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文 / 司馬路人
三
唐太宗一生中有十四個兒子。文德皇后生李承乾,又生第四子李泰、及晉王李治,後宮生李寬,楊妃生李恪,又生第六子李-,陰妃生李-,王氏生李惲,燕妃生李貞,又生第十一子李囂,韋妃生李慎,後宮生李簡,楊妃生李福,楊氏生李明。其中十一子江王李囂早逝,十二子代王李簡也在幼小時死去。玄武門之變太宗奪得皇位後,李承乾因是長子,理所當然被封為太子。李承乾配字高明,小的時候,特別敏慧,惹人喜愛。貞觀九年(635年)。高祖崩,太宗居喪,李承乾作為太子,裁決庶政,頗識大體,引得世人稱頌。但年長以後,其喜近聲色,為所欲為的毛病逐漸顯現出來。
為了培養好接班人,太宗先後任命蕭-、李百藥、孔穎達、於志寧、張玄素等名家大儒為東宮僚屬,輔佐太子李承乾。李承乾懼怕太宗,臨朝時,言諄諄必忠孝,滿口的仁義道德,進退舉止,畢恭畢敬。但等朝散後回到東宮,李承乾霎時變了一個人似的。
天又漸漸變熱了,太宗也去九成宮避暑去了,留在長安監國的太子李承乾,可撒了歡了,徹夜地和那些歌童舞女廝混、褻狎、吹拉彈唱,弄得白天視朝時無精打采。這兩天實在打熬不住,李承乾乾脆不去朝堂了,大白天摟著一個歌童在床上呼呼大睡。「太子爺!太子爺!」一個奴僕彈跳著跑進來,推了推正睡覺的李承乾說:「右庶子孔穎達領著一大幫朝臣來找您來了!」
「什麼?」李承乾一聽,忙從床上跳起來,伸胳膊伸腿說,「快!快給我穿衣服。」
「把他們擋在門外得了。」奴僕一向和李承乾隨便慣了,嘻嘻哈哈地說。
「你懂得個屁?」李承乾抬腳踹了那奴僕一腳,「兩天不視朝的事讓父皇知道了非得治咱們不行。」
李承乾快速穿好衣服,整理整理頭髮,而後邁著八字步來到殿外,孔穎達等幾個老臣正往這邊走來,李承乾忙施禮拜接,把幾個要諍諫的大臣迎入殿內。
李承乾命人設座看茶,自己也一臉嚴肅地坐在幾位大臣對面,一副虛心接受批評的樣子,但沒等孔穎達他們開口,李承乾已先做開了自我檢討:
「我這兩天身體欠安,未能視朝,也未能及時知會各位大臣宮官,在這裡,我先給大家道個歉了。」
李承乾站起來,恭恭敬敬給幾位臣下行禮,慌得孔穎達他們急忙起身答拜,李承乾緊接著又說道:
「身體欠安也不能是我不視朝的理由,歸根結底,是我沒學到父皇勤政之尚,諸位大臣和宮官都及時地趕來提醒我,我很感謝,在這裡,我首先謝謝各位了。」
李承乾又起身給幾位臣下行了一禮,大家又急忙起身答拜。接著李承乾又引咎自責了一番,如此等等。李承乾天資聰穎,善於揣測人意,語言滔滔,很有口才,說完再拜,拜完又說,弄得孔穎達幾個來諫的臣下,答拜不暇,連一句諍諫的話也插不上嘴,眼見得到晌午了,宦官來催太子用膳,幾位臣下只得告辭而去。望著孔穎達他們離去的身影,李承乾撣撣衣服,撇著嘴說道:「應對你等,易如反掌!」
用完午膳,李承乾剛想再去床上睡上一覺,就見門外大踏步走進一個人來,嘴裡胡亂嚷著:「太子侄,侄太子!」
李承乾回頭一看,拍著手哈哈大笑:「我混蛋叔又來了。」
來人是漢王李元昌,二十多歲,和李承乾年齡相仿,兩人最為友好,彼此見面說話沒大沒小,沒尊沒卑。李元昌有勇力,善騎射,膀大腰圓,李承乾上去給他一拳,埋怨道:「好長時間不來看我了。」
