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文 / 司馬路人
一
努爾哈赤在寧遠的兵敗,是他有生以來最慘重的一次失敗。
他自二十五歲起兵,四十多年來,身歷百戰,旌旗所持,無往不勝,未曾想以六十八歲高齡,卻兵敗寧遠,損兵折將,回兵瀋陽,心情沮喪,情緒低落,常常使他陷入深深回憶之中。
他日漸感到自己年歲大了,有些力不從心了。於是,他開始考慮立儲的問題。
一天,努爾哈赤便在有眾貝勒、五大臣參加的會議上,提出這一問題,請大家發表意見。
大臣額亦都先說道:「如今的建州已今非昔比,地大、人多,事無鉅細全由大王一人操理,實在難為您了。當務之急,是選一個得力的助手。雖然建州沒有『立儲以長』的舊例,但是自古以來總是以德才看人,不妨把大王諸子的武功師傅英達請來,讓他談一談。」
努爾哈赤一聽,覺得這提議甚好,便派侍衛把英達請來列席會議,參加討論。
這時候,大臣安費揚古說道:「據我觀察,大王長子褚英少年英俊,武藝不凡。我提議,就讓褚英輔佐大王處理政務,既能減輕大王的負擔,對褚英也是一個鍛煉的過程,豈不很恰當麼?」
大臣費英東接著說道:「我也覺得褚英雖然年輕,也可以先讓他鍛煉一下,幫助大王處理政事。」
努爾哈赤聽得直點頭,向英達師傅問道:「請英達師傅談一談吧。」
英達聽了努爾哈赤點名後,說道:「褚英今年才二十八歲,根據平日的表現,他是可以幫助大王管理好政事,並能從中受到鍛煉、得到提高的。」
幾個貝勒只有莽古爾泰說了幾句褚英的好話,其他幾個都沒有說什麼。
在這種情況下,努爾哈赤便接受了大家的意見,決定讓褚英幫助自己執掌國政。從此,褚英便走上了太子的寶座,代替努爾哈赤管理政務。
當晚,褚英回到住處,睡在床上,思潮翻騰起來,激動得滿腦子紛亂如麻,一直到二更多天才理出了頭緒。
為了慶賀自己榮登儲位,決定擺酒兩桌。
第一場酒菜已備好,除了英達師傅以外,全是一幫小朋友,他們是:大臣安費揚古的小兒子安文子,長得儀表堂堂,身材高挑,眉清目秀,一副風流倜儻的派頭。
龍辛五是額亦都的三子,身材魁梧,兩肩很寬,脖頸粗壯,赤紅臉膛,濃眉大眼,一看就知道是武藝高強的驍將。
還有扈爾漢的四子扈拉山、何和理的小兒子何其兒,以及其他將領的兒子兀西、路約齊、正旦兒等,全都來了。
褚英為了慶賀自己當了儲君,又請了十幾個貝勒兄弟,全來赴宴。來赴宴的,首先是四大貝勒代善、阿敏、莽古爾泰、皇太極。
此外,還有德格類、阿濟格、多鐸、湯古代、巴布泰、塔拜、阿巴泰、巴布海、賴慕布、多爾袞等,全是褚英的同父異母兄弟。
酒席一開始,大家熱熱鬧鬧地喝了起來,推杯換盞,觥籌交錯,猜拳行令,一片喧囂聲浪。
褚英又藉著酒意,向兄弟們說道:
「老實向兄弟們講,我名為立了儲,實際上只是一個空架子,哪有你們實惠!特別是你們四人各為旗主,手握軍權,擁有權勢,又有大量的金銀財帛,領著眾多的部民,比我富裕得多!今後,咱們兄弟之間應該有福同享,有事多商量,大家要擰成一股繩,攥成一個拳頭,共同打擊反對咱們的人!」
莽古爾泰醉醺醺地說道:「放心罷,我的大阿哥!從今往後,我一定聽你的。在我心目中,除了父王,第二個就是你了!」
這時候,大家都已酒醉飯飽,正想告辭時,只見褚英把雙手舉起來,手掌向下一按,要大家重新坐下來,臉向門外喊道:「尤一夫,快把香案擺上,咱眾兄弟來對天盟誓吧!」
聽了這話,大家不由一怔,皇太極遂問:「大阿哥,要咱們立什麼誓啊?」
