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陽光的誘惑 文 / 劉光榮
史志鵬在政研室的工作是每天翻閱一大堆報紙和各地送的簡報,日子一長,便覺得無聊得直打哈欠。
室主任是五十年代畢業的中央財政金融學院的高才生,畢業後被派去蘇聯學習了一段日子,回國後一直搞政策調研,前幾年據說出過一本計劃管理下預算平衡的小冊子,在部裡算得上第一流的才子。史志鵬到政研室好一陣子了,卻一直未能拜讀這位主任的大著,因此在心裡一直引為遺憾。
史志鵬喜歡這個老頭子,因為老頭子從不板著面孔做出一副權威的樣子,而且,老頭子從來不叫史志鵬做這做那。很多瑣碎的事,老頭子總是一聲不吭地就做了,倒讓他們這幾位新來的人感到十分過意不去呢。
反正呆在辦公室無事可做,史志鵬便有很多時間陪著祈5200全本去各個市場逛逛,一來可以買一點兩人喜歡的物品,二來也可順便做一點社會調查,既打發了無聊的時光,又可結識一大批生氣勃勃的朋友。
這天,史志鵬接到燕北市一位叫駱思遠的朋友的電話,說燕北市光電所幾位研究人員放著研究所的鐵飯碗不端,下海搗騰機電設備,生意剛剛紅火起來,卻與原單位打起了公司歸屬的「官司」,很有一些典型意義。那幾位下海的朋友想請你老史來燕北市考查考查,你反正在政研室有的是時間,不妨來燕北市玩幾天。
燕北市本來離著不遠,百多公里路程,坐汽車一個多小時就到了。於是史志鵬給主任打了個招呼,坐上「東方太陽機電公司」來接他的「桑塔納」,嚴然一副首長樣兒,與駱思遠一同來到了燕北市。
坐落在燕山山麓的燕北市曾經是皇家園林。從渤海灣吹來的海風越過沿海平原後,在這裡遇到了燕山的阻擋,濕潤的海風在城市上空形成鋒面雨,因此燕北市雖與大海相距數百里之遙,卻與北方大多數內陸城市的乾燥少雨、風沙瀰漫的環境遇然相異。這裡四季降水充沛,到處樹木蔥寵鳥語花香,冬暖夏涼,氣候治人,尤其在炎熱的夏季,更是京津人理想的避暑勝地。民國以來,兩地的達官顯貴,紛紛來這塊龍脈寶地購田置產,建起了一幢幢別墅,一來躲避戰亂,二來修身養性。更有一些做皇帝夢的人們,不惜重金,聘來陰陽先生在此選擇龍鳳地穴,希望自己的子孫有朝一日搬進紫禁城去坐金鑾寶殿。
東方太陽機電公司的桑塔納轎車剛在昔日皇家林苑外的三星級賓館停下來,史志鵬就看到一些衣冠楚楚的人物迎上來。駱思遠下了車,首先把史志鵬介紹給圍上來的人。然後再把迎接的人—一介紹給部裡深入基層到這兒來作調查研究的史博士。經過這一番介紹史志鵬才知道這些人都是燕北市分管或主管商業的各方面負責人。
他問那幾位下海經商的科技人員來沒有,駱思遠指著在大廳外等著接見的王德和黎芸芸說,那二位都是公司的發起人,公司的另外兩位創始人正在天津與外商談業務代理的合同,估計晚些時候才能夠趕回燕北市來。
當著在座的市領導的面,黎芸芸和王德匯報了四人下海的經過,說要不是當初研究所的領導卡大伙,咱們誰也不願放棄自己所學的專業,冒著風險,乞丐似的沿門托缽自己找飯吃呢!
何懷志四人請長假離開光電研究所搞起了東方太陽機電公司,許多人為何懷志惋惜,而一些人卻認為這四人不務正業。所領導見大家眾說紛法,於是召開了一次全所職工大會,要求大家以何懷志四人的行為為鑒,自覺加強思想品德的修養,批評說何懷志一貫個人主義,將來總有一天會栽大觔斗,何懷志將來會不會栽觔斗,那是後話;不過,東方太陽機電公司在何懷志四人的苦心經營下,業務漸漸有了起色。東方太陽機電公司主要經營自動化設備和精密儀器,加上四人都是自動控制的專業人才,在出售這些設備的時候,總能給用戶提出許多中肯的意見,國內一些企業也樂得在太陽機電公司買設備也買合理化建議。不到半年,太陽機電公司買下了小轎車,幾人每月的收入也比在研究所時高了一大截,看到幾個助理研究員進高級餐館坐桑塔納小車,中國人原本就希望所有的人都比自己窮窘,原來指責何懷志不務正業的那幫人眼紅了,成天叫叫嚷嚷地說,決不能讓那幾個傢伙鑽改革開放的空子,既然他們還是研究所的職工,公司的資金又是國家銀行貸出來的,這公司當然應該無條件服從研究所領導,不然,要不了多久,這些人一個個都變成了資本家。
