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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格達的人盾和義工 文 / 閭丘露薇

    進入巴格達之前,已經聽說了很多有關人盾的事情:他們來自世界各地,有的真心真意反對戰爭,有的則是抱著做秀的心態。當我們進入巴格達,戰爭已經爆發,我們發現,原來在我們住的酒店裡面,就住著不少的人盾,他們大部分來自歐洲,主要是法國,也有個別來自美國和日本。

    人盾很容易看出來,他們都是外國人,但是打扮和記者明顯不同。很多人的裝束比較

    古怪,男的大部分留著長頭髮,女的則穿著寬寬大大的民族服裝。我做記者這麼些年,發現一個現象,這就是那些從事人權運動的分子,大部分人的裝扮很些種藝術家憤世嫉俗的感覺,讓大家覺得他們有點走極端。不過到巴格達當人盾,特別是在轟炸的時候還留在這裡,確實需要與眾不同的勇氣。現在留下來的,肯定不是為了做秀,而是那些真正痛恨戰爭,希望用自己的行動讓戰爭停止的人了。

    只是,他們的作用有限。伊拉克當局並不允許他們隨便走動,他們和外國傳媒一樣,行動受到限制,只能集中在幾家酒店裡面。於是,每天他們可以做的,就是拿著標語在自己住的酒店附近轉幾個圈,更多的時間,他們只能聚集在酒店裡面不停地開會。

    對於這些人盾,大部分伊拉克人都非常尊敬他們。在我們住的地方,早上我們會在餐廳裡碰到他們,可以看到酒店的工作人員和他們已經非常地熟悉,對他們的服務也特別地熱情。我還記得經過一晚的轟炸,酒店的服務員問一個來自美國的人盾感覺怎樣,這個已經滿頭白髮的美國人笑笑說:「我把這些聲音當成狗叫。」不過,也有伊拉克人覺得,如果他們真的要做人盾,他們就應該到軍隊裡面去,到發電廠去,到那些最有可能被轟炸的地方去,而不應該呆在酒店裡。伊拉克政府顯然還是歡迎這些人盾的,因為在即將開戰的前夕,伊拉克的簽證控制得非常嚴,但是如果以人盾的身份進入的話,就要容易得多。於是,有的西方記者因為拿不到記者簽證,乾脆用人盾的身份進入,然後再進行採訪工作,但是這樣做的風險很大,就有幾個記者因為這樣,在巴格達被當局拘押了起來,雖然沒有生命危險,還是擔驚受怕了一場,最終也被驅逐出境。對於伊拉克當局來說,很難保證這些人盾裡面沒有從事其他工作的人,這也就是當局並不願意讓這些人盾到重要場所去的原因。

    看到這些人盾,我想到的卻是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西方人當人盾已經不足為奇,可是這次,來自日本的人盾特別多,就引起了我的注意。這些日本人盾裡面,有很多已經是進入花甲之年的老人,原本應該享受著自己的退休生活,遊歷歐洲國家,但是他們卻選擇到了巴格達,即使轟炸已經開始,他們還是選擇留了下來。我和攝影師討論這個問題,得出的結論是,日本的經濟發展真的已經到了世界發達國家的水平,因此對於一些日本人來說,他們所關心的問題又提升了一個層次,包括環境、人的權利、國際正義等等。同樣也是這個原因,在巴格達的亞洲記者裡面,來自日本的最多,雖然他們都是以自由撰稿人或者是兼職的身份為日本的各大媒體工作,但是至少顯示出日本媒體對於國際事務的關注和重視程度。在巴格達如此,在阿富汗同樣也是,亞洲國家裡面,日本的媒體隊伍規模之大,和西方的大媒體不相上下。

    轟炸結束,美軍進入巴格達,有的人盾完成了使命離開了這裡,但也有人留了下來,從事義務工作,為伊拉克的平民爭取戰爭賠償。

    就在我第二次到巴格達的時候,我認識了一個會講中文的日本年輕人。那天,在巴勒斯坦酒店門口,一個戴著眼鏡的東方男孩走了過來,用中國話問我,你是中國來的嗎?我說是的,不過我想你應該不是中國人吧。

    他說不是,我是日本人。

    我們聊了起來,他叫江川,曾經在上海復旦大學學習中文,所以他還會講上海話!沒有想到,我居然在巴格達遇到一個外國校友,還能講家鄉的語言。他說他在約旦的安曼,看到一個慈善組織徵求義工,幫助在安曼的伊拉克人搜集給巴格達親人的信件,因為沒有通訊設施,大家都非常擔心在巴格達的家人的安危。而他們把信從安曼送到巴格達,然後在當地人的協助下,一家一家地送信,現在他們已經送了二百多封。

    在天堂廣場,我看到了他的幾個義工夥伴,其中一個女孩子也是日本人,不過是在荷蘭旅居的。天氣很熱,中午的時候烈日當空,他們拉了一條橫幅,告訴當地人可以把信交給他們。也就是幾個小時,在他們準備的袋子裡面,已經有了幾十封信件。那個日本女孩子說,雖然非常辛苦,而且給這麼多當地人圍著,還都是男性,一開始是有點害怕,不過現在她覺得非常高興,因為她感受到別人感激的眼神。

    就在我和他們聊天的時候,一個伊拉克人拿著幾朵在路邊摘的野花遞給我們,然後用英文說,謝謝你們。

    拿著那朵花,我的心裡面有點慚愧。我覺得,和這些不計名利的義工比較,他們才真的是在幫助這裡的人。這些義工非常年輕,江川才二十五歲。他們在巴格達住在教堂裡面,一天只有早晚兩頓簡單的飯吃,但是他們沒有因為這樣的艱苦和危險而退縮。可能,在很大程度上,他們不過是希望得到更多的生活體驗,但是和很多他們的同齡人相比,他們選擇的這種體驗,真的會讓他們更瞭解生命的真諦,讓他們更快地成長。

    在翻譯家吃過午餐,我特地為他們準備了食物和飲料,江川看到我和我手上的食物,高興得整個人躺在地上。看著江川,我想,如果我們中國的年輕人也會想到做這些,那該是多麼令人高興的事情。

    前幾天,我在網上讀到一篇復旦學生寫的文章。他說,在深圳的一家報社實習之後,他明白了,在繁榮的景象後面,那些普通人為了生存在掙扎,正是因為這樣,他學會了尊重每一個人。現在他不會站在宿舍的窗前,大聲地吆喝樓下送水的工人送水,而是會用一個請字。看完之後我真的非常感動,不知道為什麼,我馬上想起了江川,這個日本的年輕人。我想,只有去經歷一些艱苦的事情,才能體會到安穩的生活、繁華的生活的可貴,才能夠懂得去尊重每一個人的勞動。我自己也是這樣,記得我還在大學讀書的時候,很會嫌棄這個嫌棄那個,有的時候還非常挑剔,但是現在,當我走的國家越多,見到的人越多,經歷的事情越多之後,我反而學會了不挑剔,學會了去欣賞別人,真正理解了人人平等的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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