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一切還沒有結束 文 / 龍祺
1.
有一天去食堂吃飯,人很多,看見前面有兩個男生,一個小平頭和一個三分頭。小平頭打量了一下三分頭,很有禮貌地說:「同學,你好!」三分頭也微笑地回答:「你好!」小平頭就開始問:「同學,你是院學生會的嗎?」「不是。」小平頭繼續問:「那麼……你有鐵哥們是學生會的嗎?」「沒有。」三分頭開始納悶。「你有同學是學生會的嗎?」「沒有。」三分頭完全納悶。小平頭又問:「你認識學生會的主席嗎?」「不認識。」……小平頭還是微笑地問:「你認識學生會的部長或幹事什麼的嗎?」「不認識。我跟院學生會沒有任何關係!」小平頭馬上嚴肅地對三分頭說:「好!那麼請把你的腳拿開,你踩著我了!」
這只是飛雪講給我聽的一個笑話。離開學生會有一個多月了,我現在很少再去學院辦公室,也從來不過問學生會的事情,頂多有時候教教飛雪怎麼管理學習部的部委。但是我走出去,打招呼的人沒有少,迎面的笑臉也沒有少,或許潛意識中,很多人還是把我當成學生會主席。
風光是好事情,可是樹大招風,我工作的事情風傳了出去,傳到我耳朵裡的時候,已經是這樣一個版本:「機械設計院的學生會主席,英語四級沒過,四年下來補考十多門,學位證都沒有,居然被國家機關招去了,年薪15萬。」傳的人聽風就是雨,他們覺得事情越離譜就越有可傳性,對人的刺激性也就越大。我隱約感覺到危機快要降臨了。
果然有一天,曹總告訴我,「殘劍,學院有一封告你的匿名信……」
我的心懸起來了,又不太好意思去學院詢問,只好表面春風得意,內心莫名壓抑,所以時常莫名其妙地沖飛雪發脾氣,早上又把飛雪氣跑了。
樹欲靜而風不止。整個下午,我漫無目的地從一輛公交車下來,然後又上到另一輛公交車。一路上我專注地看著窗外的風景。昆明這幾年變化真大,東風廣場又廣闊了,汽車北站文明多了,北京路更漂亮了……看著川流不息的人群,想到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回到學校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路過學校舞廳的時候,我上去了,或許期望有些寧靜可以在喧嘩的地方找到。看門的熱情地向我打招呼,舞廳裡正在放DISCO,已經有許多朝氣蓬勃的學弟學妹們在盡情地揮灑青春。我覓了一個角落坐下,從口袋裡掏出煙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燈光漸漸地暗了下來,終於伸手不見五指。放的是慢四的曲子。第一首歌居然是《月亮代表我的心》,「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也真/我的愛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你問我愛你有多深……」優美的歌聲與我無關,我心不在焉地看著腳下被我丟棄的煙頭,上面還有星星在閃耀,腦子裡煮著一鍋大雜燴。
「殘先生,我能請你跳支舞嗎?」
我抬起頭來,一個冷艷的女孩站在我面前。
「是你啊!呵呵。」說話間,我站了起來,右手已經伸向她的背後。
也許想說的話太多,反而無從談起,於是我們都沉默著。曲子幽幽地響著,像是從遙遠的天邊傳來。旋轉的時候,我的手臂碰到了她的手臂,心開始微微地顫抖。在那一瞬間,我腦子裡出現飛雪的樣子,如此清晰。我下意識地放開了慕容以蕾的手。
「我累了,有些累了。我們出去走走吧!」我遮掩著內心的慌亂。
學校的體育場是用鐵欄杆圍著的,但就憑幾根欄杆怎麼能阻擋廣大體育愛好者的運動熱情呢?可以看見有人在跑道上週而復始地消耗體力。我用力扳動一條欄杆,慕容以蕾很輕易地鑽了進去,我卻很狼狽地卡在中間。多虧一個練舉重的哥們伸出援手,否則我可能會意外地成為體育場邊的一個人體標本。
