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文 / 司馬路人
四
秦王府離玄武門不遠,從外面看,秦王府和往日沒有多少區別,但進了大院,卻平添一股肅殺的氣氛,微風吹動樹葉,「嘩嘩」作響,牆角里,樹杈上,花叢裡到處放的暗哨。後殿的窗戶被封得嚴嚴實實,看不出一絲燈光,顯得死氣沉沉。但當李世民推門進得室內,卻見裡面燈光通明,秦王府的文臣武將三十多人聚在一起,焦急地等待秦王歸來,秦王一露面,長孫無忌上前一步問:「怎麼樣,殿下?」
「按計劃行動!」李世民手一揮,興奮地說。
殿內人多,窗戶又用厚布幔擋著,室內顯得很熱,大家把秦王讓到主座,分文武自動站在兩旁候令。李世民喝了一口涼茶,問長孫無忌:
「李世-聯繫了沒有?」
長孫無忌走上來,趴在秦王耳邊悄聲說:「李總管說這是秦王家事,請秦王自便,他不在秦府為官,不管此事。」
李世民沉吟一下,心說,世-所做的也算合情合理,先不管他。又叫高士廉:
「京兆府隸卒,囚犯的事有把握嗎?」
掌管京兆府刑獄的高士廉跨前一步說:「俱已準備妥當!」
「最後確定多少人?」「一千多人。」
「好!」李世民命令道:「你馬上趕回,坐鎮京兆府獄中,只待事變一起,立即率武裝囚徒奪取芳林門,擔當保衛秦王府和策應玄武門的重任!」
「是!」高士廉轉身昂然而去,心說:等事變成功,我高士廉就不是昔日的高士廉了。
「秦瓊、程知節!」
「在!」二將挺胸收腹,昂首待命。
「你兩人急赴軍營,各領本部兵馬待命殺賊!」
「遵令!」秦瓊、程咬金也昂然而去。
「玄齡、如晦!」
「臣在!」兩個人開始自稱臣了,語氣中含著必勝的信心。
「你們率百餘人守衛王府,有把握嗎?」
「兵力只能這樣佈置,殿下得手後要迅速回王府。」房玄齡說。「殿下切記!」杜如晦伸出一個手指頭說,「要死的不要活的,這樣才能徹底瓦解東宮、齊府的軍心,防止他們拚力反擊。」
李世民點點頭,這道理他明白,只有殺死李建成、李元吉,才能一勞永逸,他才能順順利利坐上皇位。
「長孫無忌、尉遲敬德、侯君集、張公謹、劉師立、公孫武達、獨孤彥雲、杜君綽、鄭仁泰、李孟嘗!」李世民叫道。
「末將在!」除了長孫無忌稍差一些外,尉遲敬德等九人都是頂天的好漢,刀槍血雨中隨李世民衝殺過來,都立下過赫赫戰功。「你十人隨我進入玄武門裡守候。生死成敗在此一舉,各人務要奮力殺敵。」
「遵令!」十個人壓低聲音答應道。望著部下雄赳赳的氣勢,李世民心裡說,只要李建成、李元吉進了玄武門,就別想再回去。佈置妥當後,各人按戰鬥位置,乘著夜色悄悄而去。
張婕妤一天到晚沒別的事幹,一門心思琢磨高祖,充當太子李建成的耳目。聽說高祖深夜會見秦王,張婕妤覺得此事非同尋常,忙派心腹之人前去窺伺。話倒沒聽著什麼,但見秦王跪伏在高祖膝前,為時頗久。
這幾天,太子、齊王似乎要有什麼大動作。李建成親自叮囑張婕妤,要多注意後宮的動靜,特別要密切注意秦王何時參見,和什麼人有所接觸,一有動靜,立即密告東宮。李建成考慮得也很全面,李元吉即將領兵北御突厥。在這非常時刻,務必提高警惕,防止李世民先發制人。
