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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頂上的童年 文 / 金子

    瀘妮蜷縮在自己的被子裡,睜著她黑大的眼睛,深邃的黑,黑色溢了出來,似乎浸染了整個的世界。黑夜中,水蛇和蔓籐一樣的聲音在四周纏繞,糾纏著滬妮有些僵硬的身體。黑夜中的眼睛裡,是華麗的糾纏和柔軟,是絕望的恐懼和蒼涼。她似乎看到了屋頂掉垂的沾滿灰塵的蜘蛛網,在糾纏的聲音裡幽幽地晃蕩。

    聲音來自隔壁,用木板隔開的房間隔壁,一個女人的聲音歇斯底里精疲力盡,像一張在

    風雨中欲破的蜘蛛網一樣脆弱,卻又是不顧一切地維護自己生命最後的蒼白的堅持:滾開!

    然後,是一陣辟辟啪啪的聲音,重物跌落床板的聲音,撕打的聲音,還有巴掌摑過臉龐的聲音,夾雜著一個男人一邊用力一邊呵斥的話語:臭婆娘!你是我老婆!

    所有的雜聲都寂靜下來,世界像個空曠的荒園一樣讓人摸不到一點依靠。偶爾有女人壓制的哭泣和粗喘,然後是爆發的狼樣斷斷續續的嚎哭,還有男人重重地喘息,木床有節奏的嘎吱聲……最後,一切就真正的安靜了下來,除了男人響響的呼嚕,什麼也沒有了。

    瀘妮嚥了口唾沫,把已經僵硬的身體轉動一下。大人的世界是神秘而且有些恐怖的,她不能瞭解每天發生了什麼,所以她只能每天帶著一點疑問入睡。氣息鬆懈下來,她不經意地打了個嗝,透著煮麻雀的香味。忍不住回味地咋了咋嘴,吃了好吃的東西,連飽嗝都是香的。秋平今天用磚頭搭的「陷阱」砸住了三隻麻雀,秋平媽煮好以後,滬妮吃了兩個,好過癮。帶著一些滿足,滬妮慢慢地睡著了。

    睡夢中,她被人猛地摟在了懷裡,很溫暖熟悉的氣息,是媽媽的懷抱。瀘妮艱難地睜開眼睛,屋裡昏暗的燈光亮了起來,刺得眼都睜不開。一陣被重重摟抱的窒息,胸前有凌亂無序的頭髮,烏黑,散發著汗和廚房油煙的味道,她知道那是媽媽的頭。

    媽媽拚命地親吻著她,只有在這樣的時候,媽媽才會這樣的摟她親她。瀘妮被懵懂地摟著,她很睏,也害怕。

    媽媽流著淚,突然地把身子離開了瀘妮,瀘妮看到了那張蒼白嬌好的面容,憔悴,臉上留有那個男人留下的手掌的痕跡,但這仍是一張美好的面容。

    媽媽的眼睛裡有神經質的張狂,瀘妮害怕,每次看到媽媽這樣的眼神都會害怕,媽媽不管她怕不怕,只管搖晃著瀘妮的胳膊說:以後你要回上海,知道嗎!你一定要回上海!替媽媽在上海再活一次!媽媽沒有穿衣服,白白的乳房上被捏得紅一塊白一塊的,她搖晃瀘妮的時候,乳房也這樣無助地低賤地搖晃著。

    瀘妮懵懂地看著她的媽媽,她不知道上海在哪裡,她也不明白她怎樣去替她的母親再活一次。只是她從此對「上海」這個地方有了一些畏懼,上海會有這裡好嗎,可以去小河邊摸魚嗎,可以在樹上掏鳥蛋嗎,還可以和秋平一起玩嗎?她睜著驚懼的,黑黑大大的眼睛,看著面前幾欲癲狂的母親。她還不明白一個高傲的女人對自己和生活的絕望,對現實和希望的不平衡,能把人壓到怎樣的瘋狂。

    那年瀘妮四歲,隔壁房間住著她的父母。

    瀘妮的媽媽是那個年代許多支邊青年中的一個,她來自上海,一個令她感到無限榮耀的地方,因為這一點,她暗自的得意,也因為這一點,她覺得非常地不甘和苦悶。她是上海人,終有一天會回到流光溢彩的上海,然後所有的苦難都結束了。

    瀘妮的媽媽還是個上海型的美人,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高挑的身材,潔白修長的天鵝一樣的脖子上昂著美麗的帶著冷冷傲氣的腦袋,有著這樣驚心動魄姿色的女人,怎麼甘心一輩子就把自己交代在了這個土得掉渣的地方。