我和慕容以蕾坐在看台上,像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樣聊了起來。我沒有去想慕容以蕾會怎麼看我,或許我根本就不知道她以前怎麼看我。慕容以蕾說了很多,但我只記住一句話:「殘劍,我相信你!」
當我們站起來的時候,夜已深沉。起立的時候,方向感沒有把握好,我和慕容以蕾就這樣對視著。風悄悄地吹起來,輕易就越過了操場,越過了草地,上了看台,然後拂過我們的臉。夜晚總是容易讓人犯錯誤……
回到宿舍,打開檯燈,發現檯燈下壓著一封信:
我最愛的劍哥哥:
今天你衝我發脾氣,我覺得好委屈,我現在的心情好複雜。隨著考試的臨近,我們相守的日子也在倒計時。
感情是相互的,因為我一直相信我們有世界上那二十五億分之一的緣分。當你難過失意的時候,同樣不開心的還有我,因為我們倆是一個整體,一個分不開的關係。你和我都會認為這是一種親情。
我們倆吵過鬧過,彼此也被愛情中的瑕疵而折磨過,我想這因為我們彼此深愛對方所致。每當我見到一對老夫婦,他們手牽著手,不說一句話地默默前行,就莫名地感動。就像歌詞中「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其實,縱使我們倆以後天各一方,也不能阻礙彼此心靈的交流、觸摸,那是一種牽心,可以使愛更悠長、牢固,更滋潤、甜美。或許,你會說我現在還不能完全瞭解你,但我想我們的愛是發自內心的,它就能使有情人手牽著手,心牽著心。
你一直說我是個小孩子。的確,在你及我父母眼中,我還在長大,處理事情及人際關係都還不成熟。在大學以前,我們倆在家裡,學校及社會上的角色不同,經歷的事情也不同,閱歷也是深淺不一的。剛認識時,你說你要等我長大,現在你快畢業了,心裡一直盼著我一下子變成熟,那你就可以放心去工作了。但我還是小孩子氣,劍哥哥,很多事我知道是我任性,不聽你的話。你願意等我嗎?
我知道你覺得現在與前三年相比,前三年大學生活充實,不像現在這麼頹廢。你一直不想這樣,是嗎?叔叔曾對我說:「咬定青山不放鬆,任爾東西南北風。」我想這句話對我們同樣適用,我是學業上的,你是事業上的。讓我們一起努力。
你曾說過我們的愛情不同於其他人,沒有驚心動魄的浪漫,但有炭火般的溫熱與恆久,沒有甜言蜜語,只有兩個人在一起的相依相偎。也許其他人表面看上去是幸福的,不吵架,但他們不在乎對方。而我們因為想著我們的將來,才會這樣在乎對方。其實我覺得我們倆是最浪漫的,也許「送花給女朋友」是俗氣的,我們不是,也不需要。真正的愛情是不講究熱鬧不講究排場不講究繁華不講究噱頭的。
當你看完這封信的時候,又是新的一天了。我最深愛的劍哥哥,你現在在想什麼?我已經睡著了。
你的雪雪
6月4日
第二天早上,從吳帥哥那裡知道,有人寫匿名信到省教育廳告我,教育廳批轉到學校,學校又批回到學院。現在放著呢!
信上提到我幾點問題。第一個問題是說我考試舞弊,這讓我想起土匪的遭遇;第二個問題說我是送禮給楊老闆才當上學生會主席的;第三個問題說我跟飛雪出去同居影響惡劣,帶壞學校風氣;第四個問題更離譜,說我在成都實習的時候,在外面嫖娼被派出所抓住還罰了款。寫匿名信的看來不是很瞭解我的生活作風。
看完以後,我的心揪起來,隨便那條都能讓我四年的奮鬥付諸東流。令我稍感安慰的是,寫匿名信的人好像完全是出於嫉妒,道聽途說地給我羅織罪名。人都有一些私心。
所幸的是學院並不相信匿名信上所寫的事情。
因為這件事,我主動放棄了「省級優秀畢業生」的稱號。與其說我怕了,不如說我想息事寧人。四年來我從來沒有怕過什麼,沒想到畢業前的最後的一個月,我卻忍讓了或許我不想失去已經擁有的,或許我成熟了,許多事情知道以退為進。我得到了深刻教訓。
2.