研究所的頭頭們開了好幾次會議,最後一致同意讓政治處長去作東方太陽機電公司的負責人,全面負責公司的各項工作。決定作出後的第二天,政治處長進了公司,通報了研究所的決定後,要求總經理何懷志交出公司的印章和賬簿。何懷志笑了笑,說處長你可知道咱們公司是合作企業嗎,咱們屬於街道辦事處管著,研究所可與咱們沾不上邊兒。這時,街道辦事處符主任正好來找何懷志去幫著搞一個新建企業的可行性論證,聽說出了這碼子事兒,氣便不打一處來。符主任本來是個大嗓門,這一下就像放爆竹,他說,什麼研究所的決定?你那個研究所只不過是一個事業單位,放著自己的科研不搞,倒跑來這裡胡攪蠻纏!影響了公司的工作,小心咱讓聯防隊把你扣起來。何懷志知道老符是個很有正義感的人,性格又特別直率,既然政治處長是奉命而來,何必讓人下不了台呢!於是說,這不關他的事,他現在弄清了情況正要離開的,政治處長正下不了台,聽見老何這樣說,也就借驢下坡,順著樓梯下了台階。他與符主任和何懷志又閒聊了幾句,告辭回了研究所。
回到所裡後,政治處長向頭頭們匯報了剛才在公司發生的情況,人事處長建議派人去與何懷志商量,讓東方太陽機電公司或者安排所裡的職工待業子女去公司工作,或者每年向所裡交10萬元利潤作、管理費。頭頭們想了想,於是讓人事處長去與何懷志談判。
吃過晚飯,人事處長去了何懷志家,見他一家子正忙著做水餃,玩笑地說,你這位大經理不領著夫人孩子下館子,也忒艱苦得摳了一些,何懷志在所裡干了十五、六年,從沒有見個什麼所長處長來家串門,如今突然看見人事處長親臨寒舍,一家人覺得真正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何懷志讓英子給客人讓座沏茶,站起身來去廚房洗手。李琛英掏出20元錢,叫英子去小賣部買幾瓶北京啤酒一隻烤鴨,說處長難得來咱家,待會兒讓老何陪您喝幾杯。處長說,嫂夫人甭客氣,咱與老何是老同事了,天天見著面兒,咱家裡人不像你們當人民教師的那樣緊張,閒著無事早做好了飯,只等著咱下班就開飯呢。何懷志洗了手出來,知道這人事處長無事不登三寶殿,於是請他去自己的臥室裡面談。人事處長一邊往房裡走一邊說,沒啥大不了的事理,咱哥兒們好久沒照著面兒,心裡怪想念的,特地來找你老兄侃侃山海經。進了臥室後,處長從所裡近些日子的一些人事變化談起,談到何懷志四人以前在所裡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處長很有些憤憤然,說這都是那些嫉賢妒能的小人在從中搗鬼,自己曾經為這事向所領導替他們分辯,一些人還說他立場觀點有問題。現在好了,真相大白了,我早說過,有本事的人無論在哪兒都能幹了一番事業來,這不,你們果然搞成了一番大事業。何懷志心裡知道,人事處長決不是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一個大善人,以前在何懷志的調資升級職稱評定的問題上,他就搞過不少小動作。現在時過境遷,既然是過去了的事,何懷志也不想重新提起來,他只想知道這位不速之客此行的真實目的。
喝了好一陣子茶,人事處長仍天南地北地閒聊,何懷志心裡有些煩悶,但臉上依然掛著閒適的笑容,經過幾個月商海浮控,他顯得老練成熟多了。看見昔日為了爭一級工資昏倒在收發室的助理研究員,一副談天說地心境平和的模樣,人事處長想,難怪古人說:「土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何懷志現在心不浮、氣不燥、老成練達左右逢源,心裡隱隱有了恐此行無果的預感。他原打算等主人談到上午在公司裡發生的事兒,然後以四人現在仍然是研究所職工,自然應服從研究所大局,如果把關係弄僵了只對四人無利的道理,把話題轉到他今晚要說的正題上來,誰知何懷志偏偏對上午的事隻字不提,彷彿完全忘記了似的。人事處長知道幾位牌友坐在自己家裡,等著他回去打麻將,他不能在這裡與何懷志無休止地泡下去,可是他不願白手奪刀直奔主題,於是繞著堤岸撒餌布網。人事處長想,現在可是自己來求人,不給人家一點好處,何懷志也決不會讓他沾上半點便宜,商人嘛就是這樣斤斤計較,你想白拿他一根針,他就想別掉你一層皮。想到這裡,他說,研究所正研究解決所內一些老職工的特殊困難,何兄你趕明兒抽空寫份家庭困難的情況反映,咱給你在上邊做做工作,爭取在最近一段時間把嫂夫人調到研究所子弟學校來工作。何懷志苦笑了笑,說,這個問題,我以前可是年年打報告也沒能解決,現在咱請了長假就更沒有指望了。人事處長說,從前歸從前,改革開放這幾年把老頭子們的腦袋瓜子也開放了,更何況所裡現在還有求於你呢!何懷志看見客人總算露出了狐狸尾巴,卻放作驚訝地說,咱姓何的是什麼身份,有幾斤幾兩心裡很有些自知之明,所裡即使真正有事需人幫忙,咱想出力恐怕也使不上勁兒呢。