夜已很深了,宮門、殿門等處已闔戶掛鎖。自己去送信兒顯然不合適,而宮人無特殊情況又根本出不了宮。高祖老矣,把後半生都押在太子李建成身上的張婕妤,把太子的事當作自己的事。她在後殿內坐臥不安,想了一百個點子也沒法出宮。好容易捱到四更天,宮裡有了動靜,有早起掃除的,也有套著馬車出去買東西的。張婕妤忙叫了一個貼身宮女,嘀咕了一番,那宮女點點頭,提著裙子,匆匆而去。
在玄武門,宮女被羽林軍士攔住了。「天未亮,到哪去?」
「張婕妤肚子不好受,讓我到東宮找太子妃找些藥。」宮女亮了亮手中的出入牌。
「後宮有太醫房,什麼藥沒有?」
「東宮有偏方。」那宮女回答得乾淨利索。
「你等著,我去匯報一聲。」這軍士說著,把手中的槍交給同伴,從旁邊的樓梯蹬蹬蹬向樓上跑去。
「殿下,」黑乎乎的-望樓裡,那軍士悄悄地向埋伏在這裡的秦王說:「張婕妤的宮女要到東宮,說去取藥。」
李世民和旁邊的長孫無忌低聲交換了一下意見,對那軍士說:「讓她去,決不能打草驚蛇。」
那宮女出了玄武門,一溜煙來到東宮,太子李建成尚在夢中,被人喚醒,和衣在床上聽了那宮女的匯報。覺得不可等閒視之,該找齊王商議一下,於是命令宮人:「速把齊王召來,有要事相商。」
李元吉這兩天事特別多,後天就要出征,又是顧外又要顧內,忙得團團轉,腦子也不得休息。三更天時,才由宮人服侍睡下,聽說大哥來召,怕有急事,只得勉強下床,披衣來到東宮。「大哥,深更半夜,何事見召?」
「張婕妤使宮人來說,『皇上夜召秦王』,怕不是好事。」李建成憂心忡忡地說。李元吉沉思了一下說:
「後天就要出征,在昆明池餞行,秦王半夜參見皇上,定不是好事。這幾天太白經天弄得人心惶惶。依弟之見,乃事急有變,宜勤東宮及齊府兵,托疾不朝,以觀形勢。」
李元吉數次隨李世民出征,每當大戰前有一點異常,李世民從不等閒視之,李元吉也跟著學精了,凡事先從壞處打算。見李建成不語,李元吉又說:
「弄清情況,知己知彼,方好下手。」
李建成想了想說:「玄武門守將都是我的舊部,兵備已嚴,當與弟入參,自問消息。」
李元吉還是不放心:
「魏征遇事有主見,大哥何不聽聽他的意見。」
「他住在城外,要來了天也亮了,些許小事,弟不必擔憂。」李建成說著,命旁邊的宮人,準備早膳,備水沐浴,天亮入參。當了太子、王爺,事事得有人伺候。這不,用完了早膳,兩人只是抬了抬胳膊,宮女們就把衣服給扒了下來,攙著他倆進了浴池。池內碧波蕩漾,水溫正好,兩個宮女各伺候一個人,上上下下,給太子、齊王搓洗了一遍。李元吉忙裡偷閒,還抓住一個宮女,亂摸了幾把。
洗完後,兩人換上乾淨的衣服,看看天也不早了,窗外已露出魚肚白,李建成說:
「咱早一會入參,先問問父皇情況。」
「行!」李元吉整整褲腰,「帶上弓箭,以防不測。」
「在宮裡還有人敢動咱?」洗過澡後,李建成的心情顯然愉快了許多。從人牽過兩匹馬來,扶兩人上去,兩人坐穩當後,逍逍遙遙向外走去。東宮大門口,有幾棵大槐樹,樹上棲著幾窩烏鴉,一大早見有人打擾,烏鴉們撲愣愣地飛起,「苦呀、苦呀」地亂叫。李元吉覺得晦氣,「呸,呸」啐了幾口口水,罵道:「老子樂還來不及呢,什麼苦啊苦呀的。」
一口口水沒吐出去,又沾在下巴上,李元吉更覺晦氣,抹了抹嘴埋怨李建成說:「烏鴉住在你東宮門前,也不趕走,這不是擋咱發家嗎!」