「皇上在家,我不大敢來呀,再說你那幾個宮臣成天嘟嘟囔囔的。」
「他嘟嘟囔囔還耽誤咱玩嗎?」李承乾說著,招手叫過來一個樂童,有十五六歲的樣子,衣著艷麗,桃紅蔥白,嬌滴滴的,乍一看好像是個女的,李承乾攬著他親了一口,對李元昌說:「這是我剛找的樂童,我給他起名叫稱心,能歌善舞,善解人意,我可喜歡他了。」
李元昌拍手笑道:「你啥時候開始改成喜歡男的了。」
李承乾攬著稱心問李元昌:「這才有新鮮感嘛,咱下午玩點啥好?得玩點刺激的,我成天視朝、聽他們講這規則、講那禮儀,覺著煩。」
李元昌顯然有備而來,從懷裡掏出一把牛耳尖刀說:
「我前一陣子跟他們去北方竄一趟,見突厥人以天為穹廬,以地為席榻,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真滋潤!比咱們居宮室,坐軟榻,小碟子小碗,這禮儀那規矩,快活多了。」
「你意思是咱自己動手宰殺牲畜,然後咱再大鍋煮,用手抓著吃?」
「當然,率性而為,可高興了!」李元昌擺弄著手裡的牛耳尖刀說。李承乾正愁沒啥玩樂項目,當即差人找來兩口大鍋,又預備下一些劈柴,擺在東宮後園裡,又派人去御廄中拉馬時,養馬宮人一聽說是殺了吃,死活不讓。太宗皇帝一生愛馬成癖,一次他特愛的一匹駿馬無病而暴死,太宗差點把養馬的宮人殺了。這會有人要吃他的御馬,誰敢放啊?
派去牽御馬的人空手而來,李元昌也深知皇帝哥的馬不是好吃的,他一拍腦瓜對李承乾說:
「不吃他的御馬。馬上叫幾個人去郊區莊裡頭,偷幾匹牛馬來。」這主意妙,李承乾當即召集手下的幾個亡命之徒,命令立即出發去鄉間盜馬。
黃昏降臨,東宮後園草地上燃起幾堆熊熊篝火,幾口大鍋「嘩嘩」翻開,肉香撲鼻,李承乾、李元昌以及手下的羅羅們,都穿著突厥人的衣服,打扮成突厥人模樣,臉上抹著鍋灰,還操著剛剛學來的半生不熟的突厥語,嘰哩咕嚕地說話。李承乾手拿突厥人常用的尖刀,伸刀割下一塊肉,扔進嘴裡,然後端起牛皮囊,「咕咕」喝下一氣酒,大家連聲用突厥語叫好,而後一起跟著搶吃起來。
有李元昌搭伙,李承乾是越玩越大,玩的樂不可支。這天下午,正在玄武門值班的左屯衛中郎將李安儼,突然聽到東宮方向鬧鬧嚷嚷,喊殺聲大起。李安儼大吃一驚,急忙派二十多名羽林兵跑向東宮。
「怎麼回事?」李安儼跑得氣喘吁吁,急問在東宮門房裡值班的東宮千牛賀蘭楚石。
賀蘭楚石是侯君集的女婿,正在門房裡和幾個部下耍牌玩,手頭忙得很,聽李安儼問話,只是用手指了指東宮後園,說:「你自己去看看吧。」
聽賀蘭楚石的口氣,好像沒什麼大事,李安儼止住跟隨的羽林兵,一路觀望向後園走去。
後園裡,兩支隊伍激戰正酣,敵我雙方都披著氈甲,手持竹-,一副突厥兵的打扮,在各自酋長的指揮下,列開陣勢,大聲呼喊,向對方發起勇猛的衝鋒。
「扎!」狼頭旗下,一個酋長打扮的人跳著腳地吆著,「狠著點,狠著點,不見血不算完事。」
李安儼吃驚不小,定睛一看,那酋長打扮的人竟是太子李承乾。李承乾也望見了李安儼,忙招手叫他:
「李安儼,你以前也征戰過突厥,你看突厥人是這樣打仗不?」
