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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文 / 洛心

    單子入獄後,即使阿奇百般勸阻,於皓依然忍不住心裡的怒火,召集了大批兄弟,打算上戰堂堵阿豹。

    陪著語燕在於皓家裡澆花的紅豆這時候接到了阿奇的電話。

    「好,我知道了,我會跟她說的。」紅豆不安地聽著阿奇他們的行動,「你自己小心一

    點啊。」掛了電話,紅豆忐忑不安地走向語燕,心裡盤算著要怎麼跟她解釋。

    一旁在天台凝視盆栽的語燕其實早在紅豆的手機一響時,就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小燕子……阿皓領著全部的兄弟去找阿豹報仇了。」紅豆說完,有些不忍地看著語燕,怕她承受不了這個打擊,又再次崩潰。

    誰知道她彷彿沒聽到紅豆的話般,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眼前枯萎的盆栽。

    「每天,我都是在阿皓回家以後才替這些花澆水,時間總是不定,有時候凌晨,有時候夜晚……」

    紅豆著急地抓了抓頭髮,不懂現在都什麼時候了,怎麼語燕還有時間分享栽種盆栽的心得。「小燕子,我是說阿皓他……」

    「你瞧,這樣惡劣的環境,能夠適應的植物就是可以活下去。反觀這些又昂貴又難照顧的植物,就只有死路一條。」她轉身,對紅豆淡淡一笑。

    紅豆這才明白語燕是拿植物比喻自己的處境,一時間只能愣愣聽著,不知該怎麼反應。

    「紅豆,阿豹派人攻擊我,單子為了救我而入獄,於皓為了單子當然會去報仇,這樣的結果我並不意外。」轉過身,語燕輕輕說著。

    「可是、可是如果阿豹把那件事……」紅豆著急地拉著語燕。

    「單子說他可以牽制住阿豹的。」語燕臉色一白,又立即恢復鎮定,「何況,我已經聯絡雄哥了,我想他不會放任手下兩名大將自相殘殺的。」

    「你、你打電話給雄哥?」紅豆嚇得結巴了,「連我都不敢跟他說話,你怎麼……」

    「打電話算什麼,」她又笑,笑容卻顯得疲憊,「我不想再有人為我受傷了,為了要保護阿皓跟阿奇,別說打電話給雄哥,要我跪在他面前求他出面,我也做得到!」

    紅豆不敢置信地看著語燕,而她只是笑了笑,轉過身,再度低頭看著那幾株快枯萎的植物。她知道,在紅豆眼中,自己一定變了。她笑,何只在紅豆眼中,連她自己都快認不出這個語燕了。但是為了活下去,人,總是得變的。

    而果然不出語燕所料,另一頭的於皓領著大批兄弟找上阿豹,就在雙方人馬快開打時,雄哥適時趕到,阻止了這場差點爆發的衝突。雖然極度不甘願,看在雄哥的面子上,於皓還是撤了人馬,帶著滿肚子怨氣回到住處。

