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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麵團 文 / 莫妮卡.萊溫斯基

    1973年7月23日,一個炎熱的夏日,經歷了長時間痛苦的掙扎,瑪西婭-萊溫斯基終於生下了她的第一個孩子——莫妮卡-塞米爾,她生產的醫院是聖弗朗西斯科兒科醫院,這裡恰恰也是她本人出生的地方。初為人父的伯尼-萊溫斯基——他本人也是個醫生,驕傲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小姑娘有75磅重,長著長長的、像小扇子般的睫毛。伯尼喃喃地叫著她「我的小麵團」,這是猶太人最愛吃的一種麵食。

    20世紀20年代,伯尼-萊溫斯基的父母為了躲避納粹對猶太人的欺凌,離開了德國。他的父親喬治,在巴西的薩爾瓦多迎來了新生活,他在當地一家咖啡進出口公司做會計。1939年,就在二戰前夕,他去倫敦旅遊時,遇到了蘇茜,一個年輕的德國老師,原先在漢堡的一所小學裡教授希伯萊文,當蓋世太保帶走了她整班的猶太學生後,她不得不逃離了在漢堡的家。兩個星期後,喬治和蘇茜閃電結婚。他們在薩爾瓦多定居了下來,相比戰火滔天的歐洲,此時,這裡儼然成了世外桃源。儘管他們的祖國遠在千里之外,可是,這對年輕的夫妻還是希望他們的後代保留德國人嚴謹的作風,當他們的孩子伯尼在1943年出生後,他們將日耳曼人勤奮、自律和將法律奉若神明的傳統與信仰都慢慢灌輸給了這個孩子。伯尼14歲那年,一家三口移民去了美國加州,隨後,伯尼又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攻讀醫學。正是在讀醫的時候,他遇到了瑪西婭-維蘭斯基,那年,他25歲,她剛剛20。

    和喬治-萊溫斯基一樣,瑪西婭的父親塞繆爾也曾被迫離開祖國,20世紀30年代,塞繆爾不得不離開蘇維埃立陶宛。他先是在舊金山生活了一段時間,1948年,他的女兒瑪西婭在舊金山出生。瑪西婭4歲那年,他們全家去了東京,因為父親發現戰後日本有著無窮無盡的商業機會。塞繆爾在東京的進出口貿易做得很順利,一家人在這裡過著富足的生活,而且擁有一大批俄羅斯和日本朋友。瑪西婭與比她小7歲的妹妹黛布拉的生活,彷彿就如同兩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她們住的豪華別墅裡,似乎每個角落都塞滿了僕人,甚至還擁有專門的豪華轎車司機。兩個小姑娘很好地融入到當地的生活圈裡,日語都說得很流利。可是,突然間,這種田園詩般的生活被打破了。

    1964年,塞繆爾-維蘭斯基突發心臟病而死亡。他一去世,家族生意立刻陷入混亂,母親伯妮絲不得不在絕望中,拖著兩個女兒回到加州,投奔伯妮絲的母親奧爾加。為了負擔起一大家子的生活,伯妮絲找了一份秘書的工作,可是卻似乎永遠生活得入不敷出。豪宅與鋪張的生活一去不復返。瑪西婭這樣回憶說,「這是一個巨大的轉變,突然之間,你必須離開你生長多年的國家。」

    由於家裡幾乎沒了經濟來源,瑪西婭只能在一所社區大學裡註冊讀書。兩年後,她的一個叔叔接濟了他們家,瑪西婭得以入讀加州州立大學,主修城市學,她想要在畢業後成為一個城市規劃師。這個夢想也只能成為她永遠的夢,因為1968年復活節,她遇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伯尼-萊溫斯基,一個說話輕聲細語、比她長5歲的醫科學生。「我們都曾在國外生活過,這種共同的經歷把我們拉得很近。」瑪西婭說。不過她也承認,在她父親去世後,此時她確實也急需情感上的慰藉。

    伯尼即將要進行緊張的實習,雙方家長都覺得,如果這對年輕人能夠盡早結婚,那麼,伯尼至少可以在實習前,先過上一段稍稍正常點的婚姻生活。兩個年輕人迅速開始準備結婚,新婚的喜悅讓所有人都暫時失去了判斷力,忽略了他們的不同——她迷人、羞澀,同時又忽視禮教,充滿創造力,他含蓄、坦誠、務實,而且勤奮。1969年2月,在舊金山的費爾蒙特酒店,他們舉行了傳統的猶太婚禮。