人事處長笑得很爽朗,稱讚何懷志視在當了領導還一貫的謙虛謹慎,難怪像司馬文笙、黎芸芸、王德這幾個心比天高的人都服了你老兄,老兄這樣的大將風度,連咱們這些當了好幾年處級幹部的人也自愧不如喲!何懷志歷來喜歡干實事,在心裡壓根就瞧不起像人事處長這類只會弄權不學無術的人,這會兒見他終於有了一點自知之明,也笑著說,我這個頭銜只是自己給自己戴上的,說到底仍只不過是一介草民,哪能比你們有上面組織部門的紅頭子任命文書,如果真要讓咱當哪一級領導,咱可不是那塊材料,比如現在大家要我在公司負一點小責咱也玩不動,今後還要清處長多多指教才行。人事處長覺得話已入巷,於是把所裡希望東方太陽機電公司幫助安置職工待業子女的事趕緊提出來。委婉地說,公司反正都需要業務人員,招外面的不如招所裡的小年輕,既照顧了以前長期共事的老同志,又與所領導聯絡了感情,知根知底的人使用起來也讓人放心,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呢!何懷志想這本來是一件大好事,不知人事處長為什麼也要繞這麼一個大圈子?上午政治處長到公司講的那番話又在他耳邊響起來——「這可是經過所領導慎重研究作出的決定,你們理不理解都得服從。」服從?服從難?公司是咱們自己辦起來的獨立法人,公司只能服從國家的政策法規,服從市場交換的法則,任何個人和單位對公司的權益都不能侵蝕和損害。
他沉吟了一下,旋做出笑得很開心的樣兒,說這可是一件天大地大的功德,咱明兒給那幾位老總通通氣,咱們決不會袖手旁觀。
第二天,何懷志與大伙談起這件事,大家都覺得這絕非讓你當一次雷鋒那樣簡單,不准又是那伙害了紅眼病的人布下的地雷陣,一不小心踏上了,準會四面八方上下左右給你來個四維時空總爆炸,不過研究所一些無權可弄無勢可倚的老科技人員也的確存在不少困難,老老小小一家人全靠著當爹媽的那點工資過日子,生活也實在過得摳門。對這些人公司不幫一下忙,大家心裡也的確過意不去。何懷志四人本來都是一些具有挑戰型個性的人,決不能因為前邊埋有地雷而拒絕幫助別人,何況幫助研究所一些老同事,實實在在解決困難,還真能讓大家揚眉吐氣擴大影響呢。四人研究了一會兒,認為無論讓他們這次去壯烈和有些人心存狡詐與否,最終的主動權都在自己手裡,只要掌握住了火候,再多的地雷也只能成啞巴。黎芸芸是公司的內務主管,公司人員的進出自然歸她管理,於是,大家讓她先去所裡聯繫,拿一份需要優先安置人員的花名冊,根據情況再作處理。
處理了剛送來的信函文書,黎芸芸自個兒駕駛桑塔納進了研究所。老黃頭見了,開動鐵柵門諂笑著說,黎老師都當領導了咋還自己開車呢?黎芸芸回答道,咱們可沒有人家那樣命貴,自己給自己當領導當然只有自己開車了。老黃頭被逗樂了,說黎老師還是那樣喜歡說笑話,你們這樣的領導倒真像幹大事情的呢,黎苦苦知道老黃頭有個兒子在老山當兵,前些年部隊還給他家寄來過立功喜報,於是問了一句大爺您的那個英雄兒子還在蹲貓耳洞吧,老黃頭說你們幾位剛離開所裡就復員回來了。現在還在家裡閒著,在部隊他當的汽車兵,你們公司如果需要個開車的,咱讓他來跟著你們學習。黎答答說,咱們可不是國營公司,您不怕耽誤您兒子的前途。老黃頭說,跟著你們這些能人學點本領才是正經事呢,如果你們不嫌咱小三子沒讀多少書,咱讓他下午就來跟你們幾位老師當學生,黎安警笑了笑,故作神秘地說,大爺您知道咱來幹啥?咱們想幫幫所裡那些急需解決子女就業的特困戶,待會兒我去人事處瞧瞧優先安排的人中有沒有您家小三子的名字,如果有他,他這樣的年輕人咱們公司會優先錄用的。
人事處早準備好了一份花名冊,黎芸芸大概數了數,竟然有二、三十人之多。黎芸芸說,不是說好優先解決特困戶的子女嗎,咋一下鑽出了這麼多人?處長說,多?還有一些在省外的沒登記上呢。又說,這些娃娃的家長都指望所裡安排工作,要說哪家最困難,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黎芸芸想了想,說公司只招臨時工,要到公司做事,就得按公司的制度好好幹。公司可不是福利院,只有靠大家努力工作來養活自己,這一點請處長配合公司給人們講清楚,違反了公司的紀律時,可別埋怨大家老人老臉兒的也不講情面。人事處長笑了笑,告訴她這些問題所裡已考慮到了,為了幫助你們管理好這批人,組織和人事部門決定派一位帶隊幹部到你們公司協助工作。
