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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誰的眼淚在飛 文 / 景瑤

    麥琪上班沒多久,集團裡又傳出風聲:集團的一位副總編要調到其它媒體當總編去,現在空出了一個副總編的位子,雷社長對麥琪一直不錯,有意提拔她,而麥琪早知道消息,為了當這個官孩子都不要了。

    謠言總是繞著當事人轉的,所以當幾乎所有人都聽到了這種說法的時候,麥琪還不知道。剛剛經歷了這麼一場風波,神還沒安下來,她是想好好幹點事,所以上班以後馬上策劃了一場省內體育明星聯隊對《早報》足球隊的足球比賽,用以擴大《早報》的影響,回饋讀者。活動籌備得很好,許多著名運動員都應約而來,報上炒得熱熱鬧鬧,其他媒體也加入進來,廣告客戶見這是一個好點子,自己主動找上門要求贊助,廣告部那邊也拍手叫好。不用說這是個好策劃,但周平對此卻很是冷淡。談稿會上一句不提,當集團的其他人問起此事時,他也用一聲冷笑打發了事。自從他壓過麥琪當了總編以後,這種明顯嫉妒的樣子已經不多見了,麥琪一直很老實,儘管不大與他往來,也沒有明顯得罪過他,還為他做過幾件爭臉的事,他對麥琪也還算客氣,兩個人基本上相安無事了,這次突然又變成這副模樣,麥琪猜不到為什麼。

    正式活動開始前兩天,麥琪來到周平的辦公室,看到麥琪進來,周平臉拉拉著,只抬了下眼睛。如果不是為了工作,麥琪真能轉身出去。

    她也沒坐,站在辦公桌對面,利用這種居高臨下的姿勢對他說:「後天的活動,咱們是不是請雷社長參加?」

    「你看著辦吧。」周平拿起一張報紙,不耐煩的樣子。

    麥琪強壓住火氣:「我去請不合適吧?」

    「有什麼不合適?你又不是不認識社長。」

    「那好吧,我去請。」

    麥琪轉身就走,再呆下去她要著火了!這種心胸怎麼配做一把手!衝到走廊裡,也沒多想,麥琪徑直下樓去了雷社長的辦公室。站在門口,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告訴自己:我是來請雷社長參加活動的,不是來告狀的。

    雷社長很愉快地接受了邀請,還和麥琪閒聊了一會兒,這期間有一些人敲門找社長,看到社長正和麥琪談話,都說「不急」、「等一會兒」,退了出去。馬上那些謠言就又多了一份佐證:社長已經找麥琪談話了,看來這事已經定了,報業集團最年輕的女副總編就要上任了,至於她為什麼這麼年輕就能當上集團的副總編,人們總是諱莫如深,或者眨眨眼睛,或者曖昧地笑笑,好像他們真的知道什麼,卻不肯多說。

    這一段周平真沒閒著,說實話他不大相信麥琪會躍過他當上集團領導,要說當初《早報》的總編輯他們還真有一爭,當時他們都是副處,提誰就是領導一句話,萬眾那邊是被他忙活住了,集團其他的幾位領導他也和陸蔓一起拜訪過,只是這個雷社長,始終讓他存著幾分敬畏,不敢靠近,但在他當《早報》總編這件事上,只要萬眾極力舉薦,其他領導跟著幫腔,雷社長是不好提反對意見的。但現在的形勢不同,他周平已經是正處級,而麥琪還是副處,提拔幹部總是要按規矩來,怎麼可能到麥琪這兒就越級了呢?儘管這樣,他還是受不了聽那些有關麥琪要陞官的話,這個女人怎麼就是這樣讓他不舒服呢?

