自從和陽泉君的女兒結婚後,子楚早把趙姬忘在腦後,成-出生後,呂不韋心中時時掛念著趙政母子,雖然他知道趙政母子在趙國一切平安,但不在自己跟前總讓他放心不下,那畢竟是他的女人和兒子,女人可以到處都有,兒子卻是身上的一塊肉,先天的血脈關係令呂不韋時刻掛念著趙政的成長。更何況子楚娶了紫玉後,所有的心思都撲在紫玉身上,這對於呂不韋所肩負的使命是多麼不利。
呂不韋不止一次在子楚面前提及向趙國提出接回趙政母子的事,子楚總以兩國關係緊張為借口一拖再拖。時間位置不同了,子楚對呂不韋已不同於在邯鄲時言聽計從,所以,他對呂不韋的許多建議總是聽聽,事後做與不做那是另一回事,而對呂不韋提出接回趙政母子的事更是陽奉陰違,他一聽呂不韋提及趙政母子,就想到那個晚上他在窗下偷聽到的話,心中不住地攪疼,嘴上不說,心裡卻痛恨呂不韋玩弄他,呂不韋又怎能理解子楚的心思呢?他一直認為自己和趙姬的事做得天衣無縫。
今天,呂不韋故意多飲了幾杯,藉著幾分酒興走到子楚跟前,舉杯說道:「恭喜公子!」
「同喜,同喜!」子楚紅光滿面地說。
「公子,為兄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兄長今日怎麼客氣了,有話儘管講來,小弟洗耳恭聽!」
「為兄想提醒公子一句,公子是有情有義之人,可不能見新忘舊做負心郎呀,常言說糟糠之妻不可丟,患難之際見真情,公子在邯鄲還有一位患難之妻和時刻都有生命之憂的兒子呢。一日夫妻百日恩,趙姬為公子生有一子,也算得上患難夫妻了,公子應盡早把她們母子迎接回國,以免夜長夢多,趙政可是你們嬴氏的血脈呀!即使公子不顧及趙姬的生死,對於趙政——」
不待呂不韋說下去,子楚冷冷打斷了他的話:「呂兄對他們母子都如此關心,更何況我這個做丈夫的做父親的呢?我時時刻刻都掛念著趙政母子的安危,只是秦趙關係一直僵持不下,我怎好向大王提出去趙國迎接他們母子呢?何況這樣做的後果只怕救不了他們母子,反而傷害了他們。我故意裝作將他們母子拋棄不問的樣子,以此給趙人造成一種錯覺,認為我真的拋棄了他們,從而放鬆對他們的監視,然後再尋找個機會將他們接回。」
呂不韋知道子楚說這話是為了敷衍自己,便說道:「只要公子真心將他們母子迎回,我願再次回到邯鄲迎接他們,請公子相信我在邯鄲的實力。只要能迎回趙政母子,我耗盡在邯鄲的一切家產也在所不惜!」
子楚止住呂不韋說下去,「呂兄的心意我十分理解,解救趙政母子的焦急心情我更勝呂兄十倍,但現在不是時候。請呂兄放心,在不久的將來,我一定會讓他們母子平安回到秦國
的。」
呂不韋一提及迎接趙政母子的事,在場的許多人都認為呂不韋言之有理,紛紛向子楚獻計獻策,提出迎救趙政母子的幾種方案。
子楚只裝作認真聽取的樣子,最後向眾人說道:「諸位提供的幾點建議我會認真考慮的,至於如何營救趙政母子回國,我會做出妥善安排的,感謝諸位一片好心!」
子楚話音未落,有宮監匆匆進來向子楚附耳低語幾句,子楚面色大變,急忙走到呂不韋跟前,悄悄說道:「有勞呂兄代我照料一下客人,我要馬上到內宮一趟,大王他——」
子楚看一下眾人沒有說下去,呂不韋會意,「公子請去吧,這裡有我照料。」
望著子楚離去的背影,琢磨著子楚剛才說的半句話,呂不韋心頭一喜,一個大膽的想法升上心頭。
公元前251年,秦昭王五十六年秋天。
秦昭王病逝,太子安國君承襲王位,史稱孝文王,追封他的父親秦昭王為昭襄王。