給公司要招的臨時工派帶隊幹部,黎苦苦聞所未聞,虧這些人挖空心思想得出這種小孩子玩的鬼把戲!黎芸芸不想一語點破,說,這又不是搞運動搞火線入黨搞統一戰線搞聯合國,大家自己給自己找一日三餐的伙食費,哪用得著你們勞那麼多神派什麼帶隊幹部?處長心平氣和地說,老黎你以前沒搞過人事工作,不知道人的工作最難做好,所裡派人幫助公司,是為你們幾位松擔子,能使你們更好地集中精力,去搞好公司的物質文明建設,所裡的一番苦心,你們可不能辜負了。黎芸芸的嘴角向上翹了翹,不無嘲諷地說,公司自有自己的規章制度,至於如何把公司職工管好,我們只認制度,決不會像某些人把簡單的問題故意複雜化。處長在派帶隊幹部的問題上立場堅定毫不動搖,研究所的後代,咱研究所不去關心,如何把他們培養成革命事業的接班人?又怎麼對得起放心把自己的兒女托付給研究所的廣大職工呢?這可是大是大非,原則中的原則,核心中的核心,方向中的方向,大事中的大事,主題中的主題。黎芸芸不想與人事處長糾纏不休,拿著花名冊回了公司。
過了幾天,光電研究所一些困難職工家裡收到了東方太陽機電公司寄給的「招聘啟事」和「招聘細則」,在研究所引發了一陣風波,成了研究所內的特大新聞。
老黃頭接著信就讓小三子去了公司,黎芸芸讓他填了幾份表格,交給他一張「體檢單」,吩咐去市人民醫院作體格檢查。小三子剛要出門去搭公共汽車,黎芸芸叫住他,說你不是當過幾年汽車兵嗎,你乾脆開著公司的車同我一塊去醫院。小三子跟著黎芸芸來到車庫,見是一輛嶄新的桑塔納,摸摸這摸摸那,高興得咧著嘴笑個不停。試著換了幾把排檔,小三子把車從庫房裡開出來,恰到好處地停在黎芸芸的身邊。這時,又有兩個年輕女孩拿著啟事和細則來到公司,黎芸芸問了問她們父母親的名字,讓她們一同上了車。從醫院回來後,黎芸芸領著三人到了自己的辦公室,拿出一份聘用合同讓三人看,說,如果你們同意合同上的條件,就可以跟公司簽訂聘用合同了。小三子簽了合同,問需不需要把檔案送到公司來審查。黎芸芸說,你願意拿來就拿來,檔案是死的人才是活的,公司主要根據你們今後在公司的工作表現,來確定晉級和發獎金。小三子復員回家好幾個月了,為了工作問題跑了不少路,磨了許多嘴皮,還讓老爹提了香煙水果去求門子,只差沒給人跪下來,始終也沒能得到解決,來太陽公司不到半天,工作問題就一切解決了,感動得差點掉下淚來。
在人們眼裡,研究所是精英薈萃之地。除了所裡人家請的保姆常常為替主人省幾分錢的菜金,在大院門口與人錢鐵必較外,自認為是精英的那些人,一個更比一個顯得清風高骨。在他們看來,一開口就講利益講錢財而離開學問簡直不可想像,因此,很長時間以來,一些老知識分子內裡的襯衫綴滿了補釘也絕口不向所裡提出困難,門面上看去總是一副知足常樂的面孔。乍聽說去東方太陽機電公司應聘的幾個年輕人,每月不但可以拿到相當於大學畢業生的一份工資,公司經營效益好時,每個人還可以領到一筆數額不等的獎金,書齋裡再也裝不下他們平靜的心境,每個人的腦子裡都在翻江倒海。直到這時,人們才看到了自己的價值原來還得用那個骯髒的價值尺度去比量。什麼清高,什麼精英,什麼人才,統統都是他媽一文不值的勞什子。人們心裡空落落的,人也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意馬心猿飄浮不定。因失落感而憤憤不平的人,沒有了謙謙君子般的風度,甚至忘記了許多年來養成的謹小慎微和王顧左右而青它的避諱技巧,在研究室裡作研究,衝著牆壁也壓抑不住揪肝搗肺的滿腹牢騷,不到半天,研究所就傳開了順口溜:手術刀比不上剃頭刀,原子彈頂不上鹽茶蛋,搞科研不如賣產品,大教授改行去練攤。
一些人停下了手中的課題,兩眼直愣愣地望著天花板發癡發呆,心裡考慮著自己未來的何去何從。一些人乾脆連辦公室也不去,據說那樣眼不見心不煩,人活起來還痛快一些,一些沒收到啟事和細則的困難戶去找所領導找人事處,責問他們為什麼瞎了眼睛偏心眼兒,是不是因為自己沒有給大老爺們燒香拜佛,所以沒把自己孩子的名字列上花名冊。所裡的幾個頭頭無病的出差有病的住進了醫院,人事處長抵擋不了人們的熊熊怒火被燒得焦頭爛額,悄悄去火車站買了一張車票去了秦皇島避暑。