    周平很想往上走一步,只是他沒想到機會會這麼快到來,他還沒有完全構築好關係網。萬眾是這個大院他第一個拿下的目標,可惜已經退了;趙總編是他的第二個目標,可惜工程剛開始不久,而且進展不順利,送了幾次東西人家都沒收,趙總編的弟弟就是有名的醫生,所以陸蔓職業上的優勢也無法發揮,到現在他還沒有找到趙總編的軟肋。

    大事當前周平還是首先拜訪了萬眾,儘管萬眾已經退了,可對報社的事不僅消息靈通,而且有一定的見解。萬眾也早聽到了大家的傳聞,他心裡很清楚,當時提麥琪當部主任就是因為雷社長說過:「這個丫頭不錯,有靈氣,在大學學習就好,考試排第一。還很活躍,文體都行。」儘管領導只是隨便一說,萬眾這老江湖哪能裝沒心眼,很快就安排麥琪當了部主任。當他也隨便和雷社長說起此事的時候,社長顯得很高興,又誇了麥琪一遍。當初如果不是麥琪在辦公室裡硬邦邦地撅了他,他也許會做個順水人情,把周平和麥琪都提給領導,他相信最終接班的會是周平,但把麥琪帶上,雷社長可能會高興。不過說實在話,麥琪和雷社長關係到底怎樣,誰也說不清楚,目前這個大報副總編的位子空在那兒,許多人都爭著想坐,麥琪只是一種說法,可能性很小,還有其他幾個人也有可能,但是萬眾很遺憾地告訴周平:他聽說的人選當中沒有周平。

    從萬眾家出來,周平的情緒很壞。原來他是這一年齡組的幹部中排在頭牌的,可是現在除了麥琪以外,還有好幾個人都在衝擊著這個頭牌位置!他發現了自己的失誤,這幾年裡他只構築了一個以萬眾為中心的關係網,現在中心垮了,整個網就不再有那樣的威力。還是麥琪這傢伙有眼力,她和雷社長認識的時候,老雷也不過是大報的一個部主任,誰想到現在當了社長,將來也只會升不會降。命就是這麼不公平,我周平付出多少,無論是心志上的,還是金錢上的!麥琪卻不用,她那麼一副悠閒的樣子卻可以長時間與我抗衡,甚至有超過我的可能!真他媽的!

    周平推開家門的時候,陸蔓正在給兒子洗臉。自從上次他們談了幾句肖麗的事以後,兩個人之間好像隔了一道籬笆。以前吵架的時候繃幾天也就好了,可這次相持的時間很長,周平試著努力了幾次也沒得到陸蔓的響應。由她去吧,周平這麼想,可誰料到報社那邊的情況突然發生變故,儘管周平現在已經不含糊了,可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還是離不了陸蔓這個參謀和得力助手,如果不是他們一直這麼冷戰,去萬眾家一定是陸蔓唱主角的,剛才萬眾老伴兒和女兒還一個勁地問起陸蔓呢,周平忽然覺得,陸蔓是他惟一的盟友。