李安儼見皇儲不恥下問,忙跑過來,賠著笑臉說:「像,像,太子可真會玩。」
「殺呀!」李元昌領著他的人馬,勇猛地殺了過來,氣勢如虹,壓得李承乾的人連連後退。李承乾一見,抄起一支竹-,衝了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向對方夾頭夾腦地胡亂刺去。李元昌的人沒想到太子爺來真的,被刺得血流滿地,卻又不敢回敬太子一指頭,只得捂著傷口,跪地求饒……
遊戲結束了,雙方部落鳴金收兵,李承乾和李元昌走到一起,大笑不已,連叫過癮。
煮肉的鍋不夠大,李承乾命人做直徑八尺的銅爐,六隔大鼎,煮肉分食,偷來的牛羊一時吃不完,都放在後園散養。李承乾又命人做數個穹廬,選一些貌似突厥人的手下,梳起髮辮,穿上羊裘,在穹廬裡住,平時放牧,「有事」時打仗。李承乾則扮成酋長模樣,住在一個大的穹廬裡,廬前後分置五狼頭纛以及突厥所用的幡。
又到開飯的時間了,李承乾也不回殿裡吃了,命人牽來羊烹煮。李承乾興之所至,挽起袖子,親自動手,宰羊剝皮。爐火熊熊,一會兒羊肉熟了,李承乾攬著歌童稱心,兩個人以突厥刀割羊肉,你餵我一口,我餵你一口,李承乾還用油乎乎的嘴,頻頻親著稱心的臉,嚷嚷著說他本人是可汗,稱心是可汗妻。吃飽喝足,李承乾又靈感突至,對左右人說:
「我試做可汗死,汝等倣傚突厥死之喪儀,前來哭我!」
說著,李承乾即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雙目緊閉,牙關緊咬,裝出一副死人樣。
旁邊的李元昌立即指揮人號哭,並騎上馬帶著大家圍著裝死的李承乾繞圈子。歌童稱心作為「可汗妻」,則畫上花臉,靠近僵直的李承乾,裝腔作勢地失聲慟哭。
折騰了許久,只見李承乾一躍而起,對眾人說:
「一朝有天下,當率數萬精騎,獵於金城西,而後解發為突厥,委身思摩。就是當一個酋長,也不落人後邊,汝等說是也不是?」
「當然,當然!」左右極力奉承,紛紛伸出大拇指。
「我先睡上一覺。」玩累了李承乾攬著稱心一搖一擺進穹廬去了。左右掩口失笑,共以為是怪物,大唐兩代皇帝志滅突厥,不想,到了他們兒孫李承乾這裡,卻想委身于思摩!真是有辱祖訓。
太子李承乾久不視朝,東宮裡鼓-聲晝夜不絕。太子右庶子張玄素職責所在,這天硬是闖進後園,向李承乾遞上了諫書一份,指出:
「昔周武帝平定山東,隋文帝混一江南,勤儉愛民,皆為令主,有子不肖,卒亡宗祀。聖上以殿下親則父子,事兼家國,所應用物,不為限制,恩旨未逾六旬,物已過七萬,驕奢之極,孰有過此?況宮臣正士,未聞在側,群邪淫巧,日匿近深宮,在外瞻仰,已有所失,居中隱密,寧可勝計,苦藥利病,苦言利行,伏惟居安思危,日慎一日,節糜費以成儉德,則不勝幸甚!」
李承乾接過諫書,裝模作樣翻了一下,說聲「知道了」,就要送張玄素走,張玄素指著不遠處打扮的不男不女的稱心和道士秦英、韋靈符,向太子諫道:
「這些人一貫旁門左道,只能讓殿下走上邪路,望殿下斥退他們!」李承乾頻頻點頭,不停地施禮,張玄素只得不停地還禮。
李承乾挽著張玄素的胳膊,邊往外送人邊說:
「我也只是閒來無事找他們開開心,放鬆放鬆,公既然不喜歡他們,我把他們攆走就是了。」