    婚後不久,小夫妻倆去了倫敦,伯尼在皇家馬斯登醫院作了一年住院醫生,主攻癌症治療。這段時光也許是兩人婚姻生活中最美好的歲月。瑪西婭非常仰慕英國的歷史與傳統,而伯尼則為自己身處全世界最頂尖的癌症專科醫院而感到興奮不已。在這裡,瑪西婭幸福地發現,她懷孕了。在伯尼在倫敦的住院醫師生活即將結束時,瑪西婭提前回到了舊金山,然後,某一天,丈夫突然收到了一封電報,「親愛的伯納德,我們有了一個孩子。愛你的瑪西婭。」

    對瑪西婭來說,女兒莫妮卡-萊溫斯基的到來意味著她實現了某種價值,正如瑪西婭自己所說,「和很多與我同時代的女人一樣,我從來沒有很認真地去想,自己要怎樣出人頭地,要做出自己的一番事業。成為一個母親,這就是我的目標。我的孩子們對我來說,就如珍寶般重要。」

    在莫妮卡很小時,大家就發現她是個聰明的小孩。在她學會走路之前,她已經學會了說話,過兩歲生日前她已經可以流利地說話了。瑪西婭溺愛她的小女兒,可是很快她就發現,女兒反而成了她的主人。帶著一絲疲倦的微笑,瑪西婭說,「她是個意志堅定的小孩子,永遠清楚地知道她想要些什麼,不過,她的堅強意志和決心並不是為了控制他人,莫妮卡永遠只為自己而存在。」

    母親和小姨媽黛布拉都可以一連串舉出很多例子,證明在莫妮卡很小的時候,她已經是個倔強、甚至有些認死理兒的小姑娘。在她兩歲的時候,有一天,黛布拉帶著她去她們家附近的公園裡玩蕩鞦韆,玩了好一會兒,黛布拉覺得她們應該回去了,可是莫妮卡拒絕從鞦韆上走下來,黛布拉對著小姑娘恩威並施,沒有用——儘管莫妮卡非常崇拜她的小姨媽,而且在莫妮卡的生命裡,姨媽始終是她最親密的朋友,可是,莫妮卡仍然不願意回家。最後,黛布拉不得不使了個花招,她做出要走開的樣子,對莫妮卡揮手說了聲再見,覺得莫妮卡這回總該奔向她,與她一起回去了。她完全錯了。儘管天色已黑,莫妮卡仍然一個勁地蕩著鞦韆。黛布拉回憶起這件事時,說,「對我來說,這並不完全是件壞事——在兩歲時,莫妮卡就完全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我覺得她真是個與眾不同的人,非常迷人。那時的她就和現在一樣,富有魅力、甜蜜,非常聰明而且與眾不同,極端有毅力。」

    莫妮卡的頑強意志,也許有些人會稱之為頑固抑或倔強,在1976年,黛布拉的婚禮上再一次體現出來,黛布拉的丈夫是比爾-費納曼,一位心臟病專家,兩人打算在貝弗利山,也就是比爾祖母的家中舉行婚禮。當時3歲的莫妮卡將是婚禮上的花童。就在婚禮前20分鐘,這位花童突然覺得,她身上的那件淺藍色的長袖連衣裙,如果將袖子剪掉,變成無袖,那看起來會更└謾—此時的她已經有了對時尚的判斷力。此時所有人都陷入忙亂中,新娘還在忙著對婚紗作最後的修改,沒有人還有空去答理這位總是惹麻煩的花童。為了省事,瑪西婭決定順著女兒的意思來,找來了一把剪刀。討人厭的長袖終於被剪掉了,莫妮卡開開心心地重新穿上了面目一新的漂亮裙子,她的小姨媽因此抱怨說,「莫妮卡偷走了眾人對我的注意。」

    瑪西婭也承認,莫妮卡的雙面性格或許也影響了她成年後的行為,在母親看來,莫妮卡一方面相當固執,另一方面她又極其缺乏安全感,同時總是盡可能在事情接踵而來時保持鎮靜,她說,「我自己就是個不喜歡與人爭執的人,而伯尼卻非常專斷,非常嚴厲,你可以從我們兩人中看見莫妮卡的性格。」