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生活很快就過到頭,一個星期後就要畢業答辯。前兩天,我專門去找了楊老闆,大言不慚地對楊老闆說:「楊書記,這學期忙於找工作,耽誤了畢業設計的時間,我怕……你看怎麼辦?」楊老闆笑著說:「怎麼辦?涼拌!你認真把畢業論文寫了,難道還不讓你畢業。」看見楊老闆胸有成竹的樣子,我放心不少。
回來以後,我把葉馨和劉碩的畢業論文和程序設計借過來,仔細比對參考。抄一份功課很容易,對付不負責任的導師,直接COPY就可以了,這種抄法顯然只是體力勞動;對付認真一點的導師,動點腦筋,省省步驟,調換次序,也能混得過去,但是已經上升到腦力勞動。但是機械專業的畢業論文有很強的邏輯性和推理性,省略調換中間任何一個環節,後面的論述將失去意義,所以我需要進行更高級的腦力勞動。
要從這兩份論述背道而馳、結論殊途同歸的畢業論文中,順利產生一份全新而又嚴謹的畢業論文,絕非易事。早上起來吃完飛雪送來的早餐,我就一直在電腦前,看看擺在眼前的畢業論文看著窗外想一想,然後間或性地敲敲打打。雖然直到中午才寫了不到五頁,可我畢竟動手了,萬丈高樓平地起,怎麼說也算開始打地基。
再忙,飯還是要吃的,正準備打電話給飛雪的時候,楊老闆打電話過來,「殘劍,在學校吧!你現在去飯店打10個盒飯,送到院長辦公室,要快!」還沒等我說話,電話就掛了。沒看見我為畢業論文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居然還叫我去送飯,再說送飯這種簡單的操作,隨便叫一個學生幹部就可以搞定的。我想楊老闆的腦子是進水了。但我還是決定馬上去辦,雖然我現在已經不是在職的學生幹部,但是兩年來,我已經習慣了聽從楊老闆的指示,按楊老闆的指示去工作。
提盒飯的時候,才發現我很久已經沒有運動了,感覺有點沉。走到楊老闆辦公室樓下的時候,碰到學院的黨委秘書,他主動幫我分擔了一些任務。從他嘴裡知道,學院中午要連續開會。進去的時候,我看見楊老闆正在慷慨成詞,放下盒飯的時候,我留意了一下,發現所有學院黨委委員都在,其中也有邢副院長和樊博士。邢副院長看見我的時候,有些詫異。
我準備出門的時候,楊老闆對邢副院長說:「老邢,這是我們學院的上屆學生會主席,你把飯錢給他就行了。」接過邢副院長手裡的錢,我就走了。因為學生工作一直是在黨委領導下,學院行政方面的很多領導並不認識我,我想邢副院長帶了我幾個月畢業設計,也並不知道我曾經做什麼的。憑直覺今天的事情好像背後有人在操作什麼,但是一切又好像很自然。
李白說過,天生我材必有用。經過我這個強烈的催化劑,兩份畢業論文,最終被合成創新了一篇。雖然明眼人一看三份畢業論文,就知道我的畢業論文和另外兩份有很強的聯繫,但我已經沒有時間了,這是最快的方法。看見論文稿從激光打印機裡「突突突」吐出來的時候,我居然會有成就感。
對論文的通過,我是很有信心的,畢竟我的排版設計水平在學院是首屈一指的。從表面來看,我相信所有導師都會滿意這份圖文並茂的畢業論文。令我擔憂的是,有些導師只喜歡看內容,令我極度擔憂的是,畢業答辯的話,論文中很多很多原理我並不瞭解。
曹總從廣州回來了,臉上洋溢著滿足的微笑,看來「動亂」平息了。
曹總在辦公室抑揚頓挫地講敘了他這三天來的遭遇。他的工作不過因為年齡上出了點問題,通過當地派出所的熟人,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這一次,我切身體會到了權力和金錢是怎麼樣改變人生的軌跡的。」曹總無限感慨地說。我微微點了頭,表示贊同。
大家開始沉默。