李承乾嘴上抹蜜,張老先生聽了很舒服,高高興興回家了。再一天天濛濛亮,張玄素早朝,走過東宮牆外時,突然有一個短衣便帽打扮的人,從一棵柳樹後閃出,拎一條大馬-,「嗚」地一下向張玄素腦門砸去,急切間張玄素一閃,馬-仍然擦在頭上,人頓時頭破血流。
「來人吶!有刺客!」張玄素捂著頭大叫。其他朝臣聽到呼喊一起來救,行兇的人三跳兩跳,己經遠去……
宮城竟有如此刺客,肯定是內部人所為。孔穎達把張玄素扶回家去休息治療,問明情況,認定是東宮人幹的。時天大亮了,太子仍不來視朝,孔穎達「登登登」來到東宮,求見太子。
李承乾也知手下人把張玄素擊倒了,聽說孔穎達來找,早正襟危坐在客廳等著,沒等孔穎達說話,李承乾先心情沉重地檢討開來:「我這兩天不小心崴著腳了,沒能視朝,耽誤政事,你不說我心裡也難受啊,可但是……」李承乾嘴裡一邊滔滔不絕,一邊叫人給他脫掉鞋襪展現傷腳給孔穎達,孔穎達一聽太子腳傷了,大吃一驚,忙湊近瞧見,果然太子的左腳面腫得老高,紅中透亮,傷得不輕,孔穎達著急地問:「殿下您這是怎麼弄的?」
「沒事,沒事。」李承乾一臉輕鬆的樣子,重新穿上鞋襪說,「那天我練習騎射時,不小心掉下馬背摔的。」
傷筋動骨對於常人來說,有時也在所難免,孔穎達平靜了一下心情,剛再說出張玄素的事,李承乾已在那裡拍案罵了起來:「誰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動我東宮宮臣,查!徹底地調查!」李承乾噓了一通。孔穎達不好意思再問這事了,瞅機會說道:「外界傳言,一些東宮下人,盜取民間牛馬,影響極壞,望殿下過問此事。」
李承乾一聽,一副生氣的樣子,說:
「這話可不能亂說,我東宮想吃什麼肉沒有?民間自盜取,怎能誣賴宮中之人。」
這時,宮人來催太子用藥酒泡腳,李承乾指指病足,對孔穎達說聲抱歉,讓人把他攙進內殿。
逗留了半天,孔穎達才發現自己什麼也沒說,諫諍的目的一點也沒達到,不禁唉聲歎氣。太子的乳母遂安夫人已在旁邊摔摔打打,意思是攆孔穎達走人,嘴裡還說道:
「太子已經長大成人,哪裡還好當面批評他?」
孔穎達一聽,正色而道:「臣受國家厚恩,自當諫諍,雖死無憾!」
夏去秋來,避暑外地的太宗皇帝還駕長安,到達皇宮的第一件事就是召東宮的幾個重要宮臣,詢問太子李承乾這個夏天的監國情況。孔穎達他們不敢怠慢,也不敢隱瞞,先漫誇了太子如何禮賢下士,而後幾個宮官又紛紛說道:
「太子是個頗識大體的人,也算是個賢明的人,只是他好和一些諂媚小人紮成堆,每每聲色漫遊,弄得他常常不來視朝。」
太宗一聽大怒,問:「他喜歡和哪幾個小人在一塊,馬上給我扭來!」幾個宮官也恨群小帶壞太子,掰著指頭數道:
「一個歌童叫稱心,道士秦英、韋靈符還有……」
指頭還未數完,太宗身邊的幾個衛士早竄了出去。奉旨行事,無人敢阻,當即把稱心等人從東宮臥內扭了過來。
只見稱心這個妖童身著女人的衣服,面施朱粉,半男不女,那幾個道士也是外穿道袍,裡面顯露著綾羅衣服,也都不成個樣子。太宗大怒不已,連句問的話也沒有,即拍案叫道:「什麼玩藝?都與我拉到殿下亂棍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