    但瀘妮的媽媽還是嫁給了那個黑黑粗粗,滿嘴黃牙,手粗得烙人,指甲裡永遠都有黑黑的東西的,做倉管員的男人劉富來。那個時候她都已經快要生瀘妮了。

    劉富來是個外鄉人,早些年逃饑荒來到這個村子。放羊的孤寡老頭劉老頭收養了他,劉老頭死後,劉富來就繼承了這間小屋。小小的兩間,土牆,上面搭著茅草。如果不是滬妮媽的落難,劉富來怕是一輩子都難娶得上老婆。但誰讓這麼個高貴的美人自己不爭氣,成了破鞋了呢。劉富來也可以在人前人後像模像樣地說點粗話了,劉富來活得也像個人樣了。

    房子很早就有了破落的味道,牆根上爬滿了暗綠色的青苔,牆上有了寬寬的裂縫。房子沒有家家戶戶都有的院落,小小的兩間出來,有一棵大大的柳樹,夏天吸引了許多的人過來聊天。

    房子已經敗落了,實際上它從來就沒有繁華過,但是在瀘妮的眼裡它是殷實的。裡面有常常升著火做飯的灶台,灶台上有幾個碗和三雙筷子,其中一個碗是瀘妮用的,一個綠色的小洋瓷碗,還是媽媽從上海帶來的,不怕摔,上面有瀘妮手沒有端穩的痕跡,斑斑駁駁的,掉了好幾塊瓷。灶台上還有一個醬油瓶,一個青油瓶,還有一個鹽罐子。灶台旁邊有她小小的床鋪,用木板隔開的裡間是爸爸媽媽的大床,還有一個高高的立櫃。立櫃裡面有什麼,一直是瀘妮想知道的,她總是幻想裡面藏著她最想要的東西,比如一件有漂亮圖案的帶花邊的衣服,就像村裡和她一般大的春花的那件一般,或者有紗做的蝴蝶結,粉紅色的,如果沒有,她還可以接受粉藍色的。戴在頭上,整個人都精神得像只蝴蝶。房屋裡還有她的親人的氣味,瀘妮不得不迷戀這間房子。

    全村的人都知道瀘妮的媽媽是破鞋。只有瀘妮媽心裡帶著無限的慰籍,瀘妮的爸爸是上海人,一個英俊的,有學識的上海人。

    生下的女孩就叫瀘妮,上海的女兒。

    心比天高,命比紙薄。那個時候的瀘妮不瞭解喜怒無常的媽媽,似乎所有小夥伴家的媽媽都不會像瀘妮的媽媽一樣,常常地歇斯底里,常常地摔鍋砸碗。

    瀘妮躲在門後面,看著瘋狂了的媽媽,一邊流淚一邊用失真的聲音尖叫著,怒罵著,然後把一個有了缺口的碗重重地摔出去,伴隨著破碎的聲音,瀘妮的心跟著痛苦地跳了跳,心裡溢滿了早熟的痛苦。然後瀘妮看到蹲在地上抽葉子煙的男人站了起來,一把就揪住了媽媽的頭髮,一個巴掌揚過去,媽媽細瓷一樣白淨的半邊臉馬上就紅腫起來。瀘妮的眼淚流了下來,她想過去幫幫媽媽,但她邁不動腳。

    然後是更加撕心裂肺的撕扯,瀘妮逃掉了,她跑到門前的一塊石板上坐著,看著遠處不停地啜泣。時至冬季,周圍荒蕪的一片,連門前那棵柳樹都沒有了一點綠意。有微微的風刮過,小小的村落是那樣的荒蕪。在滬妮的生命裡,有許多東西都早熟了,那些沉重的東西,都一一早熟了。

    家裡的動靜慢慢地沒有了,瀘妮知道媽媽現在一定是躺在床上,帶著一些男人留下的傷痕。

    瀘妮沒有了哭泣,但還是間歇地,有節奏地啜泣一下,是長時間哭泣後要經歷的尾聲。

    一個比瀘妮大個兩、三歲的男孩站在了瀘妮的面前,他是住在學校的秋平。一個學校就三個老師,秋平父母,還有滬妮媽。

    秋平伸出他的手,瀘妮小小的白白的手就放進了秋平的手裡,她站起來,跟著秋平向他家走去,非常信任地跟著秋平。瀘妮走得踉踉蹌蹌的,她穿了厚厚的棉衣和棉褲,不是很利索,然後秋平就放慢了腳步等她。瀘妮走得很專注,睫毛長長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地面,圍在一條綠色圍巾裡的小嘴哼呲哼呲地喘著粗氣。她小小的心靈已經懂得感激,感激秋平的唯一手段就是好好的走好這段路,乖乖的。秋平沒有說一句話,每每在瀘妮家裡鬧過以後,他都沒有一句話,但是瀘妮感覺得到溫暖,她雖然還小,但是她明白,明白秋平給她的是好的,不會讓她哭。