安國君是幸運的,國王的桂冠能夠落在他的頭上,同他的父親一樣也是一種偶然。本來,在安國君之前,秦昭王已經立過一個太子,就是長子嬴悼。後來,嬴悼被派到魏國做人質,不幸病死在魏國,秦昭王這才把已經三十七歲的安國君嬴柱冊立為太子。安國君又是不幸的,他的父親秦昭王在位五十六年,等到父親去世時他已經五十三歲了,人生黃金時代早已過去,作為國王該享受的東西已經沒有太多的精力去享受。他希望像父親一樣有所作為,可多病的身體使他沒有心思和精力顧及太多。別的不說,僅父親的繁縟的葬禮和一年的守靈就夠折磨他的,但這一切又沒有第二個人能夠代替。
一年,在人生的漫漫旅途中是多麼短暫,但這守靈盡孝的一年對於孝文王卻是那樣漫長,那樣難熬。
整個秦宮都忙著為昭王辦喪事,子楚更是表現得特別賣力,父親繼承王位後所要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冊立太子,他是兩位競爭候選人之一。以實力而論,他覺得自己略勝子-一籌,因此,不願在這即將冊封的節骨眼上遜於子。
呂不韋趁子楚整日忙於昭王的喪事,暗中寫一封密信派人送往邯鄲,請求公子嘉想盡一切辦法把趙政母子送回咸陽。
公子嘉接到密信後,經過慎重思考,認為呂不韋的見解是對的,子楚馬上被冊立為太子,不久的將來就是秦國的主宰,只要能夠控制住子楚,就等於控制了秦國的大權。如今,呂不韋已在秦國站穩腳,並取得子楚信賴,當務之急要多派幾個邯鄲黨去,讓子楚處於邯鄲黨的包圍之中,何愁不能從思想上和身體上控制他呢。
當初,趙國遭受長平之敗,趙國四十萬大軍被秦將白起坑殺,使趙國勢力大減。為了報仇,為了保存趙國,太子嘉接受藺相如的建議欲用美人計控制秦國,為了達到目的,太子嘉利用邯鄲巨商呂不韋將自己的愛妾趙姬送給異人,並幫助異人恢復秦世子的地位,本來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可是,異人一回到秦國就又娶了一位夫人,並且生了兒子,正是這樣,讓趙姬母子盡快回到子楚身邊就更為必要,要讓趙姬與那位紫玉夫人爭寵,讓趙政與成-比試高低。
邯鄲城南一座深宅大院內。
趙姬坐在窗前對著青銅鏡發呆,儘管自己風韻猶在,但和十年前相比,畢竟蒼老了許多。瞧,眼角出現了一絲魚尾紋,曾經光滑圓潤的皮膚顯得乾燥粗糙,就是當年最引以為自豪的滿頭青絲,不知何時已變得有些枯黃。甚至,連顧盼有神的一汪秋水般的眼睛也不知不覺中暗淡無光。
趙姬啪地一聲把銅鏡推倒在桌面上,她有難以訴說的委屈與酸澀。她恨趙嘉,她恨異人,她更恨呂不韋。是他把她當作施展宏圖大計的工具推給異人,用甜言蜜語欺騙她,要求她像西施一樣為了國家的利益犧牲個人的肉體和感情,她自認為自己是一個平凡的女性,做不到西施那樣偉大。一切偉大的人物內心都是痛苦的,偉人之所以偉大,只不過比常人更會隱藏自己的痛苦和軟弱,又比普通人更會表現自己的堅強和優越。
趙姬曾千百次地問自己,最後得到的答案只有一個,我做不到這一點。
呂不韋呀呂不韋,你傾力幫助趙嘉實現宏圖霸業的偉大計劃,但不過是趙嘉一盤持久棋局上的一個棋子,就像我趙姬一樣,何必為了趙嘉給你的空頭許諾委屈求全,挖空心思,不顧一切呢?對異人我絲毫也不埋怨,他心中沒有我,至多把我當作街頭青樓上的歌妓舞女,玩玩罷了,過後如同穿過的鞋子,哪穿哪丟,事後無從記起。可是,你呂不韋為什麼一去將近十年既不回來看看我,也不捎一封書信呢?難道把我忘得精光,也像異人一樣把我當作鞋子扔掉不管嗎?你對自己的許諾忘在腦後了嗎?你在秦國又有新歡了嗎?你可以不管我,可趙政是你的親骨肉啊,這一點你比我更清楚,異人不要政兒,你怎能不管他的死活呢?憑你的才能,就是有一千個我們母子,你也能夠把我們接走,實在不能接走,你可以回來,我們只要能夠團聚,能夠在一起,就是流浪街頭我也心甘啊!不韋,你在哪裡?