    一開門,於皓匆匆瞥了桌上幾個冷掉的便當,又瞧了屋內兩個女人,便悶頭不吭聲地走到冰箱前拿出冰水猛灌。

    紅豆不敢招惹於皓,連忙拉著阿奇猛問:「怎樣,你們跟阿豹有打起來嗎?」

    「打個屁啊,傢伙才掏出來,雄哥就來了。媽的,別說報仇了啦,還被訓了一頓,說什麼以後都不可以再提報仇這件事。」阿奇氣憤地踹了椅子一腳。

    紅豆一掌往阿奇頭上打下去,「你那麼想打,我來跟你打行不行?真是的,如果不是小燕子拜託雄哥出面,你們今天不就又要缺手斷腳地回來了?」

    阿奇掙脫了紅豆,一臉驚訝,連在一旁喝水的於皓都臉色驟變。

    他用力放下水杯,一臉陰沉地開口:「小燕子,紅豆說的是真的?」

    「小燕子做的也沒錯啊,阿奇你拉個屁啦!」看紅豆想為語燕出頭,阿奇急忙拉住她,卻被紅豆甩開,攔在語燕前面替她辯護。

    於皓沒有理會紅豆,只是更逼近一步地盯著語燕,口氣惡劣:「小燕子,回答我!」

    「沒錯,是我打電話通知雄哥的。」她抬起頭,毫無畏懼地迎視於皓憤怒的雙眼。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於皓提高了音調,眼中的憤怒更是明顯,「你知不知道我們在做什麼?啊?」

    「我在阻止一場不必要的爭鬥。」語燕被於皓的怒氣給嚇壞了,但是她依然鼓起勇氣,鎮定地看著於皓。

    「錯!你在阻止我們替單子報仇!」他憤怒地揮了手。

    阿奇連忙擋在語燕面前,「阿皓別這樣,她是為我們好。」

    「你不用替她說話,」於皓收了手,「怎樣,你以為我要打她?你們放心,我不會再打她了,我可不想因為這樣再失去一個兄弟。」於皓瞇著眼看著阿奇擋在語燕身前的樣子,一下子氣不過,話沒經過腦袋仔細思考就脫口而出。

    「阿皓說得對,是我害單子入獄的。」語燕被於皓的話深深刺傷,她慘白著臉,顫抖地說著。

    看見語燕面無血色的樣子,於皓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他懊悔地看著語燕,卻不知道該怎麼道歉。

    一旁的阿奇實在看不下去,他狠狠地瞪了於皓一眼,「阿皓,你說話用點腦袋好不好?不要讓單子的苦心都白費了!」說完他拽著紅豆,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阿奇的話更讓於皓感到後悔,頓了頓,終於忍不住伸手想將語燕拉入懷中,「小燕子……」

    「是我不好,真的很抱歉。你餓了吧?我去把菜熱一熱。」語燕閃過於皓的手,端起桌上的便當,有些搖晃地走入廚房。

    於皓看著語燕瘦弱的樣子,心中不忍,更是懊悔自己剛剛太過分的話語,心一煩,卻除了捶牆壁,不知道還能怎樣。

    熱完菜的語燕不發一語,只是獨自走到天台默默坐著。於皓看著又漸漸轉涼的便當,也實在一點胃口都沒有,僵持了好半天,他終於起身走進廚房。

    有些蹩腳地泡了杯牛奶,他龜速地走到天台,討好似的拉拉正在發呆的語燕。

    「我看你晚上都沒吃,怕你會餓……」他露出一個無辜的笑容,揚了揚手上的牛奶。

    「謝謝……呵呵。」語燕愣了一下,低頭看他手上那杯牛奶,終於撲哧笑了出來。

    於皓也愣住,接著忍不住跟著語燕傻笑,即使不知道她在笑什麼,他卻非常高興看到她的笑容。

    「笑什麼?」他愣頭愣腦地問。

    「我在想,這杯是牛奶,還是稀飯啊?」她接過杯子,指著那一團團還沒溶化的奶粉。

    於皓紅了臉,「這、這樣不好喔?我小時候都這樣泡耶。」他試圖扳回一點顏面。

    語燕瞇著眼促狎地看著於皓,一臉不相信。

    被她這樣一看,於皓臉更紅了,受不住被調侃的尷尬,他連忙伸手想搶回杯子,「我、我去重泡。」

    「不要!」語燕抬高手避開於皓,然後一仰頭把牛奶全部喝光,「很好喝喔!」她放下杯子,唇邊還印著一圈白印子。

    於皓怔住,瞧著她天真可愛的模樣,忍不住溫柔伸手,擦拭掉那些牛奶漬,然後擲起她的纖纖細手,輕輕貼在胸口。兩人就這樣互望著,享受這好久不見的柔情。

    「小燕子,你原諒我了嗎?」

    「我又沒怪你……」語燕斂目,有些逃避地說著。

    於皓沒有察覺她的不對勁,搖著她的手,「你應該怪我的!是我不好,我心情一不好就把氣出在你身上,我真是差勁透了!小燕子,相信我,我以後不會再對你發脾氣,我一定會好好疼你、保護你,不再讓你受委屈。」