人們開始重新認識何懷志,人們開始重新認識自己,人們在為何懷志四人放棄了自己從事多年的課題研究而扼腕歎息之時,也為他們四人另幹出的那個事業而為他們讚歎不已。即教授看到自己的助手心灰意懶不再安心研究室工作,氣得在研究室罵何懷志是條披著羊皮的豺狼,罵東方太陽機電公司故意讓研究所難堪給研究所製造混亂,破壞本室的研究工作。室副主任吳教授的女兒剛進了東方太陽機電公司,認為鄰教授是借題發揮衝著自己發火,也激動地站起來。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老鄔你有本事就去找何懷志罵街去,室裡的幾位助研見兩位老頭子幹起仗來,趕緊拿著水杯溜出了門。
研究所又重新開會研究東方太陽機電公司的問題,幾位領導都批評人事處工作不力,決定由所辦公室主任黃鋒牽頭,組織政治、人事和財務幾個部門一起,盡快拿出一個強有力的方案,無論用什麼樣的手段,必須徹底解決對東方太陽機電公司的嚴格管理。
黃鋒去見街道辦事處老符,以東方太陽機電公司成員全部是研究所的人作為根據,研究所要加強對所內人員的統一管理,因此東方太陽機電公司應該由研究所和街道辦處實行共同管理。老符說,別人當初辦公司你們給過什麼支持?看著公司業務走上了軌道,怎麼你們這些知識分子也害起了紅眼病!黃蜂笑了笑,說這當中可能有一點誤會,當初所裡為了支持老何四人出來搞公司,批了四人的長假;後來公司擴大業務需要人手,咱們又給了公司一些年輕人。說實在的,研究所對公司從來都充滿了責任感和愛護愛惜之情,始終希望把公司辦得更好更出色,考慮到要辦好公司首先要培養一批優秀人才,咱們和辦事處對公司進行共管,也替你們解決了管不了公司人事的矛盾。於研究所、辦事處和公司三方的工作都有好處。老符說還是聽聽老何的意見,老何是公司的法人代表,咱們只能幫助可不能在背後拆他們的台。
老符給東方太陽機電公司掛通了電話,要何懷志放下手中的活兒馬上來辦事處,老何在電話裡問出了什麼事,老符說你來就知道了,說完就掛斷了電話。黃鋒訕笑著說,現在讓老何來有些不要,咱們兩家上級部門作出了決定後,再通知公司就行了。老符不理睬他,吩咐辦事員小王去通知企業辦公室洪主任,請他馬上到會議室開會,說完老符站起來,說要去市裡開會,走出了辦公室。
會議室裡,研究所辦公室主任黃鋒、辦事處企業辦公室供主任、東方太陽機電公司總經理何懷志和副總經理司馬文笠都默默地品著水杯裡的茶汁,看似溫文爾雅,其實互相在沉默中較著力量,空氣裡瀰漫著硝煙氣味。
過了一會兒,洪主任不緊不慢地說,共管嘛當然應該共擔責任,首先研究所就必須承擔東方太陽機電公司100萬元貸款的擔保,只要你們願意負這個責,咱們辦事處就沒有任何意見。何懷志想了想,說,反正中國人習慣有一個上級主管部門,一些人也習慣當別人的上級,我們四人商量過了,如果研究所要管東方太陽機電公司,咱們把公司全都交給研究所,由那些害了紅眼病的無事可幹的人去搗騰好了。司馬文笙說,只要研究所按公司現有資產將資金付給原來組建公司的合夥人就兩清了,大不了咱們再去市裡申辦一個什麼公司就得了。洪主任稱讚何懷志和司馬的辦法更乾脆,說咱建議你們研究所痛痛快快地把東方太陽機電公司買過去,人財物都由你們統管著,辦事處只按規定收取一定管理費,絕不會干涉公司的日常工作。見三人你拉弓我搭箭一唱一和讓自己表態,黃鋒皺了皺眉頭。所裡的領導都誇黃鋒的腦袋好使,像裝了精護,只皺眉的一瞬間,黃鋒腦袋裡的轆轤就滴溜溜地轉開了,這會兒字斟句酌,做出一副理解的姿態,說東方太陽機電公司希望完全由公司獨立開展日常工作,我本人以為沒有什麼不可,研究所也可以像辦事處一樣採取收管理費的辦法進行管理。洪主任客氣地提醒黃鋒,政策規定合作企業只有辦事處作行政主管部門,研究所收管理費可是名不正言不順呢,黃鋒尷尬地笑著說,用投勞分紅的辦法也行,只要公司每月給所裡上繳兩萬塊錢,公司認為哪種辦法妥當就用那種辦法。所裡絕不妄加干涉。
「黃主任你一個月值多少錢?」司馬文笙掩飾不住心中的憤怒,「兩萬塊!你不怕把人撐死嗎?」
「東方太陽機電公司每個月做十多萬塊的生意,兩萬算個什麼數目!」黃鋒可不把司馬文簽瞧在眼裡,只要東方太陽機電公司承認給研究所繳錢,多少自然可以談判。
何懷志笑了笑,講起了一段故事。他說,許多年前他家鄉的人們認為社會主義就是「一平二調」,這個公共食堂沒糧食了,就去平調其他公共食堂的口糧。結果沒過多久,所有的公共食堂都沒有了糧食,大家只好以菜代糧。再後來連萊也平調光了,人們就挖野菜扒樹皮,連公社的地也沒人種了,第二年春荒,一下餓死了許多人。