趙姬在心中無聲地呼喚著,傷心的淚水緩緩落下。
「娘,娘,你又哭了!」
不知何時,趙政從外面跑了進來。
「娘沒有哭,娘的眼淚早就哭干了。」
趙姬把趙政拉到身邊,摟在懷裡,臉緊緊貼在趙政的額頭上。「娘又騙政兒了,瞧,娘的臉上還掛有淚痕呢。」
趙政邊說邊把趙姬剛才放在桌上的銅鏡拿起來給娘看,趙姬從鏡中看見腮邊未來及擦去的淚痕,輕輕舉手去擦拭。
「娘,讓我來給你擦吧。」
趙政邊說邊伸出白嫩的小手在娘臉上認真地擦著。
「娘,你一定又想爹了。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爹是什麼樣的呢!你常說爹到很遠的地方幹大事去了,那兒離這裡有多遠,爹為什麼還不回來呢?」
趙姬心頭又是一陣酸楚,她無法回答兒子的問話,只好撒謊說:「你爹到西方很遠的地方經商去了,往返一次需要十多年,最近捎來書信,快回來了,等做完一筆生意就回來,會給你帶回好多東西呢!有吃的,有玩的,還有穿的。」
「娘就會騙人,剛才我從書房出來,聽人正說起爹呢!她們說爹不要娘和我了,說爹又有了女人和兒子。」
趙姬嚇了一跳,立即沉下臉來追問道:「你聽誰說的,走,帶娘去找他們。」
趙政見娘生氣了,怯怯地說道:「是整日伺候娘的兩個女傭,她們還說——」
趙政膽怯地看一眼母親,沒有說下去,趙姬稍稍平靜一下心情,緩和一下語氣問道:「她們還說什麼?快告訴娘,娘不會生氣的。」
「她們說娘是舅舅私養的女人,舅舅才是真正的爹呢!」
趙姬臉色一陣蒼白,趙政後邊又說了句什麼她一點也沒有聽見。趙姬足足等了好久才克制住情緒的變化,對傻愣愣的趙政說:「政兒今後不許聽她們胡說,更不能把這些不三不四的話說給別人聽,娘回頭一定好好訓斥那些爛嚼舌頭的下等傭人。政兒請想,舅舅是娘的哥哥,我與舅舅是親兄妹,娘怎麼是舅舅私養的女人?舅舅就是舅舅,怎麼是爹呢?」
趙政瞪大眼睛望著母親,不解地問:「那為什麼舅舅每次來都與娘睡在一起呢?」
趙姬的臉又是一陣蒼白,她猛地舉起手朝趙政的臉上就是一巴掌。啪地一聲,趙政白皙地臉龐上留下五個紅腫的手印。趙政哇地一聲嚎啕大哭。
這是趙姬第一次打趙政,她望著兒子紅腫的臉,後悔自己剛才太衝動了,又不是兒子的錯,為什麼對他發這麼大的火呢。同時,趙姬也隱隱感覺到兒子的確長大了,懂事了,今後再做那事要注意避開兒子,避開手下人,盡量減小影響。
趙政還在哭,趙姬把他摟在懷裡,抽泣著安慰說:「乖兒子,都是娘的錯,娘不該打你,娘今後再也不打你了,你快快長大,娘就不受人欺了。」
趙姬邊說邊給兒子抹去滿臉的淚水。
這時,一名侍女匆匆來報,說趙公子來到府中,趙姬聽說公子嘉來了,急忙理一下零亂的頭發起身迎接。趙嘉已經來到室內,他見趙政正在抽泣,又見趙姬腮邊也掛著淚痕,十分詫異地問:「莫非府上有人欺辱你們母子?」
趙姬搖搖頭,「有公子關照,何人敢欺辱我們母子。」
「那你們母子剛才哭什麼?是不是覺得生活得不如意,或府中缺少些什麼?」
趙姬慘笑一下,「都不是,公子對我們母子照料得十分周到,沒有什麼不如意的。」
趙姬邊說邊把趙政輕推一下,「政兒,還不快去拜見舅舅,看看舅舅又給你帶來什麼好吃的東西?」
趙政一動也沒有動。