    語燕笑了笑,「我一直都相信你的,難道你還感覺不出來嗎?」她心疼於皓著急的樣子,明白他也是身不由己。

    語燕始終不變的溫柔跟體諒讓於皓心疼死了,他反手一拉,將她納入懷裡,輕輕嗅著她髮絲的香氣。

    「小燕子,謝謝你……謝謝你這麼好,總是一直原諒我。」他呢喃著,絲毫沒有發現語燕在他懷中微微顫抖。

    她並不是討厭於皓的懷抱,天知道她多渴望於皓保護性的擁抱,只是只要一想起自己的身體已經……她顫抖得更厲害了。

    「小燕子,進去吧,我們都累了……休息吧!」於皓暗示性地拉著語燕,溫和地說。

    語燕全身一震,她當然知道於皓想做什麼,意識到前幾夜的事情,她反射性地大力一推,將於皓推開。

    被推開的於皓滿臉不解地看著語燕過度的反應。

    「我……」察覺到自己露出的嫌惡反應,以及於皓不解的眼神,她連忙勉強一笑,「我還不累,想在這裡吹吹風,你先去睡吧。」

    於皓臉色有些僵,「好吧,可是別在外面待太久,晚上風很大的。」他試著緩了臉色,擔心又嚇到語燕。

    語燕僵硬地點點頭,雙手緊緊環在胸前,一點也沒察覺自己下意識的保護動作。

    於皓又看了她一眼,給了個溫和的笑容,才轉身回房。

    語燕轉身,強忍已久的眼眶迅速紅了起來。

    她好討厭這樣的自己,這樣無法接受於皓溫柔的自己。可是她已經變骯髒了,再也不是以前純潔的小燕子了,這樣的她,怎麼值得於皓溫柔相待?她顫抖,怕驚擾到於皓,咬牙輕輕啜泣,忍住不哭出聲。只覺得天昏地暗,世界都失去了光芒。

    孰不知離去的於皓並沒有進房,他只是默默站在房門外,帶著疑惑的眼神看著語燕,怎麼也無法猜透她拒他於千里之外的原因。

    入獄後的單子,因為不肯承認自己有黑社會背景,頓時失去了後盾,受到其他受刑人的百般欺凌,但是脾氣硬的他,即使被打得滿身是傷,也不願意彎腰妥協。

    這日單子又被一群時常欺負他的人拉到操場中圍毆,眾人嚷著要他下跪,但是單子不吭一聲,任憑其他人怎麼壓怎麼踢就是不肯跪下。

    劈里啪啦的打罵聲引起坐在操場中央,大剌剌吸煙的獄中老大阿坤的注意。

    阿坤皺了眉頭,揚聲操著台語對正在開扁的眾人大吼:「你們要照顧新人到別的地方去,別在這煩我,沒看到我在『打鼓』嗎?」

    幾名犯人抬頭看見出聲的人是老大坤哥,連忙恭敬地說:「歹勢喔坤哥,我們馬上走!」幾名犯人立刻拖著單子離開操場。

    阿坤身邊的小弟阿烈這時候走上來,看了被拉走的單子一眼,有些不解地問:「坤哥,那傢伙是怎樣,進來好幾天了還被修理成那樣?」

    坤哥吐了一口煙,笑了出來,「那傢伙有趣極了,明明有公司撐腰,卻死也不承認自己在混,兄弟們閒著就不玩白不玩了。喔,他叫單子,聽說是現在那個當紅於皓的拜把兄弟。」

    「於皓?」阿烈一愣,「阿豹的死對頭?」

    坤哥笑了出來,「是啊。我猜啊,他八成也是被於皓出賣才進來的。這年頭,拜把兄弟能吃嗎?」坤哥眼神沉下去,「你看我跟阿豹,以前還不是拜把拜把地喊,現在呢?我進來幾年,他有沒有來看過我?哼,等我出去,一定給他好看。」