    溫暖的童年:莫妮卡-萊溫斯基對弟弟「像是個小母親一樣愛著他。」6歲時入讀戴爾私立學校,她的前校友包括前總統裡根和他的妻子南希,《華盛頓郵報》的老闆,凱瑟琳-格雷厄姆的兒子,還有為數眾多的加州眾議員和參議員。她的文學天賦使其成為一個早熟的姑娘。但貝弗利山的膚淺傳統卻使這位小姑娘受到傷害。

    1976年,伯尼結束了他在舊金山萊特曼醫院兩年的工作,全家離開了他們在舊金山的三室一廳,來到了洛杉磯,在這裡的一家私人診所,伯尼找到了一份薪水相當高的工作。一年後,瑪西婭又生了個孩子,這次是個男孩子,他們給他取名叫「邁克爾」。莫妮卡簡直為此激動壞了。為了避免姐弟倆產生矛盾,父母們是特意在生下莫妮卡4年後才決定要老二的,可是父母顯然是過慮了,從一開始莫妮卡就極其喜歡她的小弟弟,還給他取了個暱稱,叫「喬喬」。當母親抱著剛剛出生的兒子回到她們位於貝弗利山的那幢西班牙式別墅時,她們發現家中的大門上掛著很多絲帶和小旗,上面寫著,「喬喬,歡迎回家。」莫妮卡對弟弟的喜愛超出了想像,她甚至常常躲在弟弟房間的壁櫥裡,等到保姆巡查完房間、將弟弟哄上床後,她再偷偷爬出來,與弟弟一起玩耍,直到保姆發現她,這才作罷。瑪西婭說,「莫妮卡像是個小母親一樣愛著邁克爾。」瑪西婭也發現,與姐姐不同,邁克爾是個性情散淡,面對生命中的種種關卡和困難,往往會輕鬆處之的孩子。

    邁克爾認為姐姐對他「過於關心」,不過他還是表示,她是個「偉大的姐姐」,他表示在姐弟兩人中,他是相對來說比較冷靜的一個,「莫妮卡在很短的時間裡,情緒可以出現360度的大轉彎。」這種區別,在兩人回憶他們貝弗利山的那幢故居時體現得很明顯,邁克爾最先回憶起的,是在自家的游泳池裡,與父親一起嬉水時的溫馨場面,而莫妮卡卻面帶恐怖地回憶說,常常有浣熊在他們家附近出沒,有時甚至會大搖大擺地走進屋子裡。

    儘管有些人會將瑪西婭形容成一個輕浮的交際花,也許這是因為她用「瑪西婭-劉易斯」的筆名,在《好萊塢報道雜誌》上開設專欄,可是事實上她是個相當顧家的女人,她將自己的所有時間和精力都獻給了她的孩子們。除了弟弟的誕生,還有一件事影響了莫妮卡的生活:6歲時,她上學了。入讀的是位於貝爾-艾爾的約翰-托馬斯-戴爾學校,這是一家享有盛譽的私立學校。學校的校舍幾近完美,老師都相當有經驗,而且培養出了一大群在美國的政治界和經濟界舉足輕重的人物,校友包括前總統裡根和他的妻子南希,《華盛頓郵報》的老闆,凱瑟琳-格雷厄姆的兒子,還有為數眾多的加州眾議員和參議員。

    在這座學校裡,莫妮卡一度過得如魚得水。她的數學成績相當優秀,作文總是能拿高分,而且老師已經注意到了她對詩歌的熱愛。父母在她很小時就鼓勵她閱讀大量文學作品,這使得莫妮卡成為一個早熟的姑娘。在約翰-托馬斯-戴爾學校這種特殊的環境裡,莫妮卡立下雄心壯志,想要美國總統也就不奇怪了。不過,她也有個不那麼宏偉的志願,7歲時,在作文裡她寫道,「我想成為一名教師,教書育┤恕…我會是一個嚴厲但又非常善良的好老師。」