公子嘉隨手遞上一個精緻的點心盒,「來,政兒,舅舅這回可給你帶來了你從來也沒吃過的東西,嶺南荔枝,這是大王今天賞賜給我的,我連你舅媽都沒給吃,就全拿給你了,快來嘗一嘗吧!」
趙姬有點受寵若驚地說:「趙公子,你,你何必這樣呢?你的大恩大德——」
趙姬的嗓子眼裡有點酸澀,到嘴的話又嚥了回去。
公子嘉坦然笑道:「妹妹今天怎麼突然客氣了。」
公子嘉說著,把點心盒放在趙姬手中,趁勢輕輕捏一把趙姬溫柔的手。趙姬怕公子嘉在兒子面前做出什麼輕佻的動作,急忙把點心盒塞在兒子懷中:「政兒,快把舅舅給你的點心拿到書房去吃吧。邊吃邊誦讀。」
趙政猛地一轉身,把母親塞在懷中的點心盒打翻在地,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趙姬十分尷尬,訕訕地說道:「這孩子真是強種,像他爹一樣。」
「他爹」,趙姬指呂不韋,公子嘉卻以為是異人,頗為不滿地說:「我如此看待政兒,全是看在你和呂先生的情分上,不然的話,我早就把這個狗雜種給車裂啦!」
趙姬一聽「狗雜種」三個字,臉色一陣煞白,公子嘉也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有點過火,不是對趙政,而是傷了趙姬的心,忙改口說道:「我是罵異人,他們嬴氏子子孫孫都是無信無義之人,就拿異人來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何況妹妹給他生了個兒子,他這一走有十年了,在秦國花天酒地,美女成群,卻把你和政兒忘得一乾二淨,多麼可惡!」
公子嘉見趙姬只是機械地聽著,並沒有反應,又問道:「你恨他嗎?」
趙姬仍沒有反應,公子嘉自顧笑了,「我明白了,你們母子傷心的原因一定是思念異人,一個想念丈夫,一個想念爹爹,不傷心落淚才怪呢?既然你們母子身在趙國心在秦,那好吧,我成全你們母子,送你們母子回秦國,讓你們全家團圓。」
趙姬以為公子嘉在諷刺她,冷冷地說道:「我一個無用的女人,公子視為玩物,可以送人,也可以私用,如今年老色衰送人也沒有人要了,公子也玩膩了,說起了這樣的話,是想
打發我們母子,還是另有圖謀?」
公子嘉見趙姬生氣,忙陪笑道:「妹妹多疑了,我是真心想留住妹妹,就這樣廝守下去,只可惜現在不行了,大王決定要送你們母子回秦國,我今天來就是告訴這件事的,估計近日就要動身。」
趙姬一怔,不知是憂是喜,忙問道:「莫非秦國有使臣到趙國迎接我們母子?」
公子嘉支吾道:「我也不清楚,我是剛聽到的消息,也許是大王想討好秦國,與秦國建交,才主動提出送還你們母子的。」
趙姬沉默不語,無聲的淚水從臉上慢慢滾下。
公子嘉輕輕把她攬在懷裡,狂吻著她略顯蒼白的臉,啜吸著滾落的淚水,趙姬任憑他恣意地撫弄,倒在公子嘉寬大的胸懷裡嗚嗚哭泣。
一陣纏綿悱惻之後,趙姬的情緒稍稍穩定下來,公子嘉撫摸著趙姬豐滿的腰肢說:「阿妹此去秦國,你我一別也許終生再難相見,今日就讓我多呆一會兒,好好快活快活,將來就沒有這樣的機會了,你做你的秦國太子妃,王后,甚至太后,而我呢?」
公子嘉長歎一聲,沒有說下去。
「公子不是更令人仰慕嗎?等著你的是趙國太子之位,國王之位,有無數美女拜倒在你腳下,千千萬萬臣民向你下跪。而我呢?不過是別人掌中的玩物,此去秦國的命運如何,實在難料。」