褚英扭頭看著他,說道:「等一會兒你就知道了!走,咱們去院裡。」
眾兄弟只得都站起來,跟在他後面,來到院子中間的香案前。
褚英第一個跪下,眾兄弟也挨著一大溜兒都跪下來。
只聽褚英對天祝告道:「老天爺明鑒:自今而後,褚英一定善待眾兄弟,信任他們,愛護他們,請老天爺睜開眼睛,做個證人吧!有朝一日,褚英接了王位,一定要將兄弟們的財產拿出來重新分配,讓它體現出親疏遠近來。一定要殺死那些反對我們的人,並沒收他們的財產。」
立誓結束之後,褚英又勸大家喝酒,並端來許多美味佳餚,褚英又向他們親切地說道:「如今,父王老了,兄弟們有什麼話,有什麼事,不一定要去向父王說,咱們兄弟之間商量一下,就行了。該隱瞞的,一定要隱瞞!不要事事都向父王報告,有些事情,連父王也要隱瞞!」
眾貝勒在褚英那裡喝酒過後,各人都有一些想法,他講的一些十分露骨的話語,稍微深思一下,覺得是不恰當的。
第二天晚上,阿敏來到皇太極家裡,說道:「他說他登基之後,要把眾兄弟的財產拿出來重新分配,分親疏遠近再重分。這是對咱們進行要脅,也太明目張膽了!」
皇太極冷笑一聲道:「看他以後能登基麼?」
說到這裡,皇太極壓低了聲音,小聲道:「他這樣背著父王,強迫咱們向天立誓,那誓中的話,全是背叛言論,把父王扔到一邊,豈不是要孤立父王?還不讓我們向父王匯報事情,實有貳心之意!」
二人言之鑿鑿,都有共同的看法,阿敏說:「我看他這儲君能當多久!」
皇太極說道:「父王去進貢不在家,他就胡作非為,狂言亂語,咱就睜大眼睛瞧他的結果吧。」
其實,褚英的那些話,早被那些年齡小的貝勒傳得沸沸揚揚了,有的公開說道:「今後,咱得跟緊大阿哥,免得在他登基後成了反對派呀。」
「還是大阿哥說得乾脆!誰反對他,就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再說褚英的那幫鐵哥們,喝過酒之後,更加有恃無恐,安文子竟口出狂言道:「要不了多久,這建州的天下便是咱們的了!」
平日,安文子領著龍辛五、扈拉山、何其兒、兀西、正旦兒、路約齊等,不幹正事,借打獵為名,到山林裡胡作非為。見到孤身打獵的男子,就一哄而上,把人家獵物搶個乾乾淨淨;若是見到孤身的女子,不僅搶獵物,還對其進行侮辱。
在佛阿拉城裡,也經常幹一些偷雞摸狗的事兒。有一次,揚古利將軍的兒子經普敦娶親,安文子與他的鐵哥們便借鬧房為名,在新房裡乘著混亂,對新娘子進行調戲、猥褻,把新娘子的褲子扒掉了,幸虧揚古利趕到,才把他們攆走。
大將扈爾漢有個女兒,名叫扈米拉,與那個扈拉山是同一個月裡生下的。這是扈爾漢的兩個小妾同時生下的一子一女。兒子扈拉山不學好,整日與安文子一溜神氣,不知挨他父親打了多少頓也無用。女兒扈米拉長得千姿百媚,苗條嬌艷,在佛阿拉城裡,被人稱作「扈家一朵花」!
對扈米拉這朵嬌艷的花,安文子早已垂涎了,他幾次對扈拉山說道:「你能想辦法讓你妹扈米拉嫁給我,讓我咋樣我咋樣。」
扈拉山搖搖頭,說道:「這事我辦不到!她是我父親的心頭肉,你最好讓父親到咱家去提親!也許能成。」
安文子也說道:「這事我也做不到!父親對我厭煩透了,怎能願意去為我提親?」
這事也就擱下了,在喇嘛廟會上,安文子見到扈米拉與幾個女孩子在看戲,急忙擠到近前。
安文子擠到扈米拉旁邊,先用手輕輕地在她那圓鼓鼓的屁股上摸了一下。因為是寒冷的春節,扈米拉穿著棉褲,原以為是同來的女伴碰了自己,便只顧專心看戲了,未曾想到身邊來了一條色狼!