    阿烈在一旁唯唯稱是,眼中有一絲精光一閃而過。

    但是他隱藏得極好,因此坤哥並沒有注意到,繼續發表他的長篇大論。

    「阿烈,你跟我半年多了,我看得出你是一個講義氣的人,我也最喜歡你這種講義氣的小弟,等出去以後,我一定帶你好好打出一片天,啊?」坤哥拍著阿烈,滿意地點頭。

    阿烈只是謙虛地笑,至於笑容後的心眼,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隔了幾日,就在阿坤跟阿烈服滿刑期出獄時,另一頭的於皓一夥人也終於盼到可以探望單子的日子。

    探監前一天早上,紅豆跟語燕兩人就在超市大包小包地採購,準備好好慰勞在獄中的單子。兩姐妹邊聊天邊隨意抓下架子上的東西。

    「喂,小燕子,你怎麼那麼容易就原諒於皓啊,要是換成阿奇,我一定要他割地賠款啦!」紅豆邊挑商品邊嘮叨著。

    「我真的不怪他啊,本來就是我害單子入獄,阿皓當然會覺得對不起兄弟……」她無所謂地一笑。

    紅豆停下挑東西的動作,用力把語燕扳過來面向自己,「小燕子,答應我好嗎?再也不要說單子入獄是你的錯,連想都別想。你沒有錯,你一點錯都沒有。一切都要怪阿豹那個畜生。」她認真嚴肅地看著語燕。

    「好,我不想了。但是你也要答應我,把你會的都教給我,讓我變強,不再是別人的負擔,好不好?」她知道紅豆是關心她,但是自己也明白,有些事不是說不想,就真的不會想。但是為了怕紅豆擔心,她也只能答應,並且順水推舟地要求紅豆把全身的自我保護本事教給她。

    「沒問題!」紅豆爽快地拍了拍胸膛,「不過,我今天只能口頭講解,不能親自示範喔,因為……」她壓低聲音,「我大姨媽來了。說真的,老天真不公平,即使不打打殺殺,我們女人還是每個月得流一次血,痛個死去活來的,呿!」說完,紅豆轉身往另一排商品區轉去,沒有發現站在她身後的語燕忽然臉色慘白。

    語燕恐慌地摸摸自己的小腹,又抬眼看了剛好就放在一旁架子上的驗孕棒。一股恐懼感竄升上來,幾乎令她站不穩。

    掙扎了一會,直到紅豆在另一頭喊她,語燕才牙一咬,拿了一盒驗孕棒藏在懷裡,並且快步衝向收銀台,在紅豆走過來之前隱秘地結了賬。收銀小姐也挺精明的,看見語燕不怎麼好看的臉色,也不多嘴,將發票快速地塞給語燕,然後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幫紅豆結賬。