「怎麼?你對自己的魅力沒有信心了,這不像你往日的作風,別忘了,我當初把你送給異人的真正用意,還有你此去秦國的目的,其他的我不管,你一定要攏住異人的心,把異人的大權掌握在你的手中,我相信你有這種能力,更有這種魅力!」
趙姬邊撫弄著公子嘉胸前長長的胸毛,邊顧慮重重地說道:「公子太高看我了,我已是殘花敗柳,哪還有那種魅力,何況異人也不是當年流浪邯鄲街頭的窮叫花子,他已是秦國太子,身邊還能缺少女人?聽說異人早已娶了夫人,如今也有了兒子,我在他心中早已被忘到九霄雲外了,如果他真的對我對政兒有情有義,怎會一走十年杳無音信,不派人來迎接我們母子,至少也要捎封信或派人看望我們母子?」
公子嘉安慰說:「也許異人認為你們母子早已不在人世了呢?或許曾派人打聽過你們母子的消息,但一無所獲,就放棄了。再加上秦趙多年一直爭戰不休,兩國關係緊張,即使異人想把你們母子迎回國,也不敢輕易向我趙國提起,他還怕趙國把你們母子給殺害了呢。」
趙姬知道公子嘉的這番話不過是為了安慰她,公子嘉怎麼知道她心中的苦衷,異人可能知道趙政不是他的兒子,當然不關心她們母子的死活,如今,她在異人眼中早已一文不值,怎能再攏住異人的心,讓她去完成公子嘉交給的使命,更是無稽之談。與其到秦國不受歡迎,還不如就這樣在趙國了此一生呢!趙姬對呂不韋也不存在幻想了。
公子嘉見趙姬沉默不語,又進一步安慰說:「你只管放心,異人雖然又娶了夫人,也有了兒子,但按照秦宮禮制,你為正室,趙政為嫡長子,這一點不僅秦宮人人皆知,諸侯各國也都知曉。當初政兒出生時,異人不是專門派人去秦宮報喜嗎?這就等於給政兒在秦宮爭下名份,何況有呂不韋在異人身邊,一切都會如願以償的。實不相瞞,這次讓趙國送回你們母子,就是呂不韋從秦國送來的信,秦昭王已死,安國君即位為王,異人馬上就會被立為太子,讓你們母子回秦國,就是讓你回去做太子夫人的。」
趙姬多少明白了一些,她對未來的命運又多了幾分幻想,既然命運如此安排,也只好聽天由命了。公子嘉摸摸趙姬的臉蛋,笑道:「寶貝放心吧,等待你的是高高的皇后之位,無論你處於怎樣的高位,千萬不要忘記你真正的使命,只有你才能挽救趙國滅亡的命運,我把趙國命運的賭注都押在你身上了,希望你不要辜負我對你的期望,更不要忘記你曾經立下的誓言。」
趙姬轉身瞪著公子嘉,故意挑逗說:「嫁雞隨雞,嫁犬隨犬,你不怕我成為秦國王后之後忘記你的囑托,一心一意向秦國嗎?」
公子嘉嘿嘿一笑,「我想你不會的,因為我才是你真正的丈夫,我要你將來有一天來趙國做我的王后,就像越王勾踐對西施一樣,西施在完成自己神聖的使命後不是回到勾踐身邊了嗎?」
公子嘉說著,又翻身把趙姬壓在身下。
「公子,別,別這樣,等到晚上吧,政兒已經大了,讓他看見不好。」
「放心吧,他去了書房,現在不會回來的,反正是最後一次了。」公子嘉不再顧忌一切。
門外,門縫裡透出一雙仇恨的眼睛,趙政聽到室內發出的響聲,暗暗攥緊了拳頭,他想衝進屋內,幾次想踹開門大吼一聲:「狗男女!」可是,他都咬牙忍住了,那是他的母親,他不明白母親為什麼要做那種事。他恨母親不知廉恥,讓別人偷偷指著他的脊樑嘲笑他,辱罵他是雜種;他恨那從來也沒有見過面的父親把他們母子拋棄了,給他帶來屈辱;他也恨自己不能快快長大,保護母親,維護自己的聲譽。他恨,他恨!