    秋平家住在三間教室旁邊的一間,依舊的破落,但被一些外在的東西粉飾了一下,倒也顯出一些居家的雅趣。

    秋平家的門外種了好幾盆花,有太陽花,指甲花,胭脂花,門前的地上還有一株玫瑰,暗紅色的,很是鮮艷。滬妮最喜歡的是一株高大的雞冠花,紅色的,可以把花瓣摘下來,從中間剝開,貼在鼻樑上扮公雞。

    瀘妮還常常地蹲在地上搜集花的種子,小心翼翼地放了在衣服兜裡,然後回家撒在自家門前,然後每天耐心地蹲在地上期待。種子發芽了,瀘妮驚喜萬分地拉了秋平來看。他們認真地分辯著哪個是太陽花,哪個是指甲花,哪個是胭脂花。瀘妮很小心地對待它們,長在農村的她知道植物是需要養料的,就像好多伯伯嬸嬸會挑了大糞去地裡施肥一樣。瀘妮在外面玩得尿憋了,也會一溜小跑地跑回去,選一個最好的位置,爭取照顧到每一棵花的位置把憋了有一會兒的尿撒了。等到第一朵金燦燦的太陽花開的時候,瀘妮激動了一天,把秋平拉過來,她撲閃著睫毛,驚喜地看著那朵花,十分嬌艷的顏色,嫩得水都要滴出來的樣子。

    在秋平家裡的飯桌前坐下來,瀘妮安靜地等待著,她發覺其實真的已經很餓了。

    秋平媽端了一碗蘿蔔乾上來,還端了一碗炒茄子,最後端了一大鍋老酸菜煮土豆湯。瀘妮的口水已經嚥了好幾次。秋平媽絮絮叨叨地說著小孩家,真是造孽啊,然後給每一個人的面前盛一碗飯。

    瀘妮認真地吃著,很可口。

    吃飽了,瀘妮就看了秋平一家發呆,秋平的爸爸媽媽是和滬妮媽一批分到這裡來的師範生,都是支邊來的,並且是自己要求的,純真的年代,純真的理想。但生活畢竟是現實的。想要調回去卻是難,所以他們的生活看上去反而安定。因為決定要留下來。

    秋平媽胖胖墩墩的,但是很耐看,瀘妮就覺得她很好看。秋平爸一天也說不了幾句話,但是他很有氣質,還很挺拔英俊。他不像瀘妮叫爸爸的那個男人那樣粗魯。瀘妮覺得他們才是一家人,天生就是一家人。所以他們那樣的和諧融洽。

    秋平媽把瀘妮抱下高高的板凳,然後盛了一大碗飯,上面夾了一些蘿蔔乾和茄子,讓秋平給瀘妮的媽媽端去。

    瀘妮緊緊地跟在秋平後面,踉蹌地小跑著。

    瀘妮家裡,那個男人已經不知道去了哪裡。秋平把飯放在瀘妮媽媽的床頭,瀘妮緊緊地跟在秋平的身後,張望著床上躺著的媽媽。

    媽媽看著面前的兩個小孩,忍不住地就開始抹眼淚,她與生俱來的高貴已經被磨得沒有剩下一點,她曾經高傲的眼睛也暗淡了下來,她幾乎已經認命了,但不管認不認命,她始終不甘。她悲切地揮了手叫他們出去玩兒。

    秋平有很多種玩法,去小河溝捉魚,到樹上掏鳥蛋,用三個磚頭搭成一個小機關捉麻雀。瀘妮就屁顛顛地跟在了秋平身後,忘了今天的不愉快。

    他們首先去教室後面的平地上檢查了秋平做的機關,磚頭裡的幾顆米飯還沒有動過,那塊平地上放了許多那樣的機關,不光有秋平的,還有別的小孩的,但他們都自己記得是誰的,從來沒有弄混過。機關還在那裡,一無所獲。

    他們又去了田邊,瀘妮吵著要冰,田里的薄冰不知道融化了沒有。瀘妮喜歡把冰含在嘴裡,冰冰涼涼的感覺很是舒服。

    在一個背靜的地方,秋平從包裡掏出一個雞蛋。瀘妮嚇了一跳:偷的?秋平得意地笑了一下說:考了雙百,媽媽獎的。

    瀘妮就欣喜地從秋平手裡接過了帶著體溫的雞蛋。

    煮得粉粉的蛋黃放進口裡一抿就化了,香香的。瀘妮小口小口的品嚐著。然後把還剩了一大半的雞蛋遞給秋平,秋平滿不在乎地拒絕了:你吃!我才不喜歡吃雞蛋呢!

    瀘妮就嚥下嘴裡的雞蛋說:我也不喜歡吃雞蛋!