李建成表現出一副老大的風度,呵呵笑道:
「鴉鳴乃吉祥之意,我弟小時候就嫌鴉啼,這習慣到如今未改。」
兩人邊走邊說來到玄武門,玄武門守將常何一身戎裝,站在門口,見太子、齊王駕到,忙躬身施禮:「末將常何躬迎太子殿下、齊王殿下。」
「你值班啊?」
「是啊,末將今天白天臨班。」李建成一見常何,心裡安穩多了,自己的親信當班,扼住宮城內外交通要道,就是李世民今天想玩花樣,他也玩不出來。李建成、李元吉照例把貼身衛士留在玄武門外,而後兩人昂首策馬入了玄武門,向臨湖殿方向走去。天熱,高祖大都住在那裡。奇怪,往日玄武門內宮人來來往往,今兒怎麼一個人也沒有。晨風吹過樹叢,鬱鬱蔥蔥的樹叢深處顯得神秘可怕。「奇怪,這人都到哪兒去了?」李建成說。
一語驚醒夢中人,李元吉久經沙場,警惕性高,忙撥轉馬頭,叫道:
「不好!大哥,快回宮!」
兩人掉頭就往回竄,這時,左邊牆角閃出幾十匹馬來,領頭一將金盔金甲,手握大槍,威武雄壯,正是秦王李世民。李世民一手持槍,另一隻手舉起來還裝作不解地叫道:「大哥,元吉別走,同去早參!」
早參還穿盔甲?李元吉情知不好,乃拔箭在手,連向李世民射了三箭,但由於事出突然,心裡著慌,拉弓不滿,箭只是斜斜地落到李世民跟前。
李世民殺人無數,心比誰都狠,他掛起長槍,摸出弓箭,按事先商定的方案,箭頭直瞄李建成,大力發射,「嗖——」一箭射了出去。
李世民的大弓箭是出了名的,此時相距李建成僅有二十步遠,這支霸王箭更是又快又狠又準,流星飛濺,直貫李建成的後心。天熱衣服單,利箭穿心而過,李建成哼也沒哼就倒墜下馬,一命嗚呼,年僅三十八歲。
李元吉見李世民真敢殺兄害弟,大吃一驚,自覺不如李世民狠,忙一撥馬頭,伏下身子,兩腿狠命一夾,胯下駿馬飛奔而去。「哪裡跑!」尉遲敬德、侯君集等十幾名戰將如一群惡狼猛撲過來,邊追邊發箭亂射。
倉皇之間,李元吉催馬從樹叢中躲著走,身後箭飛如雨,卻沒射到要害處。
李世民追得比誰都快,胯下寶駒一馬當先,竄入樹林,搭箭來射李元吉。
由於心切,李世民狠打馬屁股,那馬斜刺裡往樹林裡猛一竄,竄進了樹林,主人李世民卻「噌」一下被樹杈掛住,全身穿著盔甲的李世民一隻腳似沾似不沾地,一隻腳在空中直打晃,兩隻手亂舞,急切之間,不可脫身。
李元吉一見李世民墜馬,在樹杈上掙扎打晃,仇恨的烈火騰騰冒起,幾步躍了過來。李世民窘迫之間,只能手拿硬弓亂打一氣,卻讓李元吉把弓劈手奪過。
「老子結果了你這個殺兄害弟的狠賊!」李元吉伸出兩隻鐵鉗般的大手,惡狠狠地朝李世民咽喉處扼來——
李元吉力大,又有武功在身,在一泰山壓頂鐵銷喉的情況下,李世民必死無疑。
——這天下歸李元吉了,李世民喃喃自語,無奈地閉上了眼睛。
「咯叭」一聲,掛著李世民的樹杈折斷了,李世民隨之落到地上,李元吉被閃了一下,但他隨後跟進,十指叉開,直奔李世民的咽喉要害。其實李元吉笨,腰裡還別著一把利刀,
若拔刀在手,早就結果這秦王了。也許是李元吉氣糊塗了,沒想到李世民先發制人,設此陰謀詭計,光天化日之下,在宮裡把太子射死。李元吉失去了這次拔刀相向、置對手與死地的機會。「休傷我主!」空中一聲驚雷般的叫吼,隨著吼聲,尉遲敬德馬到人到,藉著慣勁,飛身而下,鐵塔般的身子朝李元吉撲來。李元吉自知鬥不過尉遲敬德,先逃命要緊,回齊王府、東宮搬兵殺你們,李元吉捨了李世民,跳躍奔突,發瘋似地跑去。