趙政幼小的心靈裡種下了一顆仇恨的種子。
公子嘉從南苑回到府邸,他已經累得筋疲力盡。嗨,送趙姬母子回秦國的事總算辦好了,明天就正式出發。公子嘉向來自信,他對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十分滿意,當然包括送走趙姬母子。一想到這件事,就憧憬著美好的未來,彷彿看到自己精心設計的偉大而莊嚴的計劃已經變為現實。那時,他已經登上趙國的王位,秦國的威脅早已不存在,中原大地惟一強大的國家就是趙國,各諸侯國向他俯首稱臣,尊他為盟主,趙氏祖先傳下的基業被他發揚光大。
想著,想著,公子嘉臉上露出淡淡笑意,渾身的疲勞也似乎猛地消失了,飄飄然,彷彿自己現在正登上霸主的盟壇,接受各諸侯國的國君朝拜呢?
趙高進來了,他見公子嘉正瞇縫著眼睛坐在寬大的躺椅上想著心事,臉上掛滿了笑容,眉宇間透出神采飛揚之氣。
趙高上前躬身說道:「看公子爺的神氣,莫非今天有什麼喜事,快說來讓屬下聽聽,也分享一下主子的快樂?」
公子嘉抬起頭,「哦,是高?快坐下吧,你多日來跑前走後也忙壞了,等趙姬母子走後,我再重賞你!」
「為公子爺效勞是屬下的本份,奴才怎敢領爺的賞。只要公子爺開心,比奴才領什麼賞都高興,公子爺快說說你遇到什麼喜事吧?」
「高真會講話,爺哪裡有什麼喜事,趙姬母子回國了,了卻我多年的一樁心病。」
趙高撲哧一笑,「爺真逗,別人分別都是執手相看淚眼,千言萬語記心頭,一時卻又不知從什麼地方談起,惟有默默無言兩眼淚。爺倒好,不但不傷懷,反而樂呵呵的,莫非爺對趙夫人的感情只是逢場作戲,說說而已?」
公子嘉不承認也不否定,坦然一笑,站起來說道:「假作真時真也假,真作假時假也真,和女人相處,就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動真格的就會淪為女人膝下囚,不動真格的又不能博得女人歡心,因此,言行之中要有真有假,真的假做,假的真做,讓她摸不出真假,或者說是以假亂真,以假充真。」
趙高聽了哈哈大笑,「看不出爺還是玩女人的高手哩,今後我可要向公子爺多學幾招。」
公子嘉與趙姬之間的事惟一知道內情的就是趙高,趙高看看正躊躇滿志的公子嘉,一本正經地問道:「公子爺真的相信趙夫人,把賭注都押在她身上嗎?」
「怎麼?你懷疑她不忠,到秦國後忘記對我的承諾,一心一意做她的太子妃與皇后嗎?」
趙高鄭重地點點頭,「我懷疑她的忠心,更懷疑她的能力!以我之見,公子不如放棄這個念頭,把趙夫人留在府中或者就像以前一樣,私養著解解悶氣,偶爾去散散心。真的把她送到秦國,將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那麼趙政呢?他一天天長大了,仍讓他叫我舅舅,還是乾脆改口叫我爸爸?」
趙高訥訥半晌說道:「我覺得趙政人小心不小,心計勝過他老子異人十倍,公子養他如同養虎為患,不如把這狗崽子給廢了,省得他將來與趙國為敵!」
公子嘉連連搖頭,「趙政是放回的誘餌,也是我將來施展大計的一個重要步驟。他在趙國,我待他不薄,即便他將來登上王位,也會記起我對他的恩德,願與我國結為友好。」
趙高又提醒說:「公子爺還是留一手為好,人心難測啊。萬一趙姬到了秦國,被秦宮豪華的生活所吸引,忘記了公子的訓導,公子又能奈她何?還有呂不韋,他從公子這裡獲得的益處,在秦國同樣能夠得到,難道他還會冒險為趙國作內線嗎?這不符合商人的心理啊!」
公子嘉沉思片刻問道:「以你之見應該怎麼辦?」