現在,有些人忘記了這段日子的教訓,總把「共產風」當做馬列主義,只是這些人忘了這已經是八十年代,忘了現在這種改革開放的大環境。末了,何懷志看著黃鋒主任說,時間和空間具有不可逆性,誰再想刮「共產風」,誰就注定要失敗。
看著何懷志司馬文笙拂袖而去,黃鋒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官司打到了市裡,分管商業的副市長凌萬年覺得研究所與東方太陽機電公司的爭執具有典型意義,讓秘書通知體改委、商業局、工商局、法院、科委、銀行和街道辦事處分管領導坐在一起進行專題討論。討論會上,與會的人發生了意見分歧,爭論異常激烈。正在這個時候,研究所給工商稅務和銀行發出公函,稱東方太陽機電公司未經研究所同意擅自轉讓科研成果,要求從即日起取消東方太陽機電公司,凍結公司的財產和銀行賬戶,由研究所派員進行查處。
何懷志馬司文笙拒絕了黃鋒的無理要求後,當天下午飛到天津,與一家德國公司的駐中國代表談判數控光顯技術的引進和在中國境內組裝並獨家代理的合同,猛然聽說發生了這樣的事,兩人頓時成了燃燒的火把。
「符主任知道這個事嗎?」兩人對著電話急不可耐地問。
「今天我和老符去見過凌副市長,凌副市長很生氣,但他管不了研究所,還得與戴書記鄭市長研究後再處理,看樣兒這事情挺複雜呢。」王德在電話那頭顯得有些沉不住氣兒。
「銀行有什麼反應?」何懷志問。
「銀行說賬戶可以不凍結,但怕公司出什麼問題,賬戶上現有的存款暫時不能支付,只許進不許出,實際是一種變相凍結。」
何懷志和司馬文笙恨得牙癢癢的。與德方代表的談判正在性命攸關的時候,如果馬上回燕北市,機會定然倏忽即逝,如果等談判有了結果再回去,說不準那時太陽已經隕落了。
「現在談判進行得怎樣?」王德問。
何懷志講了與德方的談判情況,說德方對咱們公司的專業能力很感興趣,剛把這幾天的情況電傳回去了,估計還得要兩三天才能拿下來。
燕北市。東方太陽機電公司的營業員在營業大廳裡三三兩兩交頭接耳地議論著,幾位外地來的客戶,饒有興致地圍在低水頭髮電機組跟前談論。黎芸芸不等車完全停住就推開車門跨了出來,急匆匆地進了公司辦公室。見王德正與何懷志通話,黎芸芸高聲說:「咱們有救了,告訴老何他們集中全力把合同拿下來。」
王德把話筒遞給黎會警。黎芸芸接過話筒,大聲說:「咱們有救了!」原來,黎芸芸當醫生的老公認識一位在市體改委當科長的朋友駱思遠,而駱科長,這陣子正在參加凌萬年副市長召集的會議,對東方太陽機電公司與研究所爭吵的原因十分瞭解,是東方太陽機電公司的支持者同情者。黎苦苦讓老公陪著去見駱思遠時,駱科長正與部裡的朋友通電話,剛談到燕北市的這場公司歸屬的糾紛,電話兩端的人,都覺得這場糾紛的癥結,在於研究所把對個人的行政管理權與對公司的資產所有權混同為同∼種權力而造成的,並認為燕北市的這場爭論很有典型意義,解決好這場糾紛,對全國其他地方都有指導作用。黎美苦聽了,讓老公告訴駱思遠,希望他的那位朋友來燕北市考查,東方太陽機電公司將承擔考查工作的全部費用。於是駱思遠給凌萬年通了個電話,匯報了他和史志鵬的談話情況,建議邀請史博士來燕北市參觀考查,今後,燕北市開展相關工作,在部裡就多了一個支持者。凌萬年想了想,說這事由你們體改委看著處理,不要把什麼工作都推到市裡來。黎警藝聽到凌副市長在電話裡踢皮球,心裡非常失望,老駱卻笑吟吟地對兩人說,你們回去作好接待方面的準備工作,對外,則一定不能講是凌副市長讓他邀請的部裡的客人,就說是東方太陽機電公司去部裡匯報後,部裡決定派人下來作調查的。黎芸芸夫婦倆點點頭,千恩萬謝離開了市體改委。
史志鵬在車上已經聽駱思遠講了研究所與東方太陽機電公司發生爭執的詳細經過,摸清了副市長凌萬年和市體改委對這一事件的基本態度,因此,剛在賓館的貴賓套房坐下來,史政研員就對燕北市採取研討的辦法,解剖研究所與東方太陽機電公司因所有權發生糾紛的案例讚不絕口,尤其對燕北市在解決這種糾紛時,讓法院的同志提前參予討論,使大家能從法律的角度提高認識水平的作法評價權高,用史志鵬的話來講,燕北市的方法「很值得在全國推廣」。
凌萬年十分謙虛,說這都是中央倡導的實事求是精神貫徹的結果,改革中出現的新情況新問題,大家都缺少可以借鑒的經驗,讓法院的同志參加討論,也是一種沒有辦法的辦法。