    兩個人僵持了幾回,秋平就小小地咬了一口,說他真的吃不下。瀘妮就一點一點地小心地吃著,站在樹下,等著已經爬到樹上掏鳥蛋的秋平,頭上,凌亂地插著黃色的小野花。

    媽媽開始嘔吐,並且還吃不下飯,那個被叫做爸爸的男人露出了很難見到的笑臉,還偶爾地跟滬妮說點柔軟的話。

    在劉富來不在的時候,瀘妮看著媽媽一次次地從家裡唯一的一個立櫃上跳下來,一遍又一遍。媽媽的臉越發地蒼白起來,連嘴唇都開始發紫。看到門後面的瀘妮,媽媽顫抖著聲音說:出去!媽媽的眼睛盯著瀘妮,滿是狠意,凌亂的頭髮被汗水帖在臉上。

    瀘妮嚇跑了,又不放心地跑回來,媽媽又一次重重地跌了下來,血從褲子裡滲出來,瀘妮看到媽媽筋疲力盡地躺在那裡,喘著粗氣,面無人色,但她居然笑了,帶著一些恨恨的表情笑了。

    那天那個男人把媽媽一頓好揍,瀘妮看得驚心動魄,嚇得屁滾尿流。還沒有等秋平來找她,她就哭喊著向她的溫暖所在跑去,厚厚的衣褲讓她跑得踉踉蹌蹌,路上的坑哇絆了她一跤,人拋出去老遠,穿得厚,身上沒摔到,卻把額頭和手心磨破了。正當她趴在地上哭得被一口氣憋得半天沒一點音的時候,一雙手把她從地上抱了起來,然後那聲慘烈的「哇……」才浩然地衝出了她的喉腔。

    秋平拍打著她身上的灰塵,瀘妮依舊哭著,臉憋得通紅,脖子青筋暴露,悲傷欲絕。

    秋平沒有說話,把瀘妮背了起來,他的身量也還很小,蹲下再起來的時候,他憋紅了臉。

    瀘妮哭了很久,還太小的心開始知道痛,但她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秋平家裡可以這樣安安靜靜,為什麼自己的爸爸媽媽卻老是一天打到晚呢。

    秋平的媽媽給瀘妮擦著紫藥水,眼睛裡含著淚光,嘴裡發出幽幽的歎息聲。秋平的爸爸在後面遞著紗布。

    那天是除夕夜。

    豐盛的晚飯吃得並不塌實,瀘妮已經開始知道心疼自己的媽媽,那個沒有給她太多關愛的媽媽。

    秋平把屬於自己的煎雞蛋放進了瀘妮的碗裡,瀘妮留著,和自己的那一個,她給媽媽帶回去。

    瀘妮帶回去的食物全被劉富來吃了。

    夜裡,那張木板床依舊有節奏地響起,沒有媽媽的掙打聲和罵聲,只有那個男人粗粗的喘息和夾雜著的咒罵。瀘妮揪緊的心稍微的放鬆了一下。

    瀘妮頑強地成長著,童年有許多的樂趣,野地裡的牽牛花、蒲公英,山上的野果,田間漫天飛舞的蜻蜓和蝴蝶,用蜘蛛網和竹竿自製的捕蟬的工具,還有自己孵化的蠶,養到它飛出繭殼,在紙上留下黑黑的小蛋。還有秋平掏的鳥蛋和捕獲的麻雀,秋平從地形複雜的山壁上給她摘下的從來沒見過的小花,和秋平一起去到很高的山上,挖回來種上的杜鵑花或麥冬草,都帶給了瀘妮很多的樂趣。

    還有大雨過後,秋平會帶了她去村外的大核桃樹下,撿有可能被雨打下來的核桃,拿回去,在青石板上把核桃的那層青皮磨掉,幾個核桃,就把人的手和嘴都弄黑了。如果運氣好的話,他們還會撿到被風吹下來的沒長毛的小麻雀。他們把它帶到秋平的家裡,用廢布給它做個窩,餵它吃飯粒。但它總是不吃,只張了嘴慘烈地叫著,叫得瀘妮和秋平張皇失措,忙不迭地去給它挖小蟲,它依舊不吃,依舊慘烈地叫著,最後就死了。秋平和瀘妮都很傷心,他們用一個小火柴盒把小麻雀的小小屍體裝上,埋在了那棵玫瑰花樹下。

    他們還會去河邊去尋找漂亮的鵝卵石,尋得非常地認真,找到一大堆鵝卵石,有的有大饅頭那麼大,然後兩個人都覺得太多了,就開始精簡,挑剩下的一些瀘妮寶貝一樣地裝在衣服袋裡,一回家那些鵝卵石就被瀘妮給忘了。

    瀘妮的友好是只給秋平一個人的,在很小的時候,瀘妮就聽見同村的小孩叫她野種,剛開始她不知道野種是什麼意思,慢慢的,她從他們惡意的笑裡知道那絕對不是什麼好話。

    有一次,她也證實了那句話確實不是一句好話。那次她和秋平一起,清平家去鎮上趕集,買了肉,照例地來叫瀘妮過去吃飯。秋平依舊牽了瀘妮的手。幾個鼻涕和灰都糊在臉上的衣服髒得結了板的男孩指著瀘妮,臉上帶著那種惡意的笑叫著:「野種!野種!」秋平默默地又走了幾步,突然轉身就向那個叫得最響的男孩撲了過去,一陣好打。瀘妮看著幾個人打秋平,嚇得哭了往秋平家跑,跑去告訴秋平爸說他們在打秋平。