「快,快把他殺了!」李世民一把推開正要攙扶他的尉遲敬德,指著李元吉叫道,其急切心情溢於言表。
「哪裡跑?」尉遲敬德一邊追趕,一邊抽箭搭弓,相距被射目標也就十幾步遠,訓練有素的尉遲敬德,雙箭連發,生生射進李元吉的頭顱。李元吉逃脫不了命運,仆地而死,兩眼大睜著,無語問蒼天。李世民又跨馬趕來,見李建成、李元吉都倒在地上,血流滿地,忙下馬察看,確信兩人都已死了,李世民這才伏地大哭,邊哭邊叫:
「哇,哇,兄弟相殘,乃天下至痛之事,我,我……」見李世民如此,氣得尉遲敬德在一旁直嚷嚷:「此是何時,容王哀痛!」
李世民忙擦乾淚水,站起身來,命令道:「尉遲敬德帶著常何等羽林軍卒,速去找皇上,讓皇上下手詔,勒令內外軍馬歸我天策府處置。」
「皇上要是不答應呢?」尉遲敬德問,對於重大問題,多請示一遍沒錯。
「讓你的大槊說話!」李世民生氣地說,昨晚商量好的事,還問。尉遲敬德帶著常何等幾十名羽林軍士,急匆匆地走了。李世民回頭望著地上,地上的李元吉睜著眼睛,瞪著李世民,不遠處的李建成也讓人倒提著腿拖了過來,同樣圓睜著眼,瞪著李世民,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把他倆的頭砍掉!」李世民命令道。
隨後,有兩個兵士抽刀向地上的太子、齊王走了上去。
李建成的貼身警衛翊衛將軍馮翊、馮立正在玄武門口等候主人,聽裡面有喊殺聲,想闖進去,守門軍士不讓,兩人探頭探腦,情知大事不妙。一會兒裡面傳出消息,太子讓秦王給殺死了。馮立一聽,臉灰灰的,對馮翊說:
「太子已死,無枝可棲,咱弟兄還是另尋安身之處吧。」
馮翊仰天歎道:
「豈能受恩於其生前,而避禍於其身後!」
不能做忘恩寡義之人,兩馮決定廝殺一場再說。於是,飛奔回東宮,把情況迅速通報給副護軍薛萬徹,直府左束軍謝敘方等人,緊急集合起東宮、齊王府兵卒二千人,馳驅玄武門。
張公謹負責玄武門守衛,見宮府兵人多勢眾,鬧鬧嚷嚷地趕來,忙命閉關守護,以待援兵,羽林軍將領雲麾將軍敬君弘早已是秦王的人,想這正是報效秦王的機會,於是不顧公謹的命令,驅馬挺槍要出關,中郎將呂世衡和敬君弘最好,勸道:
「事之原委尚未知,結果如何也不得知,且徐見其變,待兵集而戰,猶為未晚。」
「殺退這些宮府兵再說!」敬君弘命人打開大門,一馬當先衝了出去。呂世衡怕他吃虧,也率部衝了出來。
薛萬徹、馮翊、馮立都是些高手,一擁而上,沒等敬君弘施展開來,馮立一槍刺中敬君弘軟肋,敬君弘當即墜馬而死。呂世衡為朋友報仇,接連刺死十幾名宮府兵,但終因敵眾我寡,被亂軍殺死。門口混戰不堪,張公謹怕玄武門有失,影響大局,早令把大門頂上了。薛萬徹等人殺死了門外的羽林軍,卻難以攻破堅如磐石的玄武門,乃命兵士鼓噪道:
「走,走,去攻秦王府,把秦王府的人都殺光。」
這時,李世民已領人趕到了玄武門,聽宮府兵要攻打秦王府,趕緊喊:
「人頭,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