    脫去外衣,周平也跟進兒子房間。兒子正在挑書準備讓媽媽講故事,見周平進來,陸蔓順勢把書遞給周平:「讓爸爸給你講,媽去洗臉。」說完出去了。

    等兒子睡下,周平忙回到臥室,還好,陸蔓還在看電視。

    「我剛才去萬眾家了。」

    陸蔓眼睛盯著屏幕,像沒聽見。

    「老孫調走了。」陸蔓還是沒反應,「報社都傳,麥琪可能要當大報副總編。」見陸蔓還不理他,周平點燃一支煙。

    「上客廳抽去!」陸蔓冷冰冰地說。

    周平沒有要走的意思:「和你說話呢。」

    「說什麼?你們單位的事我不管!」陸蔓拿起遙控,關掉電視。「我要睡覺了。」

    周平還是坐著不動,心裡氣鼓鼓地。

    陸蔓背對著他,也壓了一腔的火氣:「請你出去抽煙!」

    「我就整不明白,我怎麼得罪你了?」陸蔓的態度讓周平無法忍耐,「你一天跟我拉拉個臉子,你什麼意思?」

    陸蔓火的一下從床上起身,光著腳站在地上,順手把身上的被狠狠摔在床上:「我什麼意思?我倒要問問你什麼意思!你給我解釋吧:你和肖麗到底怎麼回事?」

    陸蔓這一問真把周平問傻了。

    「人家弟弟出車禍,你大半夜地跑去又是交錢,又是跑血庫,又是黏糊糊地陪著人家,我爸有病你這麼孝順過嗎?周平,你有沒有良心?這二十來年你是怎麼走過來,別人都看得清楚,你自己心裡沒數嗎?你現在行了,當總編了,了不起了,也開始玩心情了!你倒找個年輕一點,漂亮一點的,也讓我心裡有個平衡啊!你看你那點出息,圍著那麼個嫁不出去的女人轉,讓人笑話不笑話!」

    「你胡說什麼!」

    「我胡說嗎?我告訴你周平,你的那點事我一清二楚。那天在八院的事我全知道,後來你們在酒店又哭又笑的事我也知道,你敢說是我胡說嗎?」

    周平真有點傻了。

    「這些天我沒和你鬧算是我有涵養,沒想到你還不高興了,你還想怎麼樣?我能給你的都給你了,而且,我還告訴你:如果你真看好了什麼肖麗、王麗的,我陸蔓絕不攔你,要離就離,我不會又哭又鬧又上吊的!」

    陸蔓像一個審判官,大義凜然地站在床的對面,周平感覺自己很猥瑣,真的很猥瑣。

    就在那天晚上程思文回家了。

    麥琪正在廚房裡煮麵條,聽到門響,探頭出來看,她並沒有意識到程思文會出現,當他真的赫然出現在她眼前的時候,她覺得有點吃驚。程思文瘦了許多,總是乾淨淨的他好像蒙上了一層烏突突的東西,密密麻麻的小胡茬子使他的臉不再那麼光鮮。當他們四目相對的時候,麥琪從他眼中看到的不是怨恨、冷漠,說不清是什麼,有點像慚愧,也有點像心虛。這倒使麥琪的心輕鬆了許多,她曾經設計過多種與程思文的重逢,都是她很狼狽的,沒想到真正的重逢會是這樣。麥琪剛想說點什麼,煮麵的鍋-了,等她閉小了瓦斯火再出來,程思文已經換好鞋向她走來。

    「吃飯了嗎?」麥琪問。

    程思文什麼也不說,逕直走到麥琪面前,一把把她抱在懷裡,抱得很緊很緊。

    麥琪被他驚住了,手裡還拿著筷子,整個身子僵在那裡。她感覺到程思文的身子都和她貼在一起,他的頭緊靠著她的,他的下巴卡在她的肩膀上,重重的,就像他們第一次擁抱一樣,那一次她也是這樣被程思文突然地抱住,開始她的身子也是僵僵的,慢慢地被他溶化了。

    真的重新開始了!

    好像他們根本沒有爭吵過,好像他們的分別只是一段思念的日子,現在他們又在一起了,公主和王子又開始快樂地生活。他們一起吃了麵條,卻無法談論這段日子和與之相關的話題。氣氛是溫柔的,但是有點冷清,他們盡量挑揀一點無關緊要的事說說,直到洗漱完畢,躺在床上。

    屋子裡安靜到可以聽見呼吸的聲音,他們都老老實實地躺著,好像封建年代的新婚之夜。程思文動了一下,麥琪把頭轉向他,黑暗中她感覺程思文有些沉重。他也把頭轉向她,儘管沒有開燈,還是可以看清彼此的眉目,他們熟悉對方就像熟悉自己一樣。還是程思文先伸手把麥琪摟在懷裡,然後輕輕吻她的額頭,她的臉,她的唇--他們每次做愛都是這樣開始的,溫柔而纏綿,從來沒有過急風暴雨,可是這次,做著做著他們兩個都哭了,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沾在對方的臉上和身上,分不清是誰的眼淚在飛。