    鼻青臉舯的秋平被領了回來,不許吃飯,對著牆壁跪在了板凳上。瀘妮小時候是哭大的,看著秋平跪著,心疼的不行,但是大人是威嚴的,她不敢說什麼,只有哭,面前香噴噴的回鍋肉沒有激起她的一點食慾。秋平媽歎著氣再一次要求秋平爸:「你不要把孩子嚇到了。」

    秋平被解放了,坐在飯桌前開始吃飯,瀘妮不哭了,覺得回鍋肉真香,油順著的下巴流下來,她看了秋平一眼,秋平的下巴上也滴著油,兩個人的目光碰在一起,就悄悄地笑了一下。秋平媽感慨地摸了瀘妮的頭說:「小小人兒,還知道心疼人。」

    從此瀘妮對村裡的孩子有了敵意,他們再這樣叫她的時候,瀘妮會翻白眼給他們看。但是瀘妮覺得這樣是不管用的,他們笑得更歡,叫得也更響,於是瀘妮採取了革命性的行動,撿了一塊石頭向他們砸去,石頭軟軟地打在一個衣服沒有紐扣的男孩身上,男孩很威嚴地過來給了她一巴掌,用他有著厚厚污垢的黑黑的手。瀘妮被激怒了,她踹了他一腳,旁邊的小孩叫嚷著,那個男孩也激怒了,他狠狠地給了瀘妮一拳,很疼,瀘妮本來想不哭,但她還是哭了。她又給了男孩一腳,然後又挨了一拳。

    秋平來了,像神兵天降,又是一場惡仗,秋平依舊的鼻青臉舯。他們都不敢回家,躲到村外面的柳樹下面。村裡有高一聲低一聲的:「瀘……妮!秋……平!」他們聽著,秋平扯了幾根柳樹條下來,坐著編花環。滬妮到處地尋找黃色的小雛菊,然後交給秋平,看著秋平手中的花環漸漸成型。有幾次瀘妮都忍不住想回去,她已經好餓了,但看看秋平的臉她就打消了這個念頭。瀘妮的肚子很不爭氣地叫起來,秋平的也叫了起來。秋平把花環戴在滬妮頭上,叫瀘妮坐好,然後就去不遠處的蘿蔔地裡拔了兩個蘿蔔。吃完蘿蔔,卻更加地思念起有油香的飯菜來,蘿蔔是撈油的。

    秋平帶了瀘妮偷偷地潛回了村,去檢查捕麻雀的機關,一個機關倒塌了,有一隻麻雀被關在了裡面。就在他們揣了麻雀準備出村的時候,秋平被他爸爸一把抓住,瀘妮一下就嚇哭了。

    這次秋平爸沒有罰他,把兩個小孩帶回家,秋平媽就把已經涼了的飯菜熱了,是蘿蔔乾和炒四季豆,還把那只麻雀煮了端上來。秋平把那碗麻雀放在了瀘妮的面前,很香。瀘妮小點小點地吃了一隻腿和一點肉,就把碗推到了秋平的面前,說:「我吃飽了。」秋平又把碗推了回來說:「我早吃飽了。」

    碗在桌子上來回了幾次以後,秋平媽把麻雀一分為二,一人碗裡放了一塊,把湯也分了兩份放在兩個人的面前。然後拍了瀘妮的頭說:「乖!」

    瀘妮開始安心地品嚐碗裡醇香的食物,依舊一小點一小點,她看秋平也吃得專心,三下兩下的,就把肉全吃光了。瀘妮就把自己剩的放進了秋平碗裡,秋平有些惱了,又給她夾回去說「快吃!」就起身把自己的碗拿去洗了。

    媽媽和那個男人依舊頑強地撕打著。每一天的夜晚,是瀘妮最難受的時刻。是不是每家的大人都會這樣?滬妮不得而知。但男人的怒罵裡加進去了幾句話:媽的!想離婚?沒門!