「這個世界上沒有權力遮不住的醜陋,也沒有金錢買不到的罪惡!」不知道誰又感歎地說了一句。
感慨完畢,曹總回去春風得意地搞他的論文。我抽空去看了看,跟蘇中文的差不多。我都能看出差不多,我不知道邢副院長和樊博士看後有什麼感覺。唉!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我很佩服自己,還有閒心去管曹總的事情。
答辯前的一個晚上,我和飛雪去溜翠湖。夜色中燈花閃耀,我沒心情欣賞夜景,滿腦子都是明天的答辯。答辯順利通過,當然皆大歡喜,答辯不能通過,只有一種可能,重修!如果重修,那我的學位證就沒了,學位證沒了,那工作也就沒了。雖然不通過的機率幾乎為零,但我還是擔心,有時候,過於謹慎其實就是自尋煩惱。
事實證明,我的擔心是多餘的。我的答辯安排在第四,劉碩第一個,張小煜第二個,葉馨第三個。答辯的程序是首先在電腦上演示界面,然後回答導師提問。導師的提問有多有少,劉碩被問了六個,葉馨被問了三個。輪到我的時候,樊博士問了我一個已經問過劉碩的問題,當然,我回答得更詳細,因為這個問題,樊博士那裡算通過了。這時候邢副院長開始問我問題:「銑刀在鑽孔的時候,有幾種情況,每種情況應該傾斜多少角度?」
這種有很強專業技術性的問題,我還真沒研究過,我支吾著想著對策。這時候,邢副院長說他去上個廁所,回來的時候,我很準確地回答了他的問題。剛才葉馨告訴我,這個問題基本上不難,說得我很汗顏。回答完這兩個問題,我答辯就算完了。念了十幾年書,除了感覺幼兒園比較好混以外,就是覺得今天還好混一點。沒有人出來評價我答辯的怎麼樣,路由器微笑地看著我,我想我應該過了吧。
鳳凰花已開放了/空氣有夏天味道/與你千日相處時光從今後變成回憶資料/有相聚就有分離/出發前寫歌給你/天空開放給飛翔的年少/我們的路才剛剛開始/縱有千般百般難捨的感情/這一刻也必須互道珍重互祝順利/來路請你千萬愛惜自己/勇往直前/我會在天涯一方祝福你
哼著《畢業歌》,數著屈指可數的日子,我的心情是寧靜的。剛才曹總告訴我,我的畢業論文得了優秀。我只是淡然地笑了一下,飛雪說我臉上沒有一點驚喜的樣子。
驚喜!已不知有多長時間沒感受到一種叫驚喜的情緒了。對於驚喜的詮釋最熟悉的畫面只是出現在睡夢中。四年忙碌的大學生活,讓我明白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任何時候我不敢隨便驚喜。我已經很成熟地明白了事出有因這個成語,我已經懂得分析偶然性和必然性的關係。我知道世上沒有絕對的偶然性,必然性總是通過偶然性表現出來的,當我們已經瞭解到偶然性背面的那個必然性,一切,都失去神秘,一切,都不再驚喜。
其實我失去的情緒何止驚喜。前兩天走在街上,看見一個老年乞丐淚流滿面,向行人不斷地磕頭,我毅然抓住飛雪要掏錢的手,那一刻我已經失去同情。成熟的另一種解釋方式是從容,從容地面對各種災難。不知從何時起我已經能面對別人的眼淚而不動聲色。
我失去了衝動。因為身居「要位」,在各種場合,我不得不裝著老氣橫秋,我不得不只選擇成熟不選擇年輕。四年前,我衝動地學習衝動地工作衝動地追求名譽再衝動地追女孩子,日子不斷地被翻新,我痛苦後我快樂。可是現在,我已不再衝動地找自己滿足的感覺,我所關注是以成敗論英雄,我關注的是事情的最後結果。
我失去天真。說實話,我是非常喜歡天真這詞的。我從來就覺得一個人若有一種很潛在的天真,那特性真是一種誘惑,對異性致命的誘惑。我曾一度很羨慕飛雪的天真,那是一種天生的意識。可是,意識歸意識,現實中若被人說一句你天真的話,你會覺得無地自容,因為,天真後面的潛台詞就是幼稚。所以,怕被人說幼稚,更怕別人說我這個學生幹部幼稚。我不敢再天真。