大家又談起部裡一些首長平時都愛參加的健身活動,於是對氣功師能不能遠在千里之外給人發功治病,見仁見智地發表著高論。賓館總經理請示商業局長,局長出去了一會兒,回到房間內坐了不到十分鐘,一連看了好幾次手錶。凌萬年這才站起來,說開飯的時間已經過了,讓史博士一下車就開始工作,實在很有些過意不去,如果把客人工作出了胃病,今後誰還敢再來咱這兒檢查工作喲。大家又為誰該走在頭裡謙讓了好一陣子,才陸陸續續離開房間,在賓館總經理和兩個年輕漂亮的禮儀小姐的導引下,去到二樓的「菊廳」進餐。
何懷志司馬文笙回到燕北市已經是第二天晚上,聽說部裡來的客人準備明天一早回去,於是讓黎芸芸與駱科長電話聯繫,請他無論如何也要挽留住他的朋友在燕北市多呆一兩天,公司準備清駱科長作陪,與客人一同去魚尾嶼「海市蜃樓度假村」,遊覽度假洗洗海水浴。
魚尾嶼在渤海之中,離海岸線大約四十餘里,由於海島很小,缺少淡水,漁民們也只在每年汛期來小島周圍捕撈魚蝦,島上一直沒有居住人家。近年來,人們突然發現魚尾嶼的沙灘可以與夏威夷海灘媲美,發現海水可以幫助人們恢復健康,可以使人提神醒腦,還可以一本萬利替人們大把大把地賺進鈔票,於是投資在小島上修起了度假村,開闢了海濱浴場。原來默默無聞的小島,變成了被城市的繁榮昌盛普遍膨脹起來的虛榮、被綿延了幾千年也發酵了幾千年的好客熱情、被時間被速度被沒日沒夜沒完沒了的工作和會議折磨得風塵僕僕精疲力竭的人們忙裡偷閒聯絡感情超凡脫塵回歸自然天人合一的絕妙幽所,「海市蜃樓度假村」因此蜚聲京華。
史志鵬有些盛情難卻。在部裡他早聽人講過魚尾嶼的許多迷人之處,還在新婚蜜月時,他就打算與5200全本去魚尾嶼度假,無奈親戚朋友親戚的親戚朋友的朋友以及回城後早已忘卻了的當年在兵團一同滾過草甸泥潭就著風雪啃過窩窩頭的哥兒姐兒們和從全國各地大老遠跑來的各個時期的同學絡繹不絕地塞滿了每個日子,他和5200全本便在每天無數熾熱的面孔包圍中,渾渾噩噩地成了臘干。主人安排游魚尾嶼,他推一的遺憾是同樣早就盼著去魚尾嶼的妻子不能同行,在那無邊的大海之夜獨處,難免不會產生一種被寂寞包圍的感覺。
度假村接送客人的遊艇時速很高,犁狀船頭像被猛龍拽著無情地切剖開大海的肚腹,露了一溜白花花的脂肪。成腥的海風很溫暖也很強勁,使遊艇上的乘客自覺像∼片微不足道的紙屑一樣渺小,何懷志和驗思遠陪著史志鵬在艇頭呆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回到船內,三人一邊悠悠地品著飲品,一邊天高海闊地閒聊,不時發出一陣陣朗然大笑,看上去談得十分融洽。
在大海深處終於露出了一個小黑點,不一會兒,小黑點變成了一條大灰鯊,瞬間又變成一條碩大的藍鯨。遊艇的速度漸漸地慢下來,最後完全憑著慣性停靠在小島的碼頭上。從遊艇裡走出來,展現在遊人惻腦的是一片金燦燦的純潔無染的沙灘,在細浪般的沙灘上,綻開著十來故色彩斑斕的巨型蘑菇,昨天晚上在島上過夜的三兩遊人,或穿著比基尼,或披著同樣艷麗的浴巾,渾然不覺地躺在沙灘上曬太陽。
三個人急不可耐地從遊艇裡跳到岸上,眺望著水天一色的空濛深透。在遊艇來時的水面上,有幾隻海鷗在盤旋俯衝。
「海市蜃樓」的禮儀小姐披著一襲菊黃色的紗巾走過來,1.70米的高挑身段,淡綠色旗袍擺叉開到幾近腿根,輕排的海風柔柔地掀動著,展露出一雙修長豐潤的大腿。小姐很年輕也很漂亮,黑髮飛瀑、杏眼含著,紅唇皓齒中飄逸出宛囀鶯啼。她給人的感覺不啻為翩然而至的海市蜃樓。
度假村的乳黃色建築掩映在蒼翠的綠樹叢中,一條奪得十分結實的砂礫小路,從碧樹飛花的丘地上斜斜地境蜒下來,一直到大海的邊沿。春花秋月般的禮儀小姐,引領著三位衣冠楚楚的先生,沿著砂礫小徑,游魚般潛入碧綠的信請海中。
三人在健身房換了褲衩,由服務生給他們塗抹上防曬油,戴上墨鏡來到海灘。穿著花裡胡哨泳裝的伴泳小姐,早已為他們準備好了飲品,集然性感又如同水蛇般纏繞著三位微微有些發福的先生。
史志鵬仰躺在沙灘椅上,伴泳小姐自動依在旁邊,一邊撒嬌作慎地說著話兒,一邊輕輕地替他捶打著雙腿。伴泳小姐稱在某中級衛生學校學過兩年保健護理,對於保健按摩頗有研究,自告奮勇地要替他做全身按摩。史志鵬感覺年輕女郎的那雙小手頗有彈性,捏提推操間有一種觸電的體驗,很容易使人回憶起性的話題。他急不可耐地站起來,拉著伴泳女郎的小手朝海水中跑去。
何懷志從水中上岸後,見史博士和老駱不在太陽傘下,拿起微型望遠鏡在海灘上搜尋著,看見史志鵬與穿紫色泳裝的女郎在齊胸的海水中嬉戲,駱思遠與穿藍斜條泳裝的伴泳女郎卻沒有蹤影。何懷志瞧得眼酸,放下望遠鏡,往濃蔭下的小屋走去。