    兩人回到公寓後,紅豆馬上遵守諾言,教導語燕一些基本的拳腳功夫。只是語燕心繫著驗孕棒的事情,揮起拳來有氣無力的,別說打人了,連打只蒼蠅大概都很難。

    沒多久,紅豆也看出語燕的心不在焉。

    「語燕你是怎麼了?累了?看你有氣無力的樣子。」紅豆拉住不停搖晃的沙包。

    語燕連忙勉強一笑,「沒有啦,只是我想阿皓快回來了,如果被他看見你教我這些,你又要挨一頓罵了。」她隨便找了個理由敷衍。

    紅豆也信以為真地猛點頭。「對,我都忘了。那好,我們今天練到這,我先回去喔。」

    語燕點點頭,送紅豆出了門。

    再度轉身面向屋內時,她臉上的笑容完全消失。她躊躇著,伸手撈起桌上的行事歷,看著前幾個月用紅筆圈起來的日期,手無意識地摸著小腹,口中喃喃自語:「遲了兩天喔……」

    掙扎了很久,她終於顫抖著抓起驗孕棒走進浴室。

    等到該做的動作做完後,她無力地癱在地上,提不起勇氣去看躺在洗臉台上的驗孕棒。

    別對她這樣殘忍,老天,求茫別對她這樣殘忍……她無聲地禱告,情緒已經攀到崩潰邊緣。終於,她抬手,拿起驗孕棒,深呼吸一口,然後檢查結果。

    她顫抖著,用力地顫抖,情緒差點崩潰,過了一會,她終於無聲地笑了出來。

    結果是負的,她並沒有懷孕。

    驗孕棒從她手中滑落,她終於受不了這種煎熬,哭倒在冰涼的地磚上。

    有時候她會懷疑,為什麼自己要受到這種折磨,但是很久以後,她終於明白,路,是自己選的。

    翌日,於皓和語燕拎著昨日跟紅豆搜刮來的戰利品,搭著電梯直達一樓,準備會同阿奇他們去探望單子。

    「終於可以去看單子了,你知道嗎,從小到大,我還沒有超過兩天沒見到他的!」於皓拎著兩個大袋子,依然掩不住興奮地手舞足蹈。

    走到街上,他放下手上的東西,回頭瞧了瞧還佇立原地的語燕,才發現她一直心不在焉,好像根本沒把他的話聽進去般。

    「小燕子?」

    「啊,對啊,我也好高興喔!」語燕察覺到自己的失態,連忙走上前露出微笑。

    「小燕子,你最近怎麼了?」於皓將語燕拉近,關心地問:「我常常不知道你在想什麼,難道你還在生我的氣嗎?如果你不喜歡我做什麼,可以跟我說啊!」

    「沒有沒有,我沒有生你的氣。」語燕連忙搖頭,看著於皓一臉不相信,她知道自己得用別的借口說服他,頓了頓,她忽然想起一件最近她一直想做的事情。

    「我只是有件事情想拜託你,只是怕說了你會生氣。」

    「你說!只要你說,我一定答應你。」於皓鬆了眉頭,保證似的拍拍胸膛。

    「我希望你能讓我到公司,多接觸一點你的工作。」

    「不行!」於皓想都沒想就一口回絕,臉色難看得要命。

    「阿皓!」語燕不滿地抗議:「是你說一定會答應的喔!」

    「我本來是不想再提這件事情,」他抿緊嘴角,臉色依然很難看,「可是你別忘了,當初就是你執意要接觸我的工作,才會發生那麼多事情。」

    「我知道當初是我的錯,還沒做準備就冒失地想闖入這圈子,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每天都跟著紅豆在練些拳腳功夫喔!」她思緒轉了轉,放軟聲調,撒嬌似的拉住於皓,「你別這樣嘛,我也是真心想要永遠跟你在一起,才會這樣要求。我不想做一隻籠中的燕子,如果你愛我,就要給我機會讓我變強,這樣我才能在你身邊自由地飛,不是嗎?」

    於皓見語燕苦苦哀求,也不忍再拒絕,「好吧。以後你可以跟著我到公司走走。我每天也抽空教你些格鬥技巧,拜託別跟紅豆學,那一點花拳繡腿沒用的!」他露出鄙夷的神情。

    語燕笑了出來,「好,我知道啦,阿皓,謝謝你。」

    於皓挑了眉,指指自己的臉頰,語燕馬上會意,墊高了腳在於皓臉上印上一吻。

    語燕看著於皓滿足的笑容,臉上忽然黯淡了下來。她知道,於皓對她很好,甚至比以前更好了,自己下意識根本沒有理由拒絕他,她清楚明白於皓不是傷她的那個人,但是……心中的陰影卻越擴越大,讓她掙脫不了。