我失去感動。四年前,看到一篇文章一部電影,我會感動得縱聲大笑或者黯然流淚。現在呢?電影和電視時常只會換來我的嗤之以鼻,只會換來我理性的邏輯推理,即便是感動也是微乎其微的瞬間。阿義說畢業送行那天他會哭,我覺得有必要嗎?單純的飛雪經常哭,單純的人是快樂是幸福的。當我經歷一次次虛偽和欺騙以後,慢慢地,眼中的一切都變得理所當然。所有付出和所得都理所當然,我不再輕易感動。
我失去幻想。當我黯然離開校學生會的時候,我明白了人不能對任何事任何人抱有幻想,自己才是最真實最靠得住的。幻想的世界裡是美好的,但人不能活在幻想當中。這幾年來,我時常不自覺地打斷自己幻想的翅膀,每當有種思想在幻想怎樣怎樣時,總會有另一個聲音在說無聊。隨著閱歷的增多,我也越來越不敢幻想。
我失去滿足。曾聽人說過,很佩服我的野心,我不知道這種佩服是褒義還是貶義。但人的慾望是無止境的,看到聽到的東西多了,自己想得到的東西也就相應增多。站著時想靠著,靠著時想坐著,坐著時想躺著。好聽的講是不斷地追求,其實,我知道我就是不知足,知足常樂對我來講只不過是記憶中的一個成語。
四年過去了,在許多世人的眼中,我是一名還算成功的大學生,得到令人羨慕的光環和榮譽,但誰又能理解我為此失去的生活和付出的代價。人們只看見世界冠軍台前的無限風光,誰又能看見練功房裡的斑斑血跡;人們只看見商界大亨的億萬財富,誰又能體會曾經起早摸黑的艱辛;人們只看見領袖領導人前的權利掌聲,誰又能明白人後的滿腹心酸。
月朗星稀的夏夜,站在主教學樓的天台上,微風吹動了我的衣角,阿義問我:「阿劍,大學生活就要結束了,你後悔這四年的生活方式嗎?」我想了想,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對個人而言,得與失永遠是筆算不清的賬。或許,讓我重新選擇,我還會義無返顧地選擇同樣的生活。
3.
飛雪去上課的時候,我去206看碟。今天借來的是《大腕》,看完碟,大家深受啟發,就開始商量著畢業以後搞同學會的事情。北京來的童師群語出驚人:
「一定得搞一次同學會!找最上檔次的飯店,再選一個大傢伙兒都方便的日子,同學請的越多越好。最起碼得來50人,什麼考研的,工作的,出國的,結婚的,沒結婚的,只要還在地球上就都叫來,打個的TEACHER也請來,一進門甭管啥事先說一句:『謝大夥兒還能想著我!』一口地道的北京味兒,倍兒有面子!上菜就上最好的,人工飼養的動物一概不要,要就要天上飛的水裡游的,就一個字:貴!一杯茶水就得10多元錢,聚會時喝酒是重點,別的同學不是喝啤酒就是喝白酒,你要是端雪碧來和大家碰杯,都不好意思和別人搭話兒。就這麼一個聚會,你說每人得拿多少錢?……我覺得怎麼也得50吧?……50?剛夠零頭,200元起!你別嫌貴,還不打折!你得研究參加聚會同學的心理,能掏50來參加的,根本不在乎掏200,什麼叫同學你知道嗎?同學就是不管出多少錢,只要開心熱鬧就行的人,所以,我們搞同學聚會的宗旨就是:只求熱鬧,不求省錢!」
因為這段話,童師群被集體痛毆,痛毆過後,大家都覺得五年後或者十年後,大家一定要聚聚。我想童師群沒去上文科大學,簡直是暴殄天物浪費人才。
童師群他們陸續離校了。愉快的日子總是短的,免不了轉眼間分離乍。最後一個星期,我住在飛雪的宿舍。飛雪宿舍的人都回去了,只有飛雪的專業留下來實習。以前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淪落到睡在女生宿舍。但是要畢業了,好像也沒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的。我每天的生活就是睡到下午起床,然後去赴宴,老鄉宴、同學宴、宿舍宴、謝師宴,一宴接一宴,每天在不同的地方,面對不同的人,說著同樣的話。