    南希-克拉森曾經與莫妮卡-萊溫斯基坐一輛車上下學,兩個女孩相識了20年之久,在她記憶中,莫妮卡在一群出色的學生中,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女孩」。南希說,「我一直覺得莫妮卡會成為一個非常成功的人,她非常聰明,讓所有認識她的人都印象深刻。而且她很勤奮、負責,在很多方面,她都像是個小大人,可是在另一方面,她在情感上卻非常不成熟。最大的問題總是在於,她根本就不適合在貝弗利山生活,儘管她一直試圖取悅他人,努力加入同學的行列,可是效果卻是適得其反。」一個典型的事例是,有一個週末,莫妮卡一直在家裡努力地學習跳繩,她認為這樣一來,在平時上學的時候,她就能與小夥伴們一起玩了。對於一個小女孩來說,敢於這樣承認自己在體育上一點天賦都沒有,這就已經說明她是多麼渴望擁有朋友。莫妮卡的學業倒是相當出色,她的作業總能贏得老師的讚許,而且常常能帶著一張優秀的成績單回家。她形容約翰-托馬斯-戴爾學校是「一所名副其實的好學校……非常具有挑戰性,而且治學的理念非常開放。」

    可是她在學校的生活也有一些陰影。由於她的家離學校頗有些遠,所以她的同學們幾乎不可能在放學後去她家裡玩,在那時,孩子們最流行玩的芭比娃娃和以歌舞片《Grease》(火爆浪子)中的玉女奧利維亞-紐頓-強為藍本的洋娃娃。在莫妮卡9歲那年,也就是她上三年級時,莫妮卡又遇到了一件很大的煩心事,這件事甚至在她成年後,仍然給她的心理帶來傷害。那時,她已經有一點超重了,在遊戲時,一個女生欺負她的同班同學馬修-斯普丁,她出於本能,上前護住馬修,結果,她反被馬修起了個綽號,叫「巨無霸」。

    莫妮卡對於另外一件事同樣記憶猶新。當時,她的同學托莉-斯佩林,也就是好萊塢著名女星阿倫-斯佩林的女兒,將要在她父母的家裡舉行一個盛大的生日派對,讓這班同學羨慕不已的是,超級巨星邁克爾-傑克遜和世界上最小的一匹小型馬也會出現在這個派對上。托莉的全班同學都在派對前收到了請柬——惟獨落下了莫妮卡一個人。全家人都感到很意外,瑪西婭特地撥通了斯佩林家裡的專職社交秘書,想要弄清楚此舉究竟是無心之過,還是有意為之。結果,社交秘書老老實實地承認,莫妮卡-萊溫斯基的名字確實不在原來的客人名單上,但她會馬上將請柬寄到她家。

    當然,為了保護女兒的自尊心,瑪西婭小心翼翼地隱瞞了她未獲邀請的事實,莫妮卡是從兩個同學那裡聽到了這個消息。想來想去,莫妮卡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托莉偏偏不願邀請她,畢竟她們還曾一起當過女童子軍。可是,一旦確認自己真是沒被邀請,莫妮卡立刻就對家人表示,她絕對不會去參加這個生日派對了。對於一個如此渴望融入集體,渴望取得別人的欣賞的女孩來說,這無疑是個痛苦的決定,可是我們也可以從這件事中發現莫妮卡性格中一個最顯著的特點:她的意志極其堅定。多年後,莫妮卡這樣評價這個小插曲,「我媽媽常常教育我說,你想要別人怎麼待你,你就應該怎麼去對待人家。所以在你開生日派對時,你應該邀請每個同學和朋友;在情人節時,你應該給每個同學一張卡片;你不應當排除任何一個人。如果總是有意無意將別人排除在千里之外,這就已經不能叫做壞習慣了,它是一種非常傷害人的行為。」

    這種對言行舉止的嚴格自律,在某種程度上來源自莫妮卡父母所受到的歐洲傳統教育,對於這一點,那些曾經去過莫妮卡家的同學看得很清楚。她童年時的一位朋友米歇爾-格拉佐夫回憶說,當年的莫妮卡在家時,言行舉止完全遵循著「維多利亞式的禮儀」,與她的大部分同齡人完全不同。不過,莫妮卡也不能完全算得上一個聽話的好孩子,她的父母並不是十分虔誠的教徒,但他們還是遵照猶太人的傳統習俗,將莫妮卡送到猶太教堂學習希伯萊文——不過這件事受到了莫妮卡的強烈抗議,她表示自己非常不喜歡那些陳腐的宗教儀式。