    於皓四人拎著大包小包來到監獄門前,幾個人忍不住好心情,一路有說有笑的,尤其是於皓和阿奇,兩人簡直樂得快飛上天。

    一行四人踏進監獄大門口時,阿坤及跟在他身後的小弟阿烈也剛好走出來,與他們錯身而過,只是四人太興奮了,並沒有注意到兩人。

    反而是阿烈,在擦身時被語燕的笑容深深吸引,他看著,直到他們走遠,阿坤在前頭不耐煩地喊他才回神,跟上阿坤的腳步。

    阿坤為了慶祝自己終於出獄,拉著阿烈來到東區熱鬧的酒店,兩人叫了幾個小姐,便在包廂裡狂飲起來。

    不消片刻,阿坤已經七八分醉,眼神都恍惚起來了。

    就在阿烈想勸他別再喝了時,包廂門忽然打開,只見媽媽桑領著阿豹還有一大群小弟出現在門外。

    「阿坤!你也太不夠意思啦,出來的日子怎麼沒先跟我說呢?你們還愣著!快跟坤哥道賀啊!」阿豹一瞧見阿坤立即熱情地開口,揮了揮手,後頭的小弟果然齊聲震頂地喊了聲「恭喜坤哥」。當然,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阿豹只是趁機炫耀自己的勢力罷了。

    「阿豹,沒想到你生意越做越大啊,連酒店都給你包下來了。」阿坤雖然醉,卻不減精明,他環繞四周,似笑非笑的。

    「我還不是為了要等你出來一同享福啊!本來想找全部的小弟給你風光接風的,哪知道你都沒跟我聯絡。」阿豹繼續揚著那抹討人厭的笑。

    「何必那麼麻煩?我還怕公司太忙,沒有閒人去接我咧。」阿坤立刻皮笑肉不笑地回嘴。

    「坤哥,您這就太見外了,有什麼事情大過給坤哥接風呢?」一旁的老鼠終於抓到諂媚的機會。

    「原來是老鼠啊,哈,沒想到沒幾年,一隻泊車的老鼠都可以被你訓練得人模人樣。」阿坤哈哈大笑,邊拍著阿豹。

    阿豹當然聽得出阿坤是在損他,忍不住眼角抽動,「哈哈。嗯,這位是?」他壓住怒氣轉移話題,眼睛一瞥,看見一旁的阿烈。

    「喔,在裡面收的小弟。阿烈,還不快敬豹哥一杯?」阿坤故意板著臉嚴厲地對阿烈說。

    阿烈立刻端起桌上的酒,朝著阿豹準備敬酒。

    一旁的老鼠因為剛剛吃鱉,還滿肚子怨氣,見機不可失,連忙攔下阿烈手上的酒杯,「喂,你這也太沒誠意了吧,小小一杯酒,哪配敬我們豹哥!」

    阿烈明白老鼠是故意找碴,也不生氣,酒杯一放,拿起桌上還剩下一大半的酒瓶,笑著說:「老鼠哥教訓得好!是我不懂禮貌,來豹哥,我敬你!」說完毫不猶豫地大口灌下瓶中的烈酒。