這幾天楊老闆春風得意。據可靠消息,楊老闆因為德才兼備,政績突出,在我們離校的時候,將出任校長助理並兼任教務處處長。大家認為學校高層領導真是目光如炬,不拘一格選人材。我認為楊老闆是實至名歸。我向楊老闆表示祝賀,並提出晚上想去他家坐坐,楊老闆爽快地答應了。
那一夜,楊老闆對我說了很多,其中的細節,現在已經忘了。我想任何一個人都不會記得三年前一次談話的每一個細節,但我知道的是,楊老闆的話讓我醍醐灌頂茅塞頓開,從而讓我受益非淺得益終生。
其實這個社會上,有能力有才華的人很多很多,但是有機會的人卻很少很少。
天下畢竟沒有不散的宴席,終於有人開始收拾行李回家,準備新的生活。在我清醒的時候,我會回宿舍收拾東西,打包一部分帶走,選出一部分送人,剩下一部分賣掉。有空的時候,給飛雪寫寫實習論文,寫著寫著就發現我對自己專業以外的學科,居然有很強的領悟性;寫著寫著就百感交織,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寫論文了。
早上醒來的時候,飛雪已經不在了。我掙扎著爬起來,打開桌子上的電腦,無意中發現飛雪的抽屜沒關,在關抽屜的時候,我拿出一個筆記本,原來是飛雪的日記。我開始饒有興致地翻開。
9月2日晴
今天是我18歲的生日,在飛機上過的。
昆明真的很漂亮。馬路旁邊種了很多花,出租車司機告訴我,有好些花是玫瑰。在上海,玫瑰花可要6塊錢一朵,昆明人真有錢,居然把它種在馬路上,明天我就摘一些回去。
我們學校可真破,比我想像的還差。都已經21世紀啦,那些房子還像上海70年代的。走在學校的馬路上,我感覺很丟臉,還好這裡沒有我的同學,不然會被她們笑死的。不過這裡的人好像還不錯。因為我晚來一天,公寓沒有了,有個胖胖的老師義務給我找了一間公寓,媽媽說,以後要好好感謝這個老師,可惜這個老師的名字我沒記住,嘿嘿。
這裡的同學很熱情,其實我知道是因為我長的好看。他們都找借口跟我說話,但是我可立志好好學習,不找男朋友,他們是沒有機會啦。今天有個漂亮的姐姐問我有什麼特長,我特長可多了,比如喜歡百合花,喜歡吃肯德基,喜歡……好像是問我特長哦?我就告訴她我會彈鋼琴,那個姐姐就很高興,說讓我加入他們文藝部。沒想到我第一天來就成為學生幹部了,真開心。
好累,我要睡了。
9月4日多雲
媽媽今天回去了,在飛機場我哭了,這還是我來昆明第一次哭。本來我不想哭的,可就是忍不住,以後就剩下我一個人,我好可憐啊!
晚上開班會,我看到了我們的班主任黃老師。開始的時候我看見她的樣子,還以為她是個中年婦女,穿著一套黑色的裙子,跟我媽媽經常穿的一樣。後來聽說,她居然還沒結婚,而且才27歲。不過看她這個樣子,嫁不出去也很正常。班裡面進行班幹部選舉,大家都選我當團支書,我太高興了。
我們宿舍有四個人,劉艷、青青、李小桃和我,如果論漂亮,我最漂亮;如果論氣質,我最有氣質;如果論……不寫了,媽媽告訴我,要注意謙虛。
9月8日多雲
我們學校真的很爛,中午出去買冰淇淋,走了好遠才買到。
晚上,韓露露又讓我給她們看衣服。看見她們跳舞,我好羨慕。唉,可惜我這發福的身材!早知道就不吃那麼多金帝、阿根達斯了。我決定從今天開始減肥,不過要先吃了這塊巧克力。
韓露露就是開學那天認識的那個姐姐,是我們學生會文藝部的部長。她對我很好,她告訴我排舞是為了迎新晚會。我問她什麼時候開迎新晚會,她說要等學生會主席回來才知道。唉!這麼長時間了,還沒見到我們學生會主席呢。不知道是長得帥,還是長得跟豬頭一樣?