    除了宗教,貝弗利山的生活方式也使得萊溫斯基家常常出現小小的衝突,莫妮卡與父親間的矛盾尤甚。有一次,莫妮卡最好的朋友擁有了一條專門屬於自己的電話線,還得到了一部史努比造型的電話機,於是莫妮卡便問父母,她是否也能享受這種待遇,當父親嚴厲地拒絕時,莫妮卡抱以痛哭和大怒。同樣的衝突,在父親拒絕在迪斯尼樂園給她買一條米奇老鼠裙子時再次爆發。莫妮卡因此說,「我發現在我成長的過程中,媽媽常常是說『好』的那一個,爸爸卻經常對我說『不』。這種情況好像並不常見。」父親也同意這種說法,他自我解嘲說,「好像是這樣,我的孩子們都叫我『不博士』,或者其他這樣類似的稱呼。」

    對於在貝弗利山成長的年輕人來說,將全部心思放在鮮亮的名牌貨,比如新鮮上市的名牌時裝和各種時髦物品,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因為貝弗利山原本就代表了膚淺與浮誇的生活,在這裡,身材苗條、擁有一頭金髮、開著最新款的寶馬車,對很多人來說意味著一種檔次、一種標準。這種對地位與金錢的迷戀和盲目崇拜,使得莫妮卡的小姨黛布拉痛下決心,與丈夫和兒子阿歷克斯一起搬到了東部,他們決定過一種更平實的生活,黛布拉說,「對於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來說,貝弗利山確實是個精彩絕倫的地方,可是,這裡絕對不利於培養孩子。莫妮卡根本就不適合這個地方。如果她的身材纖細,而且善於交際,她在貝弗利山肯定會備受矚目,可是,這就絕對不是她了。」

    過了這麼多年後,瑪西婭也後悔在貝弗利山度過的日子,她發現她的孩子,尤其是莫妮卡,根本就不適合那種生活,她說,「我自己在洛杉磯過得一點都不快樂,我覺得這不是一個適合生活的地方,我想,這種情緒也許是在無意中傳染給了我的孩子。」

    在這方面,莫妮卡倒更加務實,在她看來,孩子們既然要在某個特定的地方成長,他們的家長就應當接受環境給孩子帶來的影響。她也承認,在她的性格中確實存在自私與功利的成分,假使生活在一個不同的城市,不同的文化背景裡,興許她就不會是這樣的人。她說,「我覺得自己並不是一個驕橫自大、目中無人的傢伙,從始至終,我都不適合貝弗利山——事實上,這是我成長過程中面臨的問題之一。可是我必須承認,我確實會因為自己的出生和成長背景,而對自己和別人提出苛刻的要求。」

    莫妮卡的苛刻,使得在當莫妮卡要求父親為自己舉行隆重的成人儀式時,矛盾又一次激化。在貝弗利山,按照傳統習慣,猶太少年在年滿13週歲時,將要舉行一個盛大的成人儀式,儀式往往會在猶太教堂的舞廳或宴會廳裡舉行,到時候,大廳裡會擠滿這家人的親朋好友,在莫妮卡看來,「這就跟婚禮一樣隆重。」有時候,孩子的父母還會特意在成人儀式上安排點花樣,比如邀請某個知名的音樂家到場獻藝。莫妮卡希望和別的小孩一樣,舉行這樣一場熱熱鬧鬧的成人儀式,可是父親卻不答應,他情願只花500美元,在自家後院裡舉辦一個小型派對。當然,父親此時的收入頗豐,應付一場大型宴會是綽綽有餘,可是在他看來,舉行一場帶有濃厚宗教色彩的成人禮,根本就不應該搞得那樣鋪張浪費。莫妮卡當然不答應了,在她的想像中,一場盛大的宴會可以讓朋友們對她印象深刻,她可不想讓一生中這麼重大的日子就這麼草草度過。這一次,母親也站到了莫妮卡一邊,結果便是一場聲勢浩大的大吵大鬧,最後,掌握經濟大權的父親還是取得了勝利。當然,預算達到500美元的生日派對顯然已經足夠,莫妮卡的生日派對,有DJ來進行現場主持,花園裡還有一個賣熱狗的流動攤位,莫妮卡自己也承認,這場派對「其實很好玩」。