    阿豹這人最愛面子,看阿烈如此上道,也開懷大笑,邊笑邊伸手把酒瓶攔截下來,「夠了夠了,我相信你的誠意。怎樣,進了哪家公司啊?」

    阿烈穩住搖晃的身子,快速看了阿坤一眼,立即回答:「坤哥常說,只要能跟著豹哥,一定能出頭,只是不知道豹哥答不答應?」

    阿豹揚起眉毛,「真的還假的?阿坤,你這麼瞧得起我啊?」

    瞧得起你才有鬼。阿坤在心裡冷笑,卻還是虛假地配合開口:「我只是實話實說啊,誰不知道你現在是鷹幫第一把交椅。」

    馬屁拍個正著,阿豹樂死了,「哪有哪有,還不是托你阿坤的福。大家聽好啦,從今以後,阿烈就是我們戰堂的一分子,要好好照顧新兄弟,知不知道啊!」

    一旁的兄弟連忙喊著知道了。

    阿烈再度恭敬地向阿豹點頭示意,一雙眼卻不留痕地精明打量著眾人。

    另一頭興高采烈去探望單子的四個人,卻因為單子不願意會面而敗興而歸。

    一回到於皓住處,阿奇立刻把手上的大包小包扔到地上去,還不爽地踢了桌腳。

    紅豆攔住快發飆的阿奇,兩人邊吵邊鬥,沒一會也離開了於皓家,只留下於皓和語燕。

    語燕瞧於皓沮喪的樣子,走過來拍了拍他,「別這樣,單子托人傳話也說得很清楚了,他只是想過些平靜平凡的日子,我們就別去打擾他了。」

    於皓點了點頭,「我知道,我也不怪單子,只是……」他頓了頓,失望地接不下話。

    「我知道,我知道。」語燕再度溫柔地拉了拉於皓的手。

    於皓歎了一口氣,反手將語燕拉入懷中,兩人依偎著,就這樣靜靜看著身下的夜景,誰也沒有再開口。

    那夜語燕再度夢見了令她恐懼的噩夢,夢裡,她拚命逃啊逃,卻怎樣都逃不出那深深的黑夜,天旋地轉中,她忽然驚醒,嚇得一身冷汗。

    她站起身子,發現身邊的於皓早已不見蹤影,她知道他又出去辦事了。空蕩蕩的屋子、揮之不去的噩夢,讓她更確定了一件事情——她一定得堅強起來。

    沒有人可以保護她的,沒有人,她只有自己。

    套上拳擊手套,她一拳又一拳地打向沙包,幻想沙包是她最恨的人,一拳又一拳,像是要發洩什麼般奮力擊著,孰不知眼淚早已爬滿臉。

    她狠狠地哭,狠狠地打,就這樣直到了天明。

    後來她削去了長髮,也進了於皓的公司,在他們開會時靜靜坐在旁邊聆聽,逼自己成長,要自己堅強。

    表面上,語燕是更堅強了,卻也因為她的改變,讓她和於皓之間漸行漸遠。於皓不懂語燕為何要削去他最愛的長髮,也無法理解為何自己想觸摸語燕時,她臉上就會露出如見蛇蠍般的恐懼表情。漸漸地,兩人越來越少說話,尷尬僵持的氣氛明顯到連紅豆都察覺出兩人的不對。

    這日趁兩人一起上健身房時,紅豆終於按捺不住,邊踩跑步機邊回頭問一旁努力使用重力訓練機的語燕:「小燕子,說真的,你要不要去看個醫生啊?」

    「看什麼醫生?我又沒生病。」語燕不解。

    「欸,我不是說那種醫生,我是說……」紅豆想了半天,不知道怎麼接下去,索性停止運動,走到語燕旁邊,「我是說,你跟於皓也不能這樣一直下去啊。欸,小燕子,你別看男生愣頭愣腦的,有些事情可是比我們還敏感啊!」

    語燕頓時停止動作,有些緊張地回頭,「是不是於皓跟你說了什麼?」

    紅豆搖搖頭,「還需要他跟我說什麼嗎?你看看你,剪短了頭髮、改變了穿著,上次幫我跟阿奇搬家時,你跟於皓的氣氛就很怪了,連我家阿奇都跟我說,最近於皓為了你心煩死了……哎呀,說這麼多,就是想說喔,你可以去看看心理醫生,看心理醫生其實不丟臉啦,我爸媽離婚的時候我也差點……」