9月10日天很陰
昆明的花好便宜,2塊錢10枝,我就買了10枝玫瑰。花瓶好貴!我就動手用可樂瓶做了一個,青青說很好看,沒想到我是那麼心靈手巧。
晚上,我待在宿舍聽歌,有個學生會的幹部給我們宿舍發了一份報紙,我沒事幹,就讀讀報。原來是我們學院的《迎新簡報》,有個叫殘劍的人給我們新生寫了一封公開信,文采還不錯!我想我們學生會主席應該是才華橫溢英俊瀟灑……不知道他女朋友長得什麼樣?
9月14日小雨
今天好丟臉。晚上在給她們跳舞看場子的時候,有個傢伙過來搭訕。本來不想理他,可感覺有點眼熟,反正也無聊,就勉強跟他講幾句話。這傢伙居然騙我說他是文藝部的副部長,我竟然信以為真。後來從韓露露那裡知道,這個傢伙就是殘劍,我真傻,「常見」不就是「殘劍」嗎?
殘劍長得真難看,一點都不帥。如果不是看到她們都叫他主席,我還不敢相信他就是學生會主席。殘劍一來就很熱情地跟韓露露、傲欣她們握手擁抱。哦,好像沒有擁抱,反正就是很好色的樣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
後來,他來要我的號碼,本來我想矜持一下……不過看在他一臉誠懇的分上,我就大方地告訴他了。再後來,他竟然邀請我去他宿舍,太過分了……不過看在他是學生會主席的分上,看在他誠懇道歉的分上,我就給他這個面子……呵呵,不知道他拿了個什麼東西,說要做飲料給我喝,結果……
很可氣的是,他居然不送我回宿舍,只送到樓下。太氣人了。
好像韓露露說他沒有女朋友,也不像啊,這麼會騙人,是不是……
不想他了,我睡覺覺了。
9月16日太陽很大
今天英語摸底考試,感覺好難,可能很久沒有讀英語了。最近也太懶了,雖然我天資聰慧,但我想還是要努力的。
考完試後,青青陪我去買了張聯通的手機卡,家裡帶來的那張移動卡,電話費太高,我要為家裡省錢。呵呵,不要騙自己了,那天殘劍讓我換個手機號碼,說好發短信息的,不過我為什麼要聽他的?奇怪!
韓露露問我是不是對他有意思,我回答她說怎麼可能呢?他長那麼難看,跟我心目中白馬王子差距很大,還有他那麼好色,跟什麼女生關係都很好,我可不喜歡。
9月17日太陽比昨天小
下午沒課,我就去買了一把玫瑰,在宿舍裡學插花。殘劍讓我給他送些花去,我看看花也挺多的,送給他一些也沒什麼關係。哪知道韓露露太可惡了,把我的花在門口搶走了。那些花可是我精挑細選的最好看的幾朵。
太好笑了,殘劍居然跟我打賭看《星月童話》,我哭了他就請客。跟他待在一起,我太緊張了,演了什麼,我都不知道。看見我沒哭,他竟然表揚我,說我很堅強,呵呵。
晚上跟他出去吃晚飯,他說帶我去吃雲南小吃,他急匆匆地在前面開路。我想,我們是往哪個方向走呢?是南還是北?我向來不善於分辨方向,所以我沒有發言權。
回來後,餓死我了,到宿舍忍不住喝了兩瓶八寶粥。沒想到菜那麼辣!幹嗎都點那麼辣的飯,不知道我們上海人不吃辣的嗎?下次一定要告訴他。他吃飯的時候說喜歡我節食的精神,笑死我了,如果我會節食,那就好了。
9月20日雨
時間過得太快了,一不留神我就來學校20天了。
這20多天裡,我發現學校周圍有三家蛋糕店,其中叫「琪琪」的那家最好吃了;那天我還在西南商廈發現一家淑女屋,有件藍色的連衣裙真好看,不過要300多,想想還是忍一忍,自己掏錢總覺得有點心痛。
這幾天,跟師姐們聊起殘劍這個人,她們居然都認識他,而且很多人還很瞭解他,看來他還是很得女人心的。不過他肯定得不到我的心,呵呵,我可是公主,不過他跟師姐們的熟,究竟有多熟,會跟我和他一樣嗎?