    與父親的戰爭,渴望愛的敏感使她受到極大的傷害。與父母微妙的情感至少凝造了她的性格與行為。少女時期的兩段短暫戀情成為她今後戀情的不良翻版。不過,體重問題仍然始終是莫妮卡的夢魘。但她認為父母情感的失敗是她不斷以吃來對抗痛苦的因素。請不要誤解,事實上,莫妮卡與父親的關係並不像想像中那麼糟糕。莫妮卡記得,她曾經連續幾小時,看著父親做他最喜歡的工┬鰲—木匠活,不過父親始終不許她插手。她還開心地回憶起了父親送給她第一輛自行車的情形,那是一輛粉紅色的自行車,車座是橙黃色的,緊接著,父親還帶著她看了電影《E.T.》(外星人),之後,父親親手做了晚餐,鮮美的烤雞肉味道,令莫妮卡現在回憶起來,嘴角仍然帶著一絲微笑。

    莫妮卡的父親伯尼並不是那種典型的貝弗利山專業人士,他們往往關心自己的事業甚於關心孩子。伯尼常常會在深夜或者黎明時叫醒女兒,邀請女兒和他一起看電視直播,比如第一次載人飛船升天,或者威爾士親王大婚典禮。有些時候,父女倆還會躺在花園的搖椅上,父親會指著滿天星斗,告訴女兒,行星、恆星和星群之間的區別。莫妮卡11歲那年,她在父親節時給父親送了張賀卡,上面有一段感人至深的話:「我的爸爸是西方最好的爸爸。他非常善良,而且每天24小時都在關心著我。也許有些父親並不值得受到這樣的尊重,可是我的爸爸確實值得我好好尊敬他。」

    莫妮卡開心地回憶起她曾經穿過的一件粉紅色T恤,上面印著「爸爸的乖女兒」字樣,她說,「我真的一直想要成為爸爸的乖女兒。」她說,她一直試圖贏得父親的讚許,可是從來都覺得自己並不是那麼受父親的喜歡,她太敏感,父親稍稍對她說一句重話,或者批評她一下,她都會一直記在心裡。沒有人會懷疑伯尼對女兒的愛,可是莫妮卡覺得,父親不應該把對女兒的愛深埋在心中,他本應該將自己的感情完全表達出來。

    這樣一來就不難明白,為什麼莫妮卡常常會與父親發生衝突,她為什麼會對感情如此渴求,又為何會在自己的願望無法實現時,會那樣難以控制她的失望情緒。她回憶說,「我常常會跟爸爸吵架,而且經常是在吃飯的時候,一吵架,我就一個人沖走,躲在一邊大哭。」在她的記憶裡,父親下班回家時,總是帶著一身疲憊與不耐煩,現在她才明白,父親每天面對的都是危重病人,他的工作是那樣辛苦,這種工作幾乎掏空了父親的精力與愛心,這也加深了他們之間的裂痕。母親這樣解釋,「莫妮卡真的是非常想成為爸爸的乖女兒,她對父親的期望很高,可是父親也許真的無法滿足她的期望。這並不是說,他是個壞人,只不過是因為他不是那種類型的老爸,習慣於對孩子說,『過來坐在我的腿上,你真是個可愛的好姑娘。』他不是這種人。」

    莫妮卡與父親的關係就是這麼微妙,不過,她與母親之間的感情卻非常好,每次家庭紛爭,母親幾乎都毫不猶豫地站在了女兒這邊,莫妮卡也說,「我和我媽媽真的很像,我們說話的聲音和語調都幾乎一模一樣。」有時候,女兒也會對母親表現出不耐煩的情緒,可是事實上不難發現,莫妮卡其實非常需要母親的愛與支持。姨媽黛布拉這樣分析:「我覺得這是種非常典型的母女之間的關係,彼此深愛著對方,但難免會因為意見不統一而出現一些小分歧。」

    在一篇作文裡,莫妮卡談到了她與母親之間的深厚感情,這篇作文是關於在匈牙利出生的猶太詩人漢娜-塞裡希的,漢娜在二戰期間是英國情報局的特工,1944年她在匈牙利被俘,受到納粹的嚴刑拷打,然後被槍殺。在看了由伍迪-艾倫執導的電影《漢娜的戰爭》後,莫妮卡陷入了對漢娜-塞裡希遭遇的猜測,她認為納粹一定是告訴了漢娜,假如她不透露英國間諜網的詳細情況,他們就會殺了她的母親。在這篇作文裡,莫妮卡動情地寫道:「我連漢娜-塞裡希一半的勇敢都及不上,可是,我和漢娜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我與我母親之間的關係也相當親密。漢娜與她母親之間的感情是用任何東西都割不斷的,我與母親也是一樣。」不過,看起來莫妮卡是記錯了史實,事實上,在漢娜被捕時,她的母親並不住在匈牙利,而是定居在巴勒斯坦,不過人們依然能從她作文的字裡行間看出她個人對愛和忠誠的見解。在她的「朋友」琳達-特裡普出賣了她後,愛與忠誠孰輕孰重,也許莫妮卡會有更深刻的認識。