泳裝胸部有一雙火辣辣嘴唇的伴泳女引著他走進一幢獨立小屋,替他擰開淡水龍頭,給他擦洗盡體膚上的鹽漬。治淨後,何懷志正準備去更衣小憩,嘴唇泳裝叫住他,要他替她沖洗。何懷志心裡猶豫著,嘴唇已湊到他胸前,高聳的胸部好似噴發的火山。他心裡像一面銅鼓在敲打,一雙手從她豐腴的脖頸上沿著削肩往下輕輕地滑動著。鼓點越來越急促,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忽然,他眼前一片明艷,如同倘祥在三月陽光下的桃花林裡,女郎的泳裝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褪去,把一個曲線權代美的淡褐色胴體呈獻在他面前。
「嗯呵!」他體內發出鴟鵂般奇怪的嘯鳴,口裡噴出長長的火苗,鷹抓小兔似的把那個談褐色胴體牢牢地抓在手中。
當他醒來的時候,女郎剛沖完涼赤裸著身體出來,兩隻手高高地舉在頭上,用毛巾擦拭著烏黑發亮的頭髮,高挺的乳房上有兩粒鮮艷的葡萄劇烈地戰慄著,似乎在催促人們去採擷。她走過去,發覺男人像寓言中的狐狸一樣流著饞誕,於是俯下身去,讓誘惑的果實掉進男人那噴著烈火的無底深淵中。他吮吸著,渴極而飲甘泉一樣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音……
三人在餐廳裡重新見面的時候,史志鵬與那位中級衛生學校畢業的小女人,已經要好得如膠似漆。
用過餐,嚼了幾枚從南方空運來的鮮荔枝,大家沿著林蔭道作環島漫遊。導遊小姐與駱思遠閒聊著走在前邊,何懷志陪著史志鵬說著話兒掉在了後邊。
史志鵬問何總經理與德國人的談判情況,何懷志告訴他,意向性協議雖然簽了,還得需要在部裡立項審批,只有國家批准後,才能與德方正式簽訂合作協議。
「如此一來,不知這個項目要拖多少個月才能上馬呢!」說完,何懷志心事重重地搖了搖頭。
史志鵬也對各級政府部門的辦事效率低下不滿,埋怨官僚主義衙門作風貽誤了許多發展機會。埋怨歸埋怨,史志鵬說從現階段來看,無論你的辦法如何可行也只能依賴那些官僚,何況中國商業的傳統從秦漢以來就是以國家為主體,而且,只有與政府結為一體的商業活動,才具有最大規模和最大壟斷利潤。史志鵬不愧是商學博士,不愧是從事政策研究的專家,談起商業活動的歷史與現狀,從國外到國內分征博引、理論與個案似乎全都裝在他那看上去並不比普通人大多少的腦袋裡。
「東方太陽機電公司要真正獲得迅速發展,只有得到政府各級官員的支持,達到官商一體的爐火純青的境地,到了這種境地,何兄要趕超日本小田光一的抱負才可望成為現實。」
何懷志聽到官商一體爐火純青的妙論,猶如醍醐灌頂,恍然頓悟點頭叫絕。
「在國外經濟界,」史志鵬見何懷志對自己已經產生了真正的敬意,於是興致更高,「大家稱合法所得為陽光利潤,商業競爭的目的不外乎對陽光利潤的爭奪,就如同森林中的樹木,物競天擇,要麼獲得更多的陽光生長得蓊鬱繁茂,要麼失去陽光失去生命甚至整個種群被淘汰。」
何懷志想起了數學中關於常數1的未知真分數的解題法,當分母一定時,分子越大,表明該分數在常數中所佔有的量越多。
的確,無論在什麼地方,無論其經濟多麼發達,在一個特定時間尺度內,所實現的新增價值總是整數1,參予分配的各方,他們的概率名義上總是相同的;由於分配的權力總是掌握在一定的人手中,當你希望從整數1中取得較大份額時,你就必須與持柄之人結為一體,只有這樣,你才可能得到更多的機會和利潤。
太陽只有一個,它平均地照耀在每一個人的頭上,如果你比別人站得更高,其他的人就會淹沒在你的影子裡。
而這個制高點在哪裡呢?原以為遙不可及,上帝卻一下子把他推到了何懷志跟前。
陽光,每一個人都企圖攝為己有的陽光啊!
從魚尾嶼回到燕北市後,東方太陽機電公司的四位發起人一齊去賓館給史志鵬送行,何懷志雙手捧著一本紅皮金字的證書遞給史志鵬。這是聘請商業學博士史志鵬先生為東方太陽機電公司特別顧問的聘書。對於史顧問,公司暫定底薪每月500元。年終時,還可獲得按5%的股份分配的紅利。
無論你是食肉獸還是最簡單的微生物,生命的價值存在的條件,對各種形態的生命總是相同的。人類的生存離不開陽光,陽光對每一個人來說都具有同樣的誘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