不僅僅是師姐們知道,其他人也知道。這傢伙挺能混的,連宿舍樓下看門的大娘也認識他,還津津樂道他助人為樂的事情。
聽了很多有關於他的事情,對於他的外貌卻從來沒有人評價過,也許和他的人相比,這些都不重要吧。
9月26日晴
今天早上,我和青青去逛街,看見一家干花店,想到上次送殘劍的花被搶走了,我就生氣。如果殘劍的寫字檯上擺一盆干花,應該是很好看的。可是沒想到干花這麼貴,小小的一盆干花,居然要12塊錢,可我出門的時候身上只帶了10塊錢,是準備買幾塊蛋糕回去做午餐的,後來跟那老闆娘講價,她才同意10塊錢賣給我,害得我中午又沒有吃上蛋糕。
把花送給殘劍的時候,這傢伙居然硬說什麼這花乾巴巴的,故意氣人嘛!嘿嘿,不過我看出他還是很開心的,只是他不想承認罷了。
下午這傢伙說帶我去練鋼琴。我開始還覺得他人真好,可韓露露告訴我說,殘劍肯定是假公濟私地想追我……彈鋼琴的時候,因為他在身邊,害我老是走神,彈錯好多地方,搞得我很不好意思。沒想到這傢伙還在旁邊拚命地鼓掌,太假了!不過我還是很開心。
怎麼回事,我現在怎麼會老是在想他,不管了,我要先睡覺啦!
10月10日多雲
因為夢見你離開,我從哭泣中醒來,看夜風吹過窗台,你能否感受我的愛!等到老去那一天,你是否還在我身邊!看那些誓言謊言,隨往事慢慢飄散,多少人曾愛慕你年輕時的容顏,可知誰願承受歲月無情地變遷!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來了又還,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邊!
4.
到了離校的最後幾天,我不梳頭,不洗臉,鬍子保持「拉碴」狀態,我對飛雪說,畢業就要有個畢業的樣。
曾經無數次有過這樣一個念頭:一定要找個時間在校園裡好好地走走,走遍校園的每個角落;走遍學校的每條碎石小路;走過每一棟陳舊的教學樓;走過校園裡盛開的櫻花……
心裡有個最大的願望,就是在踏上火車的前夕,認認真真地從大一進校的地方開始走起,微笑地向每一條馬路、每一棟建築招手,告別校園的雲彩,告別曾經屬於我的心酸和輝煌……走在自己無比熟悉的環境裡是什麼感覺?我不知道,因為就這樣一個簡單的念頭,一個簡單的願望,卻拖了很久,我總對自己說以後還有的是機會,但是,明天我就要離開了。
大學四年的光陰已經悄然流逝,明天將是我大學生涯的終點。四年來,我所有的榮辱都將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永遠地留在這個學校,明天我將踏上新的生活,開始我新的人生。
我拖著飛雪的手,從校門口出發,一路上我們走走停停。我們走得很慢,可我知道再慢也總會走到終點。很多事情終究無法避免,我要畢業了,最重要的是我和飛雪也要分開了。很遺憾,我沒有選擇留在昆明,可能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留在昆明,在愛情和事業之間,我還是選擇了後者。
我們坐在圖書館門前的階梯上,天空暗了下來,小雨飄零,相視無語。飛雪的臉上有水,不知道是雨還是淚。我緊緊地握著飛雪的手,此時此刻,任何言語總是多餘,任何諾言終是飄渺。
突然間記起飛雪送給我的那幾句話:
飄洋過海的船不會為海上的美麗景色而滯留/因為他的目標是彼岸/勇往直前的心不會為身外的迷離誘惑而羈絆/因為他的目標是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