    梳理了莫妮卡與她父親和母親之間微妙而又複雜的關係,這有助於我們理解莫妮卡本人的個性,不過,光有這些還不夠。在瞭解她的性格與行為時,我們還不能忽視了她那種迫切需要贏得同伴尊重和喜愛的渴望,以及她對自己體重和身材的焦慮。

    不管莫妮卡的個性與心智是多麼不成熟,都不能否認這一點,她的智力確實非常出眾。小學畢業時,人們已經公認,她有一個「照相機式的腦袋」,足以過目不忘,她遺傳自父親家族的邏輯思維能力,以及她出眾的口才,使得她成為一個不折不扣的優等生。她的朋友南希-克拉森相信「她絕對是塊進常春籐盟校的材料」。

    10歲時,莫妮卡從約翰-托馬斯-戴爾學校轉進同樣位於貝弗利山的霍索恩小學,很快她在學習上的天賦就受到了人們的注意。可是讀四、五年級時,莫妮卡卻遇到了更大的問題。在這個學校裡,她總算是交到了些朋友,可是與很多同齡的女孩一樣,體重問題成了她最大的困擾。在這個世界,瘦成了美的同義詞,擁有了纖瘦的體態,就等於擁有了更高的自我價值和社會地位,而莫妮卡恰恰無法擁有苗條身材,她原本就缺乏運動天賦,加上她比同齡人更早進入青春期,這些問題都讓莫妮卡感覺很痛苦。她非常想要得到一種歸屬感,可是她圓潤的體形卻讓她覺得自己始終是個局外人,這加重了她在感情上的矛盾和困惑。

    就在此時,莫妮卡開始注意起了男孩子們。她的同班同學馬卡-斯崔姆斯給了她一塊心形的巧克力棒棒糖,於是她一廂情願地將他看做自己的「男朋友」。

    讀六年級時,莫妮卡看起來瘦了一點,這時,她在同學中已經非常受歡迎了。不過,體重問題仍然是莫妮卡的夢魘,在讀八年級前的那個暑假,她的母親同意讓她去聖巴巴拉參加一個「減肥夏令營」,這是一個為肥胖青少年而舉辦的暑期培訓班,在培訓期間,學員們要學會適應健康的減肥食譜,同時加強鍛煉。莫妮卡說,「參加這種夏令營絕對不能說是件好玩的事情,不過,我還是一心要去。我媽媽也想讓我參加,因為在她的一生中,她同樣一直在與體重戰鬥,所以她完全能夠體會我的感情。在洛杉磯生活,你的長相真的非常重要,肥胖讓我覺得很痛苦。」秋季開學時,她看起來更加苗條、健康,而且更有自信,莫妮卡認為,「這在我的記憶中,是非常順利的一年。」

    那一年,莫妮卡被選為班上的副班長,班長丹尼-沙伯尼成了她的好朋友,此時她們都是13歲。作為班長和副班長,他們倆自然少不了要在一起合作組織各種活動,還常常在電話里長談。莫妮卡對丹尼的印象一直非常好,「他非常聰明、可愛,可是又有那麼一點點脆弱,惹人憐愛。」儘管莫妮卡曾經一度對他著迷,可她還是冷靜地控制住了自己,因為她覺得自己更看重他們之間的友誼。只有一次,他們曾經有過親密的約會,那是莫妮卡14歲生日那天,他請她看了一場電影,然後禮貌地送她回家,在家中,莫妮卡竟然收到了一打紅玫瑰,那是她最喜歡的花!丹尼這個小紳士竟然想到為莫妮卡送花,這段經歷讓她回味至今,「這是我所經歷過的最浪漫的事情之一。那種感覺真的很甜蜜。」莫妮卡心想,一切水到渠成,她開始渴望丹尼來吻她,可是橫空殺出來莫妮卡的弟弟邁克爾,他一直非常崇拜丹尼,纏著這對心煩意亂的年輕人不肯離開,最後,丹尼惟有悻悻而去。