    夜已經很深了,蘇昭一個人走在馬路上。剛和幾個朋友一起喝了酒,酒精燒著他的身子,他覺得自己空空的,只是一個裝著酒精的皮囊,風吹來,拂弄著他的皮膚,很舒服。

    突然,伴隨著尖銳的剎車聲,一輛轎車停在他身邊,從車裡出來兩個人,不由分說把他拉上車。他被那兩個人架著胳膊落坐在後排,孫湧潮從副駕駛的位子扭過頭對蘇昭說:「別害怕,我們老總找你有點事。」

    蘇昭被帶到匯百老總的辦公室。楊經理還是坐在那張大老闆台的後面,看到蘇昭進來只是換了個姿勢。

    「這算什麼?綁架嗎?」蘇昭站在地中間問。

    「你請坐。」

    「不用了,有什麼事說吧。」

    楊經理點燃一支煙,吐著煙霧:「你小子挺有綱呵,你們領導都要開除你了,你還敢管閒事?」

    蘇昭掃了他一眼,一屁股坐進寬大的皮沙發,也拿出煙,點了一支,悠閒地吸著。一直站在他身後的孫湧潮坐在另一個沙發。

    「你為啥非跟我們過不去?說吧,差哪兒?」

    蘇昭看了他一眼:「你們大半夜把我綁架到這兒,還說我跟你們過不去,有這道理嗎?」

    「小子,我不跟你繞騰,直說吧,你整了我們多少材料?」

    蘇昭看著他的眼睛:「你怕我收集你們的材料嗎?」

    楊經理避開蘇昭的視線。「我跟你說句好話,你還是趁早把那些材料交給我們,不然的話,你會後悔。」

    「我後悔什麼?」

    「你應該知道我是什麼出身。監獄那種地方我呆過,你可不一定呆得慣。」

    「我又不犯法,去監獄幹什麼?」

    楊經理淡淡一笑:「犯不犯法就差那麼一點。你小子活得挺滋潤,何必為一些傻B毀了自己的前程。」

    蘇昭只管抽煙,他知道這幫傢伙手裡有人命,把他們惹急了,也不在乎再多一條。

    「你年輕,想出名,我懂。可出名和要命哪個重要?再說,那幫傢伙有幾個好餅,他們是在利用你,其實他們和我沒什麼兩樣,只是現在我比他們發展得好,他們氣得慌。」

    三個人抽了一會兒煙,蘇昭把煙蒂按在煙灰缸裡,站起身。「如果沒別的事,我回家睡覺了。」

    楊經理抬眼看著蘇昭,鼻子裡吐出兩道煙霧。

    孫湧潮已經站起來走到蘇昭身邊,蘇昭一轉身,正被他擋在面前,他們的目光碰在一起。

    蘇昭:「還想和我打一架嗎?」

    孫湧潮狠狠地說:「你真他媽愛管閒事!」

    「是你太霸道了。」

    「那次就該把你揍扁了。」

    蘇昭「哼」了一聲,不再看他,逕直朝前走,孫湧潮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蘇昭用力甩開,孫湧潮兩隻手來抓蘇昭,蘇昭躲開了,瞪著眼睛大喊:「你們想幹什麼!」

    門外那兩個人聞聲衝進來,和孫湧潮一起包圍了蘇昭。

    「讓他走。」楊經理發話了。「小子,我和你說句好話,別不識抬舉,你手裡有什麼東西你知道,我們也知道,痛快地,你要那些東西沒用,留在手裡只能害了你。」蘇昭看了他一眼,邁步走出那扇門。

    第二天一早,蘇昭先給王輝打電話,告訴他昨晚發生的事,讓他小心他周圍的人,可能有人告密,同時讓他通知那個影樓的夥計,注意自己的安全,保護好證據。然後他給姐姐打了電話,讓她在北京找找人,幫忙瞭解這件事。兩天以後,蘇清打回電話來,讓他把事情經過寫一份詳細的材料,連同照片一起發給她。蘇昭用了整整一個晚上的時間寫好材料,在黎明的曙光中把它們全部發到了姐姐的信箱。

    在經歷了這樣一番心力交瘁的折騰後,蘇昭忽然發現這一天正是2002年的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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