    快樂和痛苦攙雜著,瀘妮深陷其中,欲罷不能。

    暑假,媽媽帶了瀘妮回了一次上海,那是瀘妮第一次去媽媽常常提到的上海,一個令滬

    妮心存敬畏的城市。

    上海好漂亮,不能用語言表達的漂亮,滬妮的心裡不能想像的出的漂亮,高高的樓,大大的房,寬寬的馬路,還有瀘妮從來沒見過的汽車。上海的女子都特別的漂亮,白皙的皮膚,嫩得像豆腐似的。這樣比起來媽媽就算不了什麼了,媽媽雖然也有細瓷一樣的皮膚,但一看就是經過過風吹雨打的,已經沒有了那樣的嬌柔。秋平的媽媽就更算不了什麼了。

    瀘妮和媽媽去了就住在外婆家裡。瀘妮知道媽媽以前就生活在這裡。

    外婆家是筒子樓裡的一套,窄窄的兩間房,廚房在樓道的盡頭,那裡有好些爐具,這層樓的人都在這裡做飯。廁所在樓下,是個公用廁所,洗澡就用一個大盆在自己家裡洗。外婆家的裡面那間住著小舅舅,媽媽和瀘妮就在外面外婆的床邊搭了一個小小的行軍床。

    瀘妮知道媽媽和自己是不受歡迎的,小舅舅常帶回來的那個長著細瞇眼塌鼻子的清瘦女人連正眼都不會看一眼瀘妮和媽媽。還在飯桌上看了天花板說:房子本來就夠小的了,將來我們有了小孩還不知道到那裡去給他搭鋪呢!

    瀘妮的媽媽沒有說一句話,外婆摟了瀘妮,歎著氣,晃一晃,晃一晃的,差點沒把瀘妮晃睡著。瀘妮不喜歡這裡了,這裡連說話都不敢大聲。

    回去的第二天,媽媽就拿出一件粉色的襯衣,領子尖尖的,大大的,腰身小小的,很是好看。媽媽把這件衣服穿上,再穿了一條藏青色的很合身的褲子,一雙半高根的白色涼鞋,平時凌亂的頭髮用手絹蓬鬆地繫在腦後。瀘妮從來沒有看過媽媽這樣的漂亮。平時的媽媽都是灰頭土臉的一副模樣。

    媽媽帶了瀘妮,當然,瀘妮也收拾得很是乾淨漂亮,瀘妮甚至穿了一條從來沒有穿過的素色碎花裙子。瀘妮有暗暗的緊張,她感覺今天是很重要的一天。

    走進了一個很氣派的大門,瀘妮已經學過上面的字:上海市XX區文教局。媽媽告訴傳達室的大爺找誰誰誰,再填了一張表格,就進去了。

    瀘妮一直屏住了呼吸,她第一次來這樣好的地方,不由得不緊張,而且,媽媽也在緊張。

    到了一間辦公室,裡面坐了兩個人,一個年紀大一點的男人和一個年紀小一點的男人。瀘妮看到那個大一些的男人看到她們的時候眉間抖了抖,然後他緩緩的口氣叫那個年輕的男人去什麼地方把材料拿回來。

    年輕的男人一走媽媽就叫瀘妮叫爸爸,瀘妮愣住了,不光是瀘妮愣住了,就連那個男人也嚇了一跳,他慌忙地從辦公桌前站起來,擺了手說:不要這樣,這樣影響不好。媽媽一副橫了心的樣子說:你就看在我們過去的份上幫我一把吧。說著,就要瀘妮給男人跪下。瀘妮張皇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滬妮從小就從別人的口中知道自己的爸爸不是那個她叫著的爸爸,那會是眼前這個嗎。她細細地打量那個英俊挺拔的男人,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這個人是她的爸爸,而不是那個滿嘴黃牙的整天打媽媽的那個人,但是,是如果可以選擇的話。

    因為那個男人平靜了下來,很官腔地說有條件一定會解決的,現在還排了那麼多更具體的人在這裡,都是要解決的,但是要慢慢慢慢來,不能給誰搞特殊。

    媽媽的眼睛裡湧出了淚花。她低低地說了一句:你有種!就拉了瀘妮走了。

    瀘妮知道,這個人不是她的爸爸。

    第二天,瀘妮就隨媽媽離開了上海。

    上海給她的印象緊張而擁擠。

    剛回到家的時候瀘妮帶著些許的欣喜,這個地方讓她覺得非常地親切,熟悉的氣味,泥土帶著牛糞還混著植物的氣味,閉著眼都能看到的景色,還有秋平,她幾天沒有見到的夥伴。

    回到家就朝秋平家裡跑去,她這才發現沒有禮物給秋平。每次秋平回來都會給她帶一點東西,或是一些零食,或是一本小人書。

    瀘妮站住了,悻悻地朝自己家裡走去。瀘妮已經有了許多細密的心思,她已經十一歲了。

    家裡的氣氛更加地暴烈起來,碗給摔了,能砸的東西都在房裡跳來跳去,摔得壞的,就壞了,摔不壞的,就在地上蹦幾下,發出或響或悶的聲響。瀘妮開始哭了去拉扯,她已經長大了。

    家裡來了許多的人,秋平和他媽媽,秋平來站在瀘妮的旁邊,他已經十四歲了,像他爸爸一樣長成了一個挺拔英俊的小伙子,他已經開始注意和瀘妮之間的距離,因為村裡一般大的小孩已經在開始謠傳他們兩是「兩口子「了,初長成人的秋平已經朦朧地懂得羞澀,懂得避嫌。但是他還是要來的,一直都是他在保護瀘妮,他不能不來。

    秋平的媽媽勸瀘妮的爸爸媽媽冷靜一點,然後村支書也來了。

    那個被叫做爸爸的人一副很委屈的樣子:當初她挺了大肚子,沒辦法了,我給她揀了破鞋!媽的,一個娃都沒有給我留下就想走,還有沒有良心!