    看來,與丹尼的關係只能停留在柏拉圖戀情階段,莫妮卡開始與一個叫亞當-戴夫的少年展開了戀情,他應該是莫妮卡第一個真正的男朋友,莫妮卡覺得,「亞當非常非常聰明,我總是難以抗拒那些充滿智慧的男人。」兩小無猜的戀情永遠是那樣甜蜜,當亞當參加棒球賽時,莫妮卡會狂熱地在場邊為他加油。每晚,他們都要在電話裡聊上好幾個小時,家裡規定了莫妮卡用電話的時間,有時候時間已過,莫妮卡甚至會偷偷鑽進衣櫥裡,繼續與她的小情人在電話裡絮絮叨叨說個不停。不過,他們依然要面對幾乎每對少年情侶都要面對的結局,開始時,總是熱情似火,最後,無非是憤憤離去。

    她的這次戀情,似乎已經在昭示著未來,她與兩個已婚男人之間痛苦的糾纏。莫妮卡嘗試著分析自己的心態,「我是個非常情緒化的人,我熱愛浪漫,可是同時我又非常務實、長於分析。這些因素結合起來,就意味著我渴望一份絕對完美無瑕的愛情。可是問題在於,我總是認為,只有我在做錯事,而這個男人會因此而發狂時,這段感情才是『真的』。如果我的所作所為永遠不會影響到他的情緒,我就會覺得他是個偽君子——要麼,他就是對我不真誠,要麼他就是對自己不真實。同樣,我也不喜歡那些永遠對我唯唯諾諾的男人。」她與亞當-戴夫分手的原因聽來實在有些滑稽,因為他拒絕與她爭論,同時又不願向她表明他們之間的感情是「真實」的,於是,她主動提出與他分開。可是過後的幾個月,莫妮卡又在不斷地騷擾亞當,請他吻她,求他與自己復合。這又是一個徵兆:儘管莫妮卡對自己的腦袋裡想著什麼很清楚,可她卻難以控制自己的心。

    在莫妮卡經歷著一次又一次情感上的衝擊時,她的父母正在竭力解決他們在婚姻中遇到的問題。多年來,他們共同的朋友早就已經發現這對夫妻個性和志向完全格格不入,一個朋友這樣說,「他們一開始就不應該結婚,因為他們完全不適合對方。」莫妮卡則說,正是在家庭矛盾重重的情況下,她才會通過吃東西來化解巨大的壓力,她這樣回憶當時的情形,「我們的家庭生活並不快樂。我父親的工作很多,壓力很大,每天都在與生命垂危的病人打交道,這使得他精力完全透支了。按常理來說,家應該是個紓解壓力的地方,可是由於我父母的婚姻也出了很大問題,因此回家對他來說,同樣不是件輕鬆的事情。父母常常吵架,不過他們已經很注意,盡量不在孩子們面前爭執。他們根本就不愛、甚至不關心對方。我們一家四口也曾經試圖要改善這種狀況,可是我們確實不屬於那種幸福和睦的家庭。一家人中,我尤其難以接受這種現狀,這是因為我是其中最迫切需要家庭溫暖的人。我喜歡一家人聚在一起過感恩節和聖誕節,我特別看重家庭。我是看著電視劇《佈雷迪家庭》(譯者註:20世紀70年代美國最流行的電視劇集之一)長大的,我希望我的家也跟電視上一樣和和美美。」

    儘管莫妮卡注意到了她父母婚姻中的每一個片斷和插曲,可她還是沒有意識到,這段婚姻的大幕即將落下。1987年9月的一天,伯尼正在自己的辦公室裡,緩緩地告訴一個女患者,她得了肺癌,而且可能已經到了晚期。突然,辦公室接待員打斷了他,告訴他有人要找他,似乎有很緊急的事情等他處理。當他正在向外面走去時,一個小個子的男人匆匆向他走來,大叫一聲「離婚訴狀!」然後將一個小包裹扔給他,正中他的胸口。

    伯尼對這段戲劇性的情節,只抱以極其簡潔的評論,「這真的如同晴天霹靂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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