    「紅豆,好了。」語燕勉強扯出笑,打斷了紅豆的話,「我知道你是為我好,相信我,我會克服心理障礙的,嗯……你幫我看看這台機器是訓練臂肌還是胸肌的啊?」她刻意轉移了話題,指了指身旁的機器。

    紅豆歎口氣,正想彎身看看旁邊的說明時,忽然一個穿著緊身背心、滿身肌肉的男人插進她和語燕之間,「這是訓練三角肌跟側二頭肌的,就是我這邊的肌肉喔!」男人說著,就抓起語燕的手摸上自己的手臂。

    語燕嚇了一跳,連忙想抽回自己的手,一旁的紅豆也火光十足地推開男人,保護性地站在語燕前頭,「你幹嗎啊你,動手動腳的!」

    肌肉男揚起一個自以為很帥的表情,「別那麼緊張嘛,我只是解說一下而已啊!」

    「不必了!誰不知道你們這些只長肌肉不長腦袋的白癡在想什麼啊?」紅豆板著臉。

    「靠,你……你說什麼啊你!」被羞辱的肌肉男漲紅了臉。

    「大庭廣眾的,吵什麼?」就在雙方劍拔弩張之際,不遠處傳來冷硬的女聲。

    回頭一看,居然是拿著毛巾正在拭汗的雄嫂。

    肌肉男一看大姐頭來了,連忙退下;紅豆跟語燕也稍微愣住,但隨即乖乖問好。

    雄嫂招招手,柳眉揚了揚,示意兩人跟她走。語燕和紅豆收到訊號,連忙跟著雄嫂來到健身俱樂部的附屬咖啡廳。

    點了咖啡,雄嫂優雅地蹺起腳看著眼前兩個女孩,「不過是毛頭搭個訕罷了,以後別這麼反應過度,讓人看了笑話。」

    紅豆張口想反駁,被雄嫂冷冷一瞥後立即把話吞下肚,有些委屈地看著桌上的咖啡。

    「話說回來,你這種柔弱小女生來這裡跑跑步跳跳舞不就好了,幹嗎去玩那個重力訓練機?」收服了暴躁的紅豆,雄嫂轉頭看向語燕。

    語燕抬眼,態度恭敬卻不再如往常般畏縮,「就是因為不想再柔弱了,所以才要改變自己。」

    「改變自己,何必呢?吃飽撐著啊?」雄嫂笑了出來。

    「不是!我記得雄嫂跟我說過,大哥的女人不是那麼好當的,當時我太幼稚,不懂你的意思,現在我懂了,也要學著去做,要讓自己變強。我想要像你可以跟上雄哥那樣,跟上阿皓的腳步。」語燕說的鏗鏘有力。

    紅豆連忙在一旁幫腔:「是啊雄嫂,我們都想變得跟你一樣,用眼神就可以殺人,像剛剛那白癡肌肉男看到你就落荒而逃的樣子,雄嫂教教我們嘛。」

    「哼,」雄嫂冷笑,「這還不簡單?別把人當人看就行了。別人的命、你的命,通通不當命看,當你沒有什麼好怕的時候,別人自然就會怕你了。」

    雄嫂抬眼看看眼前仔細聆聽的語燕,忽然緩了神情,「可是……一個女人,最終的幸福是要有人愛她,並不是要人怕她啊!小燕子,你懂嗎?」

    語燕怔住,沒想到雄嫂會忽然這樣說,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回答。

    雄嫂笑容擴大,卻有些黯然,「你想變強、想追上於皓,但你有沒有考慮過,於皓能接

    受你的改變嗎?」她沒有忽視語燕轉白的臉,臉上依然掛著笑,「你們這種小女孩總是急著要長大,卻都忘了,長大是必經的路程,但是天真的現在卻是一去不回的。」

    天真的現在,卻是一去不回的。

    這句話打入了語燕的心窩。也在此刻,她忽然有了有史以來最深的認知,此刻,她深深地明瞭,她是再也走不回去了,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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