趙高想了想說:「可否趁送趙姬母子回國之際,再派一人隨同而去呢?對外只說負責照料他母子生活。到秦國後,讓這人設法留在趙姬身邊,一方面監視督促趙姬完成使命,另一方面也可把秦宮中的一些信息送往趙國與公子取得聯絡。」
公子嘉點點頭,尋思道:主意不錯,只是派誰隨同入秦合適呢?再派一個女人吧,女人本來就是頭髮長見識短,耳根子軟,聽不得男人幾句好話誘騙,很難成大事,一時又從哪裡尋找到剛烈有主見能成就大事的女人呢?派一名男人去吧,男人也有男人的不足,男人一般都是見利忘義,見錢眼開之人,容易為名利女色所俘獲。更何況所派的人是做奸細,忍辱負重去秦國臥底的,他不僅知道內情,還必須是忠誠可靠之人。萬一選錯了,不僅前功盡棄,還會壞了大事,要慎之又慎。
公子嘉將他所瞭解的人仔細排了一遍,也沒有想到合適人選。猛抬頭,看見趙高正恭恭敬敬地站在旁邊,心中驀地一動,趙高去太合適了,他追隨自己多年,一直忠心耿耿,也頗有心計,辦事乾淨利索,有勇有謀,有膽有識。但公子嘉又實在不捨得讓趙高離開自己,多年的朝夕相處,趙高成了他的心腹,更是得力助手,他與趙高無話不談,他的事趙高沒有不知道的,讓趙高走了,實在是他的一大損失。
公子嘉注視趙高一眼,趙高長得並不英俊瀟灑,單從相貌而論,似乎還給人一種猥瑣的感覺。可趙高憨厚猥瑣中透著精明,他的這種精明能幹不是常人一眼就能看出的,必須長久相處中才會發現他的優點。
趙高今年雖然將近三十歲了,但外表看起來似乎只是二十多歲的樣子,臉上額上,包括眼角都看不出一絲皺紋。
趙高從來沒見過公子嘉這樣看著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衝著公子嘉憨笑一下。
「公子爺幹嗎這樣看我?我的臉可不像趙夫人的臉那麼好看,三十多歲仍如桃花一般,
令人心動,使人百看不厭。」
公子嘉似乎沒有聽見趙高在講什麼,他正盤算著心事,突然冒出一句話:「趙高,我想讓你去秦國,你答應嗎?」
趙高一愣,「我?」
「對,我考慮再三,突然覺得你是最合適的人選,你願意去嗎?」
趙高沒有立即回答公子嘉的話,過了許久,才點頭說道:「既然公子認為我最合適,我去就是。」
公子嘉知道趙高的性格。一般不好講話,但他的每一句話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趙高同意去秦國。其實,公子嘉自己也知道,只要他開口向趙高提出的,趙高一定會答應的,就是他讓趙高去死,趙高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公子嘉上前握住趙高的手,「高,我把一切都交給了你,希望你不要辜負我對你的期望,咱們趙國受到秦國的屈辱實在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秦趙有不共戴天之仇,四十萬趙國人的鮮血時刻提醒我,不滅秦國死也不會瞑目!憑趙國的實力,永遠無望,只好出此下策了,高,我給你跪下了。」
公子嘉真的撲通一聲跪在趙高面前,趙高嚇得臉色有點變,也急忙跪了下來,執住公子嘉的手說:「公子爺,你放心吧,只要我趙高有一口氣在,我就不會忘記秦趙的冤仇,更不會忘記長平之戰那淒慘的一幕,誓死為公子完成使命!」
說完,趙高深深一揖。
公子嘉攙扶起趙高,眼睛濕潤了,哽咽道:「你放心地去吧,無論成敗與否,我都會好好對待你的妻兒老小,我對待她們會像我自己的父母妻兒一樣的,只要我趙嘉登上王位,一定給你的子孫封侯,讓我們兩家共享趙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