安文子見摸一下屁股,扈米拉沒有反應,心想:說不定春心萌動,想讓我摸哩!於是,他大著膽子,將腰彎下來,把手往扈米拉的棉衣裡面伸去,想去摸她的乳房。
雖然扈米拉正被台上的劇情吸引住,安文子的大手剛剛觸到她的皮肉,立即跳了起來,當她看見是安文子,便大聲罵道:「該死的畜牲!不要臉的東西!」
安文子正想與她說話,見扈來拉身邊的幾個女伴也都怒目而視著自己,還罵道:「下流!你不得好死!」
她們這一喊,戲台下面的人都把目光投向安文子,有人居然大喊起來:「滾蛋!再不走,打死他!」
安文子知道眾怒難犯的後果,便悻悻地瞪了一眼扈米拉以及她的女伴,嘴裡撂下一句話:「等著吧,老子饒不了你!」
不久,幾個女孩子又約扈米拉一起去山林裡打獵,這是女真族少女經常做的事情。她們身背弓箭,騎著駿馬,馳騁在林木蔥籠的山坡上。
她們當中有何和理家的閨女,有揚古利家的,還有昂納克家的,不大一會兒工夫,各人便打了好幾隻野雞、野兔,把馬拴在樹上,然後坐在柔軟的草地上,嬉戲玩樂。
正在家裡睡覺的安子文聽說扈米拉等進山打獵,於是他急忙起床穿衣,三下五除二地洗漱完畢之後,連早飯也顧不得吃了。找到那幾個狐朋狗友,大家一商量,就各自騎馬,準備跟蹤上山。
這時候,扈拉山突然把腰一彎,藉故肚子受涼,就勒轉馬頭回家了。
其實,扈拉山哪裡是肚子有毛病,他心中知道安文子去山林裡的目的,也知道他妹妹扈米拉去了山林。於是,他借口肚子受涼,便匆匆回家把這事告訴了父親扈爾漢,讓他快去救妹妹。
扈爾漢帶上佩劍、腰刀,騎上戰馬,尾隨著安文子一行人,也進了山林。
扈米拉等四個女孩子,在草地上又是唱、又是跳地玩得正開心時候,忽聽身後有人道:「呵!你們玩得這麼高興,也不告訴咱一聲?」
姑娘們扭頭一看,不由得一下子傻了:安文子帶著一幫人在她們身後,正色迷迷地盯著她們呢!
扈米拉向姑娘們呶了一下嘴,說道:「咱們走!」
說完,四人便去樹下牽馬,不料安文子飛快地竄到扈米拉前面,擋著她,又對狗友們道:「快!快去攔住她們,一個也別放走!」
只聽扈米拉高聲喊道:「你想幹什麼?」
安文子笑瞇瞇地看著她,笑道:「我有許多話要向你說,今天……」
安文子說著話兒,就想伸手去拉她,扈米拉忙把手一甩,轉身躲開了。
安文子跑到近前,一把將她攬在懷裡,一邊低聲說著「心肝寶貝」,一邊把嘴湊到扈米拉的臉上去親著,吻著……
扈米拉拚命掙扎,兩手亂抓,亂撕,居然把安文子的臉上抓下四道很深的血口子,鮮血流得他滿臉,滿身。
安文子感到又惱又恨,索性摟得更緊,準備把她按在地上,便連拉帶拖地把她拉到一棵大樹下邊,正想把她摔倒之時,忽聽大喊一聲:「住手!混賬東西!」
安文子不由雙手一鬆,抬頭見是扈爾漢兩眼怒視著自己,便嚇得連連退後兩步,說道:「你想幹什麼?你……你看她把我臉抓的!」
扈爾漢氣得大吼一聲:「再不走,老子打死你!」
安文子本想再講兩句,看到扈爾漢那凜然不可犯的面顏,逼人的氣勢,再也不敢耽擱,
慌忙騎馬逃出林子去了。
且說龍辛五、何其兒等一幫人,看著那三個姑娘也不是別人,都是出門便見的鄰居,便未敢輕舉妄動,放她們早走了。
這時,扈爾漢見女兒伏在馬鞍子上低聲啜泣,便去到近前去,對她說道:「在家裡不能玩,偏要來這深山老林裡!」
扈米拉一聽,感到十分委屈,轉身一頭撲在父親懷裡,號啕大哭起來。
扈爾漢又對女兒勸慰一番,才扶她上馬,父女二人一同回家。
開朝會的一天,努爾哈赤去進貢了,協助父王管理國政的褚英來主持朝會,是順理成章的。參加朝會的人,是五大臣、四大貝勒、四小貝勒、揚古利、昂納克等少數將領參加。
會議開始之後,褚英先說道:
「近日聽到一個消息,說是一位大臣的女兒跟一男子幽會,正在山林裡親熱纏綿之時,這位大臣竟追到山林裡,把他們活活拆散,還對該男子辱罵之後,抓傷其臉,留下四道深深的血痕!」
他說到這裡,掃視一下會場上的人們,然後又帶挪揄的表情,面對著扈爾漢說道:「這位大臣,就是咱威風凜凜的大將軍扈爾漢!」
大家聽了,立即驚詫萬分,不由得把目光都投向扈爾漢,扈爾漢「呼」的一聲站起來,大吼一聲:「謠言!這是編造的謠言!你不經查實,就亂說,這要負責任的!」
褚英見扈爾漢生氣了,立即又挖苦道:「激動什麼?你把人家的臉抓得稀巴爛,我在這裡講你兩句,就受不了啦?」
這時候,扈爾漢還想爭辯,被身旁的揚古利按在座位上,然後高聲說道:「小王爺的說法不合事實!這事我清楚,我的女兒可以做證!」
褚英生氣地瞪著揚古利叱道:「這裡沒有你說話的權利,能讓你來列席就不錯了!還咋咋呼呼地叫嚷什麼?」
揚古利是個正直的大將,功勳卓著,深得努爾哈赤的信賴,聽了褚英這些連挖帶刺的話語,怎能受得了?立即抗議道:「這是你父王讓我來參加這個朝會的,是他老人家給我的權利,難道你敢剝奪我這權利?」
褚英大喝一聲道:「滾!你滾出去!」
貝勒們嚇得不敢說話,大臣們心中積滿了憤怒,這時候,大臣安費揚古說道:「這全是我那小畜牲造成的!至今我還被蒙在鼓裡,我去讓他來說個明白,不就清楚了嗎?」
未等安費揚古話說完,揚古利早已氣呼呼地離開座位,大步跨了出去,說道:「我根本就不想參加你主持的會。」
大臣何和理一把拉住安費揚古,說道:「你就別再添亂了,這事我也瞭解一些。」
扈爾漢仍然氣不過,又說道:「這樣顛倒黑白,無中生有的事都往我身上栽,我還哪有臉參加朝會呢?不如自動離開,免得被人家趕出來!」
說著,扈爾漢也悻悻地走了出去。
代善「呼」的一聲站起來,對褚英說道:「來參加朝會的人,全是父王決定的,都是咱建州的功勳大臣,你怎能違反父王的決定,任意趕走他們?」
褚英聽了,冷笑一聲說道:「他們眼裡既沒有我,走了也好。」
聽了褚英的這句話,會場立刻「嗡」的一聲議論起來,這工夫,額亦都與費英東立刻站起來,嘴裡自言自語地說道:「咱們都成了敵人,還是早走為妙!」說罷,一齊拂袖而去!
代善站起來還想說話,褚英立即把手一擺:「散會!」
這一次朝會便不歡而散了。
未過幾天,努爾哈赤去北京第七次朝貢回來了,剛坐下即聽說張聿華臥病在床的消息,隨即親自登門看望。
張聿華老人見他風塵僕僕的樣子,說道:「最近褚英得罪了五大臣,貝勒們也是人心惶惶的,看來對褚英要加強教育,不能任其發展。」
努爾哈赤瞭解了事情後,說道:「以眼前情況看,對內部要抓緊整頓。在立儲上,本想讓他主政,既能減輕我的負擔,也使他經受鍛煉、提高,看來,這孩子不一定能成大器呀!」
第二天,努爾哈赤便喊來褚英,對他說道:「為父辛勤勞碌,馬上拚殺了大半生,總結出一條為官之道——『公生明,廉生威』。」
褚英立刻說道:「父王講的這些道理,我都記住了。」
「光記住這些道理還不行,關鍵是在行動中做到。比如說處理糾紛事件,一定要講公道,有原則,不能感情用事。比如分配財物,要論功行賞,不能按親疏遠近,把部下分為三六九等,與自己親的多分,反對自己的少分,甚至不分給人家,這都不是大公無私的態度……」
褚英老老實實地聽著,當面唯唯諾諾,心裡卻不服氣,立刻懷疑是五大臣、四大貝勒告了他的黑狀,心裡恨透他們了,暗自發誓道:「等到將來登基之日,一定先拿這些人祭旗,把他們作為殺雞儆猴的典型!」
次日,努爾哈赤又帶著褚英到五大臣家裡撫慰一番,希望這些並肩戰鬥的兄弟們,能夠原諒褚英年輕無知,並能輔佐他當好這個儲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