    媽媽也清白了臉歇斯底里地叫:我受夠了!一天也不想再呆下去了!

    大家就把兩個人拉開,村支書說話了:瀘妮她媽,這就是你不對了,咋能好了傷疤忘了本呢,狗娃子有啥不好,你咋說離就要離呢……

    瀘妮啜泣著看著漸漸平復下來的人們,「爸爸「被村支書他們拉走了,說去家裡喝兩盅去。媽媽和瀘妮去了秋平的家。

    圍坐在桌前。媽媽忍不住地長噓短歎,拉了秋平媽媽的胖手,說著自己這些年的知己話,瀘妮安靜地坐在一旁,撲閃著她紅腫的眼。她很脆弱,她已經很害怕看見父母的吵鬧,她的神經已經脆弱得像驚弓之鳥,她的悲哀一觸即發。

    秋平和他爸爸把飯做好了,瀘妮覺得這是自己最幸福的一餐飯。和媽媽還有秋平一家,和和睦睦地吃了一頓飯。瀘妮在家吃飯是怎麼也不會有這樣的感覺的,家裡吃飯從來不在桌上吃,菜都擺在灶台上,盛了飯,夾一點菜,媽媽就坐在一個小板凳上吃,爸爸就蹲在門外,邊吃邊和路過的人說幾句粗俗的笑話。

    天黑了,瀘妮牽了媽媽的手回家,瀘妮牽得小心翼翼,生怕這短暫的平靜和幸福一下就沒有了。

    躺在床上,瀘妮緊張地捏著被子,她把眼部以下都藏進了被子裡,緊張地聽著隔壁的動靜。

    瀘妮的心疼起來,疼得有些麻木。

    瀘妮使勁地捂了自己的耳朵。

    「爸爸」一聲悶悶的嚎叫把瀘妮嚇得眼都瞪大了,接著又是一聲嚎叫,再一聲,一聲比一聲微弱,一聲比一聲接近死亡的信號。瀘妮瞪大了眼看著屋頂上看不到的蜘蛛網,等待下面的扑打,可是什麼都沒有了,只有空曠的黑暗,和無邊無際的寂靜,看不見的蜘蛛網輕悠悠地隨著風一晃,一晃。瀘妮不安地等待著。

    瀘妮爬起來,慢慢地推開那扇門。

    瀘妮看到昏暗的燈光下,赤裸著身子的媽媽安靜地坐在床頭,手裡拿著那把她切菜用的刀,滿刀的血,媽媽的手裡,身上也全是血,瀘妮媽笑了一下,淡淡的,說:瀘妮,媽媽終於解脫了。

    瀘妮接著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男人,血肉模糊。血還在從他的身體裡流出,散發著腥臭的味道。

    有人過來敲門,然後透過那扇窗戶看到了裡面的駭人情景,驚呼一聲,尖叫著:瀘妮她媽殺人了!瀘妮她媽殺人了!在村裡沒命地跑起來。

    瀘妮媽像粽子一樣被人捆走了。

    瀘妮穿著褲頭和背心站在那裡,沒有哭。她看著她媽媽被人又推又搡地弄上了一輛拖拉機,然後看著那個男人被人像扛死豬一樣的給扛了出去,男人沒有親人,驗了驗身,當夜就挖了坑埋了。

    瀘妮被秋平牽了手,乖乖地跟在後面去了秋平的家。小村莊沸騰了,人們帶點惋惜更多是帶點興奮地談論著這件事。瀘妮麻木著,她不知道,也不相信發生了怎樣的事情,她像一個輕飄飄的幽靈一樣被秋平牽了手回去,一路上,什麼都沒有想,就當這是一場奇異的夢,第二天,夢醒了,媽媽和那個男人還是那樣的爭吵著,還是那樣的扑打著。

    夢終究沒有醒來。

    瀘妮最後一次看見自己的媽媽,是在那片滿是鵝卵石的河壩,那裡是執行死刑的刑場。

    那是一個冬天,沒有雪,沒有雨,只是風刮得嗚嗚的嚇人。到處也都沒有了綠意,田地裡都是荒蕪的一片,樹也光禿了,沒有一點生命的顏色。

    秋平一家人不讓瀘妮去看。秋平爸媽請了兩個人打點後事,就讓秋平在家陪滬妮。

    那天滬妮一直在哭,她實在是想媽媽,太想了,她知道今天媽媽會去那裡,她和秋平常去撿石頭的那裡,村裡已經貼滿了的告示,上面有一把紅色的叉子劃在媽媽的名字上面。滬妮哭了央求秋平。

    秋平忍著自己的眼淚,歎氣,很艱難地掙扎,父母的叮囑,滬妮的央求……最後秋平帶了她去了。

    她穿著紅格子的裌襖,和黑色的棉褲,厚厚的棉鞋,天冷的厲害,她把脖子和半張臉藏進了那條綠色的圍脖裡。秋平穿著一身灰色的棉衣棉褲,腳上是一雙請學生家長做的棉鞋。少年的眼睛裡已經蒙上了憂鬱和擔心,秋平緊緊地拉了滬妮的手,擔心會出現失控的狀況。其實滬妮的心裡想的不是很明白,她在心裡迴避著一些問題。可是她很久沒有看見媽媽了,這個她相依為命的人,她已經很久沒有看見她了,瀘妮很想她。她知道媽媽已經不能像以前那樣回來給她做飯洗衣服了,因為她「犯法」了。

    瀘妮和秋平早早地就到了,那裡已經站滿了看熱鬧的人,全都冷得縮了脖子,把手揣進了袖口裡。他們帶點興奮地暗暗談論著瀘妮的媽媽,這是他們平淡生活的一點調料,是一潭死水裡的一點漣漪。過後,一切都會風平浪靜,除了偶爾茶餘飯後的談論,就不會再有瀘妮媽這個人了。

    但是對瀘妮來說就不是這樣了,她只有這個媽媽,只有這個人和她相依為命,不捨不棄。母女的血脈是相連的,瀘妮陷入了極大的恐懼和痛苦裡,直到現在瀘妮依然懷有些許幻想,直到現在瀘妮依舊不承認媽媽會在這裡被「正法」。

    夾在人群中,瀘妮看到一輛大卡車開了過來,上面站著她的媽媽,那個曾經風姿卓越的女人現在被五花大綁地捆成了一個粽子,蒼白的臉上沒有了一點生的跡象。背後還插了一個豎著的牌子,旁邊是兩個女解放軍提著她。

    瀘妮哭了起來,沒有盡頭的悲傷和恐懼,她覺得很心疼,撕裂的疼,粉碎的疼。滬妮用有些顫抖的聲音高叫著:媽媽!媽媽!

    車上低著頭的女犯人像被馬蜂叮了一下一樣的抬起頭來,看著向前撲來的瀘妮,她的眼睛裡流出了眼淚。瀘妮被秋平拽住,秋平的爸爸過來抱住了她。

    瀘妮哭著,問:媽媽!你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瀘妮媽把頭仰了起來,抑制著她滾滾而出的眼淚,然後看著瀘妮微笑了搖搖頭。

    槍響以後,瀘妮媽重重地跌倒在地上,瀘妮倉皇地哭著,驚慌失色,媽媽到底怎麼了!瀘妮看到有血從她媽媽的身上流出來,流在乾枯的鵝卵石上。異常鮮艷而淒愴的紅。媽媽曾經烏黑水靈的眼睛,突然地灰暗了,沒有一點生命跡象的灰暗,沒有一點光芒地看著遠方,沒有盡頭的荒蕪世界……

    從此,瀘妮的媽媽只存在於幾張黑白照片,美麗高雅的女人,微笑地看著瀘妮,在黑白照片裡,陳舊的很好的陽光下面,安詳地微笑。

    瀘妮要走了,小舅舅來接她。

    瀘妮沉默地站在那裡,她已經沉默有些天了,從她媽媽走了那天開始。

    行李放在她的腳下,小舅舅和秋平的爸媽在說一些話。秋平回去,又走過來,手裡拿著一本《格林童話》,瀘妮在他家裡看過許多遍的書。秋平把書遞過來,瀘妮接住了,至始至

    終沒有一句話。其實瀘妮是很想給秋平說些什麼的。

    瀘妮一直都低著頭,沒有看秋平一眼,那個牽著她的手,帶著她去到一個溫暖所在的英俊少年,就這樣離開了她的生活。

    就要去上海了。媽媽那樣嚮往的地方,但她永遠也去不了啦。未來是未知的,是全新的,是陌生的,是沒有一點安全感的,是冰冷的,但生活已經不容選擇。

    馬車慢慢地在路上移動,刺骨的風把這個荒蕪的世界推向了荒蕪的極至。瀘妮低著頭坐在馬車上,手裡緊緊地握著那本《格林童話選》。瀘妮突然感到了什麼,她抬起頭來,四周沒有一點生命痕跡的世界,荒蕪的田地,光禿禿的樹幹,灰白的天空,一個荒蕪蒼涼的世界。一個英俊少年奔跑著,向著瀘妮坐的馬車要去的方向,山頂上,少年站住了,看著瀘妮的這個方向站著。瀘妮看著他,回過身看著他,看著他變成了一個小點,然後